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和曲肃等在悬崖边。

    楼探阳将山庄内剩下的人带来后, 曲肃立刻发出灵气,将那些人都击昏。

    这些人都躺在地上。

    楼探阳指了指地上的那些人:“这些弟子是新来没多久的,里面还有仙侍, 和我那三师兄一样,罪不至死。”

    他说完这句, 看了看常无忧的脸色:“当然, 要是教主觉得他们都该死的话,也是应该的。”

    他把问题扔给了常无忧。

    常无忧不再看他:“之后再说吧。”

    起码现在在罗天阵里的, 都不无辜。

    曲肃一直认真查探着阵法里的灵气波动, 若是子吉他们有问题,曲肃就会立刻赶过去。

    但他等了很久,都没出问题,阵法里的灵气冲撞消失的时候,何染霜和侯朴带着子吉他们出现了。

    地上满是血迹, 何染霜笑意盈盈:“师兄,我们知道这些人许是有用,都留了口气。”

    曲肃道了谢:“多谢师妹。”

    在何染霜和侯朴身后, 满是带血的归云山庄的人,只有一口气吊着。

    常无忧微微侧头, 余光里看到了楼探阳。

    这都是和他朝夕相处过十余年的人。

    可楼探阳仍然非常平静,对面前那些血视若无物。

    曲肃上前, 和子吉一起,将那些人的灵气全都吸走了, 之后,子吉、秋以和香蕉香叶, 一起将那些人杀死, 推到了悬崖下。

    楼探阳走到悬崖边, 从戒指里拿出一些命灯来。灯已经灭了,他扬手,将那些灯和尸身一起丢了下去。

    常无忧介绍了楼探阳给大家认识,之后,她问楼探阳:“你觉得你那三师兄和这些剩下的人该怎么处理?”

    楼探阳坦言:“能用就用,用不上就杀。”

    他这样子,倒是让常无忧觉得自己多虑了。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他说三师兄人不错,她若是下手重了,楼探阳会不会不高兴。但现在看来,他的心硬着呢。

    这世道,心硬是好事。更何况,楼探阳秉持着父亲的教导,又在归云山庄中这么多年,不心硬些,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常无忧点了点头,转头对曲肃说:“阿肃,将这些人的功力都吸收了吧。”

    “把他们都变成凡人,然后给他们些住处,在后山干活吧,把他们看管起来,起码有条命。”

    楼探阳问她:“教主不怕他们有坏心?”

    常无忧叹气:“你都说了他们罪不至死,你和他们相识这么多年都这么认为,想必他们真的没有什么大过错。”

    楼探阳深深注视她,半响开口:“可是,凡人也没做过错,也被无辜杀死。有时候,立场不一样,身份不一样,就是该死的理由。”

    楼探阳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觉得三师兄和这些小弟子确实不算太坏,不应该死,但他又觉得教主这样把他们留下,也不应当。

    常无忧摇头:“就算是凡人两军交战,也是会有俘虏的。以后把他们看好了就行。”

    曲肃带着子吉,将剩下的人全都变成了凡人,之后,将他们全部唤醒。

    何染霜和侯朴站在两侧,看住这些人,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那些人清醒时,还满脸茫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片刻后,他们就明白了。

    楼探阳站在常无忧身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些人。

    他的三师兄疯了一样开口:“探阳!是你!是你将我们引过来的对不对!”

    “师父可对你有一点不好!大师兄可对你有一点不好!”

    楼探阳微笑起来,直视着三师兄的眼睛:“你们对我没有一点不好。”

    “你们给我住最好的房子,给我世间最珍贵的吃喝用度。”

    “但是,师兄,我的父母,都是凡人啊。我本来,也只是个凡人啊。”

    “我只是将你们施于凡人的,还回来罢了。”

    他的三师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即使修行那么多年,他仍然将自己看作凡人。

    常无忧开了口:“你们山庄中其他的人都已死了。但你们罪不至死,我会给你们留条生路。日后,会有一小块土地给你们,以后你们会被看管起来,自己耕种,自给自足。”

    “只要你们没有逃走的心思,就能好好活着。”

    侯朴也开了口:“别看不起凡人了,你们现在都是凡人。”

    那些人闻言,慌张检查自己的身体,果真没了一点灵气。那些人瞬间崩溃,他们一向看不起凡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凡人。

    有些跪在地上开始疯狂大哭,也有些开始咒骂常无忧他们,甚至还有一个直接冲了过来,想和常无忧,还有她身后的楼探阳拼命。

    曲肃没有动弹,厌烦地看着那些人。

    看有人对着常无忧冲过来,曲肃轻轻抬手,那人便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常无忧不看地上的尸体,她声音也很冷:“这是杀鸡儆猴,不想活就说,我们不费事。”

    这一下之后,那些人虽然气愤,但不敢再动。

    曲肃挥了挥衣袖:“之后,若有异动,一样下场。”

    那些人都怕曲肃,刚刚他当面杀人,这些人甚至不敢看他。

    子吉和秋以他们看管着这些人,将他们带到了后山中。

    常无忧和陈奇观说了这些人的来历,陈奇观觉得非常棘手。

    他轻声问:“教主……怎么不杀了啊?”、

    看管起来,多费事啊。

    常无忧问他:“那些作孽的,已经死了。这些没做过孽的,难不成要和那些一样?”

    陈奇观想想也是。

    但常无忧也说了:“若是有谁非要找事,难以看管,你们就自行处决,不必和我们说了。”

    其实,不仅仅是要善恶有报。

    常无忧还想看看,看到了一种更好的生活后,这些本性不坏的人,到底能不能为他们所用。

    他们魔教人越来越多,地方越来越大,以后肯定会和修仙之人有交集。

    若是心狠手辣,自然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但要是留点仁善,说不定,还能开拓出另一条路来。

    归云山庄的人已经全没了,但外界还不知道。

    他们偷偷寻了个时间,又去了趟楼家,将楼家四口人接了出来。

    临行前,楼会长去了衙门,只留下一句话:“不管发生何事,不要声张,不要惊慌,照常生活。”

    衙门的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楼家和衙门共处多年,彼此间有了默契,此后不会有事。

    当晚,楼家人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一人一个小包裹,便跟着常无忧他们离开了。

    到了后山中,楼家人便搬进了陈奇观早就准备好的砖房中。

    当晚,楼探阳便去了砖房中,一进屋,他就跪在了地上。

    被父母跪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还回来了。

    楼探月想去扶哥哥,但又把手收回去了。

    这么些年,哥哥也辛苦了,若是这样能让他好一些,倒是好事。

    楼会长和楼夫人,眼睛含泪地看着儿子。

    楼会长不住点头,口中喃喃:“长大了……”这几年里,他见过儿子几次,但大多数时候都有人在侧,他不敢细看。

    现在,他终于能细细端详儿子了。

    确实长大了,眉目间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像。

    楼夫人痛痛快快流了泪,多年的心酸一泻而出,等一家人终于平静下来后,围坐在桌子旁边。

    楼会长问:“你也算是正式加入魔教了,今天可是要回去住?”

    楼探阳摇头:“教主说了,让我陪陪你们。”

    门外,来了几个小伙子,给他们送了些吃的,毕竟他们第一天到,家里什么都没有。

    一家人围着饭桌,终于吃了个团圆饭。几口人脸上全是笑意,他们没敢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好日子。

    楼家团聚的时候,山上常无忧也在想事情。

    “关于楼探阳,”她一边想,一边说:“他年纪不小了,境界也不低。”

    曲肃、何染霜和侯朴认真听着。

    “其实,刚开始我想让他当你们的四师弟。”

    “但现在看他心性冷硬,若是当了你们的四师弟,之后给了他徒弟,许是会把孩子教坏。”

    “他人不坏,但现在刚从修仙门派出来,可能心性不稳,有些极端。所以我想着,不让他当你们的四师弟了,还是当你们的徒弟吧,潜移默化,给他些时间,让他平复心绪。”

    道理是这样,楼探阳人好,脑子聪明,做事利落,但确实需要些时间温养心境。

    曲肃他们对这事没意见。

    但侯朴有些害怕。

    楼探阳年纪可不小了,很明显也不是能管教的人……当他的师父,可没什么师父的体面。

    侯朴看了看大师兄,又看了看二师姐,强颜欢笑:“教主,探阳给了大师兄吧。”

    曲肃看都不看他一眼。

    常无忧叹气:“阿朴啊,你大师兄和二师姐那里,都有两个徒弟了,你这里才一个。”

    侯朴无话可说,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手里一个天天想吃糖的囡囡,难不成再来一个比他聪明、比他有主意的?

    他这个师父,当得有什么意思!

