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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二天一大早, 八点还不到,韩锦书就被暴君大佬从睡梦中叫醒过来。

    言渡整个人支撑在她身体上方,俯了身,手钳着她的下巴, 密集的吻, 细细碎碎, 雨打荷叶般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韩锦书正在梦中与周公畅聊古代四大美女,欣赏美色欣赏得正开心, 被打搅之后, 顿时皱起眉,万分不情愿地将眼睛睁开。

    然后就看见了言渡放大版的俊脸。

    美颜如画,冷冽似寒松。

    韩锦书本来还一肚子起床气, 可看见言渡这张脸,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 那气就消了。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网上总有博主劝告广大女性, 交男友一定要找帅哥。

    因为颜值的力量,实在是不容小觑。

    同样是生气, 面对丑男, 你只会火上浇油气上加气,而将生气对象换成言渡这样的美人,你火再大,他也能给你帅得一干二净。

    看在他这么好看的份上, 她姑且原谅他。

    韩锦书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继续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 嘴里道:“你干什么呀。这么早, 我还以为有野狗在舔我。”

    言渡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晃晃,很冷静地道:“你再不起床,你面前这只野狗不仅会舔你,还会干你。”

    韩锦书:“……”

    韩锦书脸又红了。她随手抄起边上的枕头,朝着言渡那张冷漠的俊脸就砸过去,气呼呼道:“言渡,你说话越来越下流了!”

    又是上,又是干,听听这些粗鄙的措辞,哪里像这么一张神仙面容能说出来的话。

    真是够够的。

    那头,言渡倒丁点不觉得自己的用语有什么问题。

    他神色万年不改的从容,迈开一只长腿半跪在床上,手臂从韩锦书细细的腰肢后环过,箍紧了。姑娘骨架子小身形也纤弱,他几乎没用什么力便把她从床上给提溜了起来。

    秋季气温本来就偏低,兰江又三面环山,晨间温度只有十几度。

    韩锦书是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身子骨不抗造,在暖气房里待的时间一长,鼻子就会干燥不舒服。言渡知道她娇得很,每逢秋冬,都是入夜后将暖气打开,天快亮时又把暖气关闭。

    这会儿阳台窗户半开,一阵风嗖嗖吹进来,瞬间冻得韩锦书一个激灵。

    她嫌冷,娇气得直往言渡怀里缩,脸颊贴在他胸前,双臂紧紧抱住他劲瘦的窄腰。嘴里咕哝:“冷死了。这么早叫我起床,你要带我去打鸣吗。”

    “你才二十几岁,这颗脑袋瓜就这么不记事。”

    言渡坐在床沿上,把她连人带被子搂在怀里,说话同时,捡起昨天被他随手扒下来扔地上的衬衫裙,“你答应了姑奶奶中午要过去家里吃饭。忘了?”

    韩锦书一愣,呆滞好几秒才恍然大悟,拍拍脑门:“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

    言渡嗤了声:“不早点叫你。待会儿大小姐又要怪我,说我不给你时间化妆打扮。”

    韩锦书把棉被披在自己脑袋上,从棉被缝隙里露出双大眼睛,瞧着他,闷闷地说:“我才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嗯,我宝贝老婆最讲理。”

    言渡捏捏她的脸蛋,把她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然后又举起她光裸的左臂,自顾自便往衬衫裙的袖子里塞。

    韩锦书见状吃了一惊,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言渡说:“给你穿衣服。”

    “别别别……我自己来吧。”韩锦书连忙摆手,打住。心想还是算了吧,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劳烦这位大佬纡尊降贵亲自给她穿衣服,她又不是老佛爷。

    伸手便要去拿他手里的衬衫裙。

    对韩锦书的拒绝,言渡只当没听见。胳膊一抬,挡开她夺裙子的小手,接着便要将衬衫裙往她身上套。

    见此情形,韩锦书彻底抓狂,红着脸一把抓住衬衫裙,挡在胸前,认真道:“拜托。言渡先生,请你有一点常识,就算你要给我穿衣服,那也应该先穿内衣。”

    闻言,言渡动作顿住,眸微垂,视线扫过姑娘白生生的肩背锁骨。几秒后,他瞧见了落在地毯上的两件贴身衣物,弯腰捡起……

    韩锦书眼见他手里拿着她的内衣,不禁窘得耳根发热,面红耳赤地小声说:“这个……这个已经脏了。我要换新的。”

    言渡没说话,起身打开她的行李箱,从一个隔层的小号衣物袋里取出干净的,重新坐回床边。

    韩锦书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内衣放在箱子的什么位置?”

    言渡看她一眼,没有语气地说:“因为是我放的。”

    韩锦书:“……”

    哦对。她想起来了。

    出行前,这些行李都是言渡帮她一一收拾的。

    言渡手里拿着一条巴掌大的浅色三角裤,脸色平静,伸手轻轻握住韩锦书纤细的足踝。

    “这个、这个我自己穿。”韩锦书羞得不行,嗖一下从他手里抢过内内,自己躲进被窝里穿上。

    言渡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小姑娘穿好内衣,又耐着性子问:“外穿的衣服换不换?”

    韩锦书说:“昨天才穿的,也没有出汗。不换吧。”

    言渡便不再说话。先将衬衫裙仔仔细细套在她身上,又垂了眸,替她系胸前的纽扣。神色格外的柔和专注。

    韩锦书也耷拉着脑袋,定定盯着言渡帮她系扣子的双手。

    十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如玉。真好看。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暖意,抬眸望他。忽的出声,唤道:“言渡老公?”

    言渡低声应她:“嗯。”

    韩锦书朝他眨眨眼,认真地说:“你总是这样,我会很有心理压力。”

    言渡撩起眼皮,瞧她:“为什么?”

    韩锦书回答:“因为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好到,我甚至都都没办法以同等的好来对你。长此以往,我就会觉得亏欠你。”

    言渡挑挑眉,伸手在她绯红的小脸上轻轻一捏,勾勾嘴角,道:“你是我老婆,我就喜欢宠着你伺候你。你如果实在觉得亏欠我,也不是没办法。”

    韩锦书大眼亮晶晶的,两只耳朵竖起来,好奇:“怎么办?”

    言渡低笑,在她耳边沉声说:“情书小姐辛苦一点,争取明年就给我生个孩子。”

    韩锦书脸瞬时红透,羞愤道:“你这个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自己吗?”

    她越来越确定,前两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暴君,只是个假象。他的真面目,或许原本就是这样一个骚里骚气、口无遮拦的色狼。

    对于韩锦书的控诉,言渡倒也不反驳。

    他只是在她唇瓣上轻咬一口,说:“你现在还没发现吗。”

    韩锦书:“发现什么?”

    言渡一本正经:“一旦对上你,我的自控力会自动化为零。”

    “……”

    *

    韩锦书十八岁到兰江时,姑奶奶的家还在老城区。那会儿兰江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拆迁建设,街坊四邻全是几十年的老邻居,邻里关系和睦,大家伙互帮互助,比亲人还亲。

    几年前,兰江开始大力发展。在规划局大刀阔斧的改造下,老城区的居民楼大多被挖掘机夷为平地,老街坊们有的拿钱去新城买了房,有的直接被外地的儿女接走,四散至各地,姑奶奶也成了搬迁大军中的一员。

    数年后的现在,姑奶奶家已由当初的小院平房,搬至新城区某高档小区,变成了四室一厅的小高层。

    离开酒店后,韩锦书和言渡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上了张梦茹头天夜里发来的地址。

    数分钟后,出租车在高档住宅区的大门前停下。

    韩锦书下了车,正准备拿手机给姑奶奶打个电话,一抬头,却在不远处的小超市门口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老人穿着一件蓝色小袄子,手里拖辆买菜用的小拖车。小车里满满当当,装着各色各样的蔬菜肉类,险些就要溢出来。

    韩锦书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挥手,高手喊道:“奶奶!”

    老人听见这声脆脆的吆喝,闻声回头。远处两道人影,一高一矮,男俊女靓,别提有多醒目亮眼。

    姑奶奶脸上登时绽开一朵笑颜,也朝韩锦书挥了挥手。

    与姑奶奶成功会和。

    韩锦书挽着老人走在一起,祖孙俩一路说说笑笑,言渡则拖着小拖车走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给自家媳妇充当劳动力。

    进了家门,姑奶奶连忙从言渡手里将买菜小车接过来,笑盈盈地数落:“早就说了让你们什么都别带。你们俩大老远回来,还给这一大家子长辈都准备了礼物,昨天你们表叔表姨都在,我不好说你们。真是的,也不嫌重。”

    韩锦书道:“现在上飞机,行李都是托运,方便得很。”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系围裙的中年阿姨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姑奶奶便介绍道:“这是宋姐,你建树表叔听说你们俩今天要来吃饭,专程找朋友推荐了个家政阿姨。听说手艺好得很!”

    韩锦书笑嘻嘻地跟中年阿姨问好:“宋姐好。”

    “你们好,你们好。”

    宋姐一辈子都待在兰江,没去过大城市,也没见过像韩锦书和言渡这样体面的人物,不由有些拘谨。她跟两人打了个招呼,随后便拎起一车的菜进厨房忙活去了。

    姑奶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拖鞋,摆在地上,嘴里又高声道:“夕夕!你锦书姐姐和言渡姐夫来了,作业先放一放,出来叫人。”

    话音落地,韩锦书便听见卧室方向传来一阵椅子脚摩擦木地板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轻轻盈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转过头。

    只见最里面的卧室内出来一个梳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儿。

    少女的年纪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皮肤白白的,眼睛清澈透亮,身上穿着简单的浅色卫衣和同色系卫裤,新生朝阳般清新耀眼。

    望着少女精致的面孔,韩锦书很快便想起来,这是她表姨的女儿,也就是姑奶奶的外孙女。

    少女似乎有些怕生,声音柔柔的,小声唤道:“锦书姐好,姐夫好。”

    韩锦书笑起来:“妹妹好。”

    言渡也略略点了下头,应声:“你好。”

    姑奶奶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好了,继续学习去吧。”

    少女点点头,埋下脑袋很快便回了房间,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姑奶奶牵着韩锦书在沙发上落座,随口道:“夕夕这儿刚上高三,你表姨工作又忙,就把孩子送我这儿来了,让我帮她看着点。”

    “夕夕看起来很乖,也很聪明。”韩锦书说,“姑奶奶您别担心,她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这时,宋姐在厨房的茶水间泡好两杯碧螺春,端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唉,你不知道,夕夕什么都好,就是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姑奶奶面上露出一丝怅然之色。旋即又摆摆手,笑起来:“算了算了,不聊这个。锦书,你这儿回来,和你当年一中那些老同学说没有?”

    韩锦书沉吟片刻,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姑奶奶:“你们没联系了?”

    韩锦书:“大学的时候偶尔还会打电话,聊聊天。工作之后就很少联系了。”

    “正常的。你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家庭,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像少年时期那样亲密。”姑奶奶说着,稍稍一顿,低声道:“不过说起来,当年你回银河市以后,李其还来看了我几次。”

    韩锦书皱眉:“李其?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姑奶奶惊讶地睁大眼:“你不记得他了?”

    韩锦书回忆起来。奈何记性不给力,绞尽脑汁好半天,就是转不过弯。

    一旁。

    言渡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出声提醒:“你在兰江一中的隔壁班同学。体育生,打篮球的,追过你。”

    韩锦书:“?”

    韩锦书惊讶极了,嗖的下转过脑袋看向言渡,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言渡看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告诉我的。”

    韩锦书:……

    她感到非常的迷茫,怔怔道:“我……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一顿,脑子里冒出个猜测:“难道是我以前跟Letter吐槽的时候,说起过这个同学?”

    言渡的表情平静,答道:“对。”

    “可是,怎么会呢。”韩锦书觉得不对劲,“我如果跟你提过,我怎么都应该有一点印象才对呀。”

    再者说了。

    韩锦书可以发誓,自己虽然喜欢对着树洞碎碎念,但却绝对没有说过谁谁谁追过她这种事。

    这时,姑奶奶又再次开口,笑着道:“不记得也没关系,不是什么要紧事。那个李其来看我,主要也是想打听你的事,我没有跟他细说过。他来找了几次,后面也就不来了。”

    望着姑奶奶慈祥和蔼的面庞,韩锦书动了动唇,似乎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姑奶奶看出什么,柔声道:“锦书,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奶奶?”

    韩锦书犹豫好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下定极大决心般,道:“姑奶奶,这些年,你有没有听说过,吴曼佳的近况?”

    听见“吴曼佳”这个名字,姑奶奶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凝,片刻,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没有。”

    闻言,韩锦书心头霎时涌起一股失落。

    姑奶奶抬手,轻轻拍了下侄孙女的手背,说:“锦书,这些年,你还是没有放弃过寻找那个女孩儿?”

    韩锦书没出声。

    姑奶奶便道:“兰江的变化天翻地覆,我确实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过,你可以去问问李其,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你们都是同学,他或许会知道那个女孩儿的情况。”

    *

    在姑奶奶家吃过饭,韩锦书和言渡便与老人告别离去,准备按照原计划,一起去古城景区逛一逛。

    驱车前往目的地的途中,韩锦书坐在出租车上发呆,心事重重,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不说,言渡也不问,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在距离景区还有大约十分钟车程时,韩锦书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转头看向言渡,道:“言总,我们晚点再去景区,可以吗?”

    言渡说:“可以。”

    韩锦书微微愣了下,道:“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言渡说:“我知道。”

    韩锦书有点好笑,心说霸道总裁的装逼瘾又犯了,你知道个鬼。不由挑起眉峰,一副好整以暇要看他瞎猜的姿态,“是吗,那你说说为什么。”

    言渡盯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道:“因为你想立刻去见李其。”

    韩锦书:“……”

    韩锦书这下,几乎是可以确定这位杀千刀的暴君在背着她修炼邪术了。而那门邪术的入门课,也许就是“读心术”。否则,他怎么会恐怖如斯,连她脑子里的所思所想,都掌控得一清二楚。

    *

    半分钟后,出租车靠边停下。

    司机大哥挺有公德心,见两位乘客还没决定好下一个目的地,他乖觉下车,走到一棵大树底下点了根烟。

    后座车厢,韩锦书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出两个小时前从姑奶奶那儿得来的电话号码。

    迟疑了大约半分钟,她鼓鼓腮帮,摁下了拨号键。

    嘟嘟好几声,电话接通。

    听筒里传出一道成熟男青年的嗓音,听着很磁性,糙里糙气的,男人味十足,很随意地问:“哪位?”

    韩锦书本来对“李其”这名字没什么印象,但这好听的嗓门儿一入耳,她瞬间就对上号了。

    李其,当年兰江一中的球场一霸,篮球体育生,高高大大,阳光帅气。喜欢韩锦书,为了让韩锦书当他女朋友,他在操场里摆过玫瑰花,被教导主任罚跑操场三十圈,还在校外挂过告白横幅,传得兰江所有学校人尽皆知。

    无奈韩锦书对篮球少年不来电,甚至连少年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韩锦书说:“你好,请问是李其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她的声音,明显怔了怔,接着才回道:“我是李其。请问你哪位?”

    “你好,李其先生,我是韩锦书。”韩锦书说话的语气疏离而客气,“我是你的高中同校同学。”

    “……韩锦书?”听见这个名字,对方像是颇有几分难以置信,半晌才结巴地挤出笑来:“你好你好。你找我什么事?”

    “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韩锦书道,“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当面跟你谈一谈。”

    对面立马回道:“我、我随时都有空,你想什么时候都行!”

    体育生的嗓门儿就是洪亮,声音大到整个出租车车厢都能听见。韩锦书身旁的言渡听见这回答,冷着脸,目光凉凉地瞥了眼韩锦书的手机。

    韩锦书倒是坦坦荡荡,完全没什么异常。她笑笑,说:“我们现在就有时间。你方便的话,麻烦给我们一个地址,我们过去找你。”

    “好,没问题。”

    也巧,李其给的地址正好就在古城景区附近,是一家颇有小资情调的咖啡厅。

    韩锦书和言渡一道走进咖啡厅,举目在里头环顾一圈,看见了一道坐在靠窗位置的高大身影。那是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全身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气质硬朗,五官周正,属于那种让人看一眼,很安全感满满的帅哥。

    时隔多年,韩锦书早已忘记“叫李其的高中男同学”长什么样,有点拿不准这人是不是李其。

    正迟疑间,边上冷不丁传来一嗓子,凉凉道:“人都到了,你傻站着做什么。”

    韩锦书狐疑:“哪个是李其?”

    言渡略微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冷漠倨傲。韩锦书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正是那个靠窗位置的夹克帅哥。

    她察觉出不对劲,皱了眉,将言渡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遭。匪夷所思道:“奇了怪了。言总,你怎么知道李其长什么样子?”

    他口口声声说,李其这个人,是她用游戏账号告诉他的。可她又不可能给Letter发过李其的照片,他为什么比她还先认出这位同学?

    没等言渡回话,那头的李其也看见了他们。李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试探性地开口,似乎也很不确定:“……韩锦书?”

    “你好。”韩锦书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李其是吧?”

    “对对对,是我。”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青春岁月的女神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李其还是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朝韩锦书挤出个笑容,正要开口说什么,又注意到站在韩锦书身旁冷脸寒眼的高个儿男人,不由道:“这位是……”

    韩锦书道:“这是我家先生。”

    “哦,你们好你们好。”李其很客气,边说话边请两人落座。

    简单一番寒暄,韩锦书得知,李其高中毕业后也离开了兰江,去外地念了大学。后来便回兰江创业,这间咖啡厅就是李其和当年高中的两个好友合伙开的。

    东拉西扯叙了会儿旧,韩锦书清清嗓子,切入了正题。

    她说:“李其,你在兰江这边这么多年,听到过吴曼佳的消息吗?”

    听见“吴曼佳”这个名字,李其的表情也明显变得有点不自在。须臾,他摇摇头,说道:“没有。当年她转学之后,我和我周围的人,就都再也没见过她了。”

    韩锦书不死心,追问道:“她们一家都是兰江本地人,她和她父母离开了这里,那些亲戚总不可能也跟着走吧?你知不知道她家还有哪些亲戚在兰江。”

    李其叹息一声,道:“本来还有一个姑姑一个叔,听说前两年也到大城市带孙子去了。”

    韩锦书失望地捏了捏眉心。

    李其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对她说:“抱歉韩锦书,帮不了你的忙。”

    韩锦书笑着摇头,道:“你跟我抱歉什么。你能抽空见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

    两人在李其的咖啡厅小坐了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

    李其把两人送出了大门。

    望着韩锦书和那高个儿男人离去的背影,李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这时,另一个穿西装的男青年从咖啡厅内走出来,手一勾搭上李其的肩,打趣儿道:“瞅你这点儿出息,这么多年了,见到韩锦书还这么魂不守舍。魂儿都跟着飞了吧?”

    “滚。”李其白那人一眼,微皱眉头,道:“我只是觉得,和韩锦书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好像有点眼熟。”

    西装男嗤了一声,笑他:“眼熟?我看你是眼红。眼红人家娶了你的女神。”

    “老子跟你说真的!”李其一巴掌招呼到西装男头上,“我真觉得他眼熟!好像高中那会儿见过。”

    西装男:“屁。别说咱学校了,兰江市哪个学校要有这号神仙人物,早火遍全城了,追他的小姑娘能排几千米。”

    李其想了想,挠头:“也是。估计我给记岔了。”

    *

    离开咖啡厅,韩锦书和言渡径直往景区方向走。

    正值国庆,景区门口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有老人,有孩子,有兜售气球和糖葫芦的小贩,也有表演杂耍的街头艺人。

    韩锦书置身这片繁华与喧嚷中,一时间,体会不了周围人的快乐。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须臾,韩锦书突然看向身旁的男人,喊道:“言渡。”

    言渡应她,低缓嗓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安抚意味,询问:“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好难过。”

    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吹过闹市的一缕山涧清风,不带丝毫矫揉造作的,在向他撒娇:“你可不可以,抱抱我呀。”

    作者有话说:

    言渡:!!!啊啊啊啊啊啊啊!!!!!(兴奋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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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肥肥,但是还是有加更!!中午12:08掉落第二更!!啊啊进度条给我支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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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韩锦书对言渡说句话, 不带任何矫□□彩。

    她自幼的个性,虽然算不上争强好胜要面子,但也确实鲜少向旁人展露出自己脆弱的内在。

    韩锦书始终觉得,除了至亲好友, 这世上大部分人并不会真正关心旁人的悲惨。他们只是想了解那些悲惨, 将之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为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些乐趣。

    关于示弱这件事,她和俞沁很有共同语言。

    照她家沁姐的话讲, 小时候遇到伤心事, 尚且可以赖在妈妈怀里哭一场,可人一旦过了十八岁,就会自动失去向父母倾诉悲伤的这种能力, 幼年时妈妈的怀抱, 变成了半夜冰冷的棉被, 头天夜里捂着被子痛哭流涕,第二天也要照常喜笑颜开地去公司。

    同事问起,也不过轻描淡写回一句“没睡好”而已。

    长大就是这样残酷的一件事, 任谁也逃不开。

    但,此刻的韩锦书却发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已经开始逐渐向身旁这个叫言渡的男人,展露出了自己最脆弱,也最真实的样子。

    开心时,她可以自然地在他眼前手舞足蹈, 痛苦时, 她也可以自然地向他索求安慰。

    面对言渡, 她在不知不觉间, 就像重新做回了无所顾忌的小孩。

    周围人来人往,各种声响充斥着街巷的各个角落。

    言渡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姑娘,须臾,伸出双手,轻而缓慢,几乎是小心翼翼,将她揽入怀中。

    韩锦书迟疑了半秒,而后便抬起胳膊,环过言渡的腰,收拢力道也将他抱紧。她闭上眼,脑袋埋进他宽阔的胸膛。

    熟悉的清冷乌木香,安抚了内心巨大的失落与低迷,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嬉闹的游客仍旧熙熙攘攘。

    有人注意到这对相拥的男女,也只当是小年轻谈恋爱别有情趣,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

    两人就这样无声相拥,交换彼此的体温,感受彼此的心跳。

    好半晌,韩锦书忽然轻声开口,道:“突然发现,最近我跟你变得好腻歪。”

    言渡低沉清冷的嗓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你不跟我腻歪,还想跟谁腻歪。”

    韩锦书听得好笑,从言渡胸前抬起头来看他,明眸璀璨,故意奚落:“言总,你真的应该进修一下汉语言。不然以后我们俩聊天,我会被你的理解能力气死。”

    言渡指背微抬,轻轻撩了下她的颊,淡淡地说:“那你更要和我多聊。习惯成自然,你就不气了。”

    韩锦书嘟了下嘴,跟他小声嘀咕:“我们以前从来不这样。”

    言渡问她:“我们以前什么样。”

    韩锦书思考了一下,说:“各过各。我不关心你,你不关心我,除了同睡一张床,好像毫无关系。”

    言渡语气淡淡:“只是你不关心我,我从来没有不关注你。”

    对这个信口胡诌的说法,韩锦书嗤之以鼻:“屁哦。”

    婚后两年,他明明就对她好冷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出差,三分之一的时间和她滚床单,三分之一的时间对她扑克脸。

    正是因为如此,韩锦书才万分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暴君发生这种诡异的改变。

    言渡捏捏她的脸,“我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个鬼。”韩锦书怼他,“你就只会隔着网线看我闹笑话。”

    言渡很平和地说: “韩锦书,对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丈夫。可对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全部。”

    “什么?这么夸张?”韩锦书噗嗤一声,只当他又在跟她说情话,“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喔?”

