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曲肃和侯朴还没赶过来。
常无忧和何染霜说话:“他们还得一会, 把祁连派的人全都清理了。”
山上还有些可怜人,也要解救出来,送到山下。
他们动静小, 提前做了准备,封闭了祁连山上的消息传送。外面不会知道。
但也瞒不过几日了。
祁连和诸山既然有些关系, 诸山迟早会发现。
发现之后, 诸山会怎么做?
这都是常无忧要担心的问题。
幸好,他们的无忧山位置很好, 他们一直以来, 也未曾留下过痕迹,只要小心行事,就能瞒住一段时间。
何染霜很怕常无忧心里难受,带她御剑飞了很远,一直小心看她有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但还好, 无忧一直在操心他们魔教的事情,并没有把精力再放在祁家人身上。
这就好。
何染霜放了心,非常敬佩她。教主在她心里, 一直都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何染霜从不觉得教主身上有一点不好。
何染霜悄悄想着, 若是教主能够修行,应该是比自己, 比那个什么度洵,都更出色的人物吧。
“诸山那边要提防起来。”常无忧安排着之后的事情:“但后山的产业也不能停。”
她们两个说着话, 不远处有了灵气震动。
“应该是师兄师弟到了。”何染霜说:“我之前用传音器和他们说了位置。”
果然,暗光闪过, 曲肃出现在面前。
“阿朴呢?”常无忧问。
曲肃施展了传送阵, 将常无忧和何染霜带走。
一边施展阵法, 曲肃一边解释:“好多人要跟我们走。”
常无忧想到了这一点:“我也觉得,许是会有些人想跟我们走,后山人多了是好事。”
她正说着,但曲肃摇了摇头:“不是有些人。”
“人不多吗?”常无忧问。
曲肃摇头:“不是不多,是全部。”
他话音刚落,就传送到了后山。
常无忧被眼前惊住了,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当真好多人!
正是夜里,侯朴将后山的人叫醒,安顿这些新来的人。
曲肃小声和她说当时的情况:“那些人跪在地上,求我们将他们带走。”
“应该是有些怕了。”
常无忧能理解,他们和疯了一样发泄了长久以来的压迫,但发泄过后,即使她和曲肃说,以后不会有事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
来了这里也好。
后山的产业颇多,土地也大,正缺人。也给新来的人,一个安心的住所。
对双方都是好事。
但有些事情,是要说好的。
等陈奇观和杜荆、侯充一起,清点了人数后,他们三个站到了一边,商量房子和土地怎么分。趁这会儿功夫,常无忧要把话先说好。
曲肃用灵气,在她身边燃了光。
常无忧声音清脆:“各位父老乡亲。”
“既然选择了来后山,日后就是后山的百姓了。那就要遵守后山的规定!”
说到规定时,新来的人中,有些面露惶恐,生怕和以前一样,过于苛刻。
常无忧不管他们,继续说下去:“第一,这里人人平等,不许恃强凌弱,要彼此尊重!”
“第二,人人都要劳动。”
她语气放缓:“大家也看到了,这里房子数量不够,土地也需要开垦。”
“但只要你劳动了,产出就有你的一份!”
“你种出的粮食就是你的,你在砖窑或者其他地方的成果,也有你的一份。”
常无忧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摆了摆手:“就这些吧,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随便,但她不知道,下面的人看着她,她周身浸在奇妙的光晕中,看上去,像是神仙一般。
台下有些人忍不住,又想跪下了。
陈奇观已经习惯了后山的做法,他之前也跪,但到了后山的这两年里,他没跪过。
腿直了,腰杆也直了。
看到新来的这些人要跪,他赶紧拦:“我们这里不兴跪。”
陈奇观看着面露怯意和憧憬的一些人,彷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他情不自禁,又将后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旁边,有后山年轻的小伙子,帮新来的年迈大叔搬行李,一边搬行李一边还说话:“大叔,什么都别担心,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这里热热闹闹的,一切井然有序。
常无忧他们也不需要在这里太久,即将回山上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侯朴身后,站着两个姑娘。
“这两位是谁?”她好奇问。
侯朴一拍脑袋:“忘了说了。”
他将手一指:“这两位姑娘,是……”
他卡了壳,不知道怎么介绍。
但略年长的一个姑娘开了口:“我们是被掳到祁连山的仙侍。”
她这样直接的介绍身份,倒是让侯朴松了口气,他很怕自己会戳了两位姑娘痛处,所以不敢开口,没想到姑娘自己一点都不介意。
“是这样的,她们有灵脉。”侯朴说了这句。
这是最关键的,常无忧大喜:“走走走,我们回去说。”
以后,这两位也都是他们魔教的弟子了。
他们回到了山上,一起在厅里,两个姑娘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来。
是两姐妹,刚刚后山昏暗,看不出来,但现在光线明亮,便很能看出来,她们长得有些相像。
年纪大点的那个面容平静,是经历了世事后的淡然。
小的那个面容有些冷硬,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
年纪大的那个开了口:“我和妹妹原本就生活在祁连山下的镇子里。”
“后来被掳走,说要去做仙侍。”
“我们父母都死了。”对于父母的死因,她没多说。
“但后来,我被发现有些根基,便被教导着修行,说以后拿我双修。”
她伸出手来:“我已经开始修行了。”
曲肃看了她一眼:“还在筑基。”
“我妹妹不能修行,但我身份不同了,所以我妹妹待遇也不同了。”
“但那些人盘算着,等我妹妹长大些了,也纳了。”
女子提起裙角,跪在地上:“多谢大人,救了我和妹妹。”
常无忧能看出来,这女子对自己的命运,已经看得很平淡。她真正感激的,是她的妹妹得了救。
确实,她的妹妹还没多大,和秋以差不多的年纪,还是柔软的花骨朵,怎能被折断在未开的年纪。
“你的妹妹,”曲肃看向女子,又看向她的妹妹:“其实,也可以修行。”
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长得也好看,但和何染霜的美丽逼人不同,她五官都温润,身材也丰盈,如水一般。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从发现我可以修行之后,他们专程看了我妹妹,但说她灵脉不足……”
曲肃点头:“对,她灵脉不足。”
“我们是魔教。”何染霜说:“她能修魔教的功法。”
这话一出,女子面色有些为难,她知道,魔修都是会死的。
她宁愿自己屈辱讨好那些人,就是想让妹妹好好活。
但她的妹妹开了口:“我愿意!”
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愿意修魔!”
女孩的坚定,和她姐姐的犹疑对比鲜明。
常无忧不想让她们姐妹间发生冲突,直接解释:“我们这边有方法,修魔和修仙一样,不会死的。”
这下子,女子放了心,更加感激起来:“多谢大人,日后我和妹妹定为了我们魔教忠心耿耿!”
常无忧点头:“好,以后你们就是我们魔教弟子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子介绍:“我叫万香叶,我妹妹叫万香蕉。”
常无忧大为震惊:“香蕉?”
女孩抬头应声:“教主。”
旁边曲肃、何染霜和侯朴面色平静,觉得非常正常。
被震惊到的,只有常无忧自己。
也是,现在没有香蕉……
她稳住心态,夸了句:“好名字。”
然后,她想了想,给姐妹两个分了师父。
“香叶跟染霜,香蕉……”刚说了这个名字,常无忧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在分配水果。
“香蕉跟着曲肃。”
香蕉的灵脉和曲肃比较像,曲肃和子吉都能教她。
这次没有弟子给侯朴,但侯朴很平静,没有和之前一样争取。
等商议好后,常无忧专门问了他:“这次怎么不争徒弟了?”
侯朴满脸沧桑:“我光伺候一个徒弟,就够折寿了。”
囡囡打消了他再要一个的想法,他现在非常想抽死当初争着要徒弟的自己。
是夜,他们给香叶和香蕉安排了处所,也让张子吉和洛秋以认了两个师妹。
张子吉非常得意,也想给同门师妹送些东西。
但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偷偷摸摸找了师父,要了礼物,然后再去送给香蕉。
香蕉接过礼物,瞅着他不说话,看得张子吉心里发毛。
香蕉跟着姐姐被抓进了祁连山里,看着姐姐被欺辱,所以她心怀愤恨,也想当个有用的人。
现在能修行了,她一定要修出大成就来!
“师兄,”香蕉开了口,认真问他:“以后若是我比你厉害的话,我能不能当你师姐?”
张子吉看着长相颇可爱的师妹,有些呆住了。
曲肃点头:“很好。”
“报仇,香蕉有些像你。”
张子吉懵了,他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是这么要强,这么讨人厌的性子吗?
他忽然想到,前段日子,确实是自己太过要强,才惹了麻烦……
张子吉落寞地回了房里,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再惹人讨厌,也一定要努力修行,决不让师妹比自己强!
洛秋以忽然就当了师姐,慌张得不得了。
但香叶很温柔:“以后请师姐多指教了。”
洛秋以努力平静,确保自己是个端庄的师姐样子:“好,请师妹放心。”
“我会做鞋,”香叶说:“我给教主,师父和师姐都做双鞋吧。”
几日后,常无忧、何染霜和洛秋以都穿上了好看的新鞋子。
张子吉看着洛秋以穿着新鞋子在院子里高兴地走来走去,心里有些难受。
小蚯蚓的师妹多好啊,还会给她做鞋。
可他的师妹,天天盘算着爬到他头上当师姐……
作者有话说:
侯朴(扭扭捏捏):师兄,师姐,愿意换徒弟吗?
曲肃(冷漠):做梦
何染霜(微笑):不了,师弟
侯朴(嘶吼):我可以白送!
第五十二章
回来教里没几日, 曲肃就去了云瘴之境。
他的灵脉又伤了,虽然曲肃不怕死,但他更想活着。
常无忧在后山忙碌, 没有陪他。
张子吉非常想去看那位前辈,曲肃想了想, 决定带上他。
既然带了子吉, 都是同门,也带上香蕉吧。
出发前, 常无忧又让后山的大婶帮忙, 收拾出来一大包东西。
新烧出来的琉璃,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些浑浊,但色彩不错,造型也好看, 给前辈带上一套。
之前何染霜帮后山买了很多小鸡小鸭,这些鸡鸭长大了,竟然和林中的野鸡野鸭相处很好, 孵出来的小鸡,毛羽缤纷多彩, 应该是家养的鸡鸭与野鸡野鸭自由恋爱了。
这些新孵出来的鸡鸭,不仅长得好看, 毛羽都可以用,肉质也更好一些。有个大叔家中原是做卤味的, 现在将鸡鸭做了烟熏,能保存很长时间, 味道也不错。
烟熏的鸡鸭, 肯定也要给前辈拿上几只。
常无忧其实也不知道前辈喜欢什么。
前辈不爱说自己的往事, 她也不问,生怕前辈不高兴。
但她想着,前辈那么孤独的一个人,百余年不着人烟,若是偶尔有点人间的烟火气,应该不会讨厌。
她想起什么,就收拾什么,最后整理出满满当当一大包。
曲肃带着子吉,接过常无忧指挥着送过来的礼物,整个人都愣住了。
曲肃抱着这一大包东西,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不是去找前辈解决问题,而是去走亲戚。
“走吧。”常无忧一摆手:“晚点回来也没关系。”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若是在那里过夜,就要和我提前说一声。”
说完这话,她有些高兴,暗暗自得,觉得自己像个尽职尽责的老母亲。
曲肃不知道她在乐什么,只能将东西收进戒指里,
他带着这么多东西,身边还有两个情绪颇为激动的孩子,出发了。
曲肃刚落地,云瘴前辈那里就有了察觉,前面的黑色雾气缓缓消散,给他们留出一条小道来。
子吉之前已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还算平静。
但这是香蕉第一次见,她十分兴奋,不停看着周围。
前方原是一片空地,他们走过去,转了个弯,就看到了一个小院。
香蕉有些惊讶,小声问曲肃:“师父,这是阵法吗?”