    说实话,曲肃和何染霜都觉得师弟可怜了,他们安慰他,以后肯定给他找个乖乖巧巧的小徒弟。

    但侯朴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事情商议结束后,他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

    在山下待了几日后,楼探阳便回了山上。

    常无忧和他说了以后侯朴是他的师父,楼探阳有些惊讶,但很快明白了常无忧的意思。

    他并不在意,认了侯朴。

    侯朴面对穿白衣、身材如竹的徒弟,总觉得和大师兄有些像,他越来越不自在,认了徒弟后,他便逃之夭夭,去了林中修行。

    楼家人在后山熟悉了几天,便很快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楼会长和陈奇观一起,开始计划起后山的商业。楼会长经验足,懂得多,陈奇观向他介绍清楚了后山的产业构成和产量后,之后便用不着陈奇观了。

    楼会长没多久就梳理清楚了之后的生意路线,变成了他说,陈奇观拿着本子不停记录。

    他的女儿楼探月开始帮着矿场那边统算货物和材料。

    楼夫人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去了纺织处,却帮不上什么忙。

    她发现后山孩子很多,到处跑着玩,她和丈夫商量后,觉得孩子不认字不行。

    于是,她问过了常无忧,办起了学堂。

    楼夫人是真正读过书的人,腹有诗书,为人谦和。孩子们被送进了她的学堂,她根据孩子们的年纪来教东西。

    楼夫人问过常无忧,男孩女孩要不要学不一样的东西。

    常无忧告诉她,他们后山的男孩女孩一样珍贵,一样对待就好。不要因为是男孩就过分苛责,也不要因为是女孩就放松要求。

    也许读这么多书,孩子们这辈子也用不上。

    但这些读过的书,会成为孩子们一生的养分,让他们有自己的思考。

    没过多久,楼夫人便获得了后山人的尊重。楼会长看妻子整日忙碌不已,但笑容颇多,恍然发现妻子在发着自己的光。

    楼会长之前从未发现,原来妻子也能做出这么一番事业来。日子很是忙碌,但楼家人都满腹欢欣。楼会长觉得妻子不应该被称为楼夫人,他的妻子,值得拥有自己的姓名。

    楼会长悄悄告诉了别人妻子的姓氏,此后,楼夫人成了大家口中教书的郑先生。

    很多人闲暇时,也会过来学堂窗外,跟着孩子们认上几个字。

    常无忧若是无事时,也会过来。

    郑先生教孩子们认字,也教诗书,还通过一些史书上的故事,来教导做人做事的道理。

    郑先生教授的都是正统的东西,常无忧偶尔过来,便说一些不怎么正统的东西。

    常无忧说人没有贵贱,说凡人借助工具也能开山,说潮汐和月亮有关。她说的东西,之前没人知道,时常惹得所有人惊叹。

    常无忧对现代科学懂得不多,仅限于课堂上学过的那些。

    但她还是会讲给孩子们听,因为这不是在教给他们方法,而是在描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常无忧讲东西的时候,楼会长和郑先生就在学堂后面听着,一边听,两人一边笑着摇头。

    “教主说的,”郑先生小声对丈夫说:“像是天方夜谭。”

    楼会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

    “但这世道已经是这样了,教主起码给了我们不一样的路。”

    他们两个都知道,学堂前方站着的少女带着他们这么多人,在走没人走过的路。学堂里的孩子,也在接受不一样的思想教育,长成不一样的人,以后做不一样的事。

    不一定对,也不一定错,但一定更好。

    这就够了。

    第六十二章

    楼探阳已经褪凡, 不需要侯朴教导。

    侯朴乐得清闲,他甚至还动起了歪脑筋。

    既然楼探阳已经是自己的二弟子了,让他照料下自己的师姐应该也没关系吧。

    说干就干, 侯朴把囡囡带上来,让楼探阳认识下自己的师姐。

    囡囡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风车, 在院子里呼啦啦跑着。楼探阳神色微妙地看着囡囡, 问侯朴:“这是我师姐?”

    侯朴点头。

    楼探阳想到了自己见过的曲肃和何染霜的两个徒弟,再对比一下面前的小黑妞, 他幽幽开口:“师父, 苦了你了。”

    侯朴挺不自在:“还好。”

    他指了指囡囡:“你师姐……”侯朴顿了顿,他其实想说,你师姐现在还听不太懂人话,但这话不对劲,他想了想, 换了措辞。

    “你师姐还有些不懂事,你若是有时间,就教教她。”

    楼探阳虽然觉得师父有些可怜, 但这活,他决不答应。

    “我做不了。”楼探阳非常坚决:“我性子不好, 也没什么耐心,教不好师姐。”

    楼探阳不是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 侯朴好说歹说,他都不同意。

    到了后来, 楼探阳干脆一走了之,去了山中修行。

    侯朴觉得自己非常命苦, 唉声叹气。

    常无忧在屋子里, 早就看到了他们的动静。

    现在大家都忙, 有时候她倒是有些时间陪囡囡,但曲肃时常来找她商议事情,他可不愿意见囡囡。

    常无忧想了想,倒是真的想出来一个绝佳的人物来。

    她叫来侯朴,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侯朴有些疑虑:“他能同意吗?”

    常无忧给他鼓劲:“总得试试,你不去,就得你自己带孩子。”

    这话非常有用,侯朴当即就做好了决定。

    他带着囡囡消失在院中,临消失时,囡囡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手中还晃着风车,满脸都是懵懵的笑意。

    没多时,侯朴就回来了,他独自一人,身边已没有了囡囡。

    他鬼鬼祟祟走进来:“教主,你别说,他果真愿意!”

    他当然愿意了,这么多年孤身一人,能有个皮实的小东西,虽然麻烦些,但总算是热闹起来了。

    云瘴前辈的院子里,囡囡正在玩桌上的茶碗。

    前辈站在一旁,温柔地给她拿来一个果子。

    其实,刚刚侯朴来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但侯朴说傍晚就把孩子接走,以后偶尔送过来,帮忙教导两句就好。

    侯朴还说了囡囡的来历,听完了囡囡的来历后,前辈才真的乐意让她留下。

    毕竟,囡囡和他一样,都是立场艰难的人。

    云瘴前辈温柔哄着孩子,觉得她可怜,想对她好一些。他想把这个孩子教育好,不要和他一样为难了。

    曲肃来了一趟,听侯朴说了这事后,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

    他已经慢慢看开了,虽然还是不喜欢那孩子,但已经把囡囡当成了和自己无关的人。他报过了仇,放过囡囡,也是放过了自己。

    常无忧自从上次从云瘴前辈这里得知了一些魔功修行的事情后,现在正在改进自己抄录下的魔功。

    先看侯朴的,她一点点看过去,若是有哪里能改进的,她就记录下来,再和侯朴沟通。她不想让自己人再出问题了。

    后山中,一切都照常进行。

    楼家人来了之后,确实有很大的帮助。原来的孩子们都在到处跑着疯玩,现在路上看也不到几个孩子了,都在学堂里跟着郑先生老老实实念书。

    陈奇观原本忙得心力交瘁,现在楼会长一来,他和楼会长商议过事情,自知能力不如,退居二线,当了楼会长的助手。‘

    现在,陈奇观没之前那么忙碌,心情倒也好起来了。

    楼探月帮着砖窑、制陶处、纺织所和炼铁处等地方,根据生意需求算出了每月需要完成的工作量,也安排好了人员,各处都更加有条不紊起来。

    但楼家还有个小儿子。

    楼探星孤零零走在河边,不远处到处都在忙碌,只有他自己凄凄凉凉。

    他不会种田,也不喜欢和母亲一起去教孩子,他也不喜欢做生意,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且没用的人。

    其实,他想和哥哥一样去修修行,只是实在没有天赋罢了。

    楼探星边走路,边发呆,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过了一个写着“勿近”的木牌。

    他出神地想着事情,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哥哥离家时,他年纪还小,但已经有些印象了。

    他记得那时候,哥哥很喜欢抱他玩,他也非常喜欢哥哥。

    有时候,哥哥姐姐会哄着他一起玩,姐姐那时候年纪也小,会把他逗哭,哥哥一直都温柔,让他们两个不要打闹。

    但这么好的哥哥,忽然就不见了。

    楼探星很想念哥哥,想变成很厉害的人,把哥哥抢回来。

    只是,他一点点长大了,哥哥也一直没有回来,偶尔,他能见到哥哥几次,但哥哥已经变了模样,不再和之前一样总是温柔的样子。而父亲母亲,甚至要给哥哥跪下。

    楼探星知道,这不是哥哥的错。

    他只觉得自己太过于无能。

    现在,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他家也不必活得那么憋屈,姐姐也不用总是穿灰衣了。但他竟然还是没有一点用。

    要是他能修魔就好了,楼探星默默想着,这样,他就能变成很用的人,不用再看凡人活得窝囊。

    他走累了,于是找了个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不远处是一片密林,周围是巍峨高山,虽然荒僻,但是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这世间,又能有多少人能和他家一样幸运?

