呼衍兰侧过脸,咬着下唇,脸涨得通红,刚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她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这时一件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热乎乎的,温暖中还带着一股干燥的尘沙味。


    贺英看着眼前人披着衣服僵了下,眉头皱了起来,神色复杂地仔细打量了呼衍兰上下。


    匈奴王庭的三王子居然是个女子,这件事非同小可,也难怪呼衍兰上一世死的无声无息,若是“三王子”是个女子,定然是要将这个秘密永远的埋下去。


    想到这儿,贺英心里有丝说不出的感觉,她看了眼前人一眼,淡淡道:


    “我不会告诉别人。”


    呼衍兰一怔,似有些没想到贺英的反应,想他也许只是哄她,她仔细看着面前人,却没从那眼里看到半分作假。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贺英先起身,挡住了来人视线,见胡布带着一群护卫过来,这才侧开身,让他们簇拥着呼衍兰出了院子。


    既然呼衍兰被找到了,贺英也和沈念先回旅馆等消息,而不远处,呼衍兰把马车的帘子微微掀开一角,目光一扫远处两人的背影,落在左边更削瘦的人身上。


    “刚救我那人叫什么?”


    胡布望了眼远处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回忆道:


    “贺英。”


    贺……英,呼衍兰看着车外后退的人影,将这名字在舌尖翻来覆去念了两遍,想到刚才他说会替她保密女子身份的情形,这人其实倒也挺有意思的。


    *


    夕阳拉开了长长的影子,森严的宫殿里,大王子坦木面色肃穆,听到人来报了两句,抖动了下两腮,


    “被人救了?谁救的?”


    “不大清楚,人都死了,是在外头蹲点的人报来的。”


    那人再说了两句,坦木烦躁地将人推开,一把案上的羊皮卷挥落在地,他这个三王弟,自小就备受单于宠爱,别的人成年后都得去部族,唯他可以一直待在王城里,身后更是站着水胡族给他撑腰。


    单于天逝时,竟还将王庭的一半虎符交给了呼衍兰,这就是让其他人明面上动不了他,如一根肉刺扎在统万,让他夜不能寐。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压低了声音道:


    “一会儿人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地上跪着的武将,目光诚恳,抚着胸口道:


    “小的明白。”


    “明白什么?将军倒与本王说说看。”


    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影,个子虽不高,但气势逼人,在统万没人敢小瞧这位身材矮小的三王子。


    山戎听到这话,神色一敛,慌忙垂下脑袋,大王子看向来人,赶忙迎上去两步,脸上堆起一笑不到眼底的笑,


    “王弟无事就好,单于将你托付给我,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定是会内心愧疚,无颜面对天神。”


    呼衍兰听到这话,目光冷冷看向眼前人,不带一丝温度,大王子笑僵在脸上,略显两分尴尬,


    “王弟怎么这般看为兄。”


    “我平日里都有侍卫接应,唯有今日一出宫门,就被人劫走,劫匪还使的是连弩,如我没记错,整个匈奴军里只有黑骑配有连弩,这些王兄怎么解释?”


    随着呼衍兰的话音,坦木的脸上也一点点冷了下去,他身形比她高出许多,也更壮,居高临下道:


    “王弟这是什么意思?”


    呼衍兰微微抬起眼,直视眼前人,虽然个子差了些,可气势上一点也不输,


    “王兄误会,我只担心王兄军中混入了奸细,于阖共去了两万人,被人家三千人守了一个月,这其中粮草耗了多少,军饷少了多少,朝中可是颇为不满。”


    说着,呼衍兰走近了两步,就那么盯着坦木,阴侧侧道:


    “王兄,如果你保管不好那半块虎符,小弟就勉为其难,替你管。”


    坦木脸抖动了两下,眼底杀意尽显,可眼前人却丝毫不惧,她知道坦木不会在这时候朝她下手的,外忧内患,宣威武威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匈奴军杀个片甲不留,此时匈奴军中,一半的军将都来自水胡族,他不敢得罪她的母族,也更忌惮她手里的半道虎符。


    坦木硬生生忍了下去,脸黑如阴山,咬牙切齿道:


    “山戎!”