曲肃点头:“对。”
香蕉正在得脉,还没到选择功法的时候,但现在,她对阵法生出了无尽的好奇来。
真厉害,她默默想着。
她原以为阵法就是随便画就行了,用处也不大,不如剑法。但她没想到阵法学好了,竟能做到无中生有来。
香蕉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事,跟着师父和师兄进了小院里。
前辈正坐在院中,看他们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们坐下。
“你那个凡人教主没来?”其实,云瘴前辈很想让无忧来,但他不好意思说。他非常欣赏无忧,觉得她虽是凡人,但悟性极高。
他觉得和无忧说话很是舒心,他还想和无忧聊聊。
曲肃没有坐下:“前辈,她有些事情未能前来。”
然后,他就从戒指里将东西拿出来:“但她给前辈准备了礼物。”
东西一拿出来,满满当当一大包,小竹桌几乎撑不住,前辈也有些懵:“其实我不用吃东西了……”
曲肃轻声说:“我也和她说了。但她觉得这东西好,就想着给前辈送上一份。”
话说得朴实,但让人心里非常熨帖。
前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起身将东西拎起来,放到屋里。
前辈其实有些瘦,现在拎着东西,包裹比他身子都庞大,看起来有些可笑。
曲肃看着前辈背影,觉得无忧说得对。
应该是寂寞的。
被人挂牵,总归是个好事。
曲肃能看出来,无忧的好意,前辈也很珍惜。就像现在,前辈明明可以意念一动,东西就放好了。化神期的尊者,哪用得着笨拙地自己搬东西。
但前辈仍然自己搬了。
曲肃微微笑起来,无忧的好意没有被辜负就好。
前辈已经把东西放好了,曲肃不再想这事,说起这次他们去祁连派的事情。
然后,又让云瘴前辈见了香蕉。
香蕉颇为恭敬,规规矩矩的。子吉看着她现在的样子,非常希望她也能这样尊重自己。
云瘴前辈听曲肃说了这次的经历,看了看香蕉,又听到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回来,摇了摇头:“这天下这么多人,你们又能顾上多少。”
他活了太久,见过太多,也经历了很多。
甚至,年轻气盛时,他还做了很多,只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知道,无忧他们是好意,但天下向来如此,他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只看到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坏罢了。
所以这话,他不是疑问,也不待曲肃回答,他就径直说起其他的事情。
“若是无忧的仇人是诸山的话,许是有些麻烦。”
他这么多年不曾出山,只能说一说自己当年的情况。
“诸山啊,我还修仙那时候,诸山可是和楚山并列第一的大门派。”
“并且,当时名声甚至要比楚山更大些。因为诸山人数更多,本就有很多长老,长老名下,还有很多弟子。”
“诸山不限制长老的力量,在我看来,诸山其实是由长老为首的小门派组成的,长老里最厉害的,便会被选为掌门。”
“就算现在有些没落了,但应该也不会太弱。你们若是想对诸山对手,许是有些困难。”
“那个君深,我没什么大印象。”
“但依稀记得,诸山其实有些出色的弟子,他当时不怎么出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了掌门的。但诸山长老多,许是当时他的师父更厉害也说不定。”
他给了自己的建议:“先别和诸山对上,你们实力不够。”
“鼎盛时期,诸山能有二十几个长老,每个长老和名下弟子,都要比一个二流门派厉害。”
“就算现在没落了,我估摸着,也能有近十个长老。你们现在的小魔教,顶多也就能和一个长老的力量差不多。”
云瘴前辈话说的直接,曲肃认真听着,明白他是好意。
师父和前辈说话时,张子吉和香蕉就在旁边认真听着,不敢开口说话。
曲肃和前辈说过了最近的进展,便说起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我的灵脉,又伤了。”
云瘴前辈皱眉看他:“虽然我能给你修复,但你也不能这样用。”
“若是你这样用着,之后说不定哪次,等不及来我这儿了。”
他将手放在曲肃身周,感受了一下他的情况:“这次还好,虽然破损,但没伤到致命处。”
前辈预期严肃:“但下次呢?”
“若你下次伤到了致命处怎么办?若是你掌控不好,灵气直接毁了你心智怎么办?”
“我虽是化神,但总归是人。是人,就有人力所不及,很多时候,我也无可奈何!”
说这话时,前辈脸上有些哀伤。
曲肃明白他,洞府里的那位活尸前辈,就是他的无可奈何吧。
曲肃点头,诚心道谢:“谨记前辈教诲。”
然后,前辈将曲肃带入房中,这次他伤得厉害,要多花些时间修复。
张子吉和万香蕉在院子里坐着。
坐了会儿,香蕉有些忍不住好奇,走到了小院门口。
她探头探脑往外看,搞不清楚整个小院是怎么做成的。
她问:“师兄,你可懂此处的阵法?”
张子吉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此处法术高深。”
万香蕉再次确认自己的师兄,也许没什么用。她不再问他,自己琢磨起来。
等到云瘴前辈终于将曲肃治疗好,他们走出来。
香蕉有些敬畏,但她更想知道这里的阵法到底是什么。
香蕉壮着胆子开了口:“前辈,您的院子和前面的黑雾都是阵法吗?”
云瘴前辈低头看她,柔声回答:“是。”
他一直觉得小丫头比毛头小子更讨人喜欢,他略一思索:“既然你刚进了教门,就来见了我,是该给你些礼物的。”
他告诉香蕉:“伸手。”
香蕉不明所以,但乖乖伸出手来。
她的手刚放到身前,掌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本书来。
“你对阵法感兴趣,这本便送你了。”
香蕉非常高兴,拼命弯腰道谢:“多谢前辈!”
张子吉并不高兴。
他之前也来过,可是前辈没给过他东西,甚至都没和他说几句话。
他想起以前,他进教门后,也没有礼物,但小蚯蚓一进来,就有东西。
子吉委委屈屈,觉得自己虽然担了个大师兄的名头,但实在没什么要紧的。几个师妹都比自己要重要。
曲肃不着声色,看了子吉一眼。
这会儿,他也有些可怜子吉了。
张子吉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把,他鼓起勇气,装模作样问师妹:“师妹,这是什么啊?”
看起来很是好奇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介意。
香蕉瞅着他,着实有点看不上这个师兄。
云瘴前辈很大的年纪了,看得出来孩子的心思,笑起来:“对了,还得给子吉。”
子吉高高兴兴等着前辈的礼物。
桌上多了样东西,是一把刀。
“我上次听无忧说,子吉学的的刀法。”云瘴前辈说:“这刀就给子吉用吧。”
两个孩子都颇为高兴。
云瘴前辈看了眼曲肃,问他:“我给你一把剑吧。”
曲肃摇头:“我先用这个就好。”
他颇为自得:“无忧给我买的。”
云瘴前辈不明白他在骄傲什么,就一把普通的剑罢了。但曲肃这样,倒是让前辈心里酸起来。
他默默想着,你那剑算什么,无忧还给我准备了一大包东西呢。
他忽然想起来,无忧是个凡人,他也应该给无忧送些防身的东西。
“我给无忧……”他开了口,话却没说完。
被师门驱赶,又被仙魔两道冷落,他自己冷清了这么些年,心里忽然有些小九九。
“等下次,无忧来了吧。”云瘴前辈说:“下次我给她些东西。”
无忧这次忙,来不了,要是知道了他有东西要给她,说不定下次就能来了呢。
云瘴前辈默默打着小算盘。
曲肃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觉得他像个儿女都不在身边,盼着儿女多回家看看的孤寡老人。
好好的一个化神尊者,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这副凄惨的样子。
曲肃忽然想起来,师弟拜托自己问的事情。
“前辈,我师弟练的也是拳法,他想问问,能不能和洞府里的前辈交手练练拳?”
云瘴前辈点了点头:“别把他打坏就行。”
事情办完了,曲肃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到了外面好一会儿了,曲肃还是没想明白,前辈说的别打坏,说的是别把侯朴打坏,还是别把活尸前辈打坏……
作者有话说:
云瘴前辈(莫名其妙):啊?我当然说的是别把我的朋友打坏了啊!
第五十三章
曲肃身体痊愈, 神清气爽,回了后山找常无忧。
杜荆那边有了些进展,想让常无忧帮忙看看。
常无忧跟着杜荆, 还有侯充,三个人身上沾了粉尘, 灰头土脸的。
常无忧扭头看见曲肃的样子, 有些高兴。
她记得刚从祁连山下来时,阿肃的眼神有些不对, 有些发狂的迹象, 现在看起来又是端方君子样了。
常无忧非常感谢云瘴前辈,她觉得自从有了云瘴前辈,他们就像是有了救命稻草一般,只要命还在,前辈就能救过来。
一时之间, 她心中满是对前辈的感激之情。
一感激,她就想再给前辈送些东西……
但阿肃刚去过,等一段日子再去吧。
陈奇观带着常无忧和曲肃看了后山的发展。陈奇观颇为自豪, 指给常无忧看:“教主,您看, 砖窑现在一天能烧出这么多青砖来。”
那边整整齐齐好几堵砖墙,有人忙着用木推车, 将砖推到另一边。
前些日子,祁连来了那么多人, 砖房不够,有些人暂时住在无人的木屋里。
新来的那些人和原来的人一起建房子。
陈奇观说:“我们想着, 等大家住的房子盖好了, 就再建一些预备着。但那时候砖窑要不要停工, 我们还没想好。”
常无忧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继续向前。
前面挂着纺织处牌子的房子,很多大婶和姑娘不停进出,一边说笑,一边将染好色的布料晾晒在外面。
不远处就是制陶处。
“制陶处原来的地方不够了,所以将瓷器和琉璃分出去了。”陈奇观带着常无忧和曲肃往后面走:“后面是制瓷处,左边正在盖的,是琉璃处。”
“陶器已经做的很好了,但瓷器的颜色还有些问题,每次都有些微的差别。琉璃难度大,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侯充和几个小伙子,还在研究怎么增加烧成功的机会。”
粮食更是不用担心。张圆正在一片荒地里忙碌,现在他已经承担起后山人力所不及的体力活,彻底让侯朴解脱。
他的妻子,就在不远处的纺织处里忙碌,夫妻两个都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每天都很充实,中午和晚上还能一起吃饭一起回家。
鱼塘的鱼也养的很好,鱼塘上还有荷叶,成群的鸭子在水面上嘎嘎乱叫。
在住房和森林中间,是成片的庄稼,还有菜地和果树。
常无忧跟着陈奇观走了一圈,越走越感慨。
之前,她将注意力都放在杜荆的火药那里,没想到,侯充和大家伙竟然将其他产业都做得这么好。
一群小孩子在果林那边跑来跑去,笑闹着,有的还蹲下来,捡掉在地上的果子。阿爷阿奶坐在一边看着孩子们,孩子们捡了果子,就会乖乖去问阿爷阿奶这些果子能不能吃。
“之前阿爷家的囡囡偷吃了坏果子,拉肚子了,其他孩子都学聪明了,捡到了就来问问阿奶能不能吃。”
挺好,囡囡用自己的教训,教会了这么多孩子。
“我们这里的孩子这么多了?”常无忧问。
“是啊,上次又来了不少小孩,去年也出生了几个。”
以后出生在这里的孩子会越来越多。
这些孩子,生来就和其他地方的不同,自幼见惯了平等、没有压迫的生活。
常无忧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孩子们好好生活一辈子。
她筹谋起来,孩子,自然是要读书的……
后山的青砖和陶器产生量很大,已经超出了自己所需,也可以考虑往外卖了。
她做好了决定:“陈叔,砖窑不要停,一直烧着吧。”
常无忧看向了远处的山脉:“是时候,将我们的东西卖出去了。”
后山一群做过小生意的人聚在一起,商议起以后的买卖,等他们商量好了,就把想法告诉常无忧,她会仔细斟酌,然后正式开启商路。
常无忧在山上,拿出纸笔写写画画,也正式考虑起来帮助后山做生意的方法来。
这段时间里,曲肃、何染霜也一边修行,一边教导徒弟。
侯朴也想教导小徒弟,但他下了一趟山,和囡囡沟通非常费劲,去了这一次,他就得歇上好几天。
无忧山中忙活着的时候,外面已经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他们的祁连山之行,在修仙界中引起了惊慌。
之前,道德门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门派,没了也没人知道。
而清云门一直没想明白,虽然丢了一个长老和几个弟子,但毕竟人数不多,他们以为是自己得罪了谁,所以未敢声张。
但这次,是祁连整个门派都没了!
祁连虽然算是不上什么大门派,也没什么重要的地位,但掌门祁云天颇善于交际,和不少门派都有些交情。
更何况,祁连派和诸山掌门君深有些关系,看在君深的面子上,很多门派和祁连派有些面子上的来往。
要是掌门或者长老贺诞辰,或门派内有大事,也都会给祁连发请柬。
所以,祁连派出事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是一个门派的长老出关了,要宴请友人,于是给祁连送了请柬。
但送信的弟子刚到祁连山下,就察觉到了不对。
弟子惊惶地回了门派里,跪在地上,满脸害怕,说话都不利索了。
“以往我去的时候,总有祁连弟子在山下接应。”
“但这次我到了之后,不止没有弟子接应,甚至山下的镇子里,都没有一点声响。”
弟子打了个寒战:“我壮着胆子,往前走了走,看到通往山上的路,没有一个人。”
“镇子里,也没有一个人……”
“就像鬼城一般……”
坐在上方的掌门听着,皱起了眉:“胡说!”
“修仙之人不说鬼神。”
“可能是你看岔了,总是和师兄弟纵酒作乐,看花了眼也正常。”
弟子想解释,但旁边的师兄轻轻踹了他一脚,他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掌门有些不信,他选择自己亲自去一趟。
这一趟,也把他惊得六神无主。
他门派也不算大,自然做不了什么主张。这事当然要告知修仙界能主事的人。
掌门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是告诉楚山还是诸山。
他很快做好了决定:“告知诸山的君深掌门吧。”
虽然诸山不如楚山,但祁连可算是君深的人。若是先和楚山说了,许是会惹君深不快,他们门派可担不起。
君深得到消息时,正在崖上修炼。
君深穿着一袭紫衣,迎风而立,崖下的水流击打在石上,激起碎玉般的水花。
他眉如剑,明明是谪仙般的人物,却让人无法评判相貌,看到他,只有一种感受。
上位者。
上位者,不是用来评判的,是用来跪服的。
不远处候着的弟子,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这是他们的掌门,也是整个修仙界顶尖的人物。
但弟子也知道,掌门的境界已经桎梏元婴多年,却不能步入化神。
掌门的脾性,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君深抬起手来,他的指尖对着一片汪洋轻轻一点,原本平静的水面上,忽然生出了巨大的震荡。
那震荡,让弟子脚下的山石都晃动起来。
忽然,又有一个人凭空出现,对原本候在这里的弟子耳语几句。
弟子一惊,点了头。他看了眼前方的掌门,终究还是不敢扰了掌门。
等水面渐平,弟子小心翼翼上前:“掌门,天辛宗有事来禀。”
君深淡然应:“何事?”