    楼探星发着呆,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不远处有几间木屋,里面有个带着面罩的人在忙碌。

    杜荆这几天试验了新的配比,他觉得这次许是能比之前强一点。

    杜荆终于把药粉小心混在一起,然后装在一个铁罐里。

    铁罐很小,是侯充专门让人做给他试验用的。

    刚开始杜荆配成的药粉,在铁罐内无法点燃,后来他换了办法,但也没办法将铁罐炸开。

    今日,许是有些进展。

    杜荆小心将铁罐拿出去,他出了门便径直往房子后面的空地去了,那边靠近密林,对后山人的生活影响小。

    然后,杜荆将引线点燃,他迅速向后方跑,一边跑,他还一边捂住了耳朵。

    他藏在一块石头后,看着引线一点点烧过去。

    引线烧到的时候,杜荆紧张地盯着铁罐。

    一点点火光烧进了铁罐内,片刻后,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杜荆捂着耳朵,也感受到了那股震颤。

    只是,还是没有成功,声音是有了,但铁罐没有碎,铁砂和铁片都没有飞出来,伤害力不大。

    杜荆将手指从耳朵里拿出,刚要向铁罐走过去,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尖叫声。

    “山要崩了吗!”

    “我是不是聋了!”

    杜荆赶紧向声音的方向跑过去,看到了一个少年满地翻滚。

    杜荆有些害怕,怕这孩子是不是真的被震出了重伤,他抱住少年,问他:“怎么样了?”

    少年懵懵地看着他:“山没崩吗?”

    杜荆摇头:“没崩。”

    少年摇了摇头,扯着嗓子问他:“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杜荆只能背起少年,往里面走,他扭头安慰少年,声音极大:“山没崩!刚刚是我搞的!”

    楼探星刚刚正在发呆,被那一声巨响吓得心神崩裂,现在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但恍惚中,他隐约听到了那句“山没崩,刚刚是我搞的”。

    楼探星眼前有些发黑,他懵懵地想着,这人怎么这般厉害,是不是修行之人……

    昏迷之时,他心里仍然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自己也能修行就好了……

    楼探星受伤了,楼会长赶回了家中。

    他伤得不重,只是惊吓更大一些。

    郑先生看了一眼儿子的情况,确定不要紧,就又回了学堂,学堂里还有好多孩子在等着呢。她不能为了家里的臭小子,耽误了那么多孩子。

    楼探月忙完了,也回家了,一回家,就看到了弟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着分外安详。

    楼探月小时候,见过祖父祖母临终时的场景。

    她一看弟弟,便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摸了摸弟弟的鼻息,确定他人还活着,才放了心。

    杜荆挺不好意思,小声道歉:“我该提前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的。”

    楼会长摆摆手:“不怪你,你那周围立着牌子,是这小子自己不看,怎么能怪你。”

    楼会长这样通情达理,倒是让杜荆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了。

    他不敢离开,一直守在楼探星身边,等着他醒来。等着的时候,杜荆和楼会长,还有楼探月聊了起来。

    听了楼家的故事,杜荆很是佩服,楼会长听闻了杜荆现在在做的事情,也觉得他了不起。

    两边都相谈甚欢,楼会长还说,杜荆要是没地方去,就来他们家吃饭。

    楼探星昏迷中,渐渐听到了一点声音,隐约他听到了那个背他过来的人说,他也是凡人,正在研制凡人也能用的雷。

    楼探星挣扎着,在昏迷中发生一点声音来:“师父,以后你就是我师父……”

    楼会长不反对这事,楼探月有些觉得杜荆不靠谱,但既然弟弟愿意,父亲也同意了,她自然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想着以后自己有时间了,勤去看看弟弟,不要再发生意外。

    杜荆这一个不怎么成功的雷,给自己震出了一个徒弟来。

    常无忧在山上听闻了这件事,专程去看了楼探星一眼,也测试了一下他的听力,确定没什么问题。

    “是好事,”常无忧对曲肃说:“这孩子喜欢这事,兴趣比什么都强。”

    曲肃点了点头,也觉得欣慰。杜荆终于不再孤独一人,也有人陪了。

    除此之外,常无忧又和陈叔说了一声,在杜荆的地盘附近搞了栏杆,曲肃又设置了阵法。

    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杜荆做的雷,威力越来越大。

    万一再有哪个糊涂孩子过来,可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第六十三章

    无忧山中一切顺畅, 楼家人融入很快。

    楼探星对杜荆做的事情真的充满了热爱,他日日陪着杜荆,甚至晚上都不想回家。

    楼探月很是担心弟弟, 但楼会长看得很开:“探星年纪不小了,人活一世, 不能庸庸碌碌, 他有愿意做的事情是好事,我们不能扰他。”

    楼探星年纪小, 眼睛好, 手脚也利落,真的帮了杜荆不少忙。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被变作凡人的修仙之人,陈奇观在靠近密林的位置,给他们划了块地, 也给了他们点粮食,之后的事情,就要他们自己做了。

    香蕉来画了阵法, 后山的小伙子们也选了人手,轮流看管他们, 倒也不费事。

    刚成了凡人那几天,那些人日日崩溃, 痛不欲生,对常无忧和楼探阳他们充满了仇恨。

    但总是咒骂并不济事, 他们肚子饿了。凡人比不得修仙之人,饥饿的滋味并不好受。

    迫于腹中痛苦, 他们用陈奇观丢下的粮食, 给自己煮了粥。

    但这些粮食抵不了多久, 他们只是傲慢,但并不傻。没几日,他们就认命地捡起了地上的锄头,开始种粮了。

    不管是要咒骂,还是想报仇,他们总得先活着。

    后山有些人受过大罪,很是厌恶修仙之人。有时候,会有人来看他们。

    有一日,几个小伙子聚在周围,盯着他们看。

    他们中间隔着侯朴的阵法,彼此都触不到。但小伙子们的眼神,让里面的归云山庄的人很是厌烦。

    归云山庄的弟子们只觉得这种眼神令人不适,但并不知道,其实这眼神和看动物的差不多,还是看那种比较丑的动物。

    归云山庄的弟子们,之前没受过这种委屈,被盯了一会儿后,就开始骂外面的人。

    外面的小伙子在后山久了,也是不受委屈的人,当即回骂回去。

    两拨人隔着阵法,骂得一个比一个厉害。

    陈奇观听闻了这里的事,摆摆手:“反正打不起来,骂就骂吧。”

    两拨人吵到最后,都是喉咙沙哑,都是年轻人,谁都不认输,约定了明日再骂。

    但对骂了没几日,后山的小伙子们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主要是阵法里这些曾经的修仙人,现在还不如他们。衣衫破烂,上面满是尘土。

    灰头土脸的,甚至干农活不习惯,手上有了血泡,腿上也有了伤痕。

    和这样的人争吵,其实没什么意思。

    那些小伙子商议后,便准备离开了。

    “你们也是凡人,甚至口舌不如我们利索。”一个小伙子隔着阵法对里面弟子说:“教主说了,你们也没做过什么孽,不曾伤了人命。”

    “我们这样对你们,是欺负你们了。以后我们不会再来,你们好好种田,好好活着吧。”

    阵法里的弟子面面相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是被凡人同情了。

    若是往日,他们自然觉得受辱了,但既已至此,他们竟也察觉出,这些同情,其实是善意。

    之后,他们种着田,每日辛勤劳作着,他们沦落到和自己之前看不起的凡人一样的下场,体验到了凡人的处境和不易之处,心里倒是有些转变了。

    这个转变比较微妙,他们现在并没有察觉。

    楼探阳心思郁结,境界卡滞于褪凡中期多年,现在终于与父母团聚,也彻底解决了归云山庄,现在境界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常无忧也帮侯朴找到了办法,解决了他所修的神女梦灵录中的不适合他的地方。

    曲肃和何染霜都在实丹阶段,下一辈的弟子们,也都顺畅。

    无忧山中一切向好发展的时候,修仙门派里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归云山庄掌门的旧友一日前去找掌门叙旧,到了山上,才发现山庄已经空无一人,甚至桌上都落了灰。

    这人走在山庄中,越走心中越是惊慌。

    廊下还放着半杯清茶,弟子房中被褥还展开,似乎每个人都只是临时出门一趟,随时可能回来。

    但院中已经生长出的杂草,显示的并不是这样的事实。

    这个修仙者走到了大厅中,看到了命灯的位置是空的,这一刻,他终于确定,归云山庄糟了大祸了!

    这人转身御剑,逃离了此处。

    他惶惶然,想飞向楚山报信,但行至半途,他忽然想起来,之前祁连派也出了一样的问题。

    那时候,是诸山掌门君深说,这是大事,若是还有类似的情况,可先禀于他知晓。

    这个修仙者思量片刻,想到了之前将祁连情况禀告君深的人,获得了君深的提点,也获得了不少珍贵丹药和灵器。

    他当即做了决定,转身向诸山飞去。

    君深正在内室打坐,忽然门口想起了轻轻的唤声:“掌门大人?”