    “对。”

    “你就哄我开心吧。”

    “这是肺腑之言。”言渡淡淡地说,“以后你会慢慢明白。”

    暴君嘴甜起来,果然是果汁里拌蜂蜜。

    韩锦书在心里朝言渡竖起一根大拇指,旋即胳膊一挥,五指张开,主动牵起了他搁在她腰间的大手。

    “这里人太多,我们两个找个稍微清净点的地方。”她边说边牵着他,转身往后走,与重重人流涌动的方向相反,逆流前行。

    言渡垂眸,看着她紧紧握住的手,冷寂的黑眸浮起一丝浅溪似的笑意。他问她:“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做什么?”

    “不是要习惯成自然吗。”韩锦书声音听起来轻而柔,回答道,“我想和你,谈谈心。”

    *

    数分钟后,远离开国庆出游的滚滚游客洪潮,韩锦书带着言渡在兰江的老城区漫无目的七拐八绕,走进了一条窄窄的人行巷。

    小巷只有几米宽,地上铺着青石板,巷道两旁坐落着矮矮的平房屋舍,砖瓦脱落,屋面斑驳,路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搬出了自家的小马扎,坐在一旁眯着眼打盹儿。

    韩锦书松开言渡的手,和他肩并肩走在巷子里,好一会儿都没说一句话。

    又走了大约几十步,她才深吸一口气,沉沉吐出来。像是鼓起巨大勇气、下定极大决心般,转头望向言渡,出声道:“我在游戏账号上跟你提过一个人,‘W同学’,你有印象吗?”

    言渡说:“有。”

    她提过的任何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韩锦书无意识地苦笑了下,怅然道:“从十八岁到现在,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这个同学的下落。可惜,她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毫无音信。”

    言渡听她说着,脸色淡漠,没有出声。

    韩锦书等了会儿,见言渡还是没有说话,不禁奇怪地皱了下眉,说:“听我在树洞里跟你念叨了这么久,你都不好奇当年我和‘W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想问问我吗?”

    言渡侧过头,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他说:“你愿意主动告诉我么。”

    韩锦书:“……”

    怔忡只在片刻,韩锦书仰头望向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尘封多年的回忆霎时间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看着天空,眼神逐渐放空。半晌,她轻轻地对言渡说:“‘W同学’是我在兰江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吴曼佳。”

    *

    当年。

    作为一个大城市来的富二代,韩锦书转入兰江一中的第一天,便成了整个学校里独一无二的焦点。

    最初的时候,韩锦书认为兰江地方小,基础设施落后,走遍整座城,甚至找不到一家星巴克。她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每天四五个电话打给韩父韩清柏,要离开这里。

    韩清柏其实也心疼女儿思念女儿,但为了让心比天高的韩锦书走回正轨,他狠下心,打定了主意,在对韩锦书撂下“高考前一天再接你回银河市”这句话后,他便不再接听韩锦书的电话。

    韩锦书见求助无门,便开始在兰江一中肆意搞破坏。

    旷课早退,捉弄老师,怎么混账怎么来。校长老师们拿这个任性的千金小姐没办法,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又是义正言辞地教育,韩锦书左耳进右耳出,浑然不在意。

    当年的兰江一中的校风校纪优良,最有问题的问题学生,就是韩锦书。淳朴的同学们见韩锦书这样离经叛道,都不敢跟这个问题美少女走太近。

    韩锦书就这样独来独往了好几周,直到高三上期的第二个月,她才交到了自己在兰江的第一个朋友,吴曼佳。

    兰江一中的高三年级,每隔一个月就会换一次座位,吴曼佳是韩锦书第二个月的同桌。

    这个叫吴曼佳的女孩,成绩虽然只是班上的中下游,但她腼腆文静,笑起来时双颊各有一枚可爱的梨涡,非常的面善。

    韩锦书和吴曼佳做同桌的第一天,她就对这个同学印象蛮好。

    而两个姑娘正式成为朋友,是源于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韩锦书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数学晚自习,老师为了赶进度评讲完月考试卷,足足拖堂了二十几分钟,班里放学已经是九点多。

    吴曼佳骑着车经过后校门外的一条巷道时,遇上了两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社会青年,比划着刀,要搜刮她身上的财物。

    危急关头,韩锦书和另一个同校的男同学从旁边经过。

    撞见这一幕,年轻气盛的韩锦书根本想都没想,怒冲冲地便将吴曼佳护到了身后。

    而边上的同校男生身形瘦弱,就是个读书读入迷了的书呆子,换做平时,遇上这样的恶行,为求自保,他绝对不会管这闲事。但这会儿见一个女孩儿都如此勇敢,他受到鼓舞,也鼓足勇气挺身而出。

    那两个社会青年本就做贼心虚,见突然冒出来两个打抱不平的路人,怕真出什么大事,只好收起刀,灰溜溜地走了。

    吴曼佳对韩锦书非常的感激。

    自那以后,两个女孩儿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在得知韩锦书如今的遭遇后,为了排解她心中的苦闷,热心善良的吴曼佳每到周末就会把韩锦书约出来,带她去吃兰江的各种当地小吃,看各种小城风景。在吴曼佳的陪伴与耐心开导下,韩锦书的心态逐渐平和,慢慢也就接受了兰江,甚至喜欢上了这里。

    “如果没有吴曼佳,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韩锦书。她真的帮了我很多。”

    小巷尽头处是一个老旧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摆了一个充气水池,里面养着好些五颜六色的小鱼。水池旁边有一个售卖鱼饲料的摊位,摆摊的大爷听着收音机里的秦腔老曲,摇头晃脑地哼唱,偶尔有大人带着小孩来买饲料,他便收一张十元纸币,递出去一袋饲料。

    韩锦书坐在水池旁边的斑驳长椅上,眼眸晶亮,向身旁的言渡讲述着这段往事。

    言渡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聆听者,神色平静而专注地听她讲。

    “后来……”

    说到这里,韩锦书眼神里的光蓦然黯下。她沉默良久,垂下头,说话的声音极低极低,肩膀甚至都在轻微发抖:“高三下期的一个晚上,曼佳出事了。”

    “她被几个喝醉酒的混混拖进了一中背后的废弃厂房。那些畜生欺负了她,还用烧红了的柴火棍烫伤了她的脸。”

    “我在医院见到曼佳的时候,她左边脸颊重度烧伤,全身都是被施虐之后的伤痕。当时她的精神状态非常非常糟糕,我怕她想不开,请假在医院陪了她三天。当时我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曼佳的生活会回归正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我们都低估了人性的恶。”

    “那几个施暴者的家属,先是找到曼佳的父母,要求给钱私了。曼佳受了这么大罪,叔叔阿姨怎么可能同意私了,拿着扫帚把他们轰出了家门。”

    “那些人后来居然找去了学校……”

    “先是整个班里,再是整个一中,再后来,好像全兰江的人都知道了发生在曼佳身上的事。想想也是啊,这么小的一座城,街坊四邻全都沾亲带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再后来,吴曼佳就转学了。她离开了兰江,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人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我真的一直在找她……”

    回忆到这里,韩锦书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十指指缝不断往外渗出。

    言渡看着韩锦书,眸色深不见底,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那天晚上本来应该我值日,经历这一切的本来应该是我,曼佳看我来例假痛经严重,才主动帮我的……”韩锦书整张脸深深埋在言渡胸前,终于痛哭出声。

    压抑近十年的愧疚与悔恨,溃堤般从韩锦书内心深处汹涌而出。

    她无法原谅自己。

    韩锦书始终认为,当年如果她拒绝了吴曼佳帮自己值日的提议,又或者她多长个心眼,陪同吴曼佳一起放学,就能避免之后那场惨剧的发生。

    “是我害了吴曼佳。”韩锦书哭着喃喃自语,“都怪我,都怪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言渡拍着姑娘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锦书,不是你的错。”

    “我是为了曼佳才学的医。我那么努力地学习理论知识,积累临床经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帮曼佳修复她被重度烧伤的脸。现在的我很成功,我已经是国内最好的整形医生。”

    韩锦书说着,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用力到指尖都深深陷入掌心:“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吴曼佳了。”

    而言渡这位塑料老公,之后给予韩锦书回应,极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直接惊掉了韩锦书的下巴。

    他冷静地说:“我带你去见她。”

    韩锦书:“……”

    韩锦书抬起肿成核桃的大眼睛,迷茫地看向言渡。她根本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你说什么呢。”

    言渡更加冷静地说:“我说,我知道吴曼佳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言渡(花轮脸):迷死你。

    韩锦书: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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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这段时间, 言渡做出的种种暖心暖胃又接地气的行径,几乎让韩锦书已经忘记,这位大佬长在骨子里的人设,是一个霸总。

    而霸道总裁的做派风格, 果然相当的霸道。

    在对韩锦书说完“我知道吴曼佳现在在哪里”后, 没等韩锦书重新把她惊掉的下巴捡起来, 言大BOSS便自顾自,给弗朗助理拨去了一通电话。

    韩锦书目瞪口呆地坐旁边。

    言氏整个企业贯穿狼性文化, 一干助理不仅全部毕业自国际一流名校, 各方面能力极其出挑,察言观色也是一绝,堪称全是人精。他们对顶头BOSS都是24小时全天候待命状态。

    韩锦书发现, 回回言渡打电话, 弗朗助理都是秒接。

    这次也不例外。

    言渡电话拨过去, 响了没两声,那头便接通。一道清润悦耳的嗓音恭恭敬敬从里头传出来,说:“BOSS您好。”

    言渡没有和弗朗寒暄。他直接道:“我和我老婆要去凌城, 安排一下。”

    “好的BOSS,请稍候。”

    那边的弗朗似乎对言渡的这一决定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敲击着电脑键盘, 几秒后便回复道:“BOSS, 凌城是边境城市,非常落后,目前还没有已经投入使用的民用机场。您和韩锦书小姐如果要从兰江去凌城,只有先乘机到兰江的邻近城市昆城, 再转乘其它交通工具过去。您看这样的方案可以么?”

    言渡回答:“可以。”

    弗朗说:“好的。”

    弗朗说着稍微停顿了下, 又换上询问的语气, 谨慎试探:“BOSS, 凌城这地方比较特殊,需不需要做些其它的安排?”

    言渡沉吟片刻,说:“问一下宋钦,缅甸那边的事处理完没有。”

    “好的BOSS,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弗朗这句话刚说完,他家BOSS便挂断了电话。

    而千里之外的言氏集团总部,弗朗助理此刻正手举手机,听着听筒里传出的冷漠盲音,期期艾艾叹了口气,只觉内心一片哇凉。

    他跟在言总身边这么多年,是言总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心腹,甚至全程参与了当年言氏那场轰动整个东南亚以及欧美商界的“三子夺权”之役。

    弗朗对他家BOSS可谓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反观他心爱的BOSS呢,对他却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

    更确切地说,是BOSS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冷漠态度。

    根据弗朗多年来的察言观色,他发现,言渡是个理智得过分、冷静得过分,几乎没有丝毫共情心的人。不过,也正是得益于这副极端的铁石心肠,言渡具备绝佳的判断力和执行力,数年来纵横各方,游刃有余。

    外界总是说,言氏现任CEO是这个庞大家族历任掌权者中,心最硬也最狠的一个。不留后路,赶尽杀绝,这样的行事作风,放眼商界几乎找不出第二个。

    只有弗朗知道,BOSS并不是故意摆出这副心狠手辣的姿态。

    而是BOSS言渡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冷漠到极点的人。

    外界的好与坏,善与恶,言渡全都漠不关心,甚至根本无法如常人般,对外界的人事物正常地感知。

    弗朗助理发现,言渡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只有一个“韩锦书”。

    这些年,唯有韩锦书,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例外。

    心里琢磨着,弗朗故意把玩着手机做作地长叹出一口气。旁边的另一位外籍同事见他这副模样,笑着用英语打趣:“怎么这副表情。BOSS又给你安排了什么麻烦的工作?”

    “BOSS要带夫人去凌城。”弗朗拿手机敲敲额头,神色颇有几分苦恼。

    “凌城?”

    同事惊讶地瞪大眼睛,“听说那个边境小城,遍地都是人蛇和走私犯,还有好多偷渡客,治安差得可怕。凌城当地人晚上都不敢出门的。BOSS和夫人去那里做什么?”

    “BOSS的心思,咱们可不能轻易瞎揣摩。”

    弗朗没有和同事多说。他皱着眉沉吟数秒钟,然后便在通讯录里找出了一个号码,摁下拨号键。

    盲音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才接通。

    听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冷漠,音色偏沉,低得有些沙哑,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国语:“什么事。”

    弗朗仍是那副和风细雨的儒雅笑容,问道:“好长日子没联系了,阿钦先生,最近怎么样?”

    那头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说:“东南亚这边的生意不一直这样,今儿个蒙了脸拿命火拼,明儿个牌桌打照面,照旧笑嘻嘻吹牛逼。别绕弯子了,有屁赶紧放。”

    弗朗被呛,却也不生气。他嘴角的笑意一丝不减,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BOSS想问问你,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阿钦回答:“刚结束。”

    “那边是怎么个情况。”

    “柬埔寨的金边人,上错山头拜错佛,也想在内比都的地下场子分一杯羹。”阿钦那头叮一声,像是拿打火机点了根烟,稍停半秒,语调讥讽,“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替我告诉BOSS,一切都处理好了,晚上我就回银河市。”

    弗朗温声道:“不用了,今晚你从内比都直接去凌城。”

    “凌城?”阿钦感到很疑惑,“我去那儿做什么?”

    弗朗目光浏览着电脑显示屏里的机票预订网站,找到“兰江机场-昆城机场”的航班信息,眯了眯眼,回答:“言总和锦书小姐明天到。”

    阿钦更糊涂了,迟疑半晌才接着问:“BOSS和锦书小姐为什么要去凌城那种地方?”

    弗朗风轻云淡地说:“最近国庆假期,咱们老板是个多疼老婆的男人,当然是带锦书小姐度假旅行。”

    阿钦:“……”

    *

    距离银河市千里之外的兰江,韩锦书眼瞧着言渡挂断与弗朗的电话,依然迟迟无法回过神。

    足足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皱起眉,艰难找回自己的发声功能,极不确定道:“你说,你知道吴曼佳的下落?”

    言渡脸色淡漠,点点头:“对。”

    “……可是,吴曼佳很多年前就从兰江搬走,人间蒸发,连我们当年那群同学都不知道她的去向,你为什么知道她在哪里。”问完这一句,韩锦书稍作停顿,接着又反应过来什么,皱起眉:“不对,你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吴曼佳的存在。”

    看着眼前这张清冷英俊无波无澜的脸,韩锦书很混乱。

    吴曼佳是她在兰江的高中同学,而言渡和她正式相识结婚,是在两年前。就算他以Letter的账号,和她在网络世界有着长达数年的交集,也说不通。

    韩锦书很确定,自己每次对Letter提起吴曼佳,都是用的“W同学”这一代称来代指。

    她没有对Letter说起过自己和吴曼佳的事,甚至,她都没有告诉过Letter,“吴曼佳”这个名字。

    而现在,她前一秒刚对他吐露心事,他后一秒就告诉她,他知道吴曼佳如今的下落。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神展开?

    一时间,韩锦书只觉脑子里像绞起了一团乱麻,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冥思苦想,都理不顺、想不通。

    反观言渡呢。

    言渡还是那副从容泰然的模样,仿佛就算下一秒山崩地裂于眼前,他也可以面不改色。

    对上韩锦书惊疑不定又带有几分惊恐的眼神,他只是伸出手,修长的食指懒洋洋绕起她一缕发丝,用那撮头发最柔软的发尾,轻扫了下她细嫩的颊。

    韩锦书一个激灵,抬手把那撮头发拍开,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反手抓住言渡的袖子,沉声,非常非常严肃地说:“言渡先生,这些事情,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言渡盯着她闪烁的明眸,冷静地说:“情书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充满了疑问。”

    韩锦书呵了一声。何止是疑问,她现在严重怀疑,这个心机深沉深不可测的男人,对她根本就没说过一句实话。

    言渡继续冷静地说:“等你见到吴曼佳,解开这个缠绕多年的心结。我就把关于我的所有事,全都告诉你。”

    *

    全国各地的景区,这些年越来越像批量生产出来的,一个成功,其它的便一窝蜂模仿,天空之镜、水上风车、粉色花海,到处都差不多。

    兰江还是那个兰江,好像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商业化充斥着景区的各个角落。景区老街人头攒动,沿街小贩们也抄着五湖四海的口音,卖着世界各地的小吃,还有不少年轻人租下了这一片的老房子,装修成酒吧、民宿,门口基本上都立着一个小招牌,小招牌上基本上也都写着一句文艺气息十足的话。

    韩锦书这次带着言渡进到兰江的古城景区中心,总体来说,失望多过惊喜。

    跟随人潮逛了大概二十分钟,韩锦书便意兴阑珊。

    她有些懊恼,叹息道:“不知道规划局怎么想的。好好的一个兰江,非要学其它网红城市,这模仿一点,那模仿一点,自己本来的特色都没有了。”

    言渡看出她觉得没趣,勾勾嘴角,问她:“不想逛了?”

    韩锦书闷闷地“嗯”了声,“不好玩。”说着也抬眸看他,“你觉得呢?”

    言渡回答:“我觉得还不错。”

    韩锦书有点费解:“你不是一向喜欢清静吗。这么多人,又挤又吵的,哪里不错?”

    言渡神色清冷,说:“只要和你待在一起,我心情就会不错。”

    言渡本身对外界的感知力就很低,除她以外的所有,他都可以自动忽略。

    听见这话,韩锦书再次被惊到。随之,她看言渡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言渡察觉到,轻轻挑了下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韩锦书眯着眼细细端详了他片刻,然后往他凑近些许,右手抬高,朝他弯了弯食指。示意他离近一点。

    女孩纤细雪白的指头,映着午后几丝阳光,俏皮地晃啊晃,勾人得很。

    言渡略微俯低身,侧过头,将右耳贴近韩锦书红艳小巧的唇。

    韩锦书蜷起白白的手掌,圈起嘴巴,靠近言渡,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言总,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偷偷看了那些网上的撩妹情话攻略。”

    言渡闻言,眼风瞟她一眼:“为什么问这个。”

    韩锦书格外认真:“因为你很多撩妹的话,真的都好土味。”

    言渡:“……”

    言渡面无表情道:“我对你说的话,都是我的真实想法。不是话术也不是攻略。”

    老实说,对于暴君的这一说法,韩锦书并不是很信。但也想得通,言渡堂堂一个超级霸总,让他承认自己偷偷在网上看土味情话攻略,确实不可能。

    霸总嘛,都要面子的。

    如是思索着,韩锦书觉得自己瞬间懂了。她换上副“啊对对对”的表情,点头:“好的。老公你开心就好。”

    言渡:“。”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瞎聊了两句,最后达成共识,不再在千篇一律的网红景区浪费时间。

    韩锦书拉着言渡找到最近的一个出口,挤出人潮,径直离开了人山人海的游客大军。

    暴君有洁癖。

    回到酒店,他习惯性进了洗手间去清洗双手。

    韩锦书随手拿起一个酒店赠送的下午茶苹果,啃了口,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边吃,边腮帮鼓鼓地问言渡:“你之前说你知道吴曼佳在哪里,真的不是骗我的?”