若是小事,自然不必劳烦他。
弟子轻声道:“好像是祁连出事了……”
君深缓缓转身,眼中有了些光芒:“哦?祁云天死了吗?”
君深问这话的时候,颇有兴致。
弟子想起来之前祁云天之前,时常送些礼物,有时也能被邀请来参加诸山的宴,算是得了掌门青眼。
但现在掌门问起他的生死来,却像是在说玩笑话一样。
弟子心中更加畏惧,虽然他们诸山中还有几位长老与掌门分庭抗礼,但掌门既是掌门,自然有其中道理。
弟子稳住自己的心绪,恭敬回答:“弟子不知。天辛宗等在会客厅中,他们的掌门说此事要紧,需亲口禀给您。”
君深不再说话。
弟子恭顺地低着头,半响没等到掌门的回应,他壮着胆子抬起头,却看到面前早就空无一人。
天辛宗的人等在会客厅中,等了良久,都没人回话。
但他们不敢擅自走动,只端正坐在厅里。
终于,他们察觉到一点灵气的波动,急忙抬头,就看到君深已站在面前。
“何事?”君深并不多话,直接发问。
天辛宗看出来君深没有多说的意思,立刻将自己宗门的发现,禀给君深。
君深听到祁连派整个门派都没了,眼睛里却亮了起来。
他一挥手,原在厅中的人,瞬间都出现在祁连山上。
君深看了周围的环境,确实空无一人。
他走进院中,闭目感知,片刻后,他走向了一间房中。
君深弯腰,轻轻摸了摸窗棱和床铺,嘴角忽然有了一点不引人注目的笑意。
然后,他一边感知空中的气息,一边从这间房走到了祁云天住的房间。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他的心忍不住雀跃。
他活了好多年了,也停留在一个境界很多年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说不定会死在元婴。
但现在,他的心久违地有了些感觉。是渴望,也是欢喜。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又有了当年的朝气。
君深问:“之前你们可曾进入这里?”
天辛宗的掌门赶紧回话:“未曾。”
他想在君深大人面前显得自己谨慎些,所以解释:“我门下的弟子发现了这里的不妥,就告知于我。”
“我担心信息有误,亲自前来查看。发现确有不妥后,就立刻禀告给您。我怕进来了,会影响之后的查探,就没敢进来。”
君深点了点头:“很好。”
他手下微动,将刚才查探到的不同寻常的气息全都抹除,然后对天辛宗掌门说:“这事你做的很好。”
君深手下的动作,没人注意到。
天辛宗掌门得了他这句夸奖,非常高兴:“多谢大人!”
君深让天辛宗的人先行离去,他自己从祁连山上,到了空荡荡的镇子里。
然后,他将所有的不同寻常的气息全都抹除。
一边抹除,一边他脸上的笑越来越明显。
“做事怎么如此不妥帖……”他微微叹道:“幸亏是我先发现了。”
他语气亲昵,明明只有他一人,却像是在和人说话一般:“若是其他人先发现,那不就麻烦了吗。”
“放心。”他抹除了所有的气息后,遥遥看着远方:“不会有旁人发现你。”
君深回了诸山,将祁连全灭的消息公布了出去,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他们修仙界安稳久了,是第一次出这么可怕的事,有些名气的大门派都参与进来,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修仙第一门派的掌门度洵常年闭关,由楚山长老寂融代他出面。
众多门派的人前往了祁连调查,誓要找到原由。
君深有时候也会出去,和那些人一起商议。
一天,君深又去见了人,忙了很久,回了自己的院中。
进院时,正有弟子从他门院前经过。
弟子年纪还小,见掌门次数不多,看见君深时,有些愣了,未能及时行礼。
但君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便进了院中。
那弟子有些愣,轻声问身边的师兄:“师兄,不是说掌门脾气不好吗?”
“我怎么觉得最近他心情很好?”
弟子年纪不大,没经过事,说话也没有遮拦,“祁连派全没了,掌门怎么倒是笑得更多了……”
师兄立刻捂住了师弟的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嘘,噤声!”
第五十四章
陈奇观将后山的讨论结果和常无忧说了说。
主要是关于后山卖哪些东西, 定价如何,以及每一步由谁负责等等。
但卖往何处,陈奇观他们不敢擅做定夺, 他们去过的地方不多,不知道其他地方什么情况。
常无忧听他说完后, 点了点头:“你们想的没问题, 卖往何处,由我来定吧。我们最近走些地方, 看看旁处的情况。”
陈奇观点头:“有劳教主了。”
曲肃灵脉已经修复, 随时可以出门。
常无忧担心他们动了祁连后,修仙门派有了察觉,外面不安全。
“选好地方,直接传送阵过去。然后评估下当地适不适合行商。”
评估的内容,主要还是看当地有没有修仙门派, 以及有没有同类的货物。以后做生意,肯定都是后山的百姓自己去做。
曲肃、何染霜和侯朴会用传送阵给他们开拓路线,但不会一直跟着他们。所以一定要选安全的地方。
常无忧皱眉想着, 还是人手太少了。
香叶和香蕉现在还指望不上,子吉和秋以只能和褪凡中期以下的打一打, 囡囡更别说了,基本一个小废物。
若是再多些时间, 他们的力量又会不同,但他们还有多少时间?
常无忧出神地看着笔下, 想着以后什么时候,他们魔教才能公开自己的存在, 和修仙门派鼎立?
太难了, 太久了。
他们连个元婴都没有。
现在修仙界虽然只有一个化神, 但很多有些名气的门派中,都是有元婴坐镇的。
若他们魔教连个元婴都没有,那自然没有与修仙门派对峙的能力。
在他们有这个能力之前,只能小心行事,不可暴露自己的行踪。常无忧没有将云瘴前辈算进他们魔教,毕竟前辈立场尴尬,不愿出山。
常无忧自然不会自作多情。
她盘算着,侯朴金丹还没多久,自然还得不少年。也许,曲肃和何染霜能尽快元婴?
毕竟,他们一个用的是能吸收别人功力的功法,另一个是可以比肩度洵的天才,都不同于常人的修行路径。
但这事,她也催不来,只能等着。
等多久?她不知道,许是一两年,也许和修仙界很多人一样,还需要数十年,甚至终生不到。
但她还年轻,还能等到。
常无忧站起身,走到了院门口。
之前,曲肃帮她量身高,在门上留了划痕。
她已经很久没有重新量过了。
常无忧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然后站在墙边,手放在头顶上,在墙上划了一道。
最新的这一道划痕,和之前相比,已经高出不少了。
她又长高了。
常无忧只为了自己长高了而高兴,却未察觉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摆脱了孩子模样,成了一个少女。
常无忧有些高兴,等曲肃回来了,她就走过去,颇为显摆地告诉他:“你看我。”
曲肃不知道她又作什么妖,仔细端详她,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怎么了?”
常无忧问:“你都没发现什么变化吗?”
曲肃搜肠刮肚:“许是又长胖了些?”他觉得自己说得很对,于是借势发挥,真心实意地劝她:“我知道后山的熏肉好吃,但你也不能那个吃法。”
后山的东西确实做得好吃,常无忧正在长身体,她知道自己嘴有些馋,但曲肃这么说,她就不爱听了。
常无忧觉得他这人很扫兴,当即转身离开,不再和他说话。
张子吉和香蕉跟着师父一起从外面修炼回来,他们师兄妹被曲肃指导时,在地上摔了好几次。
曲肃对弟子不手软,子吉和香蕉现在屁股都有些疼。现在看到教主不理师父了,子吉和香蕉觉得颇为解气,甚至希望教主能把师父打骂一顿。
曲肃将徒弟安顿好,去找了常无忧。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搞不懂她,所以断不接刚才的话题,而是问起了正事:“我们何时出发去看看?”
“再过两天吧。”常无忧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往祁连那边走一走,看看修仙之人有什么动作。”
两日过得很快,曲肃担心目标太大,所以没有没让其他人跟着,他带着常无忧便出了门。
他们两个也没敢接近祁连山,而是停留在几公里外。
“那边确实灵气庞杂。”曲肃说:“应该是开始查探了。”
“我们走吧。”常无忧有些担心:“既然你能感知到他们,说不定他们也能感知到你。”
曲肃摇头:“无事,我把气息遮掩了,没运转噬天禁术,就算比我厉害的人感知到了我,也会觉得和普通修仙者无异,只有和我熟悉的人才能知道是我。”
确实听起来很安全,但常无忧谨慎惯了,还是催促着曲肃离开了。
既然这里不安全,他们就不往这里走了。
天地那么大,别的地方也能做生意。
君深站在祁连派的地盘里,看着其他门派的人在检查这里的痕迹。君深面目平静,他已经将所有不应该出现的气息全部抹除,不会有人有发现的。
忽然,君深抬起头来,他的血都狂热起来。
他感受到了和祁连派当时遗留下的一样的气息。
若不是君深先前已经在这里探知到了气息,今天也察觉不出来远处的不同。
挺聪明啊,他默默想着,知道把自己藏起来。
他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手在紫色的大袖中握紧了。君深非常渴望,想去捕捉。
但这里人太多了,他不能离开他们,不能露出异样。
旁边有个其他门派的长老注意到君深的不同,小心发问:“君深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君深摇头,面上有些哀伤:“我只是有些思念云天了。”
众人在祁连派中搜寻多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我记得,前些年太常剑派也没了,当时还觉得可惜,没想到祁连派竟然又出了一样的事故。”有人叹道。
君深附和:“说不定是同一伙人。”
君深位高权重,向来不多言。他这一开口,就当真让众人思索起来,是不是当时杀了太常剑派的人,又来对祁连动手了?
君深在一旁感慨:“太常和祁连存在多年,虽然没落,但老祖都曾显赫过,不知是不是和老祖有关。”
他似乎在随口感言,但真的让旁人开始认真起来,思考是不是陈年的旧冤,仇家看他们没落了,才下了手。
修仙界多年没有对手,他们没有敌手,于是自傲惯了,没觉得会有外敌,几乎默认了凶手就是内部的人。
常无忧和曲肃并不知道祁连山上的事情,他们拿定了主意,以后都不再去祁连了。
反正那里的仇人已经杀了,百姓也都搬了过来,没什么去的必要了。
所以,他们直接朝着祁连的反方向而去。
“找个没什么灵气的地方吧。”常无忧叮嘱曲肃。
“但做生意,还得找有人的地方,不然,生意也做不起来。”
曲肃点头,一边御剑,一边查探。
他们飞了很久,但人多的城附近,总有些修仙门派在,或近或远,不能完全避开。
那就没办法了,
“前面这一城吧。”曲肃说:“离山中的修仙门派有些距离,并且那门派不怎么厉害。”
曲肃用心查探,也只感知到那门派里有一个金丹。
只有一个金丹,无论如何称不上是大门派。倘若真有些麻烦,他们也是能解决的。
“行。”常无忧同意了。
他们降落在城外,徒步向城内走去。
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这城不大。
“也好,刚开始做生意,从小城市开始也不错。”
这城应该比之前的有道德门和钱大人的梓城与协城好一些。门口虽有穿蓝布汗衫的大汉守门,但态度还算和善。
那些大汉问清他们的来意,便挥手让他们进城了。
他们进了城,里面百姓的生活也挺平静,很多铺子都开着,街上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常无忧和曲肃在街上走了一道,除了后山,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了。
没有修仙之人张扬,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
常无忧轻轻拽了拽曲肃的衣袖:“这里挺好。”
曲肃也点了点头。
常无忧盯着街上的人看,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场面,她却有些看不够了。
若是每个地方都能这样就好了……
常无忧看得有些呆住了,曲肃陪着她,街边有卖糖画的,离得不远。
曲肃走过去,一边小心看着常无忧,一边买了个百鸟朝凤的糖画。
过了会儿,常无忧接过他递过来的糖画,有些惊讶:“我只见过凤凰的糖画,怎么还有百鸟朝凤的。”
曲肃非常诚实:“我加了银钱,让大叔多画了几只鸟。”
挺有想法啊,常无忧刚想夸夸他,曲肃又说了:“最近你吃得多,我怕一只凤凰不够你吃。”
常无忧面无表情,收回了自己的夸奖。
她迈开步子往前走,恨恨地咬了一口凤凰尾羽。明明是在青春期长个子,曲肃那个傻东西什么都不懂!
到了饭时,他们找了家看起来顶好的店,要了个包间。
进包间时,常无忧和曲肃路过了柜台,忽然看到了柜台后挂着一副字。
“归云山庄,承天之庇。”
常无忧眼神停在这幅字上片刻,曲肃跟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这幅字。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没有多言。
饭时,来上菜的店小二话不多,常无忧试图问话,但小二不敢收她的银子,也不敢答话。
常无忧只能问些别的。
“你们这里,可有卖陶器、瓷器的?”