    君深睁开眼睛,他说过,如无大事,不要来扰。

    但现在唤他的是那个颇为乖顺的弟子,君深没记住名字,但这个弟子敢来叫他,应该是有事了。

    君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起身,眉头微皱,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现在,很多修仙门派都还关注着祁连之事,希望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能帮他们瞒一次,但不是次次都这么好瞒。

    君深走出去,一个中年人急急走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

    那人知道君深不喜多言,所以直接说了自己的发现:“尊者,归云山庄的人不见了。”

    君深的手在袖中一紧,但脸上仍然平静。

    “勿需对外人多言,”君深温声对那人说:“祁连之事,已让很多门派人心惶惶。我先去调查一番,不要让他人知晓,免得情况更加不妙。”

    那个中年修者忙不迭地点头,虽没说话,但眼中隐约有些渴望的意思。

    君深知晓这人想要什么,他觉得有些厌烦,挥了挥手,对身侧的弟子说:“给这位仙友奉上重礼。”

    将那人送走之后,君深立刻出发去了归云山庄。

    山中空无一人,君深在山中未发现熟悉的气息。

    他下了山,在山脚下随意走着。

    凡人如蝼蚁,他自然不会去问,也不会管凡人中有什么变化。

    他牢记着之前在祁连察觉到的不同寻常的气息,慢慢扩大范围,以归云山庄为圆心,慢慢搜寻有何不同。

    他找了很久,终于停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

    君深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来:“找到了。”

    地上是一道道车辙,似是凭空出现了很多车辆一般。

    君深微微闭眼,感受空中残留的一点气息。

    “传送阵啊……”他轻声说:“你们是从哪儿来?”

    他的血在体内沸腾,快了,快了,他终于要得到自己等了很多年的东西了。

    等到这个传送阵再次打开的时候,他就能有所察觉。

    那东西,他以为自己终生都不会得到了,没想到,竟然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但现在,他要瞒住其他人。

    常无忧什么都不知道,正在帮子吉和香蕉解决矛盾。子吉和香蕉两人的关系不太好,总是争强好胜,谁都不服谁。

    曲肃又是个不爱多事的,他们两个不敢在曲肃面前闹,只能让教主来当裁判。

    常无忧愁苦地皱着眉,觉得孩子多了,果然不好。但是像小蚯蚓那样乖巧的孩子,多一些也是无妨的。

    囡囡现在不怎么在门派里,她喜欢那个自己住的叔叔,陪爷爷奶奶几天,就要去见叔叔一次。

    云瘴前辈和囡囡熟悉起来之后,也开始慢慢引导她修行,现在终于让她有些进展了。

    香叶现在褪凡初期,她不急不躁,虽然进步不快,但稳扎稳打,不用人担心。

    这样看来,曲肃、何染霜和侯朴三个人,还是何染霜最享福,徒弟们懂事,不惹麻烦。

    常无忧面前,子吉和香蕉还在闹,闹着今天的打斗,谁更胜一筹。

    常无忧被他们搞烦了,吓唬他们:“你们再吵,我就告诉你们师父了。”

    这句话很有用,子吉和香蕉当即就闭了嘴,乖乖巧巧退下了。

    常无忧觉得很奇怪,阿肃那么好脾气的人,怎么就让他们这么害怕?侯朴正在旁边,幽幽看了眼教主:“教主,你是没见过他打我吗?”

    侯朴越想越气,趁着师兄不在,愤愤指责:“我都金丹了,怎么说都算个人物!他还是觉得我不对了,就打我!我不要面子啊?教主,你看看,除了你,他没打过谁!”

    常无忧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把曲肃教得不错:“那是你师兄孝顺,有时候你确实该打。”

    侯朴看教主没有为自己责备师兄的意思,觉得非常心酸,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虽然有两个徒弟,但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虽然看起来凄凉了些,但总归洒脱。

    曲肃并不知道师弟在偷偷摸摸告自己的黑状。

    他正在深林中,浸于自己的识海中。曲肃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实丹正在凝成,甚至有片刻,他感觉内丹已成,但总是差了一点。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许是心境,也许是灵脉。

    曲肃知道自己天生有缺,又选了不适合的功法,境界越高,运功时对灵脉的损伤越大。

    但他还是要努力修行,他要一直是无忧手中最利的那把刀。

    他不允许师弟师妹比自己强。

    就算搏了命,他也要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夜深回了山上,曲肃去了何染霜的房门口,他能感知到师妹的境界,和他差不多,都是还差临门一脚。

    但这临门一脚,到底谁会先踏出去?

    曲肃在房门前站立片刻,便无声离开。

    何染霜坐在椅子上,感知着师兄的气息慢慢远离。

    她静静给自己斟了杯茶。师兄……好像又出血了吧……她默默想着。

    师兄对自己这么狠,她又怎么能不服他。

    不管发生何事,师兄一直都会是他们魔教中最厉害的那个人。

    第六十四章

    后山又一批货物做成了, 可以去献城送货了。

    临出发前,曲肃专程御剑去了献城一趟,看那里和往日无异, 才放了心。

    “应该还没发现。”常无忧猜测:“也可能发现了,但他们也不会觉得这事和献城百姓有关。”

    修仙门派看轻凡人, 不会觉得这种大事和凡人有关的。

    看起来一切都好, 但常无忧心中,却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只以为是天气炎热, 身体不适罢了。

    何染霜此前未去过献城,这次秋以有些想买的东西,香叶自然是要陪着秋以的,香蕉看两个姐姐都要去,也要跟去。

    何染霜每日都在修行, 常无忧听闻这次三个女孩都要去,也劝说何染霜一起去。

    人不能总是绷着,也得休息休息。

    若是可以, 常无忧也想一同前去,她很怀念一群女孩子逛街的时光, 说说笑笑,感觉能一直青春下去。

    但她今日有些事情。

    杜荆和楼探星那里, 昨日就说了想让她去看看,她既已答应, 自然不能违约。

    最后,何染霜带着小蚯蚓, 还有香蕉香叶一同去了献城。

    临行前, 何染霜还说:“你要什么, 我给你带来。”

    常无忧想了想:“带些糖吧,要软和的那种。”

    何染霜看着她笑起来,常无忧觉得她是在笑自己孩子气,她装模作样解释:“也不是都给我吃的,后山的孩子们也爱吃。”

    何染霜忍着笑:“我知道,教主都是个大人了,定不是你爱吃。”

    后山通往献城的传送阵被何染霜开启了,装满货物的小车一辆辆行进去。

    常无忧冲着何染霜摆了摆手,何染霜也挥手回她。

    何染霜现在笑容比以前更多了,修行之后相貌不怎么变化,只有常无忧在长岁数,现在她们两个年纪看起来倒是有些接近了。

    何染霜本就长得好看,本是美艳那一挂的艳丽美人,但现在生活稳妥,身边又有懂事的小徒弟,整个人竟然显得温润起来,棱角全都柔软,是美玉一般的女子。

    常无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阵法中,常无忧才收回了视线。

    她有些唾弃自己,觉得自己像个小色鬼。

    但漂亮的女孩子,虔诚地远远欣赏几眼,算不得错。

    常无忧甚至为了何染霜而感到有些得意,看,他们魔教门下的女孩竟然这么美丽,说明她这个教主也不错。

    常无忧一边向杜荆那边走去,一边胡思乱想。

    在献城的郊外,传送阵开启的那一刻,远处的诸山也有了察觉。

    君深正在闭目修行,忽然察觉到了自己安置在献城外的符被触动。他缓缓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来。

    他身旁的弟子从没见掌门的情绪如此外露过,弟子跟在掌门身后,但刚走了两步,前方的掌门便没了身影。

    何染霜带着三个弟子刚落地,她撑着传送阵,让运送货物的车全都走出来。

    等到车子全都出来后,何染霜忽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她蓦然回头,看到了身后一个紫衣男子。

    那男子笑容温和,身上没有一点气息,看起来相当无害,但瞬时间,何染霜心中便生出了战栗的恐惧感。

    她不着声色,将洛秋以和香蕉香叶往自己身后拉,面对面和那个紫衣男子僵持。

    运送货物的车辆已经开些距离,洛秋以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何染霜,有些疑惑。她小声问:“师父?”

    何染霜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男子分别打量了她们四个,终于将眼神定在了何染霜身上:“常无忧?”

    何染霜没有迟疑,直接点头:“是我。”

    香蕉有些惊讶,想抬头看师姑,但香叶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不让她露出异样来。

    “很好。”男子点了点头,风吹动他的衣袖,他周身的气息终于弥散开来。

    君深多年夙愿近在眼前,他久违地生出一些志得意满的感觉来,就像当年师父力排众议让他当上掌门那一刻,心中满是舒畅。

    巨大的压迫感让洛秋以、香蕉香叶无法动弹。

    香蕉也曾见过云瘴前辈,但前辈总是收敛气息,偶尔泄露的灵气也柔和,但现在面前这人气息狠厉,几乎让香蕉无法直视。

    “我是诸山掌门君深。”君深走近何染霜,轻声问她:“你是主动跟我走,还是不怎么体面地让我带你走?”

    何染霜强忍心中的惊涛骇浪:“你放过她们几个,我便跟你走。”

    君深认真盯着她的脸:“好。”

    他本就只想要常无忧一个,哪管其他人。

    她长得还算不错,君深也愿意在一定的限度内对她温柔一些。漂亮的摆件,值得当心一点的对待。

    何染霜跟上了君深,在刚刚的交流中,她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在手中凝成了一把刀。

    但刀凝成那一瞬,走在她前方的君深没有回头,轻飘飘地开了口:“若你用了手里那刀,可就不算主动跟我走了。”

    他头微微一侧,侧向秋以她们站的那边:“不主动的话,就会死人。当然了,你还有用,所以死的不是你。”

    何染霜知道实力差距太大,她没了再挣扎的打算。

    洛秋以和香蕉香叶被巨大的威压镇住,但洛秋以颤颤巍巍,仍然艰难向前迈了一步。

    她看着何染霜的方向,眼眶发红,口中喃喃:“师父……”

    何染霜回头看她,微微露出一点笑:“莫怕。”

    她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君深扬起衣袖,瞬时间,何染霜便和他一同,消失在空中。

    洛秋以踉踉跄跄奔过去,被抑住的恐惧和悲伤终于倾泻而出,她奔向前方,大声嚎哭:“师父!师父啊!”