    不怪她疑心言渡在鬼扯。

    而是这件事本身,就真的真的很鬼扯。

    言渡洗完手,抽出一张擦手巾把手上的水擦干。他垂着眸,以非常自然的口吻,反问她:“我为什么要骗你。”

    韩锦书:“……”好吧,确实想不到暴君大佬蓄意骗她的理由。

    咔擦。

    韩锦书咬下一大口苹果果肉,又想起什么,说道:“刚听你跟弗朗助理打电话,我们要去凌城见吴曼佳吗?”

    “对。”言渡说。

    韩锦书眉头拧起一个结。

    韩锦书自幼便含着金汤匙出身,凌城这种地方,离她实在太过遥远。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听韩清柏的几个朋友聊起过凌城。

    那几个叔叔就是凌城人,年轻时都在道上混,用裴婉词女士的话说,那就是刀口舔血拿命来发财。韩清柏是个生意人,自然哪条道上的朋友都有。而韩锦书永远记得,向来耿直仗义从不怕事的裴婉词女士,说起那个几个叔叔时,都是满副心悸又后怕的表情。

    吴曼佳这些年,居然一直生活在凌城?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韩锦书沉默了数秒,终于鼓起勇气,轻声说:“曼佳……她这些年,还好吗?”

    言渡说:“我这边了解到的信息,是她改了名字,目前在凌城的一所监狱工作。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也只有等去了凌城才能知道。”

    韩锦书捏着苹果正要回话,这时,一阵敲门声却突兀响起——

    砰砰,砰砰。

    韩锦书狐疑地看向言渡,用眼神问他:谁呀。

    言渡也淡淡地看着她,用眼神回复:你问我,我问谁去。

    韩锦书:“。”

    须臾,韩锦书扔掉已经吃完的苹果核,扑扑手,动身走到套房的门口。倾身透过猫眼往外瞧。

    走廊上站着一个穿浅色连衣裙的女孩,裙摆处沾了大片污渍,长发及肩,楚楚可人。

    韩锦书惊讶地眨了眨眼。

    屋外那人,竟然是梦茹表妹。

    作者有话说:

    韩锦书:他秘密好多,我好方。

    言渡:别方,老公疼你。

    ————————

    中午12:08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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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对于张梦茹的突然造访, 韩锦书很迷茫。她下意识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记录和微信。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消息。

    也就是说,建树表叔家的这个漂亮表妹来酒店, 并没有提前告知过自己。

    会是因为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韩锦书心里又惊又困惑, 但毕竟是自家亲戚, 把人就这么晾在外头,怎么都说不过去。

    迟疑不到几秒钟, 她便咔哒一声开了门。

    “梦茹?”韩锦书看向站在门外的年轻姑娘。脑子里再次浮现出, 梦茹表妹与耳钉男在药店外的老街上接吻的画面,“你怎么来了?”

    “不好意思,锦书姐姐, 这么冒昧来打扰你和姐夫, 实在太对不起了……”

    梦茹表妹的长相, 属于相当标准的清秀小白花,放在清宫剧里演不了大气端庄的女一,演不了狐媚惑主的女二, 却非常适合演个少年君王藏在心底的白月光。

    雪白的皮肤,乌黑柔顺的长发, 配上那双晶莹闪动的大眼睛, 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这么清灵的一张脸,这么水汪汪的一双眼,番饱含歉意的话语从那张杨桃小口里说出来,谁还忍心责备她。

    “好了好了, 都是自家人, 来就来, 有什么可道歉的。”韩锦书目光下移, 又看向张梦茹沾了大片脏污的白色裙摆,皱起眉:“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得这么脏?”

    张梦茹神情急切,说:“锦书姐姐,我们单位就在旁边的酒店开表彰大会,我是主持人,等下还要上台念主持稿。”

    经过梦茹表妹的一番叙述,韩锦书搞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天梦茹表妹的银行开季度表彰大会,梦茹表妹人美声音甜,平时在单位就很出众,自然而然便被行长选来当今天的主持人,她才特意穿了这条正式又不失华美的裙子。

    可就在十分钟前,一个女同事端着咖啡杯从她身旁走过,身一歪手一滑,便将满杯咖啡全都泼在了梦茹表妹身上。

    说到这里,张梦茹急得都快哭起来。她捉住韩锦书的手,焦灼道:“锦书姐姐,我家离这儿还远,现在回去换衣服肯定来不及了,我和你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你能不能借我一条你的裙子?”

    “没问题呀。”

    韩锦书点点头,说话的同时便牵着张梦茹走进了房间,口中道:“正好我带的衣服里有两条裙子,你可以看看喜不喜欢。”

    说话的同时,韩锦书已经将衣柜打开,取出两条相对正式的连衣裙,递给身后的张梦茹。

    张梦茹从韩锦书手里接过裙子,眼风一斜,看见坐在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言渡。

    她连忙挤出一个笑,怯生生地打招呼,喊了声:“姐夫好。”

    对于这位不请自来并且很有几分倒霉的漂亮表妹,言渡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目光冷淡地看着电视机里的喜羊羊,只随意点了下头,算作对表妹的回应。

    张梦茹看了眼韩锦书给的两条裙子,面上露出欣喜的笑色,说:“锦书姐姐的衣服真好看,做工也精细,比我自己这条裙子好多了。”

    “看得上就好。你选一条快换上吧,别耽误了正事。”韩锦书笑了下,将套房内卧室的门关上。

    张梦茹拿起那条墨绿色的衬衫长裙,嗫嚅了下,欲言又止。

    韩锦书不解:“怎么了?”

    张梦茹咬了咬嘴唇,声若蚊蚋地说:“锦书姐姐,我可不可以顺便在你这里洗个头……”

    韩锦书闻声,又仔细在眼前的年轻女孩儿身上打量了几眼。这才注意到,梦茹表妹不仅衣服被泼上了棕色的液体污垢,甚至连几缕头发都黏答答,散发着一股子速溶咖啡的味道。

    这副样子,光换身衣服,确实登不了台。

    韩锦书没有多想。她说:“当然可以,洗手间就在旁边。不过,你们表彰大会几点开始?你洗个头还要吹头发,再赶过去,会不会来不及?”

    张梦茹说:“离开始还有四十分钟,我是提前过来彩排走位的。应该来得及。”

    “那就好。”

    韩锦书放下心,随之便将张梦茹带进了洗手间,出来时,还贴心地为她关上了门,交代道:“梦茹,有什么需要就喊我。我就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趿拉着拖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微信叮叮一声,提示收到了新消息。

    韩锦书点进微信APP。只见弹到最上端的头像,是一张纯黑色图片,阴沉沉的,了无生气。

    居然是言渡。

    韩锦书:“……?”

    韩锦书唰一下扭过身子抬起头。暴君仍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神色冷漠地看电视。

    韩锦书看了眼电视机屏幕。发现电视里面播的内容,已经不再是《喜羊羊与灰太狼》,换成了《哆啦A梦》,依旧是充满童心的动画片。

    察觉到韩锦书的目光,言渡撩起眼皮,往她这边看了眼。眼神凉凉。

    韩锦书一头雾水。心想,她和他直线距离都没超过五米,有什么话不能直接用嘴巴交流,还非得发个微信?

    狐疑了两秒,韩锦书脑袋耷拉下去,随手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言渡发来的信息,写着寥寥数字:【今天是十月二号。】

    韩锦书:???

    韩锦书捏着手机皱了下眉,哐哐敲字,十分懵圈地回复过去。

    画皮小能手:整个地球的正常人类,应该都知道今天是十月二号。你专程神秘兮兮给我发个消息,就是为了说这个?

    摁下发送键。

    发送完,韩锦书又突然皱了下眉,心惊胆战地发出疑问:……那什么。十月二号,不会又是我们的什么奇奇怪怪纪念日吧?

    她第一次抱言渡,第一次亲吻言渡?还是第一次叫言渡“老公”?

    以暴君锱铢必较的性格,他确实很有可能又暗搓搓记下了什么被她遗忘的纪念日,等着敲诈勒索她一笔。

    回复完这两条内容,韩锦书目光从手机屏离开,重新看向言渡,挑挑眉摊摊手,朝他做出表示疑问的表情与肢体动作。

    沙发上的言渡看见这条消息,又看了眼自家小祖宗的这番神色动作,微合眸,左手用力摁了下眉心,一副无奈的神色。

    须臾,韩锦书再次收到暴君老公发来的新消息。上面写着:【韩院长,请你用自己140的智商思考一下,哪家银行会挑国庆假期开表彰大会。】

    韩锦书:“……”

    看着言渡发来的这条信息,韩锦书眸光突的微闪——的确,国庆节是法定节假日,但凡稍微正常点的企业,谁会选择这种时候开季度表彰大会。

    难道……

    韩锦书视线看向洗手间那扇紧闭着的磨砂门。里头水声淅沥,依稀能瞧见一抹柔美的倩影。

    难道,梦茹表妹说了谎,根本没有表彰大会这件事?可是,梦茹表妹为什么要说谎?

    就在韩锦书纳闷儿不解的时候,洗手间内传出了女孩温软甜美的嗓音,唤道:“锦书姐姐?”

    韩锦书出声应道:“嗯我在。怎么了?”

    张梦茹:“我才看到刚才我走得太急,高跟鞋的带子断了。你这里有高跟鞋吗?我们两个的脚应该差不多大。”

    韩锦书说:“只有小皮靴,和你要穿的那条裙子不搭。”

    “那怎么办呢……”张梦茹语气为难,稍顿,似乎在思考,忽然又道,“刚才我看酒店旁边就有几家卖女鞋的商店,能不能请你下楼帮我去买一双呀?只要码数合适,凑合能用就行。”

    韩锦书说:“我让你姐夫去帮你买。”

    张梦茹摇摇头,说话的语气既天真,又无邪:“可我还是想让锦书姐姐你帮我选,姐夫的眼光肯定没有锦书姐姐你的好。”

    韩锦书又说:“那你先洗,洗完吹头发换衣服。我和你姐夫一起下楼去给你买吧。”

    张梦茹:“你们一起?那多不好意思,而且你们的东西全在这里,也不方便留我一个人呀。”

    “姐夫去给你买,我留下,你说他眼光没我好。我们一起去给你买,你自己待这里,你也不愿意。”连韩锦书自己都没发觉,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不知不觉便学起了言渡,既淡又凉:“难道你是想让我去帮你买鞋,你姐夫在这儿单独陪你吗?”

    话音落地,洗手间里的张梦茹明显愣住,好半晌都没再蹦出一个字。

    须臾,韩锦书轻轻笑起来,淡淡地说:“别往心里去,我刚才开玩笑的。鞋子还买吗?”

    张梦茹悻悻,磕巴道:“不用了不用了。”

    十来分钟后,张梦茹吹干净头发走出来,韩锦书帮她换上了自己的绿色连衣裙。整个过程里,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位原本楚楚动人的表妹,脸色都难看极了。

    韩锦书倒是笑意如旧。

    最后,韩锦书和言渡一起,将张梦茹送到了酒店楼下。

    “谢谢锦书姐姐,给你们添麻烦了。”张梦茹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去。

    韩锦书却在这时叫住了她:“梦茹。”

    张梦茹顿步,回过头去。此时已近黄昏,昏晓相接,逢魔时刻,韩锦书的妖冶明艳配上言渡的冷硬清绝,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登对。

    就连从旁边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悄悄侧目,觑一眼这对璧人。

    张梦茹试着挤出一个难掩僵硬的笑来:“锦书姐姐还有什么事?”

    韩锦书淡淡地说:“姑奶奶以前跟我说,一对陌生人能穿越茫茫人海相遇,结成夫妻,是非常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所以夫妻之间应该彼此珍视,不要轻易逾越雷池,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姻缘。即使是犯了错,也应该及时回头,不能一错再错。”

    听了这话,张梦茹脸色骤变,只能强撑着笑容朝韩锦书弯弯唇,“是这个道理。锦书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韩锦书笑意嫣然,两手交环挽住言渡的胳膊,脑袋一歪,亲亲腻腻便贴在了言渡左肩上,继续道:“我只是在感慨,我和你姐夫剪都剪不断的缘分。”

    张梦茹拿不准韩锦书这些话的弦外之音,神色仓皇地走了。

    望着表妹远去的背影,韩锦书心情复杂。

    她不确定张梦茹说的表彰大会是否存在,不确定表妹今天过来的意图,也不确定,假如她真的下楼帮表妹买鞋,留言渡和表妹单独相处,会发生什么事。

    韩锦书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家这个塑料老公,实在太招蜂引蝶。

    如是思索着,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眼神化成小刀子,冷飕飕地掷向身旁。

    言渡气定神闲地由着她刀。

    几秒后,他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说:“别瞪了。本来眼睛就大,再瞪这么圆,看起来像只狸花猫。”

    韩锦书哼哼两声,阴阳怪气地讽他:“言总魅力无边哪。”

    言渡漫不经心地说:“比不上韩院长。爱慕者成百上千,随便找一个出来,都能对你念念不忘十来年。”

    韩锦书当然知道他在暗指李其,默了默,心里不爽,举起胳膊打了他一下,转身往酒店大门走。

    言渡人高腿长,两步就追上来。

    他握住她一条纤细的胳膊,垂眸定定盯着她,冷不防开口,毫无征兆地说:“韩锦书,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韩锦书脸发热,挥舞着拳头瞪他一眼,回道:“喜欢你个头。”

    “嘴这么硬。”

    言渡眉峰微抬,勾了勾嘴角,“那请你解释。不喜欢我,你哪来这么强的占有欲?”

    作者有话说:

    言渡:小崽子还不承认,喜欢死我了吧?

    韩锦书(红着脸捂耳朵):才没有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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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针对此刻言渡口中提到的“占有欲”, 韩锦书没有予以否认。

    其实,早在回兰江的前几天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言渡的感觉在悄然发生变化。

    过去, 言渡这个塑料老公对她而言, 可有可无。他是她冬天的蒲扇, 夏天的火炉,摆在家里不会想扔, 但也没有任何必要性。

    但现在, 这种感觉变了。

    言渡让她吃饭不挑食,她会听话;言渡过敏起疹子,她会担心;言渡要和她接吻滚床单, 她会脸红心跳地小小期待。

    碰上其它女孩子对他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会打心眼儿里感到不爽。

    本来也是, 塑料老公也是老公。总而言之,她现在已经把这个男人当成了她的专属所有物。

    “我对你有占有欲,那不是很正常吗。”韩锦书哼哼两声, 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我亲亲亲爱的老公。”

    言渡勾起嘴角, 垂着眸直勾勾瞧着姑娘隐含愠色的小脸, 好半晌都没有作声。

    韩锦书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故意很无所谓地抬起手,捋捋头发,别过头, 不敢与他四目相接。

    她又开口, 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到别处:“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凌城找吴曼佳。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言渡没有答话。他面上的笑意一丝不减, 捏住她胳膊的手往下滑, 张开五指,将她垂在身侧的手裹入掌心,动作熟练又亲昵。

    他牵着她穿过酒店大堂,径直走向了电梯厅。

    韩锦书双颊晕着抹淡淡的浅粉,走在言渡身边,试着把手往回缩。抽了一次,没有挣开,又抽了一次,还是没有挣开。

    言渡神色清冷,将她的小手牢牢握住,根本不给她逃离自己的机会。

    两个人就这么往复循环几回合,韩锦书放弃了。柔嫩的指腹无意间摸到他的虎口,触感粗糙,结着一层薄而硬的茧。

    她起了坏心,瞬间露出尖尖的指甲,下足力气,故意在他右手的虎口位置狠狠一掐!

    韩锦书的力气,小打小闹软软糯糯,对言渡形成不了任何杀伤力。

    言渡一点都没觉得疼,反而被她那只可爱的小爪子,挠得有点儿心猿意马。他不动声色,只反手捏了她一下,带着威胁意味。

    韩锦书却觉得蛮好玩,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卯着劲儿,更用力地掐了把。

    言渡低声:“别闹了。”

    韩锦书才不听,一副“我就掐你,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得意神态。

    言渡脸色淡淡:“再闹就在这里亲你,舌吻。”

    韩锦书:“……”

    韩锦书毫无征兆,脸顿时红了个底朝天。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厮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一本正经说出这么涩情的话。

    言渡这人,敢说就肯定敢做,这一点毋庸置疑。

    韩锦书怂了。怕暴君真的突然发疯,她当即悻悻收起爪子,不敢再惹他。

    弗朗助理定的这间酒店,是全兰江唯一一个五星级,规模不大,不算顶豪华,但胜在装修风格独特,别有一番古色古香的雅韵。

    酒店大堂这一层的电梯厅,共有四台电梯。

    这会儿正是傍晚光景,电梯厅这边,除去韩锦书和她身边的言渡外,还有一对趁假期带娃出游的年轻夫妻。

    年轻夫妻看模样,年龄应该与言渡韩锦书差不了多少。

    女孩儿穿着一条米色秋装裙,唇红齿白,气质柔婉,那张巴掌大的脸蛋只略施淡妆,就已经美得惊心动魄。男人五官英俊招摇至极,身形高大,他一手很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搂着女孩儿纤细的腰,浑身的气质正气与匪气并存。

    而站在年轻夫妻旁边的小男娃,显然也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皮肤白白的,细皮嫩肉,大眼乌黑,圆圆的脑袋瓜像颗小皮球,小胳膊小短腿,手里拿着一只棒棒糖,可爱得就像年画娃娃。

    极其出众的一家三口。

    韩锦书作为一个重度颜控,自然而然便被一起等电梯的这家人吸引,目光不由自主转过去,盯着三人瞧。

    这时,那个长裙女孩儿似察觉到韩锦书的目光,也转头朝她看来。两个姑娘的视线冷不丁在空气里相遇,双方都是一愣,下一瞬,又礼貌地朝彼此露出个微笑。

    刚笑完,拿棒棒糖的小男娃却忽然出声。他扯了扯长裙女孩儿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长裙女孩儿捏捏儿子的脸蛋,柔声说:“怎么啦?”

    小男娃抬起胖胖的小手,嗖一下指向言渡:“这个叔叔长得好好看呀。”

    长裙女孩儿闻言,有些尴尬地朝韩锦书弯了弯唇,接着便道:“是呀是呀,看到了帅气叔叔,小鸡仔是不是很开心?”

    小男娃用力点点头:“叔叔好帅气,小鸡仔超级开心!”

    听见这话,边儿上的大高个帅哥随手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随口凉凉道:“叔叔帅,还是你爹帅?”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小鸡仔。

    小鸡仔同学举起小胖手挠了挠脑袋,很认真地思考了下,然后才回答道:“如果爸爸每天晚上不和我抢妈妈,那就是你更帅。”

    大帅哥懒洋洋一挑眉:“那我要抢呢。”

    小鸡仔握拳,怒啾啾道:“这还用问吗?那当然是叔叔帅,抢妈妈的爸爸最坏了!”

    大帅哥闻言,扭头看向自家媳妇:“前两天我好像给这小子订了一套最新款的乐高?”

    长裙女孩默了默,点头:“是的。”

    “退了吧。”大帅哥面无表情地说:“毕竟爸爸这么坏。”

    话音落地,小鸡仔顿时哇的声哭起来,小小的身子吧唧一下扎进长裙女孩怀里,嘤嘤嘤道:“呜呜哇哇哇,妈妈,我的乐高啊啊啊!”

    “不哭不哭。爸爸跟你闹着玩儿的。爸爸和妈妈都最喜欢小鸡仔了!”长裙女孩抱着怀里的宝贝不停安慰,随后瞪那大帅哥一眼,气呼呼:“沈寂,你幼不幼稚,堂堂一个解放军同志,连自己的儿子都欺负!我和鸡仔今天都不理你了!”

    两秒后,电梯叮的声,到达一层。

    言渡脸色淡漠,揽着韩锦书的腰,把正津津有味吃瓜的她也给提溜了进去。然后绅士地摁下开门键,等待电梯厅的一家人。

    沈寂随手从妻子怀里将儿子接过来,举高抱稳,垂着眸,脸色淡淡:“我欺负你?”

    小鸡仔:为了乐高,豁出去了!

    小鸡仔在心中暗暗握紧小拳头,抱着沈寂的脖子,一脸严肃:“怎么会呢,爸爸最疼我了,从来不会欺负我。爸爸可是我心中唯一一个比怪盗基德还帅的男人,我也最喜欢爸爸了。”

    沈寂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看向老婆。

    小鸡仔抱紧沈寂,也微笑脸看向妈妈。

    父慈子孝.jpg

    温舒唯:“……”

    温舒唯额角滑下三条黑线,一把将面前一大一小两只拎进电梯。

    韩锦书觉得这一家三口不仅颜值高,性格也很有趣,不禁对他们生出满满好感。她乐颠颠地问:“你们到几楼呀?”

    温舒唯连忙回答:“七楼,谢谢!”

    言渡淡声说:“需要房卡。”

    “哦!”温舒唯从包里取出房卡,靠近感应磁条的位置,递一声。

    言渡随之便替这家人摁下了“7”层键。

    电梯里,韩锦书偷偷瞄了眼那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边上的温舒唯见状,默了默,略微凑近韩锦书两步,在她耳边很小声地说:“不好意思,我老公……”

    说着,她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脑子有点问题。让你们见笑了。”

    韩锦书闻言,怕这个漂亮女孩儿尴尬,立马说:“哎呀,好巧。我老公脑子也有问题,彼此彼此。”

    沈寂:“……?”