这话小二敢接:“有的,就在前面的街上。”
常无忧又问:“是你们这里自己做的吗?”
小二摇头:“我们这里不做这个,这都是楼家的大人从外面找来的买卖。”
常无忧记下了。
饭后,他们两个去了前面街上的陶瓷铺里,东西还算齐全,但价格有些贵。
比后山陈叔他们定的价格贵了两倍有余。
常无忧心里盘算着,若是能和这城里搭上话,将货卖到这里来,确实可行。
常无忧和曲肃又走了几家店,对比了一下价格。
但也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这些店里,都挂着字幅。
上面有的写着,归云山庄,仙恩浩荡,有的写着归云山庄,千古馨香。
总归都是些奉承的句子。
常无忧实在好奇,在一家店里忍不住问了:“掌柜的,这字幅是仙长要求挂上的吗?”
她想起来,在清云门附近的城里,衙门的人管着,必须家中跪拜,难不成这里和那里竟是一样的情况?
但不像啊,两座城里百姓的生活状态都不太一样。
掌柜的看了常无忧一眼:“不是。”掌柜的不敢多说话,只说了这两字。
“是衙门让挂的?”她又问。
掌柜的又摇头:“不是。”
掌柜的有些怀疑常无忧和曲肃来,面生,一来就问这些,他担心两人用意不良,当即大声说:“这是我们自愿的!”
“归云山庄的仙长天德有善,仙恩浩荡,我们感激涕零!”
掌柜的洋洋洒洒,背出了一大篇好文章,把常无忧惊得一塌糊涂。
她一时间有些迷茫了,难不成这归云山庄,当真这么好?让这些百姓发自内心的感激?
但掌柜的一边背这些溢美之词,一边紧张地双手交握,眼神还飘忽不定。
细细看来,比起真的感激,更像是被吓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看上去这些人生活得还不错,没有被压迫的样子,却到处都是奉承修仙之人的字画。
常无忧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难不成除了归云山庄和衙门的之外,还能有人管控住这座城?
第五十五章
常无忧和曲肃当天便住在了这城里。
她实在对这城里的情况好奇, 但店里小二和掌柜的,都很是谨慎。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常无忧想着,先把商路搭起来, 说不定这中间就能有所发现了。
他们找了城里很好的客栈住下,临近傍晚时, 两人又出去走了走。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光了。
只有两个人, 路边人匆匆走过,只有他们悠哉又平静。
常无忧和曲肃走在一条街上, 她和曲肃说着:“看, 那里的包子铺……”
曲肃就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点了点头:“是包子铺,但我还是觉得王老板的包子最好吃。”
常无忧微微笑起来,他哪里是觉得王老板的包子最好吃啊,他是怀念最凄凉的两年里的一点温暖而已。
但阿肃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他有了师妹、师弟, 有了徒弟。
他们两个沿着街走下去,常无忧忽然又想到了杜荆受伤的那几个月,她也是和现在一样, 与曲肃一起,走过一条条的街道。
只不过, 那时候他还得去猎兔子赚吃饭的钱,她也得天天忙碌。
恍恍惚惚间, 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
常无忧看了曲肃一眼,心里满是感慨, 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捡了个小乞儿, 却能陪自己一辈子。
初遇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只是和他同行一程而已, 最后,却成了彼此间最重要的人。
常无忧许是看不到曲肃的终点了,但他却可以陪她到生命的最后。
她想到了自己会老、会死,但现在心情平和,甚至在想,若是自己要去世了,她想让曲肃给自己的坟墓撒下第一抔土。
第一抔土,一般都是由死者的长子撒下,曲肃来做的话,其实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她又占了他一点便宜罢了。
她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情不自禁又笑起来。
曲肃看她的笑容,下意识觉得她又要作妖了:“怎么了?”
常无忧摇头,不敢说自己又在想占他的便宜了,她一扭头,便看见街边的布料铺子:“你之前还说,要给我买衣裳的。”
那时候,她说给他买剑,他说给她买衣裳。
现在,剑已经买了,他说买给她的衣裳,还没有。
曲肃看了眼布料铺子,就要进去,常无忧拦住他:“算了,以后吧。”
她很有些自信:“我这样的漂亮姑娘家,若是打扮了,许是不安全。”
曲肃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孩子样,一个挺厉害、也挺会作的孩子。和漂亮姑娘这四个字,完全没什么关系。
曲肃扭头,又看了眼那店里,但没看到之前他很喜欢的粉色布料。
他有些后悔,觉得当时应该买给她的。
常无忧已经向前走去,曲肃只能跟上去,他一边走,一边默默想着:以后看见了,一定要买给她。
她值得最好的东西。
他们走了这一趟,也没什么发现,百姓们生活平和,但处处张贴的对归云山庄的奉承之词,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明明也没见到修仙之人进城,这些字幅挂着有什么用……”回了房间后,常无忧嘟嘟囔囔的。
但客栈的小二宁愿不收他们的银子,也不愿意谈这些事情,他们只能靠自己慢慢发现了。
小二有些觉得对不住客官,所以一些不涉及到修仙之人的事情,他知道的都说了。
“若是客官想在城里卖东西,得先去楼会长家中询问商议。”
“楼会长是我们城里商会的会长,城中很多事情都是他定的。”
常无忧想着这个楼会长,在其他的城里,一般都是衙门主导,怎么这小二说,都是这个楼会长来定?
她试探着开口问:“我们可是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去拜访楼会长?”
小二摇头:“若是见面礼,普通的便可以,但若是金银,楼会长不会收。”
店小二看着常无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出一句:“楼会长一家都是好人。”
天色已晚,常无忧不再多问,她给曲肃使了个眼色,曲肃拿出一块银子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颇为高兴,鞠了躬道谢,临出门时,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觉得两个客官都是好人,自己刚刚说的信息,有些对不起收的银子。
于是,小二回头将门关上时,轻声又说了一句:“我们城里的字幅,都是楼会长主持着挂上的,他是好人。”
话一说完,小二就把门关上,走掉了。
但这让常无忧更加疑惑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凝神想着:“似乎楼大人权利比衙门更大,对城里管得也严。”
“但百姓们生活也确实比其他地方好,店小二又说他是好人。”
曲肃也想不明白,他们只能明日去楼家亲眼去看看了。
常无忧洗漱后,便脱了外裳,只穿里衣,躺在了床上。他们要的套房,曲肃睡外间,常无忧睡里面。
等常无忧睡下了,曲肃听着她的呼吸声渐稳,才开始打坐。
他们的对手那么多,他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
第二日,常无忧和曲肃做了准备,他们听从了店小二的建议,在城里买了糕点和茶叶,然后,曲肃又将戒指里的一些陶瓷摆件取出来,放在木盒里,让楼会长过目。
做好了准备,他们就去了城东的楼家。
楼家看起来比周围的人家大一些,算是个富户。
常无忧到了门房处,说了自己的来意,门房想了想:“您这边准备卖的多不多?”
“要是不多的话,管家就能定,但要是东西多,您就得等等了,我家老爷现在不得闲,我也说不好时辰。”
常无忧自然是想见楼会长的,她当即开口:“不妨事,我们等着。”
常无忧向来注意和所有人打好交道,和门房说了话之后,她就让曲肃拿了银子给门房。
门房颇为高兴,将银子收进袖子里,认真想了想:“您下午晚点来,我家老爷应当能回来了。”
常无忧接口问:“敢问楼会长是去忙什么了?”
曲肃银子给得多,门房愿意说。
“去找我家大少爷啦。”门房声音压得极低。
去找自己儿子有什么好隐藏的,常无忧不明白:“大少爷在何处?”
门房神秘地笑起来,他伸出手来,斜着指了指天上。
常无忧和曲肃离开楼府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不明白。
“许是……去世了?”曲肃迟疑着问。
常无忧摇头:“应该不是,那门房一直带着笑,肯定不是死了。”
她站在原地,想起来那门房的手指动作,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指向的方向,忽然,她就愣住了。
“怎会如此……”常无忧轻声叹。
曲肃不明白:“怎么了?”
常无忧知道他许是猜不到,直接小声告诉他:“那个大少爷,应该在归云山庄里。”
曲肃也愣住了,在归云山庄里做什么?
修行?还是做旁的?
“那这楼家,是不是也是归云山庄的人?”曲肃问她。
常无忧觉得应该没差了,既然大儿子都在归云山庄里,楼会长还管着这座城,在各处都贴上字幅,很明显楼家是归云山庄的人了。
若是如此,他们也没必要去见这个楼家了。
但常无忧总是觉得,这里处处怪异。
百姓似乎对归云山庄畏惧,但她并不见百姓憎恶楼家。
“见一下吧。”她做了决定:“眼见为实。”
虽然常理来说,应是如此。但她也不能妄加猜测,直接断了这里的生意。
午饭时,他们找了个家小店。
常无忧不死心,还是想和老板说上几句,问问这城里的情况,但老板讳莫如深,一听到她想问归云山庄,张口就是溢美之辞,很明显是专门背诵过的。
她没有办法,不再询问,专心吃饭。
这里的特色菜式是酿甜肉,还有桂花汤。
曲肃细心将酿甜肉外面包着的荷叶剥开,又用店里提供的小刀,将肉切成小块,正好能进常无忧的嘴巴,又不在她嘴角沾汤汁。
常无忧喝了口桂花汤,又吃了口酿甜肉。
虽然心里都是事,但她还是觉得,东西确实好吃。
饭后,他们走了走,等到太阳西斜,他们便又去了楼府。
门房一看到他们,立刻招手:“老爷已经回来了,我去通报!”曲肃给出去的银子确实好用,门房往里面跑得飞快。
常无忧和曲肃站在门口还没等多久,门房就跑了出来。
“进来吧,老爷在正厅等你们。”
常无忧点头,向门房表示谢意,然后和曲肃一起走了进去。
进门时,她有一点点紧张,不知道这楼会长,是不是又是钱大人那样的渣滓。
曲肃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不用担心。有他命在,她就不会出事。
一进门,常无忧就明白,这位楼会长,和钱大人完全不同。
楼府里,曲廊桐树,颇有古韵,房屋都有些年代了,有些旧痕,但不染灰尘。
这是一个有底蕴的家,常无忧默默在心里想着。
仆人带着他们往里走。
引路的仆人,也很有意思,是个瘸子。
常无忧放下了心。
他们终于到了正厅门口,绕过门口的花窗,她看到了里面的人。
一个身材挺直,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衣衫并不华贵,眉头有轻微的竖痕,似乎时常皱眉,生活并不怎么舒心。
“幸会,幸会。”楼会长迎过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举止稳妥。
常无忧也开了口:“久仰楼会长大名。”
曲肃也简单做了个揖,将礼物奉上。
在见到楼会长之前,曲肃坚定认为,他就是和钱大人一样的人。
但见到楼大人这一刻,曲肃的想法有些松动了。
也许,他们并不相同?
楼会长看起来有些疲惫,目光温和,恍然有些慈悲意。
常无忧没有太多闲话,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曲肃将木盒里的陶瓷给楼会长看,楼会长看了之后,又拎起来,细细观察内部。
“不错,颜色别致,还算实用。”他微微点头:“我们这里确实有陶瓷铺子,但东西不齐全,运送也麻烦,路上总有碎裂……”
他们后山最不担心的就是运送了,到时候画个传送阵,东西毫发无伤。
楼会长问起了价格,常无忧和他说了后山的陈叔定的价。
“这陶壶,二十文一个,若是你们这边能三十文一个卖出去,也是能赚不少,当然,若是你们定价四十文来卖,也是可以的……”
楼会长点了点头,觉得价格还算合理:“我们这边会再商议,可能会适当提高价格,毕竟五成利润得给归云山庄。”
楼会长说这话时,表情平淡,但曲肃的脸一下子绷紧了。
常无忧也不愿意将自己山中产出的货物赚的钱,交给那个什么归云山庄。
她在椅子上坐直身体:“每件货都得如此?”
楼会长点了点头:“对,每件货都得如此。”
常无忧抿紧了嘴,心里极不情愿。
楼会长看了看她,又看了绷着脸的曲肃,隐隐有了些察觉。
但他并不敢问,只继续说:“我们这里卖货,都是这个规矩。”
常无忧开了口:“劳烦楼会长了,这生意我们做不做,还得再回去想想。”
曲肃和她说过,这附近,也就一个金丹,她无所畏惧,这生意不想做就不做了。
楼会长直直地看着他们,脸上一直带着的温和笑意终于消失了。
“你们,”他缓缓开口问:“是不愿意和我做生意,还是不愿意和归云山庄做?”
“又或者,是不愿意和修仙门派做?”