    香蕉满脸茫然,手脚都在哆嗦。

    香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她年纪最大,必须带着两个孩子快些回去禀告教主。

    “香蕉,快,画传送阵!”

    香蕉听了姐姐的话才反应过来,她手脚都在颤,但手中动作不停,师姑没了,她们必须快些,才能救师姑!

    曲肃正在山中修行,子吉今天也想去献城,但香蕉强硬拒绝了他。

    “教主说了,今日是我们女孩子们去逛街,你不许去。”香蕉虽是子吉师妹,但向来对子吉不怎么恭敬。

    子吉有些怕她,不再闹着要去。

    但现在,他在曲肃身边,忍不住想嘟囔嘟囔:“师父,香蕉是我的师妹,她跟着师姑算什么样子,师父得好好说说她了。”

    曲肃不理他,他两个徒弟不省心,总是背着对方向自己上眼药,曲肃懒得管他们两个的小破事。

    曲肃屏息,在体内蕴起灵气,尝试着凝成内丹。

    忽然间,他睁开眼睛,直视前方。

    子吉被师父吓了一跳,他抚着胸口问:“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曲肃手指一点,他们两个便站在了院中。

    常无忧满脸凝重,洛秋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香蕉面色如灰,只有香叶年纪大些,还能稳得住,正在说今日之事。

    “那人自称是诸山掌门君深。”香叶这话一出口,常无忧的心便沉了下去。

    香叶继续说:“他问师父的名字,是不是教主,师父认了。”

    “然后,他就把师父带走了。”香叶有些哽咽:“要不是我们在,师父还能反抗,说不定能逃了。但师父怕那人伤了我们,只能跟他走了。”

    常无忧明白,染霜这是替她担了事。

    她心中焦灼,但不能乱了方寸,染霜在君深手里,她不能慌。

    常无忧握紧了自己的手,不自觉掐住手背的嫩肉:“暂时不会出事,他以为染霜是我,发现这个问题就需要些时间。”

    “他既然能杀了我全家,现在又执意寻我,那自然是有用的。”

    她脑子逐渐清明起来:“我没什么特殊,他寻我自然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是常家人。”

    “那时他杀了我全家,现在却必须寻我,这说明他不止需要常家人,还需要一个活着的常家人。”

    曲肃安静听她分析。

    如果是这样的话,染霜那边情况更加艰难。

    若是她还能被误认为是常无忧,可能会受些罪,但总归能活着。

    但若是君深知道了她不是常无忧,那之后就生死难料了。

    “不能耽误。”常无忧简短说:“必须尽快去寻染霜。”

    曲肃立刻召唤了侯朴还有楼探阳,他们魔教中人全都齐聚院中。

    “曲肃和侯朴都去。”常无忧安排:“刚刚香叶说是君深一人来的,之前云瘴前辈也说过,诸山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

    “诸山现在有七个长老,每个长老都势均力敌。虽然长老们同属诸山,但彼此较量,关系不见得多好。君深是因为他师父的缘故才当了掌门,但那时候他自身实力并不突出。”

    “我想着,其他长老不一定服他。他是一个掌门,此次却孤身前来,很明显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

    “我们这次和之前不同,对付的不是一个门派,而只是一个君深。”

    君深也许还有一些亲信,但总比对上整个诸山强。

    “这次一定要小心,君深已是元婴巅峰,阿肃和阿朴,再加上染霜都打不过他。”

    “不要想着打败他,只要能将染霜救出来就好。”

    香蕉小声开口:“让云瘴前辈帮忙不行吗?”

    常无忧摇头:“他说过不会插手仙修和魔修之事。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不能逼迫他。”

    常无忧思路越来越清晰:“君深不会愿意将事情闹大的,你们偷偷潜入,如是被他发现,就把阵势搞大,他许是会怕别人发现,将你们放过。”

    “虽然之后还是会有麻烦,但能将染霜救回来就行。”

    她再三叮嘱:“不要和他搏命,你们博不过。”

    侯朴迟疑着开了口:“若是……救不出来怎么办?”

    曲肃沉默听着,听到此处,抬头望她。

    场中陷入了寂静,常无忧在脸上挤出一个笑来:“那就和君深说,染霜不是他要找的人,我才是,一换一。”

    曲肃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的疼痛,他不想看染霜去死,但也决不接受无忧出事。

    曲肃艰难开口:“染霜……不会同意的。”

    常无忧点头:“我知道。”

    她洒脱起来:“她不同意是她的心意,但我执意这样做也是我的心意。”

    “但我才是教主,所以要听我的。”

    她摆出不容置喙的模样,不许他们再提出异议来。

    楼探阳无声看着场中,他没想到进来教门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看着场中的人,每个人都心急如焚,但都团结在一起。

    没有私心,没有杂念。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艰难,他也做好决心守护好这个地方,努力保护每一个人。

    常无忧做了最后的分工:“阿肃和阿朴去寻染霜,探阳带着孩子们去把后山护起来。”

    “至于我,”她顿了顿:“我一人待在山上。”

    待在山上等一个结果。

    不然他们把染霜救回来,再不然用她把染霜换回来。

    与君深有仇的,是她常无忧。

    染霜不该死。

    第六十五章

    楼探阳带着子吉他们离开了。

    香蕉学的是阵法, 她聪明又刻苦,学得很快,常无忧让她围着后山的百姓住处画一个移天大阵。

    到时候若是有问题, 阵法驱动后,后山的土地、房子和人都能转移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去。

    其实香蕉还没画过这个阵法, 但现在只剩下她能画了。

    香蕉一声不吭接下了这个活。

    子吉和秋以帮着香蕉画, 楼探阳和香叶守在他们附近,查探周围环境。

    他们几人忙碌的时候, 后山有几个百姓扛着锄头要去田里, 看他们忙碌,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子吉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百姓一无所知,满脸都是对生活心满意足的笑意。

    楼探阳笑起来:“检查一下周围,补充下之前的护阵,无事。”

    那些百姓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子吉看了楼探阳一眼, 楼探阳沉声说:“不一定会出事。”

    虽然这么说,但香蕉手下的动作也加快了,她拼命抽取体内的灵气, 画下一道又一道纹路。

    师姑被掳走了,师父和小师叔去救师姑了, 教主在等着用自己换师姑……他们也要做些事情。

    曲肃和侯朴已经出发了。

    出发前,曲肃看了眼院中的常无忧, 看她穿着黑衣,站在院中面无表情。

    她看起来非常平静, 却让曲肃心如刀割。

    曲肃收回视线,和侯朴赶往诸山。他心中悸痛渐消, 心境平和起来, 另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她绝不能出事。

    就算他死了, 她也不能死。

    何染霜已经到了诸山中。

    君深没有让别人看到她,直接将她带入了自己的院中。

    院中只有君深的亲信弟子,他们和掌门作揖,看到了何染霜也没有开口问一句。

    君深还算说话算话,他说只要她主动跟他走,便不会伤她和秋以她们。

    果然,他没有对秋以她们动手,对何染霜也还算有礼。

    何染霜走在他身后,想着秋以她们,是不是已经回了山中?

    她知道,教主和师兄师弟肯定会着急的,也肯定会来救她的。

    何染霜稳住自己,将自己的身体和灵脉都调整到最佳的情况,在必要的时候,她会做出反击。

    但君深只是将她带进了一个小院中坐下,之后便没了影子

    何染霜皱眉,在院中想着办法。她站起身,走到院子门口,试探着伸出手,但她的手刚触碰到院门的那一刻,君深便出现了。

    “聪明点,”他轻柔对她说:“我喜欢聪明人。”

    何染霜后退一步,站稳后开口:“你要做什么?”

    君深伸手,示意她坐下。

    两人坐在小桌子的两边,君深拿出一样东西,何染霜看过去,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黑色的,表面发着凝实的光。

    她虽不认识,但不敢开口问,生怕自己露怯。

    但她看了那东西两眼,倒是让君深笑起来:“眼熟?”

