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句话用光了赵情如的勇气。
她的音量又低下去，神色中愤怒与犹豫混杂，难以启齿般嗫喏地说：“……我男朋友。”
报复男朋友？
这……
虞舟假借清嗓子，微微侧身用目光向宴承求助——他们无聊社还帮人打男朋友的吗？
他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丝难以置信，宴承约莫是理解了他眼神中传达的意思，嘴角无奈地弯了下，伸手在桌下兜住他的手肘，把他推了回去，示意他继续听。
“不，”赵情如摇摇头，纠正道，“是前男友。”
虞舟被推回来，收敛心神，颇觉棘手地搔搔侧脸，说：“学姐，你介意跟我们说一说为什么吗？这样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赵情如两手包住杯子，手指越收越紧，同时眼眶也渐渐变红，啪嗒一下，一滴眼泪掉到桌上。
虞舟一下子慌了阵脚，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想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还是宴承先在桌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赵情如。
“谢谢。”赵情如小声说。
“学、学姐，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别哭啊……”
虞舟反应过来，刷刷刷连抽几张纸巾一股脑塞到赵情如手里。
赵情如摇头：“没有，不关你的事，我……我是被气哭的，被我自己，还有那个渣男。”
宴承道：“慢慢说，不急。”
“对，慢慢说，不急。”虞舟说着，殷勤地帮赵情如把杯子倒满。
赵情如用纸巾擦掉眼泪，平复了下情绪，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天下渣男行径大多共通，但赵情如的前男友冯涛真是软饭硬吃，烂出了花样——
冯涛和赵情如同级，今年也是大二，读的是金融。
他家境不好，是用助学贷款上的大学，开学后一直勤工俭学，在学校附近的桌游店打工。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赵情如和朋友去店里玩剧本杀，冯涛对她一见钟情，此后便开始公开追求她。
赵情如家境好，长得也漂亮，相较之下，冯涛的长相一般，学习也就那样，里里外外只能占个长得干净这一条。
所以赵情如一开始根本没想过和他交往。
可是坏就坏在这个冯涛颇有心劲，肯下功夫。
他对赵情如表白之后，两个月里天天给赵情如整个宿舍送早餐，风雨无阻，对赵情如嘘寒问暖掏心掏肺。
赵情如从没谈过恋爱，从小富养，天真单纯，家里父母感情也很好，所以对爱情非常向往。
时间久了，她被冯涛的真诚打动，觉得其实长相和家庭条件并不重要，只要冯涛对她好就可以。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对我很好，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全是他装的。”
说到这里，赵情如声音哽咽，眼泪啪嗒啪嗒掉。
虞舟是家里的独生子，亲戚那边的女孩子也少。
他没什么和女生相处的经验，一时间手忙脚乱。
又是递纸巾又是安抚情绪，悄悄用手肘杵身边的宴承，想让他说几句话安慰安慰赵情如。
宴承起初神情还很平淡，听到后面，眼神逐渐冷下来，被虞舟杵了一下，开口问：“然后？”
然后冯涛开始在赵情如面前卖惨。
向赵情如讲述他因为家里穷，从小到大受过的欺辱。
赵情如心疼他到无以复加，甚至生出和他结婚，让他摆脱家里人的念头。
不仅帮他还贷款，还给他买新的衣服鞋子，只为让他不再被人看不起。
冯涛因此对赵情如更好，知道她喜欢吃甜品，便去甜品店打工，还考了个西点师的证，变着法地给她做甜点，带回学校给她。
赵情如大为感动，只要是冯涛送给她的，她照单全收。
直到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穿不上以前的裙子，才开始有意识的忌口。
冯涛得知她的顾虑后，对她说：“你就是胖到几百斤都是漂亮的！我还巴不得你胖一些，宁愿你没现在这么漂亮，省得其他男生就总围在你身边觊觎你了。”
而后狐疑：“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觉得自己变胖了我就不喜欢你了？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够好，想骑驴找马，跟别人好？”
虞舟：“啊。”
冯涛这话的逻辑都快漏成筛子了，但他没谈过恋爱，也不太敢说话。
赵情如：“我知道他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心思敏感，他为了让我开心可以费尽心思，我为什么不能也让他开心开心呢？”
为了让冯涛安心，她再没提过拒绝甜点的事，为了不让冯涛多想，也不再穿能秀身材的裙子短裤，只穿一些休闲的衣服。
因为长期过度摄入脂肪和糖分，她就像是被吹起的气球，迅速膨胀，长出赘肉和双下巴。
有一天室友忽然问她，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暴饮暴食了。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某次走在甬路上，被一个男生撞到，那个男生看到她不仅没道歉，还一脸厌恶地把她搡开。
当天晚上，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到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向冯涛诉苦，冯涛却说是室友嫉妒她，甚至以保护者的姿态越过她，把她的室友们骂了一顿。
自此赵情如没办法在宿舍里立足，只好从学校搬出去和冯涛住在一起。