楼会长一直都稳重,但说这话时,手紧紧握住茶杯,茶杯歪了,混着茶叶的清亮茶汤流到了他的腿上而不自知。
常无忧和他对视。
他等着她的答案。
第五十六章
常无忧开了口:“我不愿让修仙门派从我这里得利。”
她说得坦然, 曲肃站在她身后,给了她说实话的底气。
说完这句,她就要起身离开。
楼会长也起身, 无声看着她的背影。
常无忧走到正厅门口,心中实在好奇, 她想停下来, 转身问问他,这城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她还没停下步子, 身后就有了声音。
“敢问, 你有何底气说这话?”楼会长开了口。
常无忧转身,注视着他。
她看不懂楼会长的眼神,很复杂,惊讶里参杂了一丝模糊的期待。
一老一小,隔着些距离, 互相望着对面自己看不懂的人。
忽然,正厅的内间有了声音:“父亲,可是需要我来纪录货物?”
伴随着声音, 走来一个穿灰衣的女子,左脸赫然一道伤疤, 不施粉黛,颇为朴素。
楼会长厉声呵斥:“回去!”
那女子刚走出来, 就被父亲呵斥,但她面色不变, 当即转身回了内室。
厅中气氛有些焦灼,楼会长目不转睛盯着常无忧, 脚下坚定, 但心跳都快了很多。他隐约感受到, 面前的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常无忧也盯着他看了很久,她不讨厌楼会长,他看起来温和,像自己的父亲。
曲肃说过,这府里没有一个修行者。
片刻后,常无忧开了口:“阿肃。”
曲肃从她身后站出来,手中握剑,周围萦起灵气,灵气波动,凡人看不见,但这股灵气直冲楼会长面颊,将他的鬓发吹起,他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常无忧平静开口:“这就是我的底气。”
楼会长恍然,明白了。
常无忧问他:“你到底在城里做了什么?”
楼会长沉吟片刻,终于伸出手来:“两位请坐。”
这次不是作为做生意的交流,而是两方的交底。
“在我说之前,敢问贵客能不能说下自己的身份?”楼会长有些歉意:“实在是有些话不太好讲。”
常无忧点头:“我们比归云山庄厉害,我们不喜欢修仙之人。”
这些信息就够了,什么有用的都没透露,但立场和实力明明白白。
楼会长终于开口了:“不怕贵客嫌弃,我确实害怕。”
“毕竟,百余年来,也从没有过贵客这样的人物。”
“我们楼家,很久之前就在献城了,祖辈做生意起家,我们一直延续下来,勉强算是献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但不远处有个归云山,山上有个归云山庄。”
“听闻,在我曾曾曾祖父那时候,归云山庄很少涉世,偶然下山也算是有礼。但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多久。在我小时候,从没见过归云山庄和凡人好好相处的场面。”
“我小时候,还是爷爷当家。”
“但我有记忆的时候,那时候,归云山庄已经骑在了凡人头上。”
楼会长声音很轻,非常谨慎,又有些惊慌的样子。
常无忧安慰他:“我们这儿说话,没人听得到。”曲肃已经张起了一张罩,不会有人查探到。
楼会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放松了心神,眼神越过常无忧的肩头,恍惚又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过去。
“那时候,日子不好过啊,归云山庄的庄主一心修行,不管事。他手下的人,若是修行无进益,有时候就会来城中寻乐。”
“听爷爷说,刚开始只是不付钱,后来酒醉后,开始随意殴打店主和无辜路人。”
“再后来,便是欺辱良家,横行霸道。”
常无忧安静听着,恍若又看到了另一个梓城,那个道德门不也是这样,一步步成了凡人的灾殃。
这样的事情很常见,很多城里的百姓都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
她舅舅山下的镇子,百姓当时应该也是一样的活法。
常无忧心中想着,又想到了献城现在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
曲肃开了口:“但献城现在并不是你说的样子。”
楼会长笑起来,笑容有些苦涩,也有些自得。
“对,它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样子了。”
“我的曾曾祖父那一辈,被欺压,曾祖父那一辈也被欺压,他们看惯了凡人的命不算命。但我的爷爷,觉得人不该这么活。”
说到他的爷爷时,楼会长语气恭敬,很明显对爷爷充满了尊崇。
“我的爷爷开始努力,他想让献城的百姓起码不会每天都担心自己随时死于非命。”
“我爷爷去世时,将这个遗嘱留给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又留给了我。”
“让献城百姓好好活下去,是爷爷留下的家训。”
“历经了三代人,我们献城的百姓起码能好好活着了。”
楼会长话说得平淡,但言语中都是掩不住的骄傲。曲肃不太理解,问他:“你们做了什么?”
常无忧已经不需要再问,她已经明白。但她愿意听楼会长亲口说一说。
“我们其实做的不多,”他轻声说:“我们只是,将他们供起来罢了。”
怎么供?常无忧已经明白了。
她见过了,在献城每个店、每个人的家里,都挂着赞颂归云山庄的字幅,以自愿的名义,将货物的利润让给归云山庄,甚至,楼家还做到了让献城的百姓每人都能背熟赞颂的文章。
这些东西,其实联想起来,就很明白,似乎也很简单。
但常无忧默默想着,楼家确实伟大。
他们花了三代的时间,终于将一个生杀予夺的恶霸王,潜移默化成了与凡人保持着安全距离的近邻。
似乎他们做的事情并不困难,但那么多城,那么多人,也只有一个楼家做成了。
三代人,他们将此作为家训,终于做成了这件大事。
“不止我的爷爷,父亲和我,还有很多人也做了很多。”
“献城人背诵的文稿,是我奶奶和妻子写的。”
“我的长子,现在归云山庄里修行。他不是为了成仙去的,他是为了献城。等他能在归云山庄有些分量后,献城就更加稳妥。”
“我的女儿计算着货物的利润分配,保证让百姓生活无虞,又让归云山庄满意。”楼会长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是给了他们五成,其实没有那么多。”
他家总归是商人,最是会做假账。楼会长和女儿殚精竭虑,做出了一份好看的账本,其实将大部分利润都留给了城中百姓。
“还有衙门,每当归云山庄的长老生辰,都会在城里组织起来庆贺一番。”庆贺的时候,其实更像是一场集市,大家热热闹闹的,也不算太麻烦。
楼会长说起来他们做的事情。
桩桩件件,都像是在讨好。
也确实在讨好,但他不是为了自己讨好,而是为了整座城。
常无忧将自己放在他的角度,想着他们是怎么完成这样的大事。明明实力上有那么大的差距,但楼家人硬生生为百姓掘出了生机。
“不容易……”她喃喃说。
“最不容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楼会长不再多说过去,而是说起了现在:“归云山庄已经被我们奉在了神坛上。”
“我们与他们而言,不是普通凡人,而是他们的信众。”
不管是佛,还是魔,面对自己的信众,总归有些怜爱。
归云山庄能够随意杀戮凡人,能够随意掠夺一个凡人的心爱之物,但他们面对虔诚的信众时,若不费事,他们宁愿多维持一点自己虚伪的高尚。
更何况,归云山庄有楼家。
楼家将他们伺候得很好。
面子、里子都有了。
信仰和利益,归云山庄都有了,何必再生是非?
“我们全家给归云山庄当狗,”楼会长说了这句,然后笑起来:“但大家总归比之前活得好了。”
他这句,说得常无忧心酸。
她觉得为了修仙门派做事的凡人,大多类犬。
楼家收取百姓的利润,教给百姓颂词,做的是犬事,但心是佛心。
常无忧从楼家出来后,心情一直有些复杂。
她带着曲肃回了客栈里,再次路过厅中时,掌柜的正在柜台后站着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常无忧也对着掌柜的笑了一下,她的视线从掌柜的脸上划过,定在了那一幅字上:“归云山庄,承天之庇。”
初时,常无忧看这幅字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但现在,她心情平和。
回了房中,她静坐了片刻,过了会儿,她叫了曲肃:“阿肃,我想问问其他人。”
楼会长有自己的说法,她想看看其他百姓是怎么说的。
曲肃将店小二叫了来。
小二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敢说。
常无忧冷了脸:“是不是楼家逼迫你们的?”
店小二慌张地抬头看她,觉得这两个客官虽然给钱大方,但问的问题实在让人害怕。
店小二转身就想跑,但曲肃已经在房中施了符咒,根本无法离开。
店小二伸出手,却根本触不到门,瞬时间,他明白,自己许是遇到大人物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瑟瑟,但仍然不敢说话。
看他这样,常无忧有些不忍,但她还是想知道,事实是不是和楼会长说的一样。
她摆出一副恶行恶相的样子:“看样子,就是楼家逼迫你们的。我最是看不惯欺压凡人的人,现在就去把楼家人杀了!”
她转身就要走,曲肃拿着剑配合她,果真要杀楼会长全家的样子,店小二更加害怕,跪在地上磕头:“不是楼家的错!”
“楼家不曾欺压我们,他们帮了我们很多。”他吓得哭了出来:“我爹年轻时和另一些人,曾犯了些错,被归云山庄的人抓住,要吊死。”
“是楼会长,还有他现在已故的父亲,去了归云山庄里。”
“楼会长没说他们做了什么,但我爹和那些人都回来了。”
“虽然我爹被切了根手指,但我爹没有死。”
“不止我爹,楼家还救过城里不少人。”
“楼家让我们挂条幅,背颂词,我们并不喜欢,但都知道这样才能保命!”
“楼家大小姐教我们做假账,账上一份钱,自己拿到手的又是另一份钱。”
“我们愿意的,不是被逼迫的!”
小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害怕因为自己说不清楚,真的给楼家招致祸患。也担心若是楼家没了,日子会变成和一样的难过。
“我爹说,他年轻时,日子不如我现在。但我爷爷说,他那时候的日子更难过。”
“我们现在好好活着,日子安稳,也有钱赚。只是听楼家和衙门的吩咐,做个样子出来就好。”小二拼命求情:“我们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我们凡人,没有一点办法。”
“楼家带着我们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他们没有一点错啊。”
“但我们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和楼家亲近,生怕给我们、给他们招致了祸患。”
常无忧沉默地看着他,曲肃知道她已经没有要问的了,于是将小二扶起来,给他手里塞了不少银子,又安慰他没事了。
小二恍恍惚惚拿了银子往外走哦,临出门时,又有些怕,于是回头小声又说:“楼家对献城有恩……”
常无忧看明白了。
楼家带着整座城的百姓,心照不宣地给归云山庄编制了一个谎言,制造了一副假象。
实力差距如此之大,一个金丹修者不费什么力就能毁了凡人几万人的城市,这么大的实力差距,凡人又能怎么做?
身在泥泞,每个人都艰难。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逆来顺受,也有人在为自己、为其他可怜人努力,挣出一条生路来。
强有强的法子,弱有弱的法子。
虽然还是身处下位,但能做到这样,常无忧也佩服他们。
第五十七章
第二日, 常无忧和曲肃又去了楼家。
门房得了楼会长的知会,看他们来了,直接将门打开, 将他们两个迎进去。
彼此算是都了解了对方的立场,于是, 他们三个坐在茶室里, 安静喝茶交谈。
“生意能做,”常无忧同意了:“我们确实需要卖货, 但总得让我们、让献城百姓挣到钱。”
她让了一步。
楼会长点了点头:“没问题的。”既然知道了常无忧的立场, 楼会长也说了自己的想法,尽量让利给百姓。
谈妥了生意,他们又说起了别的。楼会长一家人撑了很多年,一腔孤勇,踽踽半生。现在他想和这个立场相似的姑娘说说话。
“其实, 献城已经比其他地方好多了。”楼会长轻声说。
常无忧点了点头:“确实。”
“其实我曾祖父,并不是很好的人。”楼会长饮了口茶:“爷爷说,曾祖父一心挣钱, 善于利用一切。”
“曾祖父和衙门处得极好,也费劲了心思讨好归云山庄, 终于能在归云山庄面前有些面子。但曾祖父,只是利用了这些体面, 来做生意。”
“曾祖父算是不上恶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纯粹的商人。”
“曾祖父不管任何人, 一心挣钱,原来我们楼家只是普通的有钱人家, 但曾祖父努力钻营, 利用归云山庄和衙门, 硬是将我们楼家变成了献城第一等的人家。”
“但我爷爷慢慢长大,虽然曾祖父教他商人重利,我爷爷也长在金玉堆里,他却看到了其他百姓的苦楚。”
“他和曾祖父完全不一样。”
常无忧明白,楼会长的爷爷,应该是一个背叛了自己阶级的好人。
楼会长继续说下去:“曾祖父在世时,爷爷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只是利用了曾祖父在衙门和归云山庄的人脉和面子,将自己的关系网也搭了起来。”
“等到曾祖父老了,爷爷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动。爷爷已经筹谋了半生,所以做起来还算顺利。”
“刚开始,爷爷只是往归云山庄里传话,说百姓们敬畏各位仙长,想知道仙长的诞辰,在城中庆祝一番。”
“衙门组织了一次,百姓们并不愿意去,但爷爷许诺,谁来就给谁钱。”
“爷爷给出的钱很多,果然来了不少人。”
“为了我爷爷的银钱,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笑,也愿意听衙门的安排了。仙长那日也来看了,看完之后,很是高兴,觉得自己还没成仙,已经有了仙人的场面。”
“但很多人都厌我曾祖父,于是也厌我的爷爷。”
“刚开始,是有些难处。所以我爷爷用钱财动人心。”
“但慢慢的,场面也就做了起来。大家都不傻,就算心里不愿意,但有没有好处,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我爷爷又往归云山庄里传话,说百姓们有些畏惧仙长。”
“他传话不断,那些仙长久不经人事,又看不起凡人,慢慢便听信了他的,出来不再那么频繁。就算出来,也是爷爷提前得了消息,早就在城里做了安排。”
“爷爷两边哄着,终于哄出了个还算安稳的局面。”
“后来,爷爷去世了,我的父亲接着做起了这些事情。那时候,有些年轻人憎恶归云山庄,他们年轻,没见过归云山庄霸道的时候,所以胆子大。”
“竟有年轻人胆敢去了归云山下,言语不干净。仙长动了气,要将那么人吊死,父亲带着我去了山上。”
“敢问令尊做了什么?”常无忧问。
楼会长摆摆手:“为亲者讳,不说了。”
常无忧明白,应该很是费劲,卑躬屈膝着讨好。
她能理解,楼会长不愿意说父亲当时的模样,她没再问,只说:“令尊不愧天地,不愧百姓。”
楼会长听了她这句,忽然眼睛有些红,他端起杯子,趁着喝茶掩了心中酸涩。
这事,父亲做过,楼会长自己也做过,他们从归云山庄那里讨回了很多百姓的性命,但其中苦楚,无人知道。
“现在日子越发好了,”他长叹:“归云山庄已经自觉是神灵一般的人物,轻易不愿下山,生怕降了格调,只偶尔在诞辰时下山看一看。”
“献城百姓也活得明白,只是口头哄着,再出些钱便能讨个安稳日子,他们也愿意。”
只有他们楼家,卡在中间。
“你的儿子,”曲肃听了一会儿,问了自己一直想着的事情:“在归云山庄里?”