    何染霜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并不搭话。

    “你觉得眼熟是应该的,”君深在手中摆弄那个东西:“毕竟这是你们常家的东西。”

    何染霜心中立刻警惕起来,君深心情颇好,他心愿即将完成,又面对这么个漂亮姑娘,愿意多说两句。

    “你许是会觉得眼熟,但可能认不出来。”

    “这是你家的典籍阁。”

    何染霜有些惊了,常无忧说过自己家的事,说自己家的布置,说每一个家人。但何染霜从没听她说过,典籍阁竟能变成这个样子。

    无忧肯定不会藏私,她没说过只能是一个原因:无忧并不知情。

    何染霜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无忧,于是她冷着脸开了口:“不可能。”

    君深笑容更大:“是了,这事你们家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以为将你家都杀了,我直接去那个典籍阁中找自己想要的就行。”

    “但谁知道,你逃了,你家人死光了之后,我将要走进那房门时,那栋小楼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君深将手中的小东西放在面前,语气有些赞叹:“你家的老祖,确实有些本事。”

    何染霜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需要常家人了。

    “我找了很久的办法,终于明白了,这典籍阁本身就是一间灵器,若是有常家后人的灵气滋养,便长年打开,与一般房屋无异。”

    “但要是周围常家人的灵气都枯竭了,这典籍阁便会关闭。”

    “至于怎么开启,”君深看向何染霜:“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缘由了。”

    “我要的不多,”他语气轻柔,像是哄着她一般:“只要一点你的血罢了。”

    何染霜的手指在大袖内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刚刚已经看过了周围的环境,不好逃,院子四周都有他的人。

    她要是想逃出去,会被外面的弟子阻拦。就算那些弟子只是褪凡,无法阻拦她太久,但只要她被拦住一瞬,就会被君深再次抓住。

    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其实并不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

    这个险,她不敢冒。

    何染霜相信教主和师兄师弟,他们应该已经在想办法了,她要尽力拖延些时间。

    她不能这么快让这个人发现自己不是无忧。

    君深将手中的东西拿起来,就要向何染霜走去,她沉默看着他,忽然开口:“你知道我活着?”

    这是个问句,君深果然愿意和她再说两句。

    “起初我并不知道,你舅舅想在我这儿揽功劳,就说你们家已经死绝了。”

    “典籍阁关闭后,他也不敢说实话,只说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些年里,他靠着帮我想办法,可是得了不少好处,但他说的办法都不行。”

    “后来我心情不佳,他才说了实话,但也说你是个凡人,就算被送出去,许是也活不了。”

    君深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不敢声张,只慢慢找你。没想到,你还算有些本事。”

    “你家的传承确实不错,明明是个凡人,也能修行。”他又仔细看了看她,这个眼神让何染霜很不舒服。

    “你是修魔的吧。”他轻声说:“祁连灭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除了你,谁还要对祁连下手。”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

    君深更加得意,何染霜不愿看他的嘴脸,明明长得端正,但浑身都是让何染霜厌恶的气息。

    她明白,正是这份得意、这份自负,才让他忽视了其他的可能性,确定了她就是无忧。

    在师兄师弟来之前,她必须再拖延些时间。

    何染霜又问他:“你为何非要典籍阁?”

    君深摇头:“你还小,不明白迟暮的感觉。”

    他看起来年轻,但其实已经很大的年纪,若是不能再有进展,寿命危矣。门派中其他长老很多都不服他,若是那些人团结起来,他根本没有办法。

    已经有长老当众对他的一些决策提出了质疑,危机感让君深无法安眠。

    何染霜还想说话,但君深将手指轻轻放在自己唇上:“待会说。”

    他向她走来,何染霜想躲避,却发现自己脚下根本无法挪动半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君深走到她面前,着迷地看着自己找寻多年的珍宝:“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

    何染霜全身绷紧,随时都能发出全力一击。

    她勉力克制体内狂乱的灵气,现在还不是最危急的时候。那典籍阁,她不了解,说不定拿了她的血后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被他发现其中端倪。

    何染霜全身绷紧,君深温柔牵起她的手,她无法挣脱。

    君深的手指轻柔在她指尖一滑,一滴晶莹通透的血珠在她指尖冒出。

    他翻转她的手,那滴血滴落在下方的典籍阁中。

    血滴入的霎那,典籍阁微微有了亮光,但那光只是微微闪动,片刻后便没了其他的动静。

    君深满心期待,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任何变化。

    他心中逐渐被巨大的茫然淹没:“怎么会这样?”

    他缓缓抬头,问何染霜:“怎么会这样?”

    何染霜一言不发,平静地回望着他。

    瞬时间,君深心中便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看何染霜的眼神霎时间变得可怖:“你不是常无忧?”

    何染霜轻声答他:“我是。”

    但君深已不再信她,他有些癫狂:“你不是常无忧!”

    但他已经确定,常无忧一定还活着,不然是谁好端端得会去对祁连下手?

    “常无忧在哪里?”他大声问她,身上开始酝起磅礴的灵气。

    何染霜微微后退,手掌微微展开,呈出半握的姿态,口中仍在重复:“我就是常无忧。”

    君深彻底被激怒,灵气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何染霜飞速后退,在身前给自己撑起了护体罩,但君深的灵气比她强势太多,迅速侵蚀她的防护。

    在护体罩崩溃的那一刻,何染霜抽取全身灵气,向着君深发出自己酝酿已久的一击,奋力向他投出手中的短刀。

    这一击,她竭尽全力,若是能让君深的攻击慢下半拍,她便可以用传送符逃走,若是不行,她便难有生路。

    虽是危急关头,但她心情平静,只是觉得此生还有些遗憾。

    但她奋力的一击,对君深全无用处,他的灵气仍然如利刃般袭来。

    何染霜的传送符只画了一半,便被击碎。

    她已经来不及重新抵挡,只能坦然地放下手,迎接之后的命运。瞬时间,她有些难过不能陪无忧继续走下去了,不能看到她所描述的好生活。

    对面的灵气即将到她身前,何染霜的头发被吹起,在空中剧烈地翻扯,她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忽然间,她身周陷入一片寂静,刚刚纷飞的头发服帖地飘下。

    何染霜睁开眼睛,情不自禁扭头看去。

    然后,她看到她一向话不多的师兄和师弟一起,正在她两边奋力为她挡住了对面的攻击。

    曲肃用尽了全力,将君深的灵气挡回去,侯朴也用身体为她抗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师妹,”曲肃平平静静开了口:“我们接你回家。”

    第六十六章

    这是曲肃第一次和元婴修者打斗, 对面的灵气汹涌,他用掌心抵住,脚下不能后退半步。

    身后是他的师妹, 他不能退。

    侯朴也在曲肃身边,用身体抗住对面的力量。

    两人用尽全力, 为何染霜撑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何染霜看了曲肃和侯朴一眼, 脸上露出微微的一点笑意,她的亲人来接她回家了。

    何染霜深吸一口气, 也将自己的灵气与师兄师弟的灵气叠加, 三人合力,终于将君深的攻击打下。

    双方隔空对峙。

    君深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们,冷声问:“常无忧呢?”

    曲肃站在师弟师妹前方,同样冷硬地盯着君深,并不作答。

    君深怒气更重, 又问:“常无忧呢!”

    何染霜被曲肃护住,她靠近师兄,轻声将事情经过告诉他:“他要用无忧的血开她家的典籍阁。”

    典籍阁还在君深手里握着, 曲肃一眼便看到了。

    曲肃的视线从典籍阁又转移到君深脸上,心中生出无尽的恨意, 他怎么敢?怎么能?怎么能杀了无忧的全家,又惦记着用她的血来抢夺她家的东西!

    曲肃握紧了手中的剑, 侯朴不说话,也摆好了攻击的姿势, 何染霜站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撑起了防护罩。

    院外围起了人, 都是君深的人。

    但他们三个要冲出去。

    曲肃不再说话, 扬起剑尖, 对着君深。

    空气开始震荡的那一刻,侯朴和何染霜同时发力,君深也向前走了一步,脸上露出了一点厌烦又倨傲的笑意:“不自量力。”

    曲肃的剑刺破空气,剑身微微震颤,发出刺耳的鸣声。君深垂眸,轻描淡写一般挥手,瞬时间,曲肃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他没有躲闪,任凭迎面而来的灵气划破自己的衣服。

    侯朴奋力向前,为师兄遮下了一部分攻击,何染霜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操纵着防护罩和灵气凝成的箭簇。

    当曲肃的剑和何染霜的箭簇到达之时,君深终于动了。

    他轻轻移动身体,伸出手掌,便挡住了他们倾尽全力的攻击。元婴和金丹的实力差距明显,君深克制住曲肃非常简单,但同样被他们三个牵扯住,君深无法再发出自己的攻击。

    场面再次僵持。

    曲肃终于开了口:“让我们走。”

    君深摇头:“告诉我,常无忧在哪里。”

    曲肃抿紧了嘴唇,君深冷然开口:“外面,可都是我的人。”这些弟子虽然境界不高,都没什么大用处,但也能给他们造成一点障碍。

    只要他们脚步慢一点,那么君深必胜。

    听了这话,曲肃微微仰头,也笑了出来,这是他来了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

    “外面,都是你的人?”曲肃重复一遍君深的话。

    在他问完这句话的瞬间,不远处有了大片灵气的波动。

    侯朴身上已经有了片片血痕,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后,他终于舒了口气。

    君深微微歪头,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气息,瞬时间又暴怒起来:“你们做了什么!”