    言渡:“……?”

    作为电梯里唯一一个未成年,祖国的花骨朵、萌娃小鸡仔同学,在听完这番对话后,不禁眯着眼,陷入了沉思。

    所以说,这年头,脑子没点问题的男人,都娶不到漂亮老婆了是吗。

    *

    酒店7层都是家庭房,专供带娃出游的人群选择。挥别在电梯里偶遇的有趣一家人,韩锦书和言渡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

    韩锦书踢掉脚上的小皮靴,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回忆起那对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夫妻,不由晃着小腿,发自内心地感叹:“刚才那对年轻爸妈真是养眼,妈妈好看,爸爸更好看。那个宝宝也奶乎乎的。”

    言渡问:“那个爸爸好看,还是我好看?”

    韩锦书被呛了下。旋即一脸无语地看向他:“随便看到一个大帅哥,都要和人家比一下?你胜负欲会不会太强。”

    言渡迈着长腿走到她面前,站定了,垂眸直直盯着她看。他说:“这不是胜负欲。”

    韩锦书好笑:“不是胜负欲,那你跟人家比帅?”

    言渡说:“我只是想了解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位置?”

    韩锦书被他说得有点懵,茫茫然地问:“什么位置?”

    言渡弯下腰,慢条斯理地贴近她,整张白璧无瑕的面容,在她眼前缓慢放大:“情书小姐好美色。请问在你心里,你老公的脸能排第几?”

    言渡的这副五官,长得很完美,但和那位年轻爸爸的英俊招摇少年气,截然不同。

    他俊得冷硬孤绝,太有攻击性,也太有压迫感,容易让人不敢逼视。

    韩锦书心一慌,下意识便脖子后仰和他拉开距离,目光闪烁看向别处:“……我才没那么无聊,还在心里给见过的美男排名次。”

    言渡修长的双臂支撑在她身体两侧,把她整个人环在他只手便可掌控的范围内。倾身贴她更近,低声说:“你又不敢看我。”

    韩锦书硬着头皮说:“再精致的脸,看久了也容易腻。我这是为了保持对你的新鲜感,有利于我们的夫妻关系。”

    “是么。”言渡端详着她绯红的脸蛋,抬起手,食指轻轻捻住她的小耳朵,“可是我就和你不一样。”

    韩锦书:“什么不一样?”

    言渡捏住她的下巴,直勾勾盯着她,沉声道:“你这张脸,我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无与伦比的惊艳。”

    韩锦书:“……”

    韩锦书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抬起双手,摸摸自己越来越烫的颊,脱口而出道:“你真的太夸张了吧!我哪有这么美,世界上比我好看的女孩子多得数不过来。”

    “其它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言渡手臂收拢环住韩锦书的腰,抱着她侧躺在床上,微合眸,迷恋地吻上她柔软的颈窝,“我只知道,我的眼睛里只看得见你,耳朵里只听得见你,身体也只感受得到你。”

    他的韩锦书,就是最好的。独一无二,任谁也比不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

    韩锦书被言渡亲得脑子晕乎乎,缩着脖子不停躲。听见耳畔男人的气息在逐渐变沉,她吓一大跳,迅速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身子骨碌碌一滚,直接从床边摔下去,掉在了地毯上。

    “跟你出个门,成天不是摸摸搞搞就是亲亲抱抱。”韩锦书脸通红,顶着鸡窝脑袋爬起来,气鼓鼓地跺脚,“言渡,你纵欲过度当心肾亏!”

    言渡单手支额,躺在床上直直瞧着她,被她这副滑稽可爱的小模样逗笑,嗤的低笑出声。

    笑个屁呀!

    韩锦书更气了,作势捋起袖子就要扑过去挠言渡。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韩锦书看了眼,是言渡的。便随手捞起来丢给他。

    言渡看眼手机屏,来电显示是弗朗。

    他划动接听键,嗓音出口已是一贯的冷漠无澜,“喂。”

    “BOSS,安排好了。明天早上的航班,十点从兰江机场出发,降落昆城机场。”弗朗恭恭敬敬地说,“落地之后,阿钦会来接你们去凌城。”

    “知道了。”

    电话挂断。

    韩锦书眨了眨眼睛,问他:“弗朗助理打的?”

    言渡:“嗯。明天早上出发去凌城。”

    “那我待会儿给姑奶奶打个电话说一声。”韩锦书说着,不知怎么的,忽然又叹了口气。

    言渡问:“怎么了?”

    韩锦书弯腰在床边坐下,垂着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吴曼佳。现在就快要见到她了,我忽然又有点害怕。”

    当年那场意外,毁掉了吴曼佳的人生,也让韩锦书背负了近十年的罪恶感。

    她不确定如今的吴曼佳会不会接受她的帮助,不确定吴曼佳有没有原谅她,甚至不确定,吴曼佳会不会见她。

    凌城之行,一切都是未知数。

    须臾,言渡从背后拥住韩锦书,吻吻她的长发,柔声道:“别怕。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有我在。”

    *

    当晚,韩锦书向姑奶奶打去了电话,告知老太太,自己已经打听到吴曼佳的下落,准备去凌城找吴曼佳的事。

    听见凌城两个字,姑奶奶明显很是担忧。她絮絮叨叨,又是说凌城不太平,又是让韩锦书注意安全,叮嘱她入夜之后别在外面乱晃悠。

    韩锦书知道姑奶奶是担心自己,耐着性子一一应下。

    电话最后,姑奶奶叹了口气,道:“吴曼佳是个好孩子。我始终都记得,你和她高中那会儿穿着校服、一起在楼底下喊奶奶的画面。实在是可惜了。”

    韩锦书没有说话。

    姑奶奶停顿好半晌,接着说:“锦书,答应奶奶,这次去凌城找到了吴曼佳,无论她对你是什么态度,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放过自己。”

    韩锦书依然沉默。

    “奶奶知道,当年吴曼佳出事,你一直责怪自己。”姑奶奶说,“可是这不是你的错,了了这个心结,就放下吧。”

    电话这头,韩锦书望着窗外的夜空闭了闭眼睛,轻声应道:“好,我答应您。”

    翌日,韩锦书便和言渡一起搭上了飞往昆城的航班。

    落地后从昆城机场的VIP通道走出去,韩锦书刚用手机给俞沁发去一条微信,便听见一道汽车鸣笛声从前方传来。

    韩锦书闻声,视线从手机屏上抬高,循声望去。

    昆城今日雾霾稍重,空气似被蒙了一层薄雾轻纱。不远处的停车场空地上,停着一辆户外越野车,高底盘,纯黑色,张扬吸睛,而比这辆车更吸睛的,是站在车子旁边的人。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青年,个高腿长,寸头短发,穿一身帅气的皮夹克,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非常利落的男人味。

    那人面生,韩锦书仔细回忆了一番,判断出自己应该没有见过。

    她跟在言渡身旁走过去。

    随着距离缩短,男人的容貌也逐渐清晰。周正硬朗的脸,是副堂堂好相貌,只是,对方左眉至额头那一片皮肤上,竟横亘着一条旧伤疤,平添几分嗜血凶悍,和不可言说的故事感。

    与自身的野性桀骜形成对比的是,男人对言渡的态度毕恭毕敬。

    他开口,纯男性化的声线,低沉磁性,恭敬地喊了两个字:“老板。”

    言渡很淡地点了下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都是我分内的事,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男人说着,看见韩锦书,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微笑,同样是恭敬有礼的语气,说:“这位就是夫人,锦书小姐吧?久仰大名。”

    “你好。”韩锦书也礼貌地笑笑,迟疑道:“请问你是……”

    “锦书小姐,我叫宋钦,承蒙言总信任,平时帮老板打理着缅甸那边的生意,难得回一次国。”男人语气随和,“您叫我阿钦就好。”

    作者有话说:

    欢迎沈寂和唯唯客串,撒花撒花!嘿嘿嘿,沈寂温舒唯是我完结军旅言情《寒鸦》的男女主:天然撩海军陆战队队长x萌甜小可爱记者,有喜欢这个类型的宝们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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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12:08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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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昆城距离凌城有将近四百公里, 开车过去还需要四个多钟头。接到言渡和韩锦书后,阿钦先带两人到机场附近的餐厅吃了顿便饭,然后三人才驱车正式前往凌城。

    黑色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阿钦这辆车,因是户外越野专用车, 汽车的底盘很高, 行驶在城市道路上, 非常的平稳,乘坐体验感极佳。

    韩锦书坐在越野车的后座。

    她趴在车窗上往外打望了会儿, 嫌无聊, 突发奇想,于是拿出手机登录游戏,扭头兴冲冲地看向言渡, 问他:“你下正义之塔的手游客户端了吗?”

    言渡说:“下了。”

    “那正好。”韩锦书眸子亮晶晶, 摩拳擦掌, “反正路上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PK?用你的大号, 展现你真正的水平,不许故意让着我。”

    少女时期最崇拜的大神, 是自己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的老公, 这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剧情,光想想,都梦幻。如今成为现实,韩锦书跃跃欲试, 非常想亲眼亲身体验一下国服王者的风采。

    边上, 言渡闻言, 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挑眉说:“你确定?”

    韩锦书点头:“嗯嗯。”

    言渡伸手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淡淡说:“被虐了,可不准哭鼻子怪我欺负你。”

    “放心放心。”韩锦书朝他展颜一笑,抬头挺胸,小手将胸脯拍得邦邦响,“我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而且,他可是Letter。

    能被Letter大神血虐一次,那可是无数塔民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言渡见她有这觉悟,没再说什么,垂眸点亮手机屏,登陆进正义之塔的手游界面。

    韩锦书屏息凝神。

    果然,两秒后,在她好友列表中沉寂了将近十年的头像亮起。制霸塔盟数十年的神话Letter上线,账号呈现出在线状态。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只有天晓得,韩锦书费了多大功夫,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截个图,发朋友圈炫耀的冲动。

    她先是创建了一个PK对局,接着便屏息凝神,神色专注,以最虔诚的动作和表情,向Letter的账号发出了“PK邀请”。

    与此同时,言渡的手机屏弹出了对话框。

    【您的游戏好友“书书每天都想征服全塔盟”邀请您加入PK对局,请选择“接受”或者“拒绝”。】

    言渡点击了“接受”。

    为迎战自己老公这位国服第一,此次PK,韩锦书同志予以了高度重视。为表达对Letter言大神的滔滔敬意,她直接祭出了自己最拿手的游戏英雄,一个杀伤力爆发力都非常强的法师。

    言渡则随便选了个只会加血的辅助英雄。

    看见对方选的游戏人物,韩锦书不由皱了下眉,道:“都说了不用让我。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呀?”

    “不是。”

    言渡的语气非常平淡:“这个人物的操作比较简单。其它人物操作性强,我怕那些复杂的技能晃到你的眼睛,你会晕车。”

    韩锦书:“……”

    看看这淡漠的表情,听听这贴心的说辞。暴君大佬真不愧是逼王本王,装逼撩妹两不误,厉害。

    韩锦书不知道说什么了,眼神一凛,直接开打。

    这场国服第一与国服菜鸡的PK,仅仅只用了十分钟便结束。最终,Letter大神以25-0的战绩,毫无悬念地将“书书每天都想征服全塔盟”击败。

    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战绩界面,韩锦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坦白说,她自以为已经很清楚自己与Letter言的实力差距,也做好了输得丢盔弃甲的心理准备。

    但,言渡这变态他妈的能10分钟杀她25次,韩锦书属实还是有点没想到。

    这叫血虐吗?这叫吊打吗?

    这明明叫:羞!辱!

    韩锦书扭过头,看着言渡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张嘴正想说什么,手机微信却忽然叮一声,弹出来一条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发信人是俞沁。

    俞沁:你快看热搜!看微博热搜!你的偶像上热搜了!!!

    韩锦书:?

    韩锦书头顶升起一个硕大的问号,疑惑不解地戳进大眼仔APP,浏览微博热搜。只见热搜第七的词条赫然写着【Letter 上线】

    她点进话题广场,浏览一圈,发现原来是一个游戏大V发现了Letter的游戏账号在线,激动地连发了三条微博。

    【???Letter居然游戏在线?还正在PK模式对战中?我没做梦吧?】

    【实锤了。史诗级化石突然复活,Letter真的在和人PK】

    【对不起家人们我现在激动到语无伦次。死去的青春突然攻击我,Letter可是无数塔友心中的神,时代的眼泪啊啊啊】

    点开评论区,评论过万,几乎全部是发疯尖叫啊啊啊的。

    网友甲:天哪,不枉我蹲守正义之塔这么多年!!!我真的就是为了再等Letter再上一次线!【大哭】【大哭】

    网友乙: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Letter以前也上线过,只是用了隐身功能???

    网友丙: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有没有哪个技术比较好的骇客可以查到Letter的PK对象啊!!!我真的好好奇他是为了谁重新点亮塔盟账号!!!

    网友丁:不行了,我已经开始脑补十万字小说了啊啊啊啊!

    韩锦书:“……”

    内心毫无波澜地退出微博,切回和俞沁的微信聊天。

    画皮小能手:看了。

    俞沁:!!!你不激动吗!!!Letter耶锦书!!!你最爱的Letter!!!

    画皮小能手:已经激动过了。

    画皮小能手:他现在就在我旁边。

    俞沁:??????

    俞沁:你在说什么?还没睡醒呢??

    画皮小能手:不仅这样,昨天晚上我们还大战到半夜。

    俞沁:……你把Letter睡了?我靠,真的假的?骗我是狗!

    画皮小能手:骗你是狗。

    俞沁:天哪,韩锦书,我劝你迅速收拾东西跑路。言渡真的会杀人的!!!

    画皮小能手:他不会。

    俞沁:?

    画皮小能手:因为言渡就是Letter。

    俞沁:………………蛤???????

    手机屏这端,韩锦书直接无视了俞沁的满屏问号,熄灭了手机屏。熄完,越野车忽然猛打方向一个急飘,险险避开了一辆变道驶来的面包车。

    韩锦书毫无防备,被惯性甩得猛往前倾,一脑袋就撞在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

    咚!

    韩锦书疼得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言渡眉头微蹙,胳膊一揽把她搂怀里,抬手摁住她额头上撞红的小片皮肤,道:“这里?”

    韩锦书可怜兮兮地点头。

    言渡手掌覆上,轻轻给她揉。

    这时,驾驶室里开着车的阿钦忽然开口,歉疚道:“非常抱歉,老板,锦书小姐。刚才前面有车突然变道。”

    “没事……”韩锦书摆摆手,惊魂未定地说,“幸好你反应快,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稍不注意,所有车都得遭殃。”

    阿钦说:“这地界的人,很多都是不要命的。”

    韩锦书被言渡温柔揉着额头,痛感已几乎感觉不到。她心下好奇,又问:“阿钦,你以前来过凌城吗?”

    “跟着老板来办过事。”

    闻言,韩锦书侧目,很奇怪地看了言渡一眼。

    言渡也瞧她:“你看我干什么。”

    韩锦书:“你来过凌城?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言渡:“你也没问我。”

    ……好吧。

    韩锦书无言以对。半晌后,她悄悄看了眼驾驶室内阿钦的后脑勺,侧身往言渡靠近几分,嗓门压低,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微弱音量,小声问:“这个小哥看起来跟个黑涩会大哥一样,他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言渡淡淡地说:“凌城是边境城市,人口不多,但来源很杂,除了本地的常住人口,城里还混了许多缅甸的偷渡客,治安不好。阿钦是国际雇佣兵出身,这次我叫他来,主要是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韩锦书惊诧极了:“雇佣兵?这么牛?”万万想不到,言家这位四公子,身边卧虎藏龙。

    言渡没做声。

    韩锦书不由眯起眼:“言渡,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言渡神色自若:“很多。”

    韩锦书:“……”

    韩锦书:???

    对上韩锦书匪夷所思的表情,言渡抬手,轻轻捏了捏姑娘的小脸:“不急。情书小姐,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我。”

    作者有话说:

    言渡:来日方长宝贝。

    韩锦书: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黄色废料!

    言渡:你想哪里去了宝贝。

    韩锦书:……

    ——

    凌城地图开启!哈哈下本《炙吻》就是凌城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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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凌城泰安区监狱, 食堂后厨。

    “阿雯,阿雯!”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远处的天色还未亮透,一道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儿便嚎开,惊起好几声狗叫。

    “啊, 在的。”叫阿雯的女孩儿似乎有点迟钝, 听见有人喊自己, 她愣了一下才放下手里揉着的大面团,用系在腰间的旧围裙擦了擦满手面粉, 往门口方向探出脑袋, 支支吾吾应道:“我、我在呢江叔!有什么事?”

    答她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烟枪,嘴里叼根叶子烟,披军大衣, 脚上踩着双缝补过的老北京布鞋。布满皱褶的面容上神色不耐, 显然不是个好脾气。

    江叔说:“老齐送的菜在后门洒了一地, 到处都是土豆萝卜西红柿,你赶紧去帮忙收拾一下。不然管后勤的领导瞧见,你们几个又得挨骂。”

    阿雯有点驼背, 整个人看起来很瘦弱,怯生生的。她小声道:“知道了江叔, 我这就去帮忙。”

    “动作快点儿, 收拾完还得紧着回来做早饭。”江叔语气虽然恶劣,但他看向年轻姑娘的眼神里却颇有几分怜惜。说完,扭扭肩膀把身上的军大衣往上耸了耸,转过身, 咬着烟走了。

    这会儿和阿雯一起忙活的还有几个食堂的老员工。

    其中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妇女转过头, 看着老烟枪趿拉着鞋子远去的背影, 轻啐一声:“这个老江, 成天跟吃了炸药桶似的,见谁都没个好脸色。”说着稍顿,看一眼阿雯,换上宽慰口吻:“阿雯,你别跟你江叔一般见识,他就这臭德行,心眼儿还是不错的。”

    妇人叫陈姐,和阿雯常年朝夕相处,面对陈姐,阿雯才稍微自如些许。她露出个腼腆的笑,“我知道,江叔是怕我们挨领导批评,专程来提醒我们的。”

    说着话,她已动作麻利地解下腰间的围裙,随手挂在旁边的挂钩上,组织着语言,缓慢道:“那……那陈姐你们先忙这边,我去帮帮老齐了。”

    陈姐笑着点头,“去吧。”

    阿雯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走到食堂大门口时微顿步,习惯性理了理垂在左脸上的厚重长刘海,遮好,然后才走出去。

    昏蒙蒙的天色下,年轻姑娘纤细的背影很快沿着小路走远,最终消失不见。

    陈姐半个身子都撑在案板上,用力和面,目光却整整看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良久良久,陈姐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旁边的墩子大叔听见这声叹息,看陈姐一眼,揶揄道:“大清早的唉声叹气,愁啥呢。愁你家虎子还没找着对象啊?”

    “去你的。”陈姐白墩子叔一眼,“我家虎子上个星期就把女朋友领回来了。那姑娘昆城人,在事业单位工作,有编制的。条件好得不得了!”

    “哟,咱虎子有本事啊。”墩子大叔两手各抄一把菜刀,熟练地剁肉馅,随口又道:“那你叹什么气。”

    陈姐顿了下,道:“我是在可惜咱们阿雯。”

    话音落地,整个食堂后厨都是一静。大家伙不知想到了什么,彼此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满目惋惜。

    陈姐热心善良,又是个话痨,平日里就算后厨没人和她唠嗑,她也能自己跟自己碎碎念半天。这会儿又自言自语地念叨开:“阿雯勤快能干,学东西快,又肯吃苦,多好一丫头。可惜啊,可惜……”

    监狱后大门处。

    黎明未至,两个持枪值勤的狱警分别矗立于大门两侧,清一色的绿色制服,腰间别装备带,上衣扎得很紧,衣着板正,面无表情,钉子似的,映着昏沉灰暗的天色,远看去就像两樽地狱传说里的罗刹鬼,教人望而生畏。

    凌城的乱,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而泰安监狱是关押本地所有重刑犯的地方。要看管一帮真正的恶鬼,狱警们职责大过天,自然只能比恶鬼更凶悍。

    阿雯初来泰安监狱那一年,成天胆战心惊,甚至都不敢多看那些狱警。好在几年时光过去,她对监狱各处已经慢慢熟悉,也就没那么怕了。

    这会儿时间实在太早,天幕下的一切都很模糊。

    映着监狱大门照下的巡逻灯,阿雯依稀看见门外道路上侧翻了一辆拉货的三轮车,各种蔬菜水果呼啦啦散落满地。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正弯着腰,把那些蔬果重新拾起,规整装入一个干净的白色化肥袋。

    阿雯走到门岗前,往里头张望了一眼,好半晌才鼓足全身勇气,试探着喊:“警……警官?”

    她声量不大,而且有非常轻微的口吃,恰好外面一辆救护车驶过,警笛声将她的声音完全掩盖。喊完,门岗内仍旧死寂一片,没人搭理她。

    无奈,阿雯只好走得更近,忐忐忑忑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房门,拔高嗓门又喊了声:“警……警官?”