“对,”楼会长点头:“说来也是可惜,我本来打算培养儿子,让儿子和我一样,担起先辈的遗志,只要我们楼家人不绝,就努力让献城安稳一天。”
“但儿子七八岁时,随我去归云山庄送年礼。庄主看了眼我儿子,说他有仙缘,便留下了。”
“我不愿让儿子留下,但不留就显不出来恭敬,我只能跪下道谢,将儿子留在那里了。”
“自那以后好几年里,我只有在去归云山庄时才能见到儿子。现在儿子被庄主器重,偶尔能回家了,但次数也不多。”
楼会长叹气:“说来可笑,为了让归云山庄觉得恭敬,我见了儿子也得下跪,口称仙人。”
确实苦楚。
常无忧默默看着他,想想他对着儿子跪下的心情,都觉得难受。
“但还好,儿子那时已经懂事,私下里和我说过,他要好好修炼,在山庄里当个大人物,之后便可以让献城百姓和家里都好过。”
楼会长轻轻笑起来,儿子的懂事还算让他慰藉。
他们的茶已经快喝没了,一个女子走进来,动作利落端来了新的茶水,给他们重新斟满。
这女子就是上次那个问楼会长是否需要记账的女孩,和上次一样穿灰衣,脸上有疤。
常无忧多看了她几眼,女子已经听父亲说过了,也笑着看她。
“这是我的女儿,探月。”楼会长介绍:“自从她兄长探阳离了家,便是她来接我的班了。”
“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名探星,年纪尚小,性子也不稳,还担不得事。”
楼探月已经斟完茶走了出去,常无忧仍然盯着她背影。
楼探月脸上的疤痕很是明显,像是火烧的。
常无忧心里有些猜测,斟酌着开口问:“楼姑娘颇为清秀,只这疤……”
楼会长摇头:“这疤,就是为了不让人觉得她清秀。”
“探阳在归云山庄还算是得器重,他有个师兄和他说,若是他妹妹长大了还算好看,便纳了。他觉得是给我们家赏赐,但我们并不愿意。”
他面目有些哀痛,这是一个父亲无能为力的难过:“我下不去手,是探月自己做的。”
常无忧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敬重这么一家:“楼姑娘辛苦了。”
这么些年来,楼会长也只遇到了常无忧这一个能说说自家事的,他不隐瞒,说了个痛快。
曲肃在一旁安静听着,他在努力,杜荆和侯朴在努力,楼会长这样的凡人也在努力。
虽然努力的方向并不相同,但都是为了让凡人好过一些。
曲肃心潮澎湃,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小小的浮萍,在风浪中抓紧纤弱的根系,慢慢集合在一起,汇成浊流中一片盎然的绿意。
这一刻,曲肃觉得胸腹中盘旋的灵气更加凝实,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灵气的流动。
他盼着自己能早日元婴,便可以有更大的作用。
楼会长说完了献城和自己家的事情,又问了常无忧。
常无忧想了想,和他说了些自己的故事。
说父母被杀的仇恨,又说了带着那么多人建立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后山。
楼会长听着,越听眼睛越亮。
“那您这边,”他顿了顿,有些不敢信:“岂不是有偌大的一块天地?”
常无忧笑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大,只是以后还会更大而已。”
楼会长看着她,心中却生出一些从没有过的想法。这个想法如此大胆,甚至让他有些害怕。
但楼会长一咬牙,道了声歉意:“我有些事情需和家人商量,请稍候。”
然后,楼会长匆匆去了内院里,常无忧和曲肃在厅中继续饮茶。
说话确实会口渴,常无忧一直在喝茶,这会儿,楼会长不在,她就和曲肃说:“这茶水不错。我们后山能自己做茶吗?”
曲肃并不知道,若是之前,他会觉得有些难处,但现在他眼睁睁看着后山有了砖窑,能做出陶器瓷器,甚至说不定以后还能做出完美无瑕的琉璃。
现在,他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于是,曲肃点了点头:“回去和陈叔说,让他们试试。”
他们出来这一趟,常无忧心里又有了新的想法,觉得适合后山做生意,比如卤味,他们传送阵速度快,就算天热也不怕坏。
还有布料,何染霜给后山提供的染料方子很特殊。她说是祖传的,既然她以后不开染坊了,也不能失传,就给了后山的婶子。那些布料若是能卖出来也不错。
常无忧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曲肃听,曲肃不用开口,只负责点头。
很多时候,常无忧都不需要他回应,只要他在听就行,她就能把自己的想法梳理清楚。
这是他们两个的默契。
曲肃听她说着话,尽职尽责地点头,确保自己看起来是很认真地听她说话。同时,他也分心想着事情,传送阵得改良了,防止外人顺着阵法找去他们那里……
他们两聊了一会儿,楼会长又匆匆从内院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人,周身都有书卷气,但现在脸上和楼会长一些,有些激动和焦灼。
他们两个到了厅中,楼会长介绍身边的女人:“这是我的妻子。”
还没等常无忧回话,楼会长就迫不及待问:“您觉得我们一家有用吗?”
常无忧一愣:“自然有用。”这一家人都很厉害,楼会长善于交际,楼探月继承了父亲做生意的能力,楼夫人通读诗书,都是很厉害的人物。
楼会长又说:“我们愿意跟你们回你们的地盘,只要你能帮我们做一件事。”
商人就是商人,给个好处就会有个条件。
常无忧不待他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皱了眉毛,若是后山能有这么一家人自然是好事,但她刚除了祁连派没多久,已经引起了修仙门派的注意,不敢有大动静……
楼会长已经说出口了:“我们一家商议过了,若是您能将归云山庄灭掉,献城再无忧患,我们一家便跟你们走!”
他言辞凿凿,似乎做了颇大牺牲。
常无忧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楼会长你不老实啊。”
“你们可不是不想来我们那里。”
楼会长一家几代人努力出来的安稳日子看起来平衡,但主动权完全在归云山庄那里,若是有一日,归云山庄又开始为非作歹,楼会长和献城百姓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更何况,楼会长一家何尝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体体面面做人,他们也不愿整日阿谀奉承。
归云山庄没了,才是真正解决问题。
而楼会长一家,在城中地位尴尬,只是普通一户人家,却几乎和衙门一样,又当了修仙门派的传话筒,百姓虽认他们的好,但处身也艰难。
若是归云山庄忽然没了,他们又得花时间来找自己的位置。
更何况,他家还有一个修了仙的儿子,日后这城里怕是容不下。
他们也只能跟着常无忧走了。
这事双赢,常无忧自然不想拒绝,但她还有些犹豫,现在到底能不能做这么招摇的事情,会不会给他们魔教招致祸患?
她得好好想一想。
第五十八章
货物的事情已经商议妥当, 常无忧和楼会长说好了第一批的数量和价格,但她还没有同意对归云山庄动手。
楼会长并不着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多年, 他不急这片刻。
常无忧和曲肃临行前,楼会长带着妻子给他们送行。
曲肃操纵传送阵已经非常厉害了, 手指一点便能做到。
微光亮起时, 常无忧挥手和楼会长夫妻告别。两人消失在院中时,楼会长的妻子扭头看向丈夫, 想说些什么, 但嘴唇微张,又闭上了。
她不敢问,怕自己抱了希望,又会失望。
看起来体面,但其实几十年来, 她这一家人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时常梦中惊醒, 每一日都提心吊胆。
苦点也行,累点也罢, 她不想再担负那么大的责任了,她只希望儿子也能回到身边, 一家人团团圆圆就好。
但她不敢问丈夫,生怕丈夫和她一样, 抱了希望,又破灭。
夫妻两人在院中站了片刻, 便相互搀扶了手臂, 慢慢走进了内院里。
曲肃带着常无忧回了他们的无忧山中, 他们落在院门前,曲肃问她:“这事做不做?”
常无忧定住脚步,凝神思考:“该做。”
“但我们还不能做。”
“归云山庄比不得祁连,但不管大小,总归是一个门派。祁连之事,我们已经引起了修仙人的注意,若是再对归云山庄动手,许是会惹麻烦。”
曲肃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又觉得没什么要紧。
“我们已经三个金丹了,”他缓缓开口:“子吉和小蚯蚓都是褪凡,香叶还在筑基,但也快了。”
“香蕉和囡囡现在还用不上,但我们现在不算弱了。”
“那个归云山庄,不过一个金丹罢了。”曲肃微微低头看常无忧:“我们打得过。”
确实打得过,但常无忧仍然不敢。她牵挂得太多,不愿出一点问题,好日子来之不易。
常无忧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让我再想想。”
曲肃不喜欢看凡人受苦,他很想对归云山庄动手。但有人比他更急。
很快就到了第一次送货的时间,曲肃和侯朴一起去了献城外,毕竟是第一次,他们需得陪着才稳妥。
曲肃和侯朴负责传送阵,陈奇观带着一些小伙子,赶着驴车,车上装满了货物。
这是他们第一次往外卖东西,每个人都很激动。
从传送阵里出来后,陈奇观带着人兴致勃勃往前赶路,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出来过了,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有了入世的感觉。
但进了城后,他们走了小路,直接往楼会长的家里去,这一路上人不多,他们也衣着普通,并不引人注意。只是,他们总想多看看周围,这一看,就看到了路边冷清的小店里挂着的字幅。
那些原本还笑嘻嘻的小伙子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们中间,有人是侯朴老家来的,受过钱大人的苦;也有些是洛秋以的故乡来的,当时日子也不好过;更是有些是祁连山下来的。
他们经历过,很是明白这里的处境。
这一瞬间,他们就觉得外面其实没什么好的,虽然只是刚出门,但他们已经有些想念自己的后山了。
曲肃和侯朴走在最后,两个人商量着传送阵的问题:“师兄,教主真的不让我们用灵石将传送阵支起来吗?”
曲肃也有些无奈:“她不同意,说不安全。她说宁愿每次都画阵法,也不能为了省事用灵石撑起阵法。”
侯朴非常不乐意:“那多麻烦啊……”
他嘟嘟囔囔的,又不敢大声说。
曲肃看了他一眼:“不过她也说了,子吉他们几个画阵法的手法还生疏,以后让他们几个小的轮流来,就当练习了,用不着我们和染霜。”
侯朴当即没了别的意见:“教主说得对。”
他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教主小心周全些是好事。”
曲肃看了他一眼,真心实意觉得很多时候无忧骂他不是无忧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交易,所以曲肃和侯朴陪着,之后便让后山的人自己来了。
常无忧没跟来,现在用不到她,她在后山看杜荆调试硝石的比例。
“有些进展了。”杜荆挠了挠头:“但不大。”
能燃烧起来,但威力并不强。
常无忧帮不了他,只能给他些精神上的支持:“慢慢来,迟早能做出来的。”
杜荆心态还行:“我知道,你这是把答案给我们了,只是过程得我们自己来。”
但最难的,就是过程。
杜荆挺需要帮手的,但侯充要忙别的,有个老伯之前是做匠人的,但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做不了精细活。
还有些年轻人对杜荆的活感兴趣,但那些年轻人性子有些急躁,杜荆这里一坐一整天,拿着小木棍一点点加粉末,还总是失败。大多数年轻人都熬不住,宁愿去侯充那里帮忙干活。
现在,仍然只有杜荆孤零零的一个人。
“行,我帮你寻寻帮手。”常无忧满口答应,但出了门,她有些犯愁。
能和杜荆、侯充一样,懂这些东西、又愿意做的,可能确实有些难找。
她皱眉想事,正好站在路边。
路上时常有人走过,大家都忙忙碌碌的,走过她身边时,都会问声好:“教主好,教主最近可忙?”