    曲肃摇头:“我们只是把你的人都叫过来罢了。”

    无忧说过,君深在诸山内并不是一言堂,有很多长老并不服他。

    君深所做的事情,若是让其他长老知道了,许是会被拿来攻讦他,君深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此事。

    只要闹大了,他们就有活路。

    外面的气息越来越近了,隐约间,还能听到有人在问:“刚刚有人来报信,说掌门山里有些事情,怎么了?”

    那些人说着话,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进了山中,他们都能感受到君深这里气息杂乱,似乎刚刚发生了冲突。

    虽然君深是掌门,他们得给掌门面子,但若是他做了错事,那可就不是了。

    曲肃松了口气,刚刚来这里之前,他和师弟假装是其他门派的人,匆匆忙忙去了其他长老那里,让外门弟子通传消息,说君深那里有些问题。

    金丹求见,那些弟子深信不疑,当即通禀了师父。

    但等长老们出门的时候,曲肃和侯朴都已经离开。有几位不服君深的长老,很乐意看些热闹,当即赶来。

    曲肃再次开开口:“让我们走。”

    君深没有应答。

    曲肃不等他回话,自顾自笑起来:“是了,外面都是你的人。”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嘲讽的意味很重。

    君深依旧不语,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还有人大声喊:“君深,你这里是怎么了?”

    刚刚大喊的那人是其延,一直以来都和君深不和,在诸山颇有些地位。当初也是掌门的有力人选,现在也不曾死心。

    虽然君深多年来,都能顺利压下他们的意见,但若是被其延知道了太常剑派和祁连的覆灭都和君深有关,一定会闹出去。

    外面弟子正在阻拦,但拦不了多久了。

    君深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但闹出去,就会有些麻烦。

    君深很想把他们三个都打败,或者杀死,让他们再也无法说话。但他一个打他们三个还需要些许时间。

    问题是,他没有时间了。

    君深沉默不语,他很长时间没有体验过被人当面胁迫的滋味了,也从未体验过被境界比自己低的人威胁。

    君深微微仰头,仿佛在看另一侧屋顶雕的飞鹤,但其实眼中空无一物,他体验着这股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

    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君深终于卸下全身的灵气:“滚。”

    他语气平静,但面色并不好看。

    何染霜蓦然松了口气,迅速在空中画传送符,君深看着她,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传送符画成的一瞬间,外面的人也到了门口。

    何染霜轻声急促唤:“师兄!师弟!”

    侯朴走过去,曲肃看了一眼君深,确定他不会再攻击。

    曲肃点了点头:“我们走。”他作势就要传送走,但脚步移动的瞬间,他的身形却蓦然出现在君深身前。

    君深提防着院门外,满心以为他们三个逃了,没有防住曲肃。

    但曲肃并不是来攻击的,他的手很快,从君深手中抢过了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又瞬间消失。

    何染霜和侯朴已经开始传送了,两人在一片暗光中伸出手来,曲肃握住他们的手,消失在院中。

    只留下飘渺的一句:“赔偿。”

    君深胸腹中一团恶气,赔偿?什么赔偿?

    给那个假装常家人的女人的赔偿吗?

    他君深做事,难不成还有错的?

    他越来越气,几乎呕出血来,恨不得将刚刚的三人掐死捏碎。

    但外面的弟子拦不住了,门已经被推开了,露出一张幸灾乐祸的脸:“君深,这里灵气波动厉害,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坏事?”

    其延说话向来直接,君深不喜欢他,但没办法。

    他肃着脸:“无事。”

    其延带着人往他屋中走,誓要发现点东西来。一点残存的气息让其延他们确定,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但人已经走了,他们只能等待之后再抓君深的错处了。

    “君深,”其延临走时笑眯眯的:“当掌门不易,谨言慎行。若是不愿做了,自然有人愿意效劳。”

    君深袖手站立,不言不语,冷冷地看着他。

    常无忧在院子里等了许久,她站累了,但又懒得去屋中搬椅子,于是坐在了地上。

    山中有风,树叶被吹落,随风飘到她的头发上。

    她无知无觉,一心一意等着结果。

    常无忧心里非常平静,她知道曲肃不愿用她来换染霜,但她主意已定,不需他多言。

    待会,若是染霜能回来,便一切都好。

    若是染霜回不来,那她就必须要去。

    她寿命不长,活个心安。

    忽然,空中有了蓦然有了一点风,常无忧当即从地上坐起身,目光灼灼看着前方。

    曲肃和侯朴出现了。

    常无忧的眼神略过他们两个,看向他们身后:“染霜呢?”

    曲肃不说话,侯朴往师兄身后躲了躲。

    他们这样,让常无忧的心提了起来。

    “染霜呢?”她又问。

    曲肃躲过她的视线,仍然不言不语。

    常无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都开始发黑:“染霜呢!”

    她失控地尖叫起来:“我不是说了吗!若是救不出来,就拿我去换!”

    “染霜呢!”她大喊着,声音尖利又脆弱,腿脚发软,眼前一片黑色。

    门外有了声音。

    “无忧。”

    脚步声伴随着轻柔的唤声走近。

    常无忧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整个人都懵懵的,眼前重新能看见些东西:“染霜?”

    她轻声问着,身体有些摇晃着往门口走。

    曲肃看她走都走不稳,小心跟上,怕她摔倒。

    常无忧自顾自往门口走:“染霜?”

    何染霜奔过来,站在她面前,牵住她的手。何染霜眼中盈出泪来:“无忧,无忧,我回来了。”

    常无忧已经能看清眼前了,果然是染霜,好端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常无忧的脑子有些迟钝了:“染霜回来了?”

    她好好消化了一下这个好消息,然后又生出愤怒来。

    常无忧转身,厉声问:“你们两个,是谁想着这样骗我的!”

    侯朴小心地往曲肃身后躲了躲,这可不是他的注意。

    曲肃没有把事情往师弟师妹身上推,他乖乖地向前两步:“是我。”

    被欺骗的愤怒和染霜平安回来的惊喜让常无忧有些失控,她大步上前,一巴掌抽在曲肃的身上:“你骗我!”

    曲肃任由她打着,不躲不闪,嘴里还在解释:“我们去救染霜了,你去不了,我想让染霜知道,你多念着她。”

    常无忧打了他几巴掌,怒气逐渐泄出,她手有些痛,理智逐渐回归。她明白曲肃的意思,她没什么用,没法去救染霜,能让染霜知道她多念着,染霜受了惊吓,许是能好一些。

    但曲肃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觉得无忧那么愿意为染霜去死的心,应该让染霜看到,去感激。

    她的好,应该被所有人看见。

    常无忧被曲肃气得有些头晕,何染霜扶着她往屋里走。

    常无忧扭头,看见曲肃和侯朴身上都有些伤痕,一时之间,她又有些心疼起来。

    “伤的重不重?好好养伤。”她乏力地挥手:“若是严重,就去找云瘴前辈。”

    曲肃很怕她还生气,默默跟在她身后,侯朴也不敢走,只能也跟过去。常无忧头上还有些落叶,曲肃鬼鬼祟祟走近,帮她摘下来。

    侯朴瞅着师兄的狗腿子样,觉得自己非常委屈,明明是去救师姐了,被师兄搞的,现在一起挨骂。但他难得见师兄挨骂,还挨了打,其实心里有几分高兴。

    何染霜温声细语将这次的经历讲给常无忧听,常无忧安抚地拍了拍她,让她安心。

    然后,常无忧轻轻叹了口气:“之后还是会有些麻烦。”

    其实不只是一些麻烦,可能是更大的麻烦。

    君深不会放过他们,慢慢的,其他的修仙门派也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随时会暴露,但力量还不够。

    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更加小心一些,争取将自己隐藏得更深、更久。

    曲肃上前,小心翼翼将手中的东西拿给常无忧看:“这是你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这是曲肃拼命拿回来的东西,常无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响只说了一句:“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除了有些危险之外,这事曲肃没做错,典籍阁抢来,君深肯定要找。但典籍阁在君深手里,他也需要常无忧这个钥匙,左右都少不了麻烦,还不如放在自己手里。

    常无忧将典籍阁紧紧握在手里,心中有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曲肃看着她,灵脉又有些伤了,有些疼痛。但他记得之前无忧带他们回家,只捡到了几片碎瓷,现在她终于有些家里的东西了。

    他心满意足。

    第六十七章

    曲肃和侯朴身上都有伤, 但不算严重,常无忧让他们去打坐修养。

    何染霜这次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她说自己还好, 但常无忧坚持认为她受了惊吓,也得好好休息。

    何染霜自然不会辜负她的好意, 从善如流回了房中。

    常无忧安顿好他们三个之后, 才想起来楼探阳还带着子吉他们在后山等消息。

    曲肃将她带下山,楼探阳他们正严肃站在后山的林边, 画好了阵法, 等着指示。

    常无忧忙挥手:“无事了。”

    楼探阳松了口气,子吉挺直的身子也终于泄了劲。香蕉是最累的,画阵法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灵气,她现在一听无事了,就朝身后的姐姐香叶倒去。

    秋以帮着香叶扶住了香蕉, 长舒一口气:“我就觉得我们不会有事……”