    这一回,嗓音清楚无比传入室内。

    男监高墙里清一色的臭男人,连典狱长养的鹦鹉都是只雄性,这声音轻盈柔婉,罕见之至。

    门岗内的人正要喝水,听见这声音,揭保温杯盖的动作明显一直滞。他静默两秒,杯子一撂,放下随意交叠起的长腿,慢条斯理站起身,开门出去。

    瑟瑟秋风中,阿雯安静地等在屋外。

    凌城这地方,要不怎么说它神佛不渡。夏天热得像火炉,一入冬又像个巨大的冰窟,活灵活现的一座人间炼狱。

    入秋不过月余,气温已经骤降到十几度,凌晨时分,空气都显得凉意沁骨。

    阿雯每天起早贪黑在后厨工作,大火炉子烧得通红,环境温度高,加上在食堂上班要统一穿工作服,她套在里面的衣服都很单薄。

    这会儿风一吹,单薄的工作服不足以御寒,瞬间冻得她一个激灵。

    阿雯双手对搓了几下,原地踏踏步,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响起,沉沉稳稳的。她怔怔地缓慢抬眸,看见门岗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和所有狱警一样,对方身上也穿着板正笔挺的狱警服,个子目测有一米八几,肩宽腿长,体格强健而高大,视线再朝上,借着头顶森白的巡逻灯光,阿雯看清了男人的相貌。

    很引人瞩目的一张脸,肤色偏深,眉眼深邃,鼻梁直而挺,鼻头长得颇具特色,是东方人里最罕见的盒形鼻,硬是在英挺周正里平添了几分贵气。

    男人的眼神很淡漠,静得像一摊没有起伏的死水,很冷漠地看着她。

    短短几秒,阿雯心里生出惧意,害怕里,又夹杂一丝好奇。

    门岗这边的狱警,她在这工作几年,几乎全都见过。但这位年轻警官却很面生。

    不过,他长得还挺好看。

    就在她出神的当口,眼前的警官开口了。他漠然地问:“你有什么事?”

    “哦,你……你好警官,我是这里食堂的员工。”阿雯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连贯。她挤出一个笑,伸手指指大门外,“外……面这个大叔来给我们送菜,车子翻掉了。菜好多,洒了一地,我要过去帮忙,不然全监狱的人吃饭……吃饭就不能准时了。你开下门,放我出去,好吗?”

    这番话,虽然词汇搭配不当,句式结构也有点问题,但阿雯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她很少和人交流,久而久之,语言表达能力也就随之退化。

    这边厢,听完阿雯的话,警官转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辆翻倒在路边的三轮货车和满地瓜果。

    他没有再多言,径直上前刷脸打开铁门。

    “谢……谢谢你。”

    阿雯朝警官感激地点点头,接着便快步走出监狱,帮老齐捡起满地的菜。

    “齐大爷,你、你这车怎么翻了?”阿雯从旁边找了个大袋子,蹲下来,边捡东西边随口问。

    “说起这个就来气!”老齐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肯定又是哪家倒霉蛋子搞恶作剧,把火砖横在路中间,我本来就有白内障,这大清早的什么都看不清,一不留神就把车给骑翻了。唉,这些西红柿估计大部分都摔裂了。”

    “没……关系,裂了就裂了,洗干净炒成菜,吃进……肚子也都一样的。”

    阿雯呆呆地笑,安慰了老齐两句,随后便低下脑袋,专心致志捡菜。捡着捡着,视野里忽然映入一只修长瘦削的大手。

    那只手拾起几只西蓝花,给她递过来。

    阿雯一愣,迟钝地抬起脑袋。是刚才那个给她开门的狱警。

    “你……”阿雯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男人继续一言不发地捡蔬菜,两颗火龙果,一只香橙,然后再默默装进她脚边的口袋。

    阿雯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出这名警官是在好心帮助自己和老齐,小声说道:“谢谢你啊,警官。”

    男人闻声,视线微抬高,移动到阿雯脸上。

    女孩的年龄应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最普通的食堂工作服,为防油污和落发,头上还戴着一个老气横秋的白布帽子。

    她的气质并不出众,仪态也不算很好,背脊有点弯。脸倒是很小巧,右脸白皙干净,眼睛的形状像一道半弯的月牙儿,可整张左脸却遮盖在厚重的黑色刘海之下,怎么都看不清。

    有点儿像日本动漫里的发型。

    男人朝阿雯抬了抬下巴,腔调随意自如:“向怀远。”

    阿雯木木地愣了下,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向怀远。那是什么?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向怀远,我的名字。”

    “哦……”对上男人英俊的脸,阿雯又习惯性地反应了几秒,紧接着,便莫名一阵心慌。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自卑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

    她下意识侧过身,用右脸朝向他,一字一句地回过去:“向、向警官你好。”

    枯燥乏味的清晨,冰冷肃穆的监狱,向怀远忽然觉得,这个蓄着长长厚刘海的呆姑娘,有点儿意思。

    于是他盯着她,再次出声搭腔:“你呢。叫什么?”

    “我叫……阿雯。”阿雯这样回答。

    答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骤然暗淡,垂下眼,飞快起身跑到老齐身边,再不敢和背后的年轻警官多说一句话。

    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人的力量就是大,没多久,散落在路上的蔬菜果子便重新归位,回到了老齐装菜的三轮车上。

    捡完菜,阿雯带着老齐从后门进入,径直往食堂方向走。

    向怀远回到门岗喝了口茶。透过玻璃窗,看见那辆拉货三轮车吱嘎吱嘎进入监狱大门。

    三轮车在侧翻事故中损坏,没法儿再骑,只能由人力拖着走。好在送菜的大爷常年劳动,身子骨硬朗,推着车走也不算太吃力。

    那个叫阿雯的女孩子也没闲着,两手撑在三轮车后方的铁栏杆上,实诚得很,卯足力气往前推。

    向怀远看了几眼,准备过去搭把手。刚走到门口,又看见一个穿食堂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出现,连同送菜大爷和阿雯一起,把车给拖走了。

    这时,一个年龄更小的狱警开门走进来,满脸笑容道:“谢了啊远哥,你这刚调来就让你帮我值班,改明儿请你吃饭!”

    小狱警说着,掏出盒中华从里头抖出一根烟,给向怀远递过去。

    向怀远随手接过烟,拿出打火机,却没急着点燃,目光仍旧瞧着那辆三轮车远去的方向。

    “远哥你看什么呢?”小狱警心生不解,探出脑袋,循着向怀远的视线看了眼,嘴里道,“刚才听说送菜的车在大门口翻了,还真是啊。啧啧,够点儿背的。”

    向怀远沉默几秒,忽然一声嗤笑,说:“现在的小姑娘,干什么不好,泰安监狱这种地方也敢来。”

    “小姑娘?”小狱警皱着眉一阵思索,恍然大悟:“远哥,你说的不会是食堂那个阿雯吧?”

    向怀远眼皮微掀:“你认识她?”

    “她在这儿干了好些年了。”小狱警说,“那女孩儿傻乎乎的,反应迟钝,理解能力也有点问题,和她说个话得费老大劲。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唉。”

    向怀远拧了下眉;“怎么说。”

    “她……”

    小狱警似乎有点犹豫,左右环顾了一下,才压低嗓子说道:“远哥,你应该还没看见吧?阿雯左脸有一个很大的伤疤,吓人得很,不知道怎么弄的,所以她才用厚厚的头发遮住半张脸。”

    听完小狱警的话,向怀远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脑海中莫名浮现起,那个女孩儿认认真真捡蔬果的瘦弱身影。

    片刻,向怀远问:“她怎么被招进来的?”

    “咱凌城这种地方,泰安监狱又是出了名的牛鬼蛇神聚集地,历来只关犯了重罪的罪犯。”小狱警耸耸肩,“食堂的活工资又低又辛苦,起早贪黑,能招到人都不错了,谁还管得了其它。”

    *

    凌城坐落于边境线,鱼龙混杂,城市治安状况常年不佳。在这样的城市背景下,凌城本地人便渐渐养成一个习惯,那就是天一黑就尽早回家,尽量不在外面多停留。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

    阿雯把最后一个洗好的不锈钢餐盘放进大型消毒柜,直起身,捶了捶早已酸得没知觉的腰,回休息室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便装。

    监狱食堂的工作很辛苦,但作息规律,工作环境相对单纯,也不用费脑子跟人打交道,阿雯对此很满意。

    和陈姐她们打完招呼,她背着包包走出监狱,到公交站台等公交。

    阿雯要坐的公交是凌城47路,始发站就是泰安监狱站。

    全国都对凌城避之不及,凌城人又都对泰安监狱避之不及,因此,她回回下班坐公交,车上都只有她和司机师傅两个人。

    然而,今天却是个例外。

    随着47路公交车从总站驶出,阿雯垂着头踩着台阶上车,正要投币,余光里却看见公交车的前排位置,坐着几个年轻男人。

    那些人坐没坐相吊儿郎当,皮肤黑黑的,嘴里叽里呱啦聊着天,说的并不是凌城话,甚至都不是国语。

    阿雯动作停滞。

    她脑子虽然有点迟钝,但并不傻。不多时,她便判断出这些是缅甸人。

    “……”阿雯捏硬币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内心纠结,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投币。

    开车的司机等得不耐烦,皱眉催促道:“你到底走不走?别耽误别人时间行不行?”

    “……对、对不起。”

    阿雯胆子本就小,让司机凶巴巴的一吓,顿时面红耳赤,窘迫地道了声歉,跳下车去。

    她前脚刚下车,公交车便关上了车门。司机嘀咕着又骂了她一句,一脚油门轰到底,绝尘而去。

    阿雯垂头丧气地走回公交站台。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天色,整座城市已逐渐被黑夜笼罩。

    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从监狱大门驶出,徐徐停在了公交站台前。

    驾驶室那头的车窗落下,随之便是一道嗓音,轻飘飘传进阿雯的耳朵,问她:“你住在哪儿?”

    阿雯怔住,迟迟抬起头,看见半落的车窗后方是一张冷峻硬朗的脸。

    阿雯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是早上帮她捡蔬菜的警官。

    “……向警官?”阿雯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怕出错般的小心翼翼。

    向怀远挑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阿雯很用力地点头,努力把舌头捋直说话:“记得的。你……你叫向……怀远。”

    向怀远被她木呆呆的模样逗笑,勾了勾嘴角,说:“上车吧,我捎你一程。时间不早了,女孩子家家的别再外面晃悠。”

    闻言,阿雯有点犹豫。半晌,她轻声挤出一句话,说:“你捎我,会不会很麻烦。”

    向怀远:“凌城就屁点儿大的地方,有什么麻烦的。”

    男人忽然爆出的粗口,让阿雯的脸微微一热。她低垂了脑袋,下意识又伸手摸了摸挡住左脸的头发,然后才鼓起勇气定下心神,朝向怀远的车走去。

    阿雯本来不敢坐副驾驶席,但是想到坐后座不礼貌,只好又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拉开车门,坐进去。

    向怀远发动汽车,很随意地问:“你住哪里?”

    姑娘答了一个地址。

    她整个人谨小慎微,连说话的声音也总是小小的。第一遍,向怀远并没有听清,又问道:“哪里?”

    这回,阿雯清了清嗓子,稍稍大声:“白玉兰街,14号。”接着稍稍停了半秒,续道:“谢谢。”

    *

    两个人一路无言。

    向怀远开车把阿雯送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接着便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阿雯没有胆量跟向怀远本人说再见,只能站在夜幕下,朝着年轻警官的汽车背影挥挥手。

    挥完,她心里忽然变得温暖,嘴角不自觉便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

    白玉兰街位于凌城的老城区,四处都旧旧的,透出一种沧桑的年代感。

    阿雯像往常一样走进小区大门,在单元楼门口掏出钥匙,取出妈妈每天给她定的鲜牛奶,握在手里,上楼回家。

    掏出钥匙,打开门。阿雯把牛奶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便垂着脑袋换鞋,边跟妈妈打招呼:“妈……我下班,回来了。”

    突的,一道女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极不确定地、难以置信地,又带着丝丝欣喜若狂地,喊出一个,阿雯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过的名字。

    “……曼佳?”

    这嗓音清脆悦耳,几分成熟女性的磁性,几分青春少女的糯音,极有辨识度。尽管已暌违多年,阿雯也瞬间便辨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下一瞬,她五指忽的颤抖,鲜奶从掌心滑落,掉在地上,玻璃瓶破碎成满地透明的花瓣,白色奶液洒在门口,一地狼藉。

    “吴曼佳!”

    在客厅里等待多时的韩锦书鼻尖涌起涩意,嗖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口那道纤细身影,话音再出口时已经哽咽:“天哪,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雯,也就是吴曼佳,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反应。

    韩锦书走上前,只一眼,她便注意到了吴曼佳遮挡左脸的厚重刘海。她心疼得几乎窒息,不管不顾,一把将吴曼佳拥入怀中,泪水夺眶而出:“曼佳,曼佳,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吴曼佳小巧的脸庞仍旧木愣愣的,挂着麻木的呆滞。没有回应韩锦书的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越过韩锦书的肩,她抬起眼帘。

    她家简陋的小小客厅里,此时竟多出了好几个陌生人。妈妈穿着陈旧而朴素的碎花裙,眼神复杂而又略微拘谨地站在茶几旁边,神色非常不安。

    而她家的二手布艺沙发上,还坐着两个高大男人,一个衣冠楚楚气质凛然,高贵冷漠得像一樽神祇,另一个身形瘦削,俊郎面容横着一道狰狞刀疤。

    还有此时此刻抱着她的漂亮姑娘。

    他们全都和她的家,她的世界,她的人生,如此格格不入。

    须臾。

    吴曼佳抬起双手,轻轻扶住了韩锦书的胳膊,然后微微用力,把她推了开。

    韩锦书感觉到吴曼佳对自己的抗拒,心头蓦的一沉,声音有些发颤:“曼佳,你……”

    “韩锦书。”瘦弱的女孩有点结巴,朝她露出一个礼貌又平静的笑,“这么久……没有见过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

    韩锦书握住吴曼佳的手:“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很担心你,一直在到处找你。”

    “找我?”吴曼佳用她迟钝的大脑思考了下,歪了歪脑袋,眼神里盈满困惑,“为什么?”

    韩锦书盯着吴曼佳的眼睛,沉声道:“你脸上的伤,我可以帮你修复。”

    这道话音落地,整个屋子都是一阵寂静。

    寂静之后,完全出乎韩锦书的意料,吴曼佳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欣喜。她脸上仍旧挂着很淡的笑,有些疏离。

    吴曼佳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太需要。”

    韩锦书皱眉:“不需要?”

    吴曼佳说:“是的。”

    韩锦书隐隐反应过来什么,动了动嘴唇:“曼佳……”

    “叫我阿雯吧。”吴曼佳很缓慢地说,“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打扰我。很好。不需要再做出什么改变。”

    看着当年挚友平静淡然的脸庞,韩锦书心中升起一个猜测,直令她心口猛的抽痛。

    她颓然地垂下原本握紧吴曼佳的双手,嘴角浮起苦涩的笑,轻声说:“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吴曼佳没有作声。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我。”韩锦书双目泛红,忍住泪水:“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这章肥肥,没有加更啦!明天早上更新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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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韩锦书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今天下午, 她和言渡在宋钦的带领下踏上了凌城的土地。忐忑,不安,焦灼,急切, 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中, 她害怕空欢喜, 害怕言渡的情报有误、他找到的人并不是吴曼佳,更害怕见到了吴曼佳, 看到她处境凄凉。

    在韩锦书十八岁那年的记忆里, 吴曼佳在经历那场地狱般的折磨后,成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几乎抑郁。

    她无法想象时隔这么多年, 吴曼佳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来到这座混乱暴力的边境城市, 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来的路上,言渡告诉韩锦书,如今的吴曼佳, 已改名“吴雯”,在凌城的泰安区监狱工作, 和她妈妈两个人住在白玉兰街14号。

    韩锦书对此始终怀抱一种怀疑态度。

    这种怀疑, 并非是质疑弗朗助理的办事能力,而是韩锦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苦苦寻觅吴曼佳将近十年,有生之年, 竟真的还能与少年挚友相见。

    直到来到白玉兰街14号, 敲开9栋4楼8号房的房门。

    听见敲门声后,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妇人的两边鬓角都已花白, 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长袖碎花裙,花纹杂乱,已经洗得有些掉色。

    对于几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妇人只将防盗门打开了一道很狭小的缝,探出一双眼睛,眼神警惕防备,在他们身上打量。

    接着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找谁?”

    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尽管对方的容颜已苍老许多,韩锦书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名中年妇人,就是吴曼佳的妈妈。

    “阿姨……”韩锦书又惊又喜,道:“阿姨,真的是你!”

    吴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盯着韩锦书年轻漂亮的脸蛋反应了好半天,一个名字才滚到嘴巴边上。她迟疑了下,极其不敢相信地喊道:“……韩锦书?”

    韩锦书握住了吴母的手,内心激动不已:“对阿姨,我是韩锦书!你还记得我!”

    吴母陷入极大的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她怔怔看着韩锦书,几秒后,视线转动,又看向站在韩锦书身后。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青年,身形挺拔,雍容华贵,容貌气质皆极其的出挑,看着很面生。不像是女儿吴曼佳当年在兰江的那些同学朋友。

    吴母皱眉:“这位是……”

    “阿姨,这是我的丈夫。”韩锦书说,“这次我们专程来凌城,就是收到消息说你们这些年定居在这儿,所以才找来的。”

    听完韩锦书的话,吴母再次抬眸,见这女孩儿满脸的真诚和喜悦,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犹豫再三,终是沉沉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一条通道,不大自然地说:“曼佳还没回家,你们先进来吧。”

    吴曼佳和吴母在凌城的居所,是一间老小区里的套二的小居室,装修简单,家具也都有些陈旧。二十来平的客厅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陈设,就是一只靠墙摆放的三人位沙发。

    花纹很清新,浅绿色的小碎花,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勃勃。

    韩锦书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屋舍,又看了眼绿色的小碎花沙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和吴曼佳亲近交好,当然知道,吴曼佳在出事之前,个性柔顺温婉,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种洋溢着生气的绿色。

    出神的当口,吴母已经关上大门走回来。

    毕竟也活了大半辈子,吴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韩锦书都还好,可她身旁的言渡,整个人的气场仪态摆在那儿,一看就是金贵到极点的人物。往她们家客厅里一杵,穿着乞丐服也装不了寒碜。

    吴母顿时有些窘迫,不大自在地招呼进屋的几人:“地方小,你们别嫌弃……坐,随便坐。”

    “阿姨您也坐。”韩锦书朝吴母挤出个笑容。

    “欸,好。”吴母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韩锦书弯腰坐下来,微一抬眸,看见正前方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直视着镜头,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韩锦书心突的一阵收缩,认出这是吴曼佳的爸爸。

    她支吾道:“阿姨,吴叔叔他……”

    “三年前走了。”吴母看向丈夫的遗像,苦笑摇摇头,“胰腺癌,查出来之后撑了不到半年。你吴叔这辈子是真的苦命,以前闺女遭那么大罪,这些年眼瞧着日子安顺了,他又害了病。”

    韩锦书哑口无言。

    像是一颗大石头从天而降,砸在韩锦书的胸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没有想到,吴曼佳的家庭会遭遇这么多苦难。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老天爷有时候真是不长眼。

    韩锦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姨,这些年您和曼佳受苦了。吴叔叔的事,您节哀。”

    吴母抹了把脸,继而不甚在意地摆手:“嗐,都这么久了,什么哀不哀的,早就习惯了。我和曼佳母女俩相依为命,就这么活着也挺好。”

    之后,韩锦书还想再问一些吴曼佳这些年的事。

    吴母却回答道:“曼佳一会儿就会回来。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她吧,至于她要不要告诉你,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能替她决定。”

    韩锦书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她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因为太过紧张,冰凉的十指无意识收拢,绞紧了自己风衣的下摆。

    言渡看见,不动声色,将她的两只手同时握住。

    指尖涌上一股很薄的暖意,来自言渡的掌心。韩锦书眸光微动,抬起头,看向他。

    言渡朝她很淡地弯了弯唇角,不必言语,光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似乎就带着能令她安心的魔力。

    韩锦书心绪稍宁,回他一个笑。

    再之后,就有了吴曼佳从泰安监狱下班回到家,与韩锦书久别重逢的一幕。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我,对不对?”

    韩锦书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淡漠,刻意轻描淡写,努力不泄露出表象之下的浓浓苦涩。

    小小的客厅骤然鸦雀无声。

    片刻,吴曼佳看着韩锦书,很奇怪的歪了歪头,回答说:“为什么,说‘原谅’?”

    韩锦书眸光突的一跳。

    “锦书。”为了把这番话说得连贯,吴曼佳音调平缓,每个咬字发音都很用力,“那件事原……原本就和你无关,你没有犯过任何错,谈什么‘原谅’。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差不多……都忘掉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

    听吴曼佳这么说,韩锦书泛红的双眼再次模糊。她有点失控,语无伦次道:“我怎么可能不责怪自己?曼佳,我理解你当初想要换个环境生活,所以离开兰江,可是为什么你连我都要躲着?为什么要让我满世界都找不到你?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做些什么而已。”

    吴曼佳朝韩锦书弯了弯唇,轻声道:“我已经说了……你不要怪自己。你还记得我,我很高……高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依然是我最喜欢,也最重要的朋友。”

    “曼佳……”

    吴曼佳却已经移开落在韩锦书脸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吴母。她说:“妈妈,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工作。外面天黑……黑了,你送锦……书他们,下楼吧。”

    韩锦书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

    背后的言渡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

    韩锦书回过头。

    言渡看着她,眸色深沉,徐徐摇了摇头。

    “……”

    韩锦书顿悟,言渡这是在让自己不要再做无畏的纠缠。只好用力咬了咬下唇瓣,闭上了嘴巴,眼睁睁看着吴曼佳转过身,走进那间漆黑一片的小卧室。

    轻轻一声“砰”。

    卧室门被吴曼佳反手关死。

    吴母沉吟了会儿,迈开步子走到韩锦书身旁,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韩锦书的脑袋,就像很多年前时常做的那样。

    韩锦书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低声道:“阿姨,对不起。如果那天曼佳没有帮我值日,她的人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傻孩子,在胡说什么呢。”吴母眼底闪烁着泪光,道:“当年曼佳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是她主动提出要帮你,你拒绝了两次,她再三坚持,你才提前回的家。曼佳出意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曼佳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也没有。”

    韩锦书用力拧眉:“那为什么曼佳不愿意让我帮她做修复?”