她只能抬头应声:“你也好,最近都挺忙啊。”
常无忧只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被问候了十几次。
她接连回答了自己挺忙、吃了饭、不累、在等人、长高了等十几个问题,思绪被完全打乱。
常无忧身心俱疲,只能往后退,尽量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发呆。
但她没想到,这没大人的地方,就有小孩。
常无忧刚绕过房子,拐了个弯,就和一群小孩子迎面碰上。
乌泱泱一群小孩,把她惊呆了,她慌忙想退后,但小朋友们脸上已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教主是不是来和我们玩的?”领头的孩子问起来。
常无忧还没说话,里面就有个胖乎乎的小黑丫头做了解答:“对!”
小黑丫头信誓旦旦:“我师父说了,教主很好,一定是陪我们玩的。”
她有些骄傲,觉得自己懂得多。
囡囡非常坚定,直接把常无忧的退路堵死。
常无忧大可以不管这些孩子,但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囡囡话也说出去了,常无忧只能留下来。
“我们在玩抓修仙人的游戏。”一个孩子介绍:“两个人演修仙人,其余人去抓。”
常无忧面色复杂,不管什么时代,孩子们的游戏都是换汤不换药。
可她好累,她不想跑,于是常无忧提出另一个游戏:“玩捉迷藏吧。”
孩子们没意见,教主说什么都行。
但后山孩子们的捉迷藏也不太一样,常无忧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过,找人的那个被叫做鬼。可这里的孩子们把找人的叫修仙鬼……
常无忧无话可说。
她争取到了躲藏的角色,等那边的修仙鬼开始数数,她立刻跑起来。
刚刚的路上,她记得有个空荡荡的木屋,她直接跑过去。但到了门口,她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别的孩子。
里面的孩子兴奋地唤她:“教主过来!”
常无忧退了两步:“我再换个地方。”
她又换了个地方,结果也有人藏着。她觉得那是顶好的位置,满心以为能瞒住所有人,没想到孩子们也觉得好,竟都藏了人。
她发起狠来,一定要藏得最好,不能让他们找到。
她一抬头,看到了一处屋外在树上晾着的衣服,是张圆家。
张圆力气很大,那晾衣绳颇粗,常无忧抬头看了看,听到身后数数字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做了决定,从树上爬上去,脚踩树干,将身体挂在张圆妻子的裙子和树中间。
孩子们个子矮,裙子遮挡她的身体,没人能看得到她。
常无忧有些累,但强烈的胜负欲促使她一动不动。
但孩子们忘性大,刚开始还找了会儿,找到了所有的孩子,再过了会儿,他们就全忘了,又跑去玩别的游戏了。
可是没人通知常无忧游戏已经结束了。
她顽强地趴在绳子上,坚决不认输。
常无忧有自己的坚持,她是教主,她不能输。她得让孩子们看看,成熟且优秀的大人,捉迷藏都是最厉害的。
她腿都有些麻了,但她不敢动,周围一片静默,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动。
常无忧看着树叶缝隙中的天,陷入了一片放空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下面有了声音:“……无忧?”
她脖子有些僵硬,只能微微低头:“你回来了?”
曲肃震惊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常无忧想了想,觉得对曲肃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实话实说:“我在捉迷藏。”
曲肃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和谁?”
“和我们后山的小孩。”
曲肃扭头看了眼旁边,有些不忍心告诉她,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孩子们都在浅滩里玩水……
曲肃看了看她站的位置,伸出手来:“下来吧?”
常无忧不放心:“孩子们呢?”
曲肃面不改色:“还在找你,你赢了。”
常无忧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抓着他的手准备下来,腿有些麻了,但脸上颇为自得:“我们大人,什么事情都要做得更好一些……”
曲肃认真听着:“嗯。”
等她艰难从树上下来,曲肃就要带着她回山上了,常无忧还想去和孩子们说两句捉迷藏获胜感言,最好延伸到人生道理,但曲肃拦住了她:“楼家那边有些事情。”
大事要紧,她当即跟着曲肃回了。
曲肃这也不是完全找借口来阻拦她,而是真的有事。
“这次,楼探阳下山了。”
常无忧立刻转身看着曲肃:“哦?”
楼探阳在归云山庄中修仙,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
曲肃微微仰头,似乎在回忆今天的场景:“境界不高,但……很厉害。”
常无忧不明白:“厉害在哪里?”
曲肃正视常无忧:“他说,我们把归云山庄除了,他能保证不给我们惹事上身。”
“他说归云山庄和外交流不多,但庄主还算是几个相识,其中有些关系好,自然也有关系不好的。”
“楼探阳说,我们去把归云山庄全杀了,也把他打成重伤。他可以重伤着去庄主的友人门派中,说是另一门派由于旧怨动的手。”
“到时候,他再来个死无对证,我们便可以毫无牵扯,一干二净。”
常无忧直直看着曲肃,半响轻声答:“是挺厉害……”
楼会长的儿女都出彩,虽然楼探阳离家多年,但不忘家中教导,不忘百姓疾苦。
虽然手段有些狠辣,但只狠辣在自己身上,算不上什么恶人。她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第五十九章
常无忧很想去见见楼探阳, 但曲肃说了,楼探阳出门不易,最近许是都不能出来了。
这事急不来, 常无忧只能等着机会。
同时,她也郑重思考起来。
现在他们有能力, 献城中的百姓, 还有楼家人都已艰难求生多年,而楼探阳也愿意在内部提供些帮助。
天时没有, 但地利与人和都有了。常无忧觉得, 也许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不给他们自己惹麻烦,也不给献城的百姓惹麻烦。
楼探阳可以用起来,但常无忧还是想给他留个生路。
这些年来,他也不好过。
常无忧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但这个好日子不应该由个别人的牺牲来做交换。
在她所想的未来里,每个好人都应该有好报。她不想在后来的获胜感言中说“付出了一些代价后,我们获得了胜利。”
没人应该做那个必须付出的代价。
曲肃坐在她身边, 听她絮絮叨叨。
听她说,想要保护每一个人, 听她说好人要有好报。
曲肃静静看着她,很想问问她, 知不知道自己有些天真。但他没有开口。
从凡人到现在的金丹,他时常内心充斥着仇恨。愈发磅礴的力量, 再加上对修仙人的憎恶,灵力不畅时, 他总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 想出去杀戮一番。
曲肃修行之后, 有时候其实便隐约能理解修仙人的一点想法。和凡人力量差距太大了,生命的长度也不同。就如同凡人不会在意蝼蚁一样,修仙人也不在意凡人。
幸好有她,如果没有她的话,曲肃他们甚至有可能迷失在这些力量和仇恨中。
为什么呢?
他沉默想着,许是就为了她理想中那个有些天真的新天下吧。
她这么坚定,让他也一起相信,其实这个天下,也有可能会好起来。
常无忧自己说了一会儿,曲肃都没应声,她停下来,有些不开心:“你是不是没听我说话?”
曲肃立刻摇头:“听着呢。”
“染霜呢?”她看院子里:“是不是又出去教小蚯蚓他们了?”
“对,”曲肃应她:“我和染霜说好了,轮着来。”
常无忧也想和染霜聊聊,但何染霜很受他们徒弟们的喜欢,不管是何染霜自己的徒弟秋以和香叶,还是曲肃的徒弟子吉和香蕉,若是有问题了,都喜欢去问何染霜。
曲肃不喜欢多说话,教徒弟和做其他事情一样,喜欢直接上手,手还挺重,子吉和香蕉在他这儿一个待遇,被打的呲牙咧嘴。
但何染霜温柔,所以,徒弟们更喜欢她。
曲肃乐得清静。
常无忧思考了好多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来。
“既然不想和我们牵连上,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个替罪羊。”
“楼探阳那样的办法不错,可是有些难处。他要是死了,临死前的话自然可信,但他不应该这样死。”
“所以,我想让归云山庄自投死路。”
曲肃重复:“自投死路?”他有些明白了:“让他们自己去死?”
“但他们怎么会愿意自己去死?”
常无忧看向桌子上,她手边放着的是她之前根据记忆里记下的一些信息。
“阿肃,你说要是归云山庄忽然发现了一处无人知晓的秘境,他们会不会去?”
“不一定,”曲肃说:“那得看是怎么发现的吧。”
要是他们忽然捡到小册子,上面写着秘境的信息,那他们自然会斟酌斟酌,说不定还会告知其他门派。
“自然不能是莫名其妙而来,一定要显得珍贵,珍贵到他们不舍得告诉其他人。”
“我们不是有位前辈吗?”常无忧脸上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们经常给他送东西,偶尔用一用,想必他不会介意。”
当天下午,常无忧和曲肃就去了云瘴前辈那里。
此次前去,他们也带了不少东西,之前侯朴没去过,一直都在抱怨,说想见见前辈,这次就将他一同带了过去。
到了云瘴之境后,黑雾自动散开,他们三人走了进去。院中,前辈正在斟茶,桌上已经放好了四个杯子。
常无忧先和前辈聊了聊,说了后山和教门的发展。
侯朴一直敬畏地看着前辈,努力在教主和前辈聊天中插话,但没寻到机会,只能和师兄一起喝茶。
聊完之后,常无忧正式说了此次的来意:“有事相求前辈。”
前辈微微挑眉:“和仙魔有关?”
常无忧点头:“对。”
前辈又问:“不是坏事。”
她想了想:“对我们魔教和凡人来说,不是坏事。”
前辈一摆手:“那你就不要和我说要做什么事了,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就好。”
常无忧拿出她早就写好的一张纸条:“请前辈在上面留些化神期修者的气息。”
前辈不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按她说的做了,甚至没有看上面写的什么字。
然后,曲肃小心将纸条收起,保证上面的气息不乱。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常无忧还叮嘱前辈,他们带来的那些水果要早吃,不然会不新鲜了。
常无忧曾和老人一起生活过,虽然前辈看着年轻,但眼睛中的神色已经和老年人无异,一对上前辈的视线,她就情不自禁将他看作上一世的爷爷奶奶那样的老人。
“东西放心吃,没了我们再给你送过来,不要舍不得。”
前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曲肃和侯朴看着他们两个,无话可说,前辈那么高深的功力,别说不让水果坏了,甚至全天下的果子愿意怎么吃就怎么吃,乐意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但前辈就是受用教主的啰嗦,很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样子。
曲肃和侯朴看着他们两个,越看越诡异,忍不住转移了视线。
这次,他们呆了挺久,侯朴终于也有机会和前辈说上两句了,他非常兴奋,问了一些修行上的事情。
前辈还帮曲肃和侯朴检查了灵脉,侯朴问题不大,前辈给他调整了一点修行的方法,此后不会有问题。
但曲肃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的办法。以后若是灵脉受了伤,就得再来这里,让前辈帮忙修复。
前辈一再叮嘱他:“若是遇到了问题,一定要克制灵气的输出。不能一时冲动,若是伤重了你怕是抗不到来找我的时候。”
“伤重都是好事了,到时候最糟的情况,你可能会爆体而亡,或者会失了神智。”
曲肃一直面色冷静,前辈想让他更加在意一些,略一思索,看了眼常无忧,又对曲肃开了口:“若是失了神智,你可认不得无忧他们了。”
前辈问他:“要是你疯了,醒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看到无忧横尸在你面前了。想必你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曲肃面色松动,终于点了头:“我以后注意。”
前辈觉得他这样挺有意思,还想再说一说,逗逗他:“无忧可是个凡人啊,到时候你一指下去,她连骨头没了,说不定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找不到一根了……”
侯朴在旁边听着,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教主以后能死得这么惨。
曲肃不爱听这种话,当即开口:“前辈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稳重。”
前辈住了口,看曲肃拿证严肃绷着的脸,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的嘴就是有些欠,喜欢逗引师兄弟。师兄弟也会像阿肃一样,愠怒起来。
可是后来,他经过了那么些事情,早就不爱说话了。
而当初时常被他惹生气的师兄弟,对他好、却又亲自将他逐出师门的师父,还有那个总是被自己嫌弃的腐儒弟子,都死了。
云瘴前辈忽然静默下来,刚刚逗曲肃时,还有些生机的眼睛再次暗沉了下去,直到常无忧他们临走时,前辈仍然一副落寞的模样。
走出林子后,曲肃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看不到前辈的身影,他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我话说得太重了?”
常无忧隐约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她摇头:“不怪你。”
“只是前辈经历得太多了,”她忽然脑中想到了一句话,很适合用在现在:“那是死去的回忆在攻击他。”
这又是什么怪话?但曲肃这次听懂了。
他刚刚有一点生气,怨前辈说无忧会死这事不吉利,但现在他又可怜起前辈来。
自己一个人,是不是总是会想起来之前的旧事?
他一个人,怎么过的啊……
“前辈之前说有些东西要给你的,”曲肃缓缓开口:“这次他许是又忘了。”
“无妨,他自己也寂寞,我们下次再来找他。”
侯朴不理解:“他出去多好啊。”
“前辈说他不出去,”常无忧摇头:“只能我们来了。”
“阿肃,那纸条放好了吧?”