    跪在地上的人,往前伏了伏,垂着脑袋,


    “三王子,此事与大王子无关,都怪小的对王城看管不利……”


    “你是不利。”


    呼衍兰厉声打断,转头看向脚边的人,反手抽出他腰间的弯刀,山戎只惊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刀尖就捅进了腹部,他脸上还是张嘴结舌的表情,可转眼就没了气息,血顺着呼衍兰手里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她松开手,把山戎毡帽取下,擦了擦手上的血,扔到血泊里。


    呼衍兰再抬眼,看向眼前人道,


    “王兄,下次,可不就是死个人能解决了。”


    说完,她扫了眼坦木阴沉如山的脸色,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刚迈出殿门殿里爆发出一阵怒吼,转眼奴隶们将那守备将军山戎的尸体拖出,一条长长的鲜红血痕,从殿内延伸到殿外。


    呼衍兰上了已经在宫门等着的马车,待马车驶出了宫门,车里的胡布想到刚才身后那被拖出来的人,有些担忧道:


    “您这般和大王子撕破脸,怕他后面下狠手,您的身份……”


    呼衍兰听到这话,神色不变,只是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身后这逐渐远去的四方的围墙,手里还沾染着浓浓的血腥气,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你知道吗,我阏氏曾说在这统万城里,女子生来就不被天神祝福的,如同一头牛,由王城里的人主宰着生死。”


    胡布一愣,看着眼前的人,她扭过头,神色异常坚定,


    “可我不愿,终有一日,我会成为统万的主人,成为匈奴六部的主人,我要让这阴山脚下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


    自呼衍兰绑架那天后,贺英和沈念就一直在等时机出城,直到三天后,呼衍兰让胡布传来消息可以离开了。几人商议后,决定让呼兰衍出城时藏在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里,混在商队中,以避开城门的盘查,然后逃离统万。


    贺英撩开帘子,上了马车,男装的呼衍兰坐在货物中间,眼神在贺英身上扫了扫,这一次可比前几次认真多了,弄得贺英还略微觉得有些奇怪,紧接着,沈念也上车来,可是呼衍兰抬眼看到沈念却明显僵硬了下。


    自那一夜不欢而散谈判后,还有老臣幕僚让呼衍兰再约着见这位靖王世子一次,但她心里可不大愿,虽然她常年跟她那两位王兄斗得你死我活,但不得不承认,起码朝堂里的那些人行事还算有迹可循,可这位靖王世子是真令人琢磨不透,让人心里直发毛。


    贺英一抬眼,见呼衍兰僵着身子,屁股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挪了挪,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沈念神色平平,还是平日那副温吞模样,心里有些纳闷,怎么,难不成沈念很可怕吗?


    外面传来吆喝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呼兰衍向前一倾,贺英连忙扶住她,呼兰衍坐稳后,看了贺英一眼,低声说了句,


    “多谢。”


    贺英有些意外,这三王子初次见面,眼睛都要上天去了,百般瞧不上她,只觉得她瘦弱不靠谱,怎么这回见,性情似乎变了许多。


    一旁的沈念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眉尾轻挑起来些。


    这时,车帘子被胡布掀开些,他探进个脑袋紧张对几人道:


    “三王子,不好,大王子说您通敌杀了防备将军逃亡,城门边拿着您的画像开始查人了……”


    话音未落,车外就响起了一阵匈奴语和兵甲相撞的声音,夹杂些喧闹的争吵声,这车队里除了胡布会匈奴语,其他人根本不会,外头吵成一团,最终就连沈念因会些匈奴语,也下去帮忙。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贺英皱了皱眉,扭回头看了看神色还算平稳的呼衍兰,如果等会儿有士兵过来,他们肯定会认出她来,所以乔装一下稳妥。


    想着,贺英从旁边取出一包提前备好的旧衣,她翻了翻,这些男装对于呼衍兰体格来说似乎都有些大了,直到在最底下她翻出身粗布连襟裙子。


    一看贺英抖落出件裙子,呼衍兰瞬间变了脸色,摆了摆头,


    “我不穿!”


    呼衍兰神色万般抵抗,可形势紧迫,哪里容得她拒绝,贺英直接把女装塞到她怀里言简意赅道:


    “换!”


    呼衍兰抱着衣服,看了眼贺英,突然满脸通红,知道现下也没她选的余地,可当着男子的面换衣服,她,她到底是花季女子,有些害羞,


    “你,你出去,我再换!”


    这时,听着车外的脚步声越发靠近,贺英蹙起眉头,把头向旁边扭过去,


    “来不及了,你就在这里换吧,我不看你。”


    “可,可……”


    这车里这么狭窄,还堆满了货物,换衣服伸手伸脚的难免碰到,哪里避得开啊,呼衍兰脸涨的通红。


    贺英知道她还是碍着她男子的身份,放不下面子,但外头喧闹声更响,前面的马车似乎已经开始动了,很快就要轮到检查他们坐着的这辆。


    事到如今,贺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把身子前倾,凑到呼衍兰面前,呼衍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拉住手掌,往胸膛深处的袭衣里一摸。


    贺英见呼衍兰突然抬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低声轻柔道:


    “不用担心,因为,我也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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