    吴母长叹一声,说道:“离开兰江以后,她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就是想彻底摆脱那段过去。她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勇气面对当年兰江的所有人事物,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自己。”

    话音落地,韩锦书忽然失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回去吧,锦书。”吴母说,“凌城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也别再来了。”

    “阿姨……”

    “走吧。”

    最后,言渡牵着韩锦书的手,把她带出了吴曼佳的家门。吴母把三人送上他们停在小区门口的越野车,随之转身离去。

    车门关严,宋钦踩下油门。

    夜色中,车辆前进的方向路灯明亮,白玉兰街14号被远远抛在了暗无天日的后方。

    随着这阵刺耳的引擎声响起,韩锦书瘫坐在越野车后座,只觉自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

    这些年,她一直在找吴曼佳,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尽最大努力给予吴曼佳补偿。

    可是如今,好友虽然再次现身,却与当年那个柔中带刚、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的少女,判若两人。

    韩锦书闭了眼,抬起右手摁住额头。

    现在的吴曼佳,佝偻着瘦弱的背,蓄着长长的刘海挡住脸上的疤痕,眼神怯懦,画地为牢。

    韩锦书突的开口,苦笑着说:“快十年了,她还没有走出来。”

    言渡修长的五指收握,轻轻捏了下韩锦书微凉的手,淡淡道:“心理层面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

    闻言,韩锦书认真思索须臾,想到什么,忽然转过脑袋看言渡,眼神一亮:“或许,我们应该给曼佳介绍一个心理医生?”

    言渡:“真正有病的人,通常最排斥看医生。”

    “确实是这样。”

    韩锦书回忆着今天见到的吴曼佳,苦恼极了,“而且看曼佳今天的状态,她连我帮她修复容貌都不愿意,肯定也不会接受什么心理治疗。那怎么办?难道就放任她一直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吗?”

    言渡食指绕起韩锦书垂落的一丝黑发,随意把玩。片刻,他掀起眼皮看向她,平静地说:“或许,吴曼佳在等一束光。”

    韩锦书费解:“什么光?”

    言渡说:“活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等自己的一束光。吴曼佳在等待,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主动走出阴霾的一束光。”

    韩锦书听见这文绉绉的荒唐说法,又是无奈沮丧,又是觉得好笑。

    她嗤笑一声,苦中作乐地换上揶揄口吻,打趣他:“这位先生,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看过很多言情小说。居然还搞‘救赎文学’那一套,相信爱情可以救赎一个人?”

    言渡说:“那束光,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件事。”

    韩锦书:“好吧,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恋爱脑。”

    言渡闻声,微挑眉,勾着她的卷发轻拽了下。

    韩锦书怕他真的拽疼自己,下意识往前倾斜,熟料一个重心没把稳,整颗脑袋直挺挺扎进言渡怀里。

    言渡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高,继而垂了眸,直勾勾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蛋。

    随后,他贴近她耳边,用极低的音量轻声道:“我不是恋爱脑。”

    韩锦书哼哼两声:“那你是什么?人间清醒大BOSS?”

    “因为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言渡心平气和地说,“所以我勉强算是情书脑。”

    韩锦书:“……”

    短短半秒,韩锦书整张脸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

    她气得攥起拳头,想打他,余光又瞧见驾驶室里阴沉冷戾的宋钦小哥,默了默,忍住了。旋即握拳也凑近言渡耳朵边上,压低声:“姓言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没看到我很难过吗?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我内心沉重的氛围!”

    言渡侧过头,顺势在她贴近的唇瓣上浅浅一啄,“你在我怀里,我一点也不想正经。”

    韩锦书:“。”

    韩锦书眯了眯眼睛,然后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放在言渡脖子上。她恶狠狠地威胁说:“你知道吗,不正经的男人和吃太胖的猪崽,都是会被杀掉的。”

    言渡被她凶巴巴的小模样逗笑,嘴角很轻地勾了勾:“现在还难过吗?”

    韩锦书一愣,想了想,实话实说地回答:“被你一打搅,心情好像没那么丧了。”

    “不难过了就好。”

    言渡抬手捏捏她的脸颊,柔声道:“你要我正经,我就正正经经跟你说。吴曼佳的事,这些年你已经尽心尽力,别再执着了。”

    暴君最后的这句话,语调既缓又沉,确实说得很正经。

    韩锦书盯着言渡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半晌,才说:“我是为了吴曼佳才选择成为一名整形医生,专攻修复。如果不能替她修复脸上的伤痕,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努力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

    言渡也定定瞧着她,忽然喊她名字:“韩锦书。”

    “嗯?”

    “你还不明白吗。”言渡道,“容貌远不及内在。吴曼佳真正需要修复的伤痕,不在脸上。”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是宋钦的电话。

    宋钦正在开车,听见铃声,下意识便腾出一只手去摸裤兜。不料手一滑,手机直接从驾驶席落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掉在背后言渡的脚边。

    韩锦书看见,准备弯腰去帮阿钦捡手机,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却先她一步,慢条斯理把那只手机捡了起来。

    “谢谢老板。”宋钦恭敬地说。然后便反手要把手机接回去。

    宋钦的手悬在半空,背后好一会儿都没任何反应。

    韩锦书心生不解,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言渡的目光落在阿钦手机的屏幕上。

    在看清来电显示后,言渡眯了眯眼睛。

    这种冷进骨子里的眼神,韩锦书已经很久没在言渡脸上看见过。

    阴沉,漠然,充满了某种危险的戾气。

    好奇心驱使下,韩锦书身子倾斜探出脑袋,悄悄往暴君手上投去一眼。这一看,有点儿懵。

    阿钦手机的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名。有的只是一串数字,不是手机号,也不是座机,并且排列得毫无章法。

    韩锦书惊讶得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号码?怎么这么奇怪。”

    言渡:“经过加密处理的虚拟来电。”

    听完言渡的回答,韩锦书翻了个白眼,随口对开车的宋钦道:“阿钦,是骚扰电话,我们帮你挂了?”

    谁知驾驶室里的宋钦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脸色微变,眼风扫向挡风玻璃的中央后视镜,从中偷觑自家BOSS的脸色。

    车厢内的光线非常昏暗,言渡垂着眸,陷入黑暗泥沼的脸被手机屏的冷光照亮几分,极其阴鸷。

    好一会儿,言渡指尖往左一滑,直接面无表情地拒接。把手机丢回给阿钦。

    宋钦一只手把控方向盘,一只手捏着手机,没有作声。

    车内莫名一阵寂静。

    这边厢,韩锦书见言渡脸色冷漠,又见宋钦似乎有些心绪不宁,瞬间化身瓜田里找不着瓜的猹,万分困惑:“你们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错过了什么?”

    韩锦书话音刚落,又一个电话响起。这次依然是阿钦的手机,不过,打来电话的人成了弗朗。

    阿钦把电话接起来,为方便开车,他随手摁开免提。

    安静车厢内,弗朗助理的声音随之响起,语气很淡漠:“到凌城了吗。”

    宋钦:“嗯。”

    “安顿好BOSS和锦书小姐。”弗朗说,“你今晚可能需要出趟门,熬个夜。”

    宋钦问:“谁要见我。”

    弗朗:“多寿佛。不出意外的话,我猜那边应该已经找过你了。”

    “电话打来了,没接。”宋钦说完,感到不解,“多寿佛为什么要见我。”

    “你在内比都是不是和人起过冲突。”弗朗语气凉凉,略带几分揶揄。

    宋钦回道:“有这回事。”

    弗朗轻叹一声,道:“那个被你废了胳膊的缅甸小子,是多寿佛手下的头马。”

    宋钦静了静,回答:“知道了。”

    弗朗挂电话之前似乎又想起什么,说道:“多寿佛不是盏省油的灯,今晚你过去敬个酒,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了,千万别让锦书小姐发觉。BOSS维持在锦书小姐面前的正派形象,辛辛苦苦,滴水不漏,非常不容易,我们做下属的不能拆他的台。”

    宋钦:“。”

    在旁边大大方方听免提听完全程的韩锦书:“。”

    韩锦书:???

    两秒钟后,又听见电话那一头的弗朗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问:“哦。对了!阿钦,BOSS他们现在没和你在一起吧?”

    宋钦有点儿烦躁,烙着刀疤的眉微拧,正要回话,便听见他家BOSS非常冷漠地开口,打断弗朗的碎碎念。

    言渡寒声:“约在哪儿见。”

    千里之外的弗朗:“………………”

    弗朗卡壳了起码一分钟,才愣愣挤出来一个地址:“本杰明,地下酒吧。”

    下一秒电话便挂断。

    银河市这边的言氏总部。

    弗朗:“……………………”

    弗朗助理举着手机石化成渣:完了。

    BOSS千辛万苦在自家老婆面前维持的正派人物形象,被自己轻描淡写几句话,搞崩了。

    而他弗朗·加西亚原本光明灿烂的前途,也被自己亲手,全毁了。

    弗朗助理惊恐得,甚至想立马遁走回祖国。他想,BOSS从凌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杀掉他这个猪队友心腹。

    想到这里,弗朗绝望地抓了下自己浓密的金色卷发,无声流泪,内心咆哮:啊!!!

    *

    这一头,韩锦书已经完全迷茫了。她看了看言渡冷峻淡漠的侧颜,又看了看前方宋钦的后脑勺,最后又再次看向言渡。

    她发出了灵魂疑问:“刚才,弗朗助理在说什么?”

    言渡闻声,侧目淡淡看她一眼:“我记得没错的话,刚才弗朗全程都说的普通话。”

    韩锦书:“。”

    韩锦书:“不,我的意思是,什么内比都的冲突,什么废人胳膊,还有什么多寿佛。都是些啥?”

    言渡屈起食指,在她脑袋瓜上轻轻一敲:“小姑娘家家,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谁小?”韩锦书瞪眼,“我距离十八岁已经过去九年,我可成熟了。”

    言渡闻言,目光自然而然从她脸上下移,停留在她雪白纤细的锁骨以下,没有说话。

    “……”韩锦书注意到言渡的目光聚集地。羞红双颊,气得伸手捧住他的脸,掰向旁边,压低声斥道:“不许瞎看。”

    这时,驾驶室的宋钦沉吟须臾,忽然说:“言总,我自己惹的事自己会处理。我先送您和锦书小姐回酒店休息。”

    言渡像没听见宋钦的话。

    他一勾手,将韩锦书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挺翘的小鼻尖。低声问她:“情书小姐,知道凌城的特产是什么吗?”

    韩锦书摇头:“不知道。”

    “也是。”言渡懒洋洋地挑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带我家小网友来一趟凌城,不见见牛鬼蛇神,说不过去。”

    *

    数分钟后,韩锦书跟随言渡来到弗朗口中的“地下酒吧”门前。

    凌城这地方,各方因素使然,有钱人总体并不多,但贫富差距巨大。

    距离贫民窟仅两条街之隔,便是整座城里最最高档的夜总会——本杰明。此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设门槛,没有社会地位和身份的限制,只要出得起钱,乞丐皇帝一视同仁。

    门前有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面容冷厉。宋钦上前耳语一句,不知说了什么,对方霎时换上副谄媚的赔笑脸,毕恭毕敬将言渡一行请进大门。

    这里的一楼是消费最低的区域,和寻常夜店酒吧一样,中间是舞池,打碟的DJ有男有女,男的时髦英俊,女的身材火辣,音乐鼓点很重。

    韩锦书跟在言渡身旁环顾四周,只见吧台,卡座上座无虚席,顾客们有老也有少,靡靡世界。

    走没两步,前方一群人便迎了上来。男男女女,足有四五个。

    领头穿着身铁灰色西装,韩锦书自幼泡在名牌里长大,一眼便认出这件衣服价格不菲。看完衣服,才又去看领带上方的脸。

    只见这人的年龄约有五十来岁,手里拿着一根雪茄,方脸狮鼻,红光满面。看见言渡,对方脸上顿时展开一副灿烂笑颜,道:“言总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哪!”

    这人说着,就伸出手来想跟言渡握手。

    言渡脸色淡漠,没说话。一旁的宋钦却沉了脸色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寿老。四少的规矩您应该知道。”

    短短两句话,威慑力却实打实。

    多寿佛动作一僵,但也未露恼色,仍是那副笑吟吟的嘴脸,“哎呀,年纪大了记性差,忘了忘了!言总你洁癖嘛!哈哈哈……”说着眼神一转,看向言渡身旁的韩锦书,“这个美女是……”

    言渡漠然一笑:“我夫人。”

    “哦,言夫人好。”

    多寿佛叱咤风云数十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和言渡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言家这个主一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得罪不起,也就没有深思,今晚这场合,言渡带个女娃娃来是什么意思,只是朝韩锦书笑眯眯地熟络道:“我和言总是老朋友,夫人看我顺眼呢,就跟着朋友们一起喊我声寿老,要是看我不顺眼,也可以喊我臭老头。哈哈,我这个糟老头子,最随和啦!”

    这老头,表面平易近人衣冠楚楚,实则笑里藏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韩锦书看破不说破,笑笑:“寿老您好。”

    “哎呀,今天忘记翻黄历,是什么大喜日子,这么多老朋友都来我这儿捧场。”多寿佛边说边抽了口雪茄,招呼道:“走走走,回雅间,咱们坐下聊。”

    多寿佛口中的雅间,位于这间酒吧的地下一层。

    韩锦书心头隐隐升起丝不安,微抬眸,用眼神朝言渡发出疑问: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言渡紧紧环着她的腰,没有给予她回应,只是低下头,在她腮边安抚性地落下一吻。

    雅间门开。

    别有洞天。与酒吧整体的盘丝洞基调截然不同,这个雅间的确“雅”,面积很大,空间开阔,屏风横门前,上面映着梅兰竹菊水墨画,兽耳炉,起檀香,古韵十足。

    绕过屏风,韩锦书在言渡身旁抬起眼帘,这才注意到,除了寿老一行外,这间屋子里竟然还有其它人。应该是比她们早到的另一帮贵客。

    雅间的红木沙发两侧,四个身形魁梧的高大青年站在边上,个个西装革履,神色冷峻且恭敬。而在红木沙发正中的主位上,懒洋洋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同样的正装打扮。黑色的西装外套只随意地搭在旁边,只穿一件浅色衬衣,没打领带,领口微微敞,露出小片冷白色的胸口皮肤。

    男人低着头,边嚼口香糖,边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款手机网游。在他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依稀可见一枚陈年伤痕,像是子弹直接击穿骨肉后留下的痕迹。

    稀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打扰到他玩游戏的雅兴,他才懒懒掀高了眼皮,视线冷淡里夹杂一丝不耐烦,看向门口。

    因这一抬头,韩锦书终于看清这人的面容。

    刹那间,即使常年被言渡的绝色容颜熏染,她也忍不住再次惊艳。

    年轻男人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活脱脱民国旧画里混不吝的公子哥。双眸漆黑狭长,即使置身这片明亮空间,也没映进去零星半点光。整个人桀骜颓唐,又肆无忌惮。

    韩锦书眨了眨眼。

    鬼使神差地想,原来,言渡说带她来看牛鬼神蛇,是真的。先有寿老一众,是牛鬼蛇。这位超级大帅哥,就是那个“神”。

    她不禁好奇,这神仙人物是谁?

    作者有话说:

    活在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等自己的一束光。

    言狗说的很多话都可以划重点,都是发自内心,话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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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寒鸦》的宝儿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多寿佛,这是《寒鸦》番外余烈篇里最后出现的BOSS,昙花一现,当年沈寂和余烈要联手调查的就是他,终于在《厮磨》里让他正式登场啦,不过他的主要戏份还是集中在余烈独立故事《轻喃》里,这儿只是先提前跟大家打个照面。《轻喃》预收在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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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肥肥,没有加更啦,明天早上更新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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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就在韩锦书打量那个年轻男人的时候, 年轻男人的视线也看过来,注意到了韩锦书和言渡。

    在看清言渡的时候,年轻男人的眉峰很轻微地挑了下,更平添几分桀骜不驯的英气。

    背后多寿佛等人也齐齐走进了这间藏于盘丝洞内的雅间。这个笑面虎仍是一贯的笑容满面, 他随意而热络地挥挥手, 向言渡和年轻男人介绍彼此双方。

    多寿佛乐呵呵说道:“野哥, 这是言渡言总和他的夫人。言总,这位是郑西野, 野哥。”

    话音落地, 两个男人的反应出奇统一,都是朝对方略略点了下头,既不打招呼也不微笑, 颇为冷淡。

    韩锦书继续盯着那个年轻男人瞧。

    言渡的气质, 凛冽如结了寒霜的刀。多数时候, 只要是言大暴君出现的场合,他那身凛冬气场都能将在场众人秒成渣。能和言渡同框还不被他碾压的人,不多, 能勉强不输阵的人,已是少数。

    而现在, 韩锦书终于见识到了第三种人。这个年轻男人, 浑身气质之独特,气场之凌厉,竟完全能与言渡平分秋色。

    而且,多寿佛这把年纪, 喊郑西野“野哥”, 实在有些滑稽。

    可见, 此人绝对不是平凡角色。

    脑子里胡七八糟地思索着, 那一头,多寿佛叼着雪茄又说话了。他夹雪茄的手点了点旁边的大圆桌,扭过头,朝身旁一个穿西装的高大青年,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妈的一个个跟死人一样!没看见言总和野哥都还站着么!也不知道过去把椅子拖出来摆好!言总和野哥都是我的贵客,惹了他们不高兴,信不信老子扒了你们的皮去喂狗!”

    那个手下明显非常怕多寿佛,忙颠颠地点头哈腰道歉。接着便领着其它人一起把圆桌旁的椅子拖出来,恭恭敬敬弯下腰,请几位贵客落座。

    “来来来,言总,野哥,言夫人。”多寿佛喜怒无常,前一秒疾言厉色得像要吃人,再次开口时,却已又换做那副随和和善的面孔,招呼韩锦书他们:“坐坐坐,咱们今天新朋友老朋友齐聚一堂,可得好好喝个几杯。”

    韩锦书隐隐不安,侧目看了一眼言渡。

    言渡从始至终都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忐忑,他修长的五指略微收紧,回看她,目光深邃且柔,形成一种无声的宽慰和安抚。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韩锦书内心安定下来几分。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韩锦书自幼家教严格,连与社会青年交个朋友,都会被父母以雷霆手段束缚管教,自然从来没接触过像多寿佛这样的人。

    从弗朗打的那通电话来看,阿钦在内比都与多寿佛的手下起了冲突,多寿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约见宋钦,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个局就是一场鸿门宴。

    充满难以预计的危险。

    但,神奇的是,言渡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和满满底气。

    也正是这一刻,韩锦书心中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对言渡的依赖心理已经越来越强。他令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又非常强烈的自信,那就是只要有言渡在的地方,韩锦书就能有恃无恐。

    在多寿佛的热络招呼下,韩锦书被言渡牵着手,跟在他身边镇定入座。

    圆桌很大,但屋里的人也多,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席位。

    韩锦书在坐下以后环顾了一圈,发现偌大的圆桌,坐下的人有她、言渡、宋钦,那个叫郑西野的英俊男人一行,还有多寿佛跟他的四名手下。除去坐下的人,还有好些个西装笔挺的高大青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

    韩锦书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看见桌上摆着一杯倒好的清茶,她有点口渴,端起来微抿一口。

    这时,多寿佛又出声了,与老友闲话家常的语气,说:“我这个雅间哪,是专门搞来宴请贵宾的,什么家具啊,灯具啊,我都全部找设计师定制设计,连这个烟灰缸,我都是请齐白石的徒弟亲手绘的图,价值连城,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说到这里,多寿佛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转头看旁边,见在座众人只有韩锦书在跟他一起喝茶,多寿佛顿时皱起眉,说道:“言总,野哥,别拘谨,到了我这儿就像回家一样,来来来,尝尝这茶,今年新上的极品龙井,很难买的!我都只有三罐,专程拿出来招待你们,你们可得赏脸。”

    言渡和郑西野神色冷漠,没有动。

    韩锦书倒是本来就渴。听见多寿佛说是极品龙井,连忙又闷了一大口,细细品味一番。嗯,果然唇齿留芳,好茶。

    多寿佛见韩锦书喝得津津有味,眼睛一亮,道:“言夫人也喜欢喝茶?”