曲肃轻轻点了点戒指:“放好了。”
前辈不问他们拿纸条去做什么,其实前辈心里是知道的。这是要拿去对付修仙门派的,但只要他们不说出口,前辈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不知道,便对得起师父。
他出生仙门,堕于魔道,现在立于两派之中,谁都不能帮。
若是她说出口是拿来对付仙门的,前辈便不会帮他们了。
若是前辈真的从云瘴之境中出来,他又该站在哪一边?只能孑孑独行于世上,与此处何异。
“走吧。”常无忧说。
能获得前辈的这一点帮助,已经够了。
“阿肃,你去找楼探阳,和他商量清楚,务必把这事做好。”
“我知道,”曲肃答:“尽力隐瞒,不让其他修仙门派太早发现他们的异样。”
归云山庄还不知道,在隐秘的角落里,有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正在酿成。
楼探阳走在门派的小路上,遇到人时,他都会面带微笑、躬身示意,他进门派的时间晚,也没有什么修仙的人脉,在门派里算不得地位高。
但他一向谦和,不管对谁,都态度极好,所以也交到了几个朋友。
“师弟。”楼探阳对面走来了一人。
楼探阳笑容大了起来:“二师兄。”
他的师兄亲热地扯他的袖子:“听闻前几日你回家了?”
楼探阳点头:“对。”
师兄摇头:“既已入了仙门,就断绝与尘世了。你只是借了那两个凡人的躯体,诞下肉身而已,不必将他们看作父母。”
楼探阳微笑着点头:“师兄说得对。”
师兄松了口气:“这也是师父想说的,我先告诉你,以后注意着点。和凡人太亲近了,就显得轻贱,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师兄脸上有些倨傲:“我们这些仙人,就该被凡人供奉着,怎能让他们得见仙颜。照我来说,以后谁看见了我们,就该剜了眼睛才对。我和师父说过几次了,但师父还没同意。”
楼探阳面露感激:“多谢二师兄指点。”
师兄弟两人并肩前行,楼探阳微微侧头,看到了师兄的脖颈。
这么好的脖颈,就适合用刀砍过,溅出血来。
他嘴角一直噙着一缕笑意,但眼中闪过一点冷漠又悲悯的光。
第六十章
楼探阳不好出来, 曲肃为了能遇到,现在后山每次送货,他都跟去。
就这样坚持了几个月, 曲肃终于见到了楼探阳。
为了节省时间,曲肃将事情简短说明白。
楼探阳听完之后, 沉默片刻问:“你们教主……不用我的命?”
他试着说服曲肃:“我觉得这个法子不够稳妥, 不如我之前说得那个,我死前认凶, 才不会有任何遗漏, 死人说的话才不会有人怀疑。”
曲肃摇头,他看得出来楼探阳虽然外貌温和,但心里有些极端。曲肃劝说他:“要是能活着,还是活着得好。”
楼探阳摇了摇头:“要我来说,你们教主有些心慈手软了。”
他还没见过那个教主, 听父亲说,是个姑娘。
楼探阳是真的觉得她有些良善了,他看惯了心机和残酷, 并不讨厌这样的善良,甚至觉得有些新奇。
“先按你们的法子来吧, ”楼探阳让了步:“要是不成再另说。”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其实, 我也想去看看你们的那个好地方。”
曲肃微微笑起来:“那就去,我带你去后山, 陈叔他们会喜欢你的,还会叫你去他们家吃饭。若是你愿意陪孩子们玩, 他们就会缠磨你很久, 让你陪他们捡石头。”
“若是不想被孩子们盯上, 就得装得冷酷些。孩子们从不扰我,但时常想和无忧玩。”
曲肃说的都是后山的小事,但楼探阳紧绷了十几年的心,却被这样的小事触动了。
他们把事情说定,曲肃便离开了。
楼探阳独自回了山中,走在路上时,周围还是令他厌烦厌恶的一切。
小时候,父亲和他说,以后要延续家中训诫,伺候讨好归云山庄,为百姓谋生。
他早慧,很早就确定了自己的志向,以后要和父亲、和祖父一样,当好人,做好事。
归云山庄在他心里,便是如狼似虎一般的地方。
结果有一日,他便被留在了山庄里,成了他一直憎恶的人。
父亲对他的教导,和山庄里师父与师兄的说法,完全不同。他那时还年幼,几乎在心中生出两个自己。
师父说他资质很好,但他却卡在了褪凡中期,不能寸进。
虽然山庄里,大多数师兄弟都是褪凡,他这样并不奇怪。但楼探阳自己很明白,其实,他可以有进步的,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楼探阳走过了山门,前面随时可能遇到师兄弟了,所以,他在脸上挂上了和之前无异的谦逊笑容。
山庄里曲廊通幽,桐树绿茵,树下放着玉琴和织金的蒲团。
楼探阳知道,这都是父亲送来的。
父亲送自家和百姓的钱来供养这里。楼探阳在这里的生活,比在家中还要好。
他应该满足的,他应该听从师兄的话,安心享受就是了。
但他做不到。
就算现在修仙了,楼探阳仍然觉得,他也只是个凡人罢了。他看到这些的奢侈,想到的不是如何享受,而是如果献城百姓能有这些,该多好。
他沉浸在和父母一起的那些年里,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曲肃回了山中,和常无忧说了楼探阳的反应。
“他既然答应了,就会照做,只是希望紧要关头他别生出其他想法就好。”
常无忧细细思索着,怎么布局。
“香蕉的阵法怎么样了?”她问。
曲肃回答:“学了一些了,能画出来,只是灵力还不够,没办法发动。”
常无忧点头:“用罗天阵法,让她画好,等那些人进了阵中,你再发动。”
“记得在阵法中留个生门,若她不会,就让她来找我。你提前和楼探阳说好,让他沿着生门走出来。”
至于剩下的人,就会被困在里面,无法逃脱,也无法向外界发送信息,自然就是死路一条。
“你和染霜、阿朴盯着里面最厉害的几个,剩下的,就让子吉、秋以、香蕉和香叶去处理。”
曲肃将香蕉叫了过来,香蕉每日都在认真学阵法,现在听闻有了自己的用处,非常兴奋。
她现在已经学会了很多阵法,在他们魔教里,除了教主,她算是对阵法最懂的人了,只是现在手法还不熟练。
“教主,师父,罗天阵比较复杂,我需得提前去画。”
常无忧点了点头,又将侯朴唤过来。
他们一同出发,按照常无忧的指引,到了一处悬崖边。
“悬崖下,传说也是个秘境,但很多修仙人都去过了,里面并无异样。”常无忧指着崖下解释:“据说,月满之时,秘境偶尔才会出现。”
“但我对比了很多资料,这是假的,这里其实就是普通的地方,但我们可以拿来利用。”
“阿朴陪着香蕉,在这里画阵,阿肃和染霜去楼探阳那里。”
曲肃和何染霜全都穿上了白衣,常无忧特意让何染霜画了妆,艳丽得不可方物。
他们做好准备后,常无忧便目送曲肃和何染霜出门了。
“应该没问题。”她盯着他们背影喃喃。
确实很顺利。
楼探阳在归云山庄这么多年,早就得了信任,他说想去山下树林走走,他的三师兄便愿意陪他来。
结果,他们两个没走多远,就感知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
楼探阳向前一步,护在三师兄身前:“谁?”
不远处,空气震荡中,慢慢显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
一个面目冷清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但他身边美丽的白衣女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楼探阳轻声问师兄:“师兄,我感觉不到他们的灵气……”
他的师兄一惊,他学艺不精,境界还不如自己的师弟。明明对面的两人是凭空出现,却察觉不到灵气,那就一定比他们厉害得多。
三师兄不敢说话,楼探阳也没有开口。
对面的女子犹豫片刻开了口:“那边的两个小子,这里是何处?”
女子开口时的姿态颇为倨傲,似乎说句话都是他们的荣幸一样。
楼探阳看了眼师兄,他的师兄小心翼翼开了口:“回前辈,这里是献城,我们是归云山庄的人。”
女子似乎转头对那个白衣男人说了什么,男人点了点头,随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来。
女子恭敬接过纸条,将纸条隔空送到楼探阳的三师兄手中。
“算是有缘,让你们掌门三日后来这里拜访吧。”
三师兄恍恍惚惚接下了那纸条,接住的一瞬,他感知到了那女子的境界,金丹……
他更加惶恐,不知道能让金丹女修当侍女的,能是何等人物。他再抬起头,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楼探阳小声问:“师兄,这是怎么了?”
三师兄小心握住纸条,压抑住有些激动的语气:“师弟,许是机缘到了!”
他们两个当即回了山庄里,求见了掌门。
两人站在厅里,掌门坐在椅上,听他们的汇报。
三师兄情绪激动,自个儿就将事情说了个彻底,楼探阳乖巧站在一边低着头,当个陪衬。
听完了徒弟的讲述,掌门将那纸条拿过来,他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会儿,也发出了同样的喟叹:“许是机缘到了。”
楼探阳轻声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
掌门看了他一眼:“你啊,虽有资质,但太过愚笨。”
楼探阳头低得更厉害,不敢应话的样子,他在山庄里时常都是这副恭敬样子,对谁都客气。
掌门不再看他,而是和其他长老说起来:“那自然是贵人了。”
三师兄颇为自得:“就算我不知道境界,看他们姿态,也是极为厉害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三师兄嘟囔了一句。
掌门微微笑起来:“你可知他们为何不说?”
“因为他们根本不必说!”
他拿着那纸条,情绪激动起来:“这上面的气息,可是化神!”
厅中一片寂静,万万没想到,若是化神,那确实不必说了,毕竟全天下只有一个。
若是有人自称是度洵的弟子,来邀他们,他们不一定会信。
但现在,化神的气息还在,他们自然要珍惜机会!
虽然不知道度洵是怎么看上他们的,但尊者的意图,不可捉摸,也不敢捉摸。但他们知道他们去这一趟,怎么都不吃亏。
楼探阳面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兴奋开口:“这样的大好事,岂不是要告诉和我们交好的几个门派?”
掌门有些意动,能被化神尊者看上,怎么都是值得说一说的大好事。
楼探阳继续说:“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想跟我们去,我们也不同意。”
听了这话,掌门当即反应过来,斥责他:“愚钝!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告诉其他门派的任何人!”
掌门决定了,还是得等回来了,才能将这事说出去。
只是,不知见了尊者之后,是能获得提点,还是能和楚山搭上些关系?
思量着的时候,掌门一点没耽搁,开始准备起三日后的会面。
礼物肯定要准备起来,掌门想了一整天,才决定好要带的人。
长老们自然是要去的,探阳和他的三师兄,是亲眼看到尊者的人,肯定也要去。人越多,越显得恭敬。
掌门考量了很久,最终只将一些还没什么能力的弟子留下。
三日之期到得很快,归云山庄内充斥着一股欢乐的气氛,长老们还准备了一份厚礼。
到了时间后,他们便出发了,纸条上写的是申时,到崖边。
他们出发早一些,生怕尊者觉得他们不敬重。
到了崖边后,他们垂首恭敬等待着。
不远处的树林中,曲肃冷眼看着他们,常无忧站在他身侧。他们两个身后是何染霜和侯朴。
再后面的位置,是张子吉、洛秋以,还有香蕉香叶。
曲肃将他们的气息严严遮住。
常无忧轻声问:“哪个是楼探阳?”
曲肃告诉她:“最后面那个蓝衣。”
常无忧踮起脚尖,看得不清晰,但也能看到那个蓝衣青年弓着腰,看起去并不起眼,似乎对接下来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确实厉害。”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们又等了片刻,终于暮光微沉,曲肃悄悄用自己灵气触发了阵眼。
阵法启动的那一刻,崖上的一群人便失去了踪迹。
“可以了。”香蕉说。
“去吧。”常无忧轻声对他们说。
侯朴和何染霜带着子吉、秋以,还有香蕉香叶一起消失在原地。
曲肃陪着常无忧,向前走了几步,他们等了片刻,蓝衣的青年终于出现了。
他的腰不再弓着,如竹般挺立。
他身后跟着一个满脸糊里糊涂的男人。
“师弟,师父呢?”楼探阳身后的男人问。
楼探阳没理他,而是走到了曲肃身边,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楼探阳向常无忧问了好:“教主。”
常无忧盯着他:“很好。”
楼探阳身后的人越发糊涂了:“师弟,这是谁啊?师父他们呢?”
楼探阳躬身对常无忧说:“山庄内也不全是坏人,我这三师兄,只是脑子糊涂,从未做过坏人,从未伤过凡人,他罪不至死。”
他那一向粗心的三师兄脸上慢慢露出有些了悟的神色,他震惊着,想开口,但曲肃伸出一指,三师兄便倒在了地上。
这个怎么处理,之后再说。
常无忧没多话:“探阳去把山庄内剩下的人带来。”
楼探阳点头,他满心欢喜,以后他不必再隐藏,可以堂堂正正当个好人。带着这份欢喜,他回了门派中
看到他回来,山庄内剩下的弟子们纷纷过来,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看他笑得灿烂,那些弟子觉得,一定是大好事,欢欣鼓舞等着他开口。
“来吧,师父在等你们。”他温柔地开口,将剩下所有人带进了传送阵中。
微光闪过后,归云山庄中再无一人,只有两只飞来的鸟儿盘旋在上空,发出啁啾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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