那期间，她和身边所有朋友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她只剩下冯涛，于是全身心地信任冯涛，却没想到有一天，她发现冯涛偷拿她没拆封的化妆品，送给别的女生。
她闹过一次，冯涛起初道歉，后来甩了她一个巴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你闹什么？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也就我还肯看看你，你知道每天对着你这样的猪扒坦克有多累吗，还不许我出去喘口气？”
赵情如从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
她的脸涨得通红，几乎是把伤口上的痂撕开，将冯涛羞辱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虞舟听不下去，只觉得一股怒气蹭蹭往上窜：“这不就是pua吗？”
赵情如说：“是，但是我太蠢了，我那时真的觉得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他打我、骂我，甚至用我的钱去追别的女生，我都不敢吭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放大，递给虞舟。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照片上的人身材健康匀称，黑发柔顺，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巴掌大的绿叶之间，手往前伸着，微微眯着眼，似乎要去够某样飘在空中梦幻美好的东西。
光斑落在她的脸上、眼中，将她的瞳孔映成了剔透的琥珀。
“这是我以前的样子。”赵情如只扫了照片一眼，就像不敢面地快速移开视线。
虞舟哑然。
他在活动中心大楼初见赵情如，一直到刚才为止，并没有觉得赵情如有多胖，肉肉的看着也很自然顺眼。
但此时看到她一年前的照片，不说外表，单说气质，当时的赵情如大方外向，现在的赵情如身边却萦绕着沉沉的黑色水藻一样的东西，容易受惊、说话小声、含胸低头……和当初简直是判若两人。
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任谁都不可能受得了。
虞舟和宴承看照片的时候，赵情如说：“我想摆脱他，搬回了宿舍，但是太难了……我身边所有人都被冯涛骚扰过骂过，我看到她们，根本抬不起头来。
“我那天，其实是想去问退学手续怎么办，结果碰到了你，你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
赵情如的眼泪又往下掉，她用手抹掉，继续说：“第一个对我笑，看到我没有露出厌恶表情的人，所以我想，再试试，就再试这一次。”
虞舟把放大的照片缩小，把手机推回去，深吸一口气，看向赵情如，说：“学姐，错的不是你，为什么要你退学？”
赵情如嘴唇抖动：“我……”
她一开始也觉得错的不是她，后来在冯涛的日夜辱骂下渐渐动摇。
曾经能告诉她，错的不是她的人，全都被冯涛赶走了。
虞舟脑海里有些头绪，但还不甚清晰：“学姐，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把你和他隔离开，摆脱他对你的影响，他是应该受到惩罚，但是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应该怎么样？
宴承道：“先找回以前的自己。”
“对，就是这样！”虞舟一拍桌子。
“学姐你得先远离痛苦源，找回你的朋友们，重新自信起来，等你有了后盾，报复他，让他后悔，就都是你变好的副产品了，当然，这个我们也会帮你的。”
赵情如看起来有些意动了，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悄悄探出了一小截触角，在空气中嗅探危险。
“可是……我要怎么找回自己？”
虞舟“呃”了一声，转头看宴承。
宴承说道：“先从最直接的外在开始。”
虞舟赞同地点头：“这个可以。”
尽管很多人会说真正的自信是由内而外，但不得不承认，对大部分来说，外在条件确实会影响人的内心。
尤其赵情如曾经那么引人注目——她是从身材走形之后，无法接受身边人对她的落差，才变得自卑敏感，进而认同了冯涛羞辱她的言辞。
心病还须心药医。
让她自信起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她改变自己讨厌的外在。
“你们是说减肥吗？”
赵情如为难地说：“我试过的，试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失败了，冯涛说我不行，我什么都做不成，我……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怎么就什么都做不成？”
虞舟拿起纸袋：“学姐画画就很好看，这个纸袋真的比跳蚤集市的很多纸袋都精致漂亮。
“而且学姐还很大度，那天明明是我撞了你，把奶茶洒到你身上你都没生气，还帮我把衣服洗了，如果是我，我会很喜欢和你做朋友的。
“最重要的是，你来找我们了，你想改变，说明你心里知道你并不是冯涛说得那么差，那么一事无成，只要你肯尝试，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帮你的。”
“可是……”赵情如仍有顾忌。
虞舟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拍板：“别可是了，我知道学姐一定能做得到，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天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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