    冷不丁被点名,韩锦书差点被嘴里的龙井给呛到。她静默两秒,朝多寿佛很端庄地笑了下:“刚好口渴而已。我平时很少喝茶,对茶没研究。”

    “哈哈哈,年轻人小姑娘,没几个喜欢茶文化的。”寿老笑着摆摆手,表示理解,接着道,“说起我这三罐龙井,其实也来之不易。本来呢,那个卖茶的老板说是今年最后三罐新叶,早就被人订好了,怎么都不肯卖给我,我说出高价,他都不肯,硬骨头,很拽很厉害。”

    “不过,我家园丁养的狗也很拽,见人就咬,凶得很,可是现在它再也没咬过人。为什么?”多寿佛深吸一口雪茄,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几棍子就把它打死了。”

    “所以说,凶又怎么样?厉害又有什么用?打狗看主人。”多寿佛嘴角笑意浓浓,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家园丁的狗,我想宰也就宰了。还有些狗,仗着自家主人,就到处乱吠乱咬人,也要当心点,当心被宰。”

    这番指桑骂槐别有深意的话,令宋钦的脸色骤然一沉。他眯了眼,怒急攻心,浑身杀气毕现,已经有些坐不住。旁边的韩锦书见状,微蹙眉,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宋钦一脚。

    宋钦理智回归,用力握了握拳头,忍住了,不再有动作。

    那边厢,多寿佛一口把杯子里的龙井喝了个光,砰的声,杯子一放,慢条斯理从怀里取出一串紫檀木佛珠,捏在手里数起来。

    雅间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

    在多寿佛的佛珠数到第十八颗的时候,他忽的侧过头,朝郑西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野哥,前几天我们阿龙看上只小猫,烈性得很,几爪子下去,阿龙左边眼睛差点儿让她挠瞎。听说这只猫儿和你有渊源,今晚我把她请来了,你给掌掌眼,看认不认得。”

    郑西野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没吭声。

    多寿佛叼着雪茄抬起双手,随意击了两下掌。不多时,雅间大门重新打开,韩锦书见状,下意识转头看去,瞬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哪里是什么猫。

    只见那个被魁梧大汉单手拎着拖进雅间的,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体格娇小身形纤弱的女孩,身上还穿着蓝白色相间的校服,双眼被人用黑色布条蒙住了,嘴角破了皮,像是被人狠力掌掴过。

    韩锦书用力皱起眉。

    看那女孩子的年纪,最多也就十八.九岁,身上的校服和白皙小巧的脸蛋上全都脏兮兮的,狼狈不堪。她明显很恐惧,低着头,牙齿咬住下嘴唇,两只小手死死攥着校服的下摆,不敢挣扎,也不敢自己伸手解去蒙眼的黑布。

    但她的背脊却又挺得很直,倔强坚韧,没有发出丝毫求饶的声音。

    像一朵纯洁无瑕的栀子,沾了血色和泥污,格格不入地落进这片肮脏地狱。

    韩锦书心猛地一紧。

    她从小就见不得弱者被欺负,以前吴曼佳被围堵,她只身一人也能不要命地挺身而出,如今看见一群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姑娘,更加怒不可遏。

    几乎是条件反射,韩锦书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然而话音还未出口,手背处忽然传来一阵凉意。韩锦书怔住,垂眸一看,是言渡。

    他握住了她的手,朝她极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深不见底。

    “……”韩锦书咬紧了牙关。确实。看这情形,这女孩子显然是寿老和郑西野之间的事。

    言渡这边还有阿钦的事要处理。她如果这种时候替这少女出头,只会让言渡和阿钦陷入非常被动的处境。

    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韩锦书按捺住。她移开落在校服少女身上的目光,深呼吸,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水。

    另一边。

    看见少女脏了的校服,破了皮的嘴角,郑西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瞬间冷戾到极点。

    多寿佛端详着郑西野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慢悠悠笑着道:“阿龙呢,叫他也出来。”

    几秒种后,一个穿灰色外套的瘦高男人进入雅间。他左眼区域包着一块方形纱布,其貌不扬,脸色难看,剩下的右边眼睛透着一股阴险劲和泼天怒气。

    他走到多寿佛面前,恭敬喊了声:“寿老。”

    “阿龙。”多寿佛微微眯了下眼睛,“来,跟野哥说说,你这眼睛是怎么弄的。”

    “是,寿老。”提起自己左眼的伤,阿龙气急败坏。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块纱布,扭头扬手一指,恶狠狠道:“就是这个臭丫头!我只是跟她说了两句话,妈的,拿辣椒水滋了我一脸,还拿刀砍我!幸好我躲得快,刀刃子就擦着我眼皮底下过去,再往上半寸,我这只眼睛就没了!”

    听见这番话,蒙住眼睛的少女再也克制不住,颤声道:“你胡说。你根本不是和我说话,你当时死死抓着我的手往巷子里拖……我、我太害怕了,所以才反抗的。”

    独眼男被女孩说得一阵心虚,嗓门儿立马拔得更高,厉声呵斥:“死三.八,你再乱放屁!老子什么时候对你动手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多寿佛不耐烦地打断。他看向郑西野,沉声道:“野哥,我查过,这小妞叫许芳菲,是凌城一中的,好像还是你的朋友。既是学生妹,又是你郑西野的朋友,我当然也不可能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过不去。”

    多寿佛说话的这阵光景,韩锦书余光看见,郑西野垂着眸,随手便拿起了多寿佛口中那枚齐白石弟子绘图、价值连城的白玉瓷烟灰缸,掂在手里把玩,脸色漠然,像是在试这玩意儿的硬度。

    “我本来也说算了,只要这小丫头态度好点儿,跟我们阿龙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可这学生妹是个倔性子,怎么都不肯,咬死了是我们阿龙有错在先。”多寿佛说着,语气忽然变得苦恼,“野哥,你说说,就算我们阿龙有错,可她差点搞瞎他一只眼,惩罚还不够吗?她敬个酒说声对不起,大家都有台阶下,哪里不好……”

    话音刚落,雅间内忽然响起“呲”一声,是椅子脚在地板上拖出痕迹的声音,刺耳突兀。

    郑西野动身,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雅间内的所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位大佬忽然站起来,手上还拿着个烟灰缸是几个意思。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的时候,郑西野已经迈着一双大长腿,闲庭信步似的走到了那名校服少女面前。

    校服少女背后站着的壮汉瞧见郑西野,哪里敢多半个字,悻悻让开到一旁。

    少女蒙着眼睛,世界一片黑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着头,小手绞着衣摆惴惴站在原地。

    郑西野低眸看了少女几秒钟,然后伸手,拇指指肚轻轻抚过她破皮红肿的嘴角。

    许芳菲被他一碰,不知是疼还是害怕,整个身子下意识往后缩着躲。

    他淡淡地问:“谁干的。”

    “……”听见这个声音,许芳菲一滞,迟疑片刻,然后才抬起双手解开蒙着眼睛的黑布。露出一张白皙而精致的小脸,清丽娇柔,铅华弗御,

    双眼长时间没有接触到阳光,骤然被光线刺激,出于身体的保护本能,许芳菲抬起胳膊遮挡灯光,眯了眯眼睛。等视野习惯明亮,她终于看清眼前高个儿男人的脸。

    郑西野瞧着她,语气听着很随意,甚至显出几分慵懒漫:“指出来,哪一个。”

    许芳菲没有动作。怯生生的目光无意识扫过独眼男,脸上写着恐惧和后怕。

    而下一秒钟发生的事,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郑西野一反手,白玉瓷烟灰缸便重重朝独眼男砸了下去,眼神冷戾,杀气冲天,狠进了骨子里。

    独眼男猝不及防挨了个结结实实,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头破血流,踉跄倒在地上。

    韩锦书的座位离独眼男站的位置很近,几滴血液迸溅上来,又在溅上她脸颊的前一秒,被言渡的手背挡住。

    韩锦书已经被眼前这过分血腥暴力的一幕吓傻了,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

    旁边的宋钦知道自家老板有洁癖,见状微惊,立即给言渡递过去一张消毒毛巾。

    言渡垂下手,接过毛巾优雅地将手背上的血迹拭去。脸色风轻云淡,仿佛刚才被砸碎的不是一个大活人的脑袋,只是一颗烂掉的西瓜。

    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约有半分钟。

    多寿佛脸色已难看到极点。他咬着烟,瞧着地上捂着头痛苦□□的阿龙,眼神阴沉,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阿龙流着血痛苦哀嚎,伸手抓住多寿佛的裤腿:“二叔、二叔我好疼啊二叔!我会不会死……”

    几步远外,那个多寿佛口中据说价值连城的白玉瓷烟灰缸,被郑西野砸完了人,随手扔到地上碎成几叶碎片。

    郑西野耷拉着眼皮,用湿巾慢条斯理擦干净右手的每一根手指,然后懒洋洋勾了勾嘴角,说:“寿老,金三角的生意我从来不碰,你一家通吃,我没什么意见。但是凌城天黑以后姓什么,你应该用心记清楚。”

    多寿佛只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下不去,怄得嗓子眼儿都在痛。他眯了眯眼睛,道:“郑西野,我来凌城几个月,一直守你的规矩对你客客气气。我和你干爹是多少年的兄弟,就算是你干爹蒋老,也不敢对我亲侄子下这种狠手。就为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朋友’,跟我多寿佛过不去,你划算么?”

    “看来闹了点儿误会啊。”

    郑西野闻言,玩味地轻嗤了声,忽然手一收,把许芳菲纤细的身子勾进他怀里。

    校服少女始料不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瞬,一个吻便毫无防备地压下,当着满屋子的人,落在了她的唇上。

    就连自诩已经见过很多大场面的围观群众韩锦书,也被这幕离经叛道的热吻给震住了。

    片刻,郑西野亲完,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少女微肿殷红的唇瓣,撩起眼皮看多寿佛,眯起眼,眼神阴狠,肆无忌惮:“边坤,这小孩儿是我的人。你知道我这条野狗护食,发起疯来不要命。以后再有谁敢动她,我就剁了谁扔进湄公河喂鱼。”

    撂下这席话,郑西野直接无视了多寿佛黑成锅底的脸色,脱下外套往许芳菲身上一裹,自顾自便带着她往外走。

    雅间门口的壮汉上前两步要想要阻拦。

    郑西野神色淡漠,身后四个黑衣青年已经凛目,冷着脸往前迈出两步。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数秒钟后,多寿佛边坤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终于下定决心,狠狠几脚揣在阿龙腿上,大骂:“混账小子,他妈的!主意达到你家大嫂头上,还害我和野哥伤了和气,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阿龙硬生生挨了几脚痛得半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还想说什么,却被多寿佛一个眼色制止。

    他愤愤的,咬牙没有作声。

    多寿佛大步走到门口,朝郑西野堆起笑脸,很是歉疚的姿态:“对不住,野哥,确实不知道这是你的妞。误会误会,赶明儿我亲自带着我那杀千刀的侄子找你喝酒。咱们都是自己人,可别跟我记仇啊。”

    郑西野冷着脸没有说话,一个眼神都没给边坤。

    多寿佛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恼火,面上却一丝不显。凌城这块肥肉他既然下了决心要吃,当然就不能真跟郑西野这个太岁撕破脸,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秋后算账,他有的是耐心跟蒋家慢慢耗。

    如是思索着,多寿佛一巴掌打在门口两个壮汉脸上,怒骂:“干什么?连野哥的路也敢拦,一个个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壮汉被扇懵了,赶紧错开两步让到旁边。

    郑西野揽着许芳菲大步离去。

    多寿佛在背后挥手,乐颠颠地喊道:“慢走啊野哥,我这儿还有客人,就不送你了!”

    送走了郑西野,多寿佛可没忘记雅间里还有一尊大佛。他哈哈大笑着走回圆桌坐下,朝言渡一摊手,怅然道:“言总,您瞧,野哥就这么走了,我特地备的茅台酒他都没喝上一口,八几年的珍酿,年轻人真没口福。来来来,咱们哥俩喝!”

    说话同时,多寿佛作势就要开酒瓶。

    言渡已经没有耐心再看多寿佛表演。他薄唇微启,寒声道:“寿老,时间不早了。我家夫人不喜欢熬夜。”

    多寿佛闻声,动作一滞,然后将就酒瓶子缓慢放下,笑笑,回忆起往事:“四少,边叔跟你算半个自家人,按理说,自家人和自家人应该最和气。当年你上头两个嫡出的大哥挡在前头,加上你的出身,你是绝对没资格当继承人的,如果不是边叔帮了你一个很小的小忙,只怕你也没那么快解决言泽和言朗。”

    言渡脸色如常,没有说话,旁边的韩锦书却竖起了一双尖尖的耳朵。

    什么情况。

    听多寿佛这话的意思,当年言氏三子夺权,他也有参与,还帮了言渡的忙?言渡居然那么多年前,就和这种牛鬼蛇神有来往?

    可是,怎么会。

    根据各种能查到的资料,言渡在言家同辈中排行第四,从出生起就和生母一起在意大利生活,自幼品学兼优,综合素质出众,十八岁时被正式接回银河市,参与了言氏的祭祖仪式,正式认祖归宗。之后便去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继续读书。

    这样的成长环境,这样的成长背景,如何与多寿佛之流产生交集?

    无数疑惑在心头堆砌,韩锦书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多寿佛又开口了。他说:“现在,宋钦在内比都打断了我手下人的胳膊,四少,你说这件事怎么解决?”

    言渡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报警吧。”

    话音落地,宋钦:“……?”

    韩锦书:“……???”

    多寿佛:“……”

    整个雅间的所有人:“……”

    多寿佛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他瞪着眼睛看着言渡,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报警。”言渡抬眸,冷淡看向多寿佛边坤,“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解决么,报个警,验个伤,到时候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多寿佛:“…………”

    多寿佛万万没想到言渡做出这么个回答。但怎么也是个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恢复常态,沉着脸狠声道:“言总,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是旧相识,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当年是怎么不择手段爬到今天的位置,你自己应该很明白。”

    言渡漠然道:“边坤,别说今天我在这里,就算我不在,你确定你敢动宋钦?”

    多寿佛眯了眼盯着他,咬牙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冷哼一声:“你神通再大,到了我的地方,也得照我的规矩来。我也不为难宋钦,他给我手下敬杯酒再赔个三百万,这事就算过了。”

    宋钦正经八百地点头:“好说,明年我就给他烧过去。”

    多寿佛大怒,拍桌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韩锦书被那声拍桌的闷响一惊,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心惊胆战遍体生凉。她在桌子底下悄悄拿出手机,做好了报警的准备。

    屋子里死一样静。

    良久,

    “这些年我心平气和修身养性,很久没再过问缅甸那边的事。”言渡冷不丁开口,话说到一半,他看向多寿佛,温和而优雅地勾起嘴角,“是不是寿老已经忘了,我的行事做派,是个怎么样的风格?”

    *

    最后,多寿佛终究不敢当着言渡的面把宋钦怎么样,韩锦书纯粹是稀里糊涂便被言渡带离了这场鸿门宴。

    从龙潭虎穴中全身而退,她颇有几分惊魂未定。坐在越野车里,半晌才转头看向言渡,不可思议道:“多寿佛问你解决方案的时候,你是以什么心态说出‘报警’两个字的?”

    言渡屈起食指,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气定神闲道:“像你老公这样的正经好公民,遵纪守法,按期缴税,永远相信法律的力量。”

    韩锦书:“。”

    韩锦书被呛了下,满脸无语:“你确定你是好公民?我怎么有点不相信。”

    言渡神色自若:“我是。”

    韩锦书往他凑近过去,眯了眯眼睛,压低声:“是吗?那你为什么会认识寿老那种人,而且看他对你的态度,你们貌似关系匪浅。”

    她贴近过来,清甜的馨香钻进言渡的鼻息,像是一只无形的的羽毛,轻轻拨撩着他的呼吸。他顺势圈住她的腰,把她半揽入怀中,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下。

    言渡说:“关系很一般。”

    “那他说的帮过你一个忙,又是什么意思?”韩锦书捏住他漂亮的下巴,轻轻一晃。忽然,她脑海中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测,压低声神神秘秘道:“言总,你该不会让寿老帮你杀人放火吧?”

    一时间,常年被各种小说电视剧熏陶的已婚少妇韩锦书,脑补出了各种“黑|道大佬爱上我”的剧情。

    言渡看她一眼:“我说了,我是好公民。”

    “好好好。好公民。”韩锦书好奇得很,伸手抱住他脖子,凑更近,“说嘛,到底帮过你什么忙,还和你大哥二哥言泽言朗有关系?”

    言渡静默须臾,淡声道:“言泽言朗以前和多寿佛有合作,在国内做的一些买卖,不大干净。”

    “原来如此。”韩锦书大概明白过来,点点头,仍旧心有余悸。于是又说:“刚才那些人,以后你都不要接触了,感觉全部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言渡挑眉:“夫人怕我学坏?”

    韩锦书问得非常认真:“您老人家还有更坏的上升空间吗。”

    言渡:“。”

    韩锦书两根手指轻轻掐住他的脸,捏啊捏:“我是怕你哪天误入歧途被抓去蹲局子,冻结我们的婚内共同财产,让我变成穷光蛋。”

    言渡:“……”

    韩锦书看出他拉着脸神色不善,噗嗤了声,笑盈盈道:“又不高兴啦?我发现你真的好小气,还很幼稚。”

    言渡面无表情:“你有什么意见吗。”

    韩锦书倾身,凑近他被她捏得有点变形的俊脸,认真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唯一的意见,就是希望言总您洁身自好,不要和多寿佛再有联系,那就是个狡诈到极点的阴险小人。”

    见她贴近,言渡顺势在她浅粉色的唇上吻了吻,应她:“好。”

    韩锦书略作思索,继续补充说道:“那个叫郑西野的帅哥,最好也敬而远之。”

    言渡又在她唇瓣上吻了吻:“好。”

    “能不能别老亲我,你是亲亲怪吗。”韩锦书红着脸往后躲开,嘀咕:“我说什么你都说好。都不用问问我理由?”

    言渡神色自若道:“但凡你要求的事,我都无条件应允。”

    韩锦书问:“那万一我的要求是错的呢?”

    言渡:“无论对错,我只要你开心。”

    一丝暖暖的甜味从心底漫上来,韩锦书抱住他脖子,故意换上副严肃口吻:“言渡先生,你可是掌控整个言氏帝国命脉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昏庸了?合格的贤内助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一定要问我理由。”

    她要他问,那他就问。

    言渡很配合,伸手揽住韩锦书的腰,低眸看她,漫不经心地道:“那你的理由是什么,我洗耳恭听。”

    韩锦书满意了。她眯了眯眼睛,深沉回答:“让你对郑西野敬而远之,是因为郑西野亦正亦邪。看今天那一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一下评论区,上一章也有宝子猜对~

    凌城是《炙吻》整个故事的起始地,这是野哥哈,带着他小媳妇客串来了。

    接档文《炙吻》就是郑西野和许芳菲的故事,扛把子大佬X乖巧少女,我军旅系列的第四部 ,军旅成长暗恋成真,这本也是我第一次尝试的新军旅设定,感兴趣的宝子可以戳我专栏提前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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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言渡陪韩锦书在凌城又待了三天。

    第二天, 两人去白玉兰街看望了吴母,给吴母送去了很多生活用品,还有一笔钱。

    韩锦书知道,吴阿姨性格好强, 绝不会要这笔钱。为了不伤害吴阿姨的自尊心, 韩锦书并没有把这笔钱当面交给吴阿姨。

    而是在出门时, 偷偷把钱塞进了吴曼佳家里的鞋柜。

    第三天,她去了一趟凌城泰安区监狱。

    监狱管理严格, 无关人员不能进入, 因此,言渡便陪同韩锦书坐在车里,在泰安监狱的后门口待了一整天。

    天未亮时, 他们看见吴曼佳搭乘47路公交车来到监狱门前, 看着她背着包包下车, 不声不响地走进监狱,开始她一天的工作。

    日落以后,又看见忙碌整日的吴曼佳从监狱走出, 站在公交站台等车,上车投币, 然后在空荡荡的车厢内找到最后排最里侧的位置, 坐下,最后被公交车载着消失于他们的视野。

    韩锦书就这样远远地,安静地,耗费整日光阴, 看了吴曼佳两眼。

    等47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远后, 言渡侧目看向韩锦书。他淡淡地说:“弗朗已经定好了昆城回银河市的机票,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韩锦书有点奇怪, 不解道:“万一,我还想去跟曼佳当面道个别呢?”

    言渡说:“你不会。”

    韩锦书无言以对,下一瞬捏捏眉心,后脑勺靠着座椅靠背,失笑出声。

    的确。她的突然出现,其实已经打扰到吴曼佳和吴阿姨的正常生活。

    好意如果一厢情愿,就不能称之为“好意”。

    在来凌城之前,她被愧疚折磨了将近十年,最大的心愿,是通过替吴曼佳修复脸部的创伤,让她重新振作。可是,这个心愿,仅仅只是为了让吴曼佳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吗?

    在几天的时间里,韩锦书反复拷问着自己。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并不尽然。

    帮吴曼佳修复容貌,在某种层面上,其实也是韩锦书在寻求心理慰藉。当年吴曼佳出事后,她疯了般寻找能弥补吴曼佳的方法,最后选择学医,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到吴曼佳。

    人性何其复杂。

    韩锦书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她后知后觉地顿悟,这个选择,虽然绝大多是为了挚友曼佳,也有小小一部分,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消除些许,她那份过于沉重、几乎让她窒息的负罪感。

    也是直到此刻,看见吴曼佳随公交车远去的背影,韩锦书才终于明白,姑奶奶那通电话里说的“放过你自己”,究竟具有怎样的深意。

    韩锦书想,这次的凌城之行,她已经确定吴曼佳如今生活宁静而安稳,这才是最大的意义,现在她要做的,是安安静静从吴曼佳现在的生活中离去。

    或许言渡说得对。

    曼佳在等一束光,等一个让她愿意破茧重生走出阴霾的机会。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件事,而这种种,强求不来。

    韩锦书遥望着凌城的夕阳,轻声说:“言渡,我了解曼佳。如果曼佳以后需要我,她会主动来找我的。”

    言渡说:“好。”

    韩锦书转过头,目光定定看向言渡,看了好久。

    言渡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问她:“看着我做什么。”

    韩锦书还是没有说话。她平静地凝视着言渡,须臾,忽然倾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言渡略微一怔。

    韩锦书闭上眼,用脑袋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颈窝,鼻尖发涩,有点想哭。她闷闷地说:“我突然发现,你好像真的很懂我,也是真的明白,曼佳这个朋友在我生命中的意义。”

    言渡嘴角很淡地弯了弯,双臂收拢,抱住她。他说:“现在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这个塑料老公还是挺不错的。”

    “嗯。”

    韩锦书脸上绽开一抹浅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言渡老公,有你真好。”

    *

    国庆节毕竟是举国同庆的日子,泰安监狱里的犯人也跟着沾光,伙食比平时要好些,这就累坏了在食堂工作的吴曼佳,每天起早贪黑,从天没亮就要忙到日落西山,脚不沾地,经常连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吴曼佳喜欢这样的生活。

    充实,忙碌,而且有意义。加上整个食堂班子的人彼此亲近,关系和睦,有时边洗菜边听陈姐和墩子叔聊聊家常说说八卦,吴曼佳觉得很有意思。

    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国庆假期的倒数第二天,十月六号。

    吴曼佳晚上回到家,一进门,便看见吴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愁容满面。

    她觉得很惊讶,换好拖鞋走过去,坐在吴母身边,指着吴母手里的钱,问:“妈……好多好多钱。这么多钱,哪里,来的呀?”

    吴母沉沉叹了口气,说:“今天太阳好,我寻思着把所有鞋子洗了晒晒。结果一收拾鞋柜,就找到了这个。”

    “鞋柜?”吴曼佳歪歪头,还是不明白:“钱,怎么会在鞋柜里。”

    吴母抬手摸摸闺女的脑袋,一副无奈的语气:“我的傻丫头,这些钱明显是锦书留下的呀。她上次送了好多东西来,走之前把钱偷偷塞鞋柜里,是怕我们不肯收。”

    吴曼佳反应过来,啊了声,怔怔地说,“锦书想得好周到。她的心肠还是这么好的。”

    “是呀。锦书真是个好孩子。”吴母苦笑着摇摇头。这下倒好,人也走了,这钱想退都不知道怎么退,没法子,不收也得收。

    吴母把那厚厚一摞钱收进卧室的抽屉里,刚要拿钥匙锁好,又想起什么。她从里头抽出两张,走出去递给吴曼佳。

    吴曼佳愣了下,茫然地抬头看吴母:“……给我,做什么?”

    吴母说:“你不是说,你们食堂的陈姐经常请你们吃东西吗?拿着钱,明天去你们单位门口的小超市买点吃的,分给你那些同事吃。人家平时那么照顾你,人哪,要懂得感恩。”

    吴曼佳哦了声,点点头,从吴母手里接过两张百元纸币,认认真真叠好,放进衣兜里。

    收好了钱,吴曼佳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用很轻很轻地音量道:“谢谢你呀,锦书。”

    这声话语音量很小,但吴母隔得近,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吴母眼神复杂地看向女儿。犹豫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女儿,锦书上次来咱们家,跟你提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吴曼佳看向吴母,没有明白:“什么,想法。”

    吴母停顿了下,斟词酌句地试探说:“锦书都跟我说了,她现在是个医生,专门给人修复脸部创伤的那种医生……不然、不然咱们就请她帮你……”

    话没说完,便被吴曼佳打断。她朝吴母很温和地笑了下,说道:“妈妈,今天好累。我先去洗个澡。就不跟你,聊天说说话了。”随后便转身,安安静静地进了洗手间。

    吴母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叹了口气,进厨房忙活去了。

    次日午休,吴曼佳用韩锦书留下的钱,在泰安监狱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好些零食。有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还有豆腐干之类的小零食,还有一些她最喜欢的草莓味果冻,各式各样,满满一大堆。

    结账时,收银员大妈熟练地给散装物品称重,装袋,最后抬头看向吴曼佳,问她:“妹妹,这些东西我都给你装一个袋子里?”

    吴曼佳先是点了点头,点完顿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紧随其后地又摇摇头。

    收银员大妈在这儿开了十来年超市,当然也认识这个皮肤白白、腼腆内向,还总是蓄着长刘海的呆姑娘。她被吴曼佳前后矛盾的动作逗笑,弯着唇,耐着性子柔声问:“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什么意思?”

    吴曼佳知道自己又闹了个小笑话,脸隐隐有点灼热,磕巴着说:“装、装两个袋子,谢谢……谢谢你。”

    收银员大妈便将这些零食分成两份,分别装进两个食品袋,递给吴曼佳。

    几分钟后,吴曼佳耷拉着脑袋,双手怀抱着两袋子零食回到监狱。

    “谢谢……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这是一些小零食,送、送给你吃。”

    “谢谢你……上次送我,我回家。这是一些小零食,送给你……吃。”

    ……

    一路上,吴曼佳就这样低着头,反反复复低声念叨着这两句话。只为了在再次见到那位警官时,能够舌头不打结w地对他说出来。

    她步子走得缓慢,一步一步,但不知为什么,藏在胸腔内的心脏却莫名跳得很急促。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吴曼佳想:做不到大大方方从容自信,能够说句相对完整流畅的话,也是好的。

    叫开了门。

    经过门岗附近时,吴曼佳鼓鼓腮帮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拳头一握,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敲了下紧闭的房门。

    不多时,里头脚步声响起,有人把门开了。

    吴曼佳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忐忐忑忑抬起头,然后,视线里映入一张陌生的脸。

    并不是那个好心送她回家的向怀远。

    开门的狱警看见她,眼神变得有几分古怪,狐疑道:“阿雯?你怎么来了,找谁?”

    “你、你、你好……”

    一紧张,吴曼佳结巴得更加明显。她努力捋直舌头,问那个陌生狱警:“请问,向警官在吗?”

    “向警官?”小狱警茫然地挠了挠头,反应过来,“哦,你说向怀远向警官?”

    吴曼佳认真点头。

    “向警官是新调来的副狱长,怎么可能在门岗这边。而且远哥今天还调休了。”小狱警心下好笑,又问:“你找远哥什么事?”

    抱零食袋子的手收紧几分,吴曼佳沉默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门岗内其它狱警的交谈声,隐隐约约。

    “这个阿雯真是越来越怪了,跑来门岗找远哥。”

    “她找远哥做什么?”

    “谁知道啊,抱一堆吃的。”

    “吃的,送给远哥的?她该不会对远哥有想法吧?”

    “不可能吧!咱们向队那条件,想跟他处对象的姑娘多得跟啥一样,他怎么可能看得上阿雯。”

    “也是。唉,不过说真的。阿雯那张右脸还是挺标志的,白皮肤大眼睛,就是左脸上那块疤……”

    “算了算了,人一个姑娘家,也怪可怜的。别说那么多了。”

    ……

    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钻进吴曼佳的耳朵,每一句都成了扎在她心底的针。一阵风吹起来,像一只不怀好意的手,拂开了吴曼佳遮脸的黑发,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抱紧了两袋零食,头埋得更低,加快步子离去。

    *

    整个下午,吴曼佳把零食分给大家伙后,便照常忙自己手里的工作,刷碗,擦地,烧水。比平日更加沉默。

    她原本就内向安静,话一少,整个人就显得更加沉闷。

    但,食堂后厨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吴曼佳的异常。她的渺小和普通,几乎已经与锅灶边擀面的案板融为一体,存在感微弱,从来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忙忙碌碌的一天再次结束。

    太阳从凌城的西边落下,吴曼佳打扫完后厨的卫生,刚去杂物间放好扫帚和拖把,背后冷不防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

    说道:“你今天找我有事?”

    吴曼佳始料未及被吓了一大跳,回过头,露在刘海外面的右眼看见一道身影,高高大大,穿着挺刮的狱警制服,戴警帽,踏皮靴,帽檐下的面容英俊逼人。

    是向怀远。

    吴曼佳看见他,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目光无意识从他的面容,望向他制服的右肩。

    吴曼佳脑子并不笨,在监狱待了这么多年,当然也认识这个标志。

    中国警察二级警司。

    她回想起门岗那几个警员的话——向怀远刚从别处调来,是泰安监狱新上任的副狱长。

    看来这位警官不仅人好心,工作能力也很强呢。

    吴曼佳怔怔出神。

    向怀远见她半天没答自己的话,以为她没有听清楚,走进两步又问了一遍:“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不、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吴曼佳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在看着他发呆,愈发窘迫,飞快别过头,断断续续地回答:“上次你送我……回家,我本来今天带了些吃的,想送你。当谢谢你。”

    向怀远说:“你家和我住的地方还算顺路,没什么可谢的。”

    吴曼佳木讷地点头:“哦。但还是,谢谢。”

    向怀远看了眼她背后的杂物间,所有扫帚拖把都干干净净,摆放得很整齐。他随口道,“一个杂物间,你收拾得这么规整?”

    吴曼佳努力把话说清楚:“这里,到处都很整齐。杂物间,也应该一样。”

    向怀远笑了下。

    吴曼佳想了想,有点不明白:“……向警官,你今天,不是调休吗。”

    向怀远说:“临时有事就回来了,路过门岗,听小张说你去那儿找过我。”

    吴曼佳脸微红,埋着脑袋小声支吾,道:“就只是,想送吃……的给你。这样而已。”

    向怀远语气很随性:“那吃的呢。”

    吴曼佳愣住:“啊?”

    “不是说要送吃的给我。”向怀远看着她,“被你吃完了?”

    吴曼佳连忙摆手:“……没、没有。我现在去,拿给你。”说完,她飞快把杂物间的门拉过来,仔细锁好,然后忐忑地抬起眼帘,望向面前的男人,小声问:“你,你可不可以,在这儿等我一下?”

    向怀远说:“可以。”

    “我很快的。”吴曼佳嘴角不自觉弯起来。她朝向怀远腼腆地笑了笑,随即转身,朝着后厨休息室小跑过去。

    向怀远站在原地等。

    不多时,小小的瘦弱身影几乎是飞奔回来。她停在他面前,小口喘气,双手并用递给他一个装满零食的透明塑料袋。

    向怀远接过那带零食,看了眼她被汗珠浸润的白皙额头,淡淡地问:“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吴曼佳咬咬唇,嗫嚅地回答:“我怕……我比较慢,你等不及,走掉了。”

    向怀远垂眸打量了她须臾,然后道:“你今天回不回白玉兰街?”

    吴曼佳双手攥着工作服的衣角,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问,怔愣半秒,小心翼翼地点头。

    “那就快去换衣服。”向怀远说,“不然我这个司机一走,你就搭不上顺风车了。”

    *

    国庆结束,韩锦书的生活重新回归常态。

    白天在医美中心辛勤干工作,晚上下班回家,打打游戏追追剧。更晚的时候,就和言渡到床上大战。

    只可惜,次次大战,韩锦书都没赢过,全是以她被他干到大哭求饶结束。

    “不来了不来了……”

    周五晚上,韩锦书再次输得丢盔弃甲。她累个半死,泪眼迷蒙,光溜溜地趴在言渡身上疲惫摆手,口中道:“再来真的会废掉。”

    言渡翻个身,托住韩锦书,把人轻轻放回被窝里。小家伙像只重新被丢回水里的鱼,滑溜溜地溜出去,钻进棉被,三两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躲到大床的另一个角落。

    离他远远的。

    言渡伸出一只胳膊,把她连人带被子捞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他在她脸蛋上啃了口,问她:“你躲我那么远做什么。”

    言渡纵.欲后的声音格外沙哑,要命的性.感。韩锦书光是听他的声音,便已经羞得面红耳赤。她很不爽地抗议:“我要睡了,你敢动手我就报警说你非礼我。”

    言渡被他逗笑,轻嗤道:“我非礼我老婆,哪个警.察敢管。”

    “切。”韩锦书不满嘀咕,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然后起了坏心,张开嘴,吧唧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

    言渡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眸色黯得危险,语气却非常冷静:“韩锦书。”

    “嗯哼?”

    “你想明天起不了床吗。”

    韩锦书:“……我不想。”

    言渡沉声说:“不想就别勾引我。”

    “……谁勾引你了!”韩锦书差点被呛死,从被窝里钻出一只手,逮住他的脸皮就是一掐,愤怒道:“明明是你自己色.欲熏心,看我随便干什么事都像勾引你!”

    言渡捉住她使坏的小爪子,裹成拳头,送到唇边惩罚性地咬了口,淡淡地说:“才知道我对你色.欲熏心?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韩锦书:“…………”

    韩锦书脸红到耳朵根,抄起抱枕过去捂他——这个满嘴骚话的祸害,活在世上只会让她抓狂,捂死算了!

    言渡一只手就把她两只纤细的腕子制住,她挣脱不开,只能张开嘴去咬他笑意浅浅的薄唇。言渡低笑出声,侧过头不许她咬。

    又抓又挠腻腻歪歪地闹了几分钟,言渡手一收把她抓回怀里紧紧扣住,亲亲她的唇瓣,说:“好了。快睡觉,明天还得回一趟老宅。”

    韩锦书之前本来就体力劳动好一会儿,这么一闹,更是疲倦。

    她也不挣扎,打了个哈欠,钻进言渡怀里调整睡姿,闭上眼睛抱住他的脖子,脸蛋习惯性地蹭蹭他:“怎么突然想回老宅呀?”

    言渡说:“言菁从新西兰回来了。”

    “……”

    听见这个名字,韩锦书“唰”一下重新睁开双眼。她看向他,前三秒根本没反应过来,第四秒的时候才幡然醒悟:“言菁?你三姐?”

    言渡:“嗯。”

    韩锦书和言渡结婚两年,对于这个跟自家老公同父异母的姐姐,韩锦书几乎毫无印象。她只见过言菁一面。

    那次是韩锦书和言渡结婚后,言渡第一次带着她回南山老宅祭祖。当时到场人员非常多,除言菁以外,言渡的两个兄长言泽言朗也在。

    言家的这四兄妹,彼此之间关系疏远,已经到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地步。整个祭祖过程差不多有两个小时,言渡一句话都没和言菁他们说。

    韩锦书自然更没机会和他们交流。

    她只隐约记得,言渡那位三姐体型瘦高,与言渡的五官有五分相似,是那种距离感十足的清冷大美人。

    思索着,韩锦书问言渡:“我知道你和你两个哥哥关系很差,和这个姐姐呢?”

    言渡说:“就那样。”

    韩锦书:“关系一般般,那还专门回老宅跟她吃饭?”

    言渡静默了几秒钟,很淡漠地回答:“言菁从新西兰回来了,因为明天是言从年的忌日。”

    韩锦书当然知道,言渡口中的言从年是谁——言渡和言菁的父亲,言家上一辈那个桃色新闻满天飞的风流当家。

    令韩锦书有点不理解的是,言渡对于自己已故的父亲,居然是直呼其名。

    由此看来,暴君大佬不仅和兄长姐姐们不亲近,对自己的生父也没什么感情。

    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韩锦书忽然觉得,言渡有点可怜。她忍不住道:“言渡,你和你的家人关系都不好,你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她从小到大就活在宠爱里,无数长辈们的爱围绕着她,她实在很难想象,这种孤独的心境是什么样。

    言渡说:“小时候偶尔会。现在不会。”

    韩锦书点头:“确实。因为成长会让人变得成熟坚强。”

    “不对。”言渡勾了勾嘴角,低头吻住她的唇:“是因为我有你了。”

    *

    周六上午,风和日丽,阿杰驱车送言渡和韩锦书来到位于南山的言氏老宅。

    言府坐落于南山的半山腰,是一栋占地宽广的仿古旧式大宅院,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完全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建筑特色。

    刚下车,一名身着中山装的老人便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说:“四少爷,锦书小姐,你们回来了。”

    “乔叔好。”韩锦书一身肃穆的纯黑风衣,朝乔叔露出灿烂的笑颜,“上次你煲的五红汤很好喝,谢谢你。”

    乔叔面上浮起笑容,道:“您客气了。”

    韩锦书和乔叔寒暄了几句,就在这时,言渡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是弗朗助理,说欧洲分部那边遇到了一些紧急情况,可能需要言渡召开视频会议处理。

    挂断电话,言渡捏了捏韩锦书的脸蛋,柔声说:“我去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你乖乖的。这里比较大,你如果想到处转一转,就让乔叔陪着你,自己别瞎跑,容易迷路。”

    韩锦书拽着他的胳膊:“你大概要处理多久?”

    “说不准。”言渡说,“我尽量快点。”

    韩锦书有点不开心,闷闷不乐地点头:“好吧。”

    言渡微挑眉:“实在不想自己待着,你也可以陪我一起去。”

    “算了。”韩锦书摇头拒绝,“你们言氏那些内部机密,我才没兴趣听呢。”

    言渡弯腰亲了亲她的眉心,然后便转身,径直上楼去了书房。

    乔叔见韩锦书待在原地,见她百无聊赖,便笑笑,道:“锦书小姐,今年花园里的木芙蓉和秋海棠开得很好,您可以去看看。”

    韩锦书正愁没事干,闻言当即应声:“好呀。”

    暴君大佬果然没吹牛逼。言府确实很大,韩锦书跟在乔叔身后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通过一条石子小路来到花园。

    满目的绿草成荫,姹紫嫣红。

    韩锦书正喜滋滋赏着花,忽的余光一瞥,瞧见不远处的休息区似乎有个人影。她愣住,扭过头定睛去看,才发现是一个长发飘飘的美人。

    对方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一袭纯黑色的修身毛衣裙,意态闲闲地坐在白色贵妃榻上,垂着眸,正在看杂质。手边的小圆桌上还摆着一杯热橙汁和一碟茶果点心。

    韩锦书皱了下眉,觉得那个美人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是谁。

    这时,乔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笑着道:“哦,锦书小姐,忘了跟你说。三小姐也在花园。”

    姐姐毕竟是姐姐。自己一个做弟媳的,见到了,直接扭头就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韩锦书琢磨着,最终还是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喊道:“三姐。”

    那边厢。

    听见这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言菁抬起头,目光从手里的杂质缓慢往上移,看见一张明媚娇娆的脸,妆容清淡,却依旧美艳绝伦。

    言菁想起来了。

    言菁合上手里的杂质,太久没见,她似乎有点不确定,试探地问:“……弟妹,韩锦书?”

    韩锦书继续微笑,“是的,是我。”

    “你好。”言菁是养在高门宅院长大的金枝玉叶,身上的矜贵气是普通富二代比不来的。她勾起唇,连微笑的弧度都说不出的优雅,“坐。”

    韩锦书弯腰坐下来。

    一旁的佣人早就把锦书小姐的所有喜好背得滚瓜烂熟,立刻送上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

    言菁注意到她的饮品,道:“你喜欢喝黑咖啡?”

    “平时手术比较多。”韩锦书回答,“喝黑咖啡可以提神醒脑。”

    言菁很轻地笑了几声,摇摇头打趣:“言渡喜欢吃黑巧克力,你喜欢喝黑咖啡,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都能接受这种苦不拉几的东西。我就不行,酸甜苦辣,我酸的甜的辣的都喜欢,唯独讨厌苦。讨厌死了。”

    “苦不拉几”这个形容词从言家三小姐口中说出来,莫名变得有些滑稽。韩锦书的拘谨感卸下几分,发现,这个清冷的姐姐好像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难以亲近。

    与言渡相比,言菁实在可爱太多。

    韩锦书精神放松,想都没想地便脱口而出,说:“我只是喝习惯了这个而已。姐姐别拿我和言渡比,我可没他那么变态。”

    话音落地,周围霎时一阵静。

    韩锦书:“。”???

    她刚才说了什么?天啦噜,怎么莫名其妙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对面的言菁显然也被这个弟妹给震住了。好半晌,她才低声说:“……你刚才说,我弟弟是变态?”

    豆大的冷汗从韩锦书额角滑下来。她只能呵呵两声,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我……”

    谁知,言三小姐竟一副找到知己的表情,“原来你也觉得言渡是变态?”

    韩锦书:“……”

    韩锦书一头雾水:“也?”

    言菁噗嗤一声,捂着嘴笑喷出来:“虽然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但是在言家,你是第一个敢这么明目张胆说言渡坏话的人。哈哈哈,有意思。”

    韩锦书见她笑,也只能干巴巴跟笑:“是吗。哈,哈哈。”

    两个女孩就这样东拉西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不多时,言菁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热橙汁,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问道:“对了,锦书。言渡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韩锦书:……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作者有话说:

    锦书(摁住狗头):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言渡(疯狂摇尾巴):反正不会比我对宝贝老婆的爱多!!

    锦书:……

    ————

    这章肥肥,但是还是有加更!!中午12:08掉落第二更~么么!评论区2分留言里随机掉落红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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