    秋以提心吊胆了太久,一直不敢说话,现在难得的话多了起来:“我们做的不是坏事, 不可能会出事的。”

    常无忧点点头:“我们确实不会有事。”

    但也只是这次罢了,下次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阵法留着吧。”曲肃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叮嘱香蕉:“以后万一有事,直接用上。”

    香蕉和姐姐对视一眼, 明白了之后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魔教的每一天,都是侥幸得来的, 在这些偷来的安稳日子里,只能继续努力, 做好万全的准备, 才能继续存活下去。

    这场风波悄无声息, 除了他们魔教的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后山的百姓照常生活着,兴高采烈建设他们的家园,完全没觉得今日和之前的每一日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美好,太阳照常升起,他们岁月安稳。

    楼探阳他们已经回了山上,今日他们虽然不劳累,但提心吊胆了很久,现在非常困乏。

    曲肃陪着常无忧留在后山,检查香蕉画的阵法。

    阵法很大,中间的纹路很是复杂,但香蕉画的不错,没有一点疏漏。常无忧沿着后山密林走了一圈,也没检查出问题来。

    “你教得很好。”常无忧夸曲肃。

    曲肃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对这个表扬受之无愧。

    偶尔有几个后山的百姓路过,看见常无忧和曲肃,便会高高兴兴地问好:“教主好,阿肃也好。”

    常无忧也笑盈盈地和他们打招呼。

    曲肃很喜欢后山,这里是他们一点点建出来的,是他和师弟师妹,立下了这里的第一根房梁。

    “这里是最好的地方。”他轻声说。

    常无忧点头,说起话来很是理所当然:“确实。”

    但曲肃知道,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生活,却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在后山之外的地方,更多人想要凌驾于人上。

    生而为人,他们却不甘为人。

    他不想让那些肮脏的人毁了这么干净的地方。

    常无忧和曲肃回山上时,已近日落,后山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了家中。

    功业处的人也放下了锄头。

    楼探阳的三师兄,还有那些弟子们变成凡人后,陈奇观给他们分了块地方,阿爷说他们所住的地方,就是功业处。

    他们之前修仙,虽没做过大孽,但借着归云山庄的名头,享用了不少百姓脂膏,这是他们所做下的业。

    现在,他们变成了凡人,在这里自己种田,慢慢改变自己,便是功德。

    因此这里被后山百姓称为功业处。

    今日,香蕉画阵法时,绕了后山一周,也经过了此处。

    后山的人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就被楼探阳说的话糊弄了过去。

    但楼探阳的三师兄虽然学艺不精、境界不高,但多少有些见识,所以隐约能看明白,这不是什么他们所说的护阵,而是逃跑的阵法。

    看明白之后,三师兄一时有些惊喜。

    他非常仇恨楼探阳,也恨着这个魔教,于是,他小声将自己的发现,小声告诉了这些相同境遇的外门弟子。

    那些弟子听闻了这魔教许是会遭了大难,都非常高兴。

    但忽然间,有个弟子小声开口:“可是……就算有人把魔教打没了,把我们救回去了,我们也是凡人了啊。”

    这一句话,给他们所有人倒了盆冷水。

    是啊,就算他们自由了,但他们也是凡人了啊。

    他们也不可能和之前一样过上那么闲适的日子了。外面的凡人怎么活,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归云山庄附近的凡人谨慎些,活得还算不错。但他们之前跟师父出去时,看到的不少凡人活得几乎和猪狗一样。

    之后,他们去哪儿?

    凡人容不下他们,修仙门派又凭什么善待他们?

    三师兄冷汗涔涔,一下子便想明白了。

    他们一同静默半响,三师兄终于开了口:“虽然……这魔教和我们有仇。”

    他嘴唇蠕动,说得很艰难:“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以后我们也只能生活在这里了。”

    其他弟子没说话,但心里或多或少也都想明白了。

    他们已在这里生活多月,见到了很多事情,也慢慢在颠覆自己一贯的想法。

    他们忽然发现,其实凡人竟然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这个发现,让他们惊讶不止。

    他们刚来的时候,不会种地,日子艰难,喝口水都费劲。

    但慢慢的,终于习惯了。

    有一日,一群小孩子从这里路过,隔着阵法和他们对视。

    领头的孩子瞅着他们问:“娘说你们是坏人?”

    三师兄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他那时还有些仇恨,想说你们的人才是坏人。

    但那孩子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们不是。”

    三师兄瞠目结舌:“为什么这么觉得?”他们立场不一样。既然立场不一样,那就得分出个好坏来。

    孩子指了指他的衣服:“你的裤子颜色和我爹一样。”

    这算什么理由!三师兄几乎要被孩子蠢笑。

    但其他的孩子也叽叽喳喳开了口:“你也两只眼睛!你们的衣服上也有补丁,你们也拿着锄头,你和我哥哥一样手上受了伤……”

    孩子的视角干净又简单,描述着自己眼里的世界。

    被孩子们这样说着,三师兄初时一直不可置否,听到最后却沉默了,似乎真的……他和那些凡人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孩子给自己做了总结:“教主和郑先生说得对,她们说你们和我们一样,是被……洪流裹挟之人。”

    孩子已经记不清楚了,话说得结结巴巴,但这话让三师兄和身旁的弟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孩子们临走的时候,跑在最后的孩子年纪小,落在了后面,撇撇嘴就想哭。

    三师兄看着她,轻声说:“你不要哭。”他不会哄人,也没这么说过软话,现在能说出这句已是不易。

    果然,孩子没有听他的,还是大哭了起来。

    但那孩子哭着,却把手里的一把小花递给了他。

    隔着阵法,三师兄根本拿不到,那孩子给他递了几次,都没送到他手里。

    孩子哭得越发响亮,扔下花便跑回家了。

    隔着阵法的小花,被孩子揉捏得有些破碎了,但让三师兄心里非常复杂。

    还有一日,一个弟子身子有些发热,三师兄没有办法,急得不得了。一个路过的阿奶看了会儿他们,终于开口了,指点着他在种的庄稼附近找到了一株野草。

    “煮水给他喝,清热的。”说完这个,阿奶便摇着头走开了。

    一边走,三师兄还听到阿奶在嘀嘀咕咕:“作孽啊……”

    他还有些高兴,以为是阿奶觉得魔教作孽,但阿奶又说:“修仙那些人作孽啊……”

    三师兄无话可说,只能拿了药草先给生病的弟子治病。

    那药真的有用,弟子睡了一觉便不再发热了。

    三师兄出神地想着这些过去的事情,忽然开口问:“你们说,若是我们天生不能修行怎么办?”

    其他弟子没有说话。

    能怎么办,就当个凡人。凡人的生活就要看周围的修仙门派怎么样了,好一些能和献城一样,谨慎些便能活条命。

    若是不好的,便家破人亡,说不定人都没了。

    但凡人,当真生来便应该如此吗?

    他们若是修仙之人,便可以理直气壮这么认为。但他们现在不是了,他们从凡人的角度开始想,便终于惊觉这是多么不正常的一件事情。

    也许,这个魔教做的……并不是坏事。

    脑中忽然涌出来这个想法后,他们便不敢再想。

    但有些事情一旦生出,便如晨曦的第一道浅光,浸在黑暗中,即使微弱,但注定迎来的就是一个天明。

    曲肃其实不理解她留着功业处的这些人做什么,常无忧解释过,是要“劳动改造”。

    但曲肃并不明白。

    劳动怎么就能改造了?

    他不置可否,她愿意搞就搞,反正不管出什么事情,他都能解决。

    诸山里,君深这几日并不好过。

    第一个发现归云山庄没了的修仙者,得了他的好处,不会往外说,但事情瞒不了很久。

    归云山庄的事情,迟早会有人发现。

    他非常迫切,想拿到他的典籍阁和寻找多年的钥匙。

    等他化神之时,便不能再有人对他随意置喙.

    只是,那几只小老鼠现在似乎学聪明了很多。这几日,君深都没有再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原来献城郊外的传送阵据点也不见了,肯定是换了地方,但换去了哪里?

    君深还没有找到。

    站在崖边,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君深伸出手,隔空用灵气抓住一颗大树,将它在掌中扭曲、捏碎,绿色的汁液在空中落下,如同一场怪异的雨。

    君深面无表情,下次,落下的就是红色的了。

    他上次心绪波动太多,扰了心志,才出了些差错。

    但下次,可不会了。

    第六十八章

    曲肃听了常无忧的, 将献城附近的传送阵换了个更远的地方。

    常无忧谨慎惯了,总觉得光换地方还不够,她还让曲肃把传送阵拆分了路线, 中间有中转的点。

    原本一个传送阵就能到的,现在得转运三次。

    确实麻烦了, 但也确实安全了不少。

    并且, 做好计划后,他们为了保险起见, 近期都没有送货, 若是急缺,就让曲肃放在储物戒指里拿过去。

    当然这不是长久的办法,曲肃并不能一直送货送下去,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修行。

    在与献城保持距离的这段时间里,常无忧还去寻了另两个新地方, 悄咪咪与那里的一些店铺取得了联系。

    现在他们已经能送货到三个城了。后山的产量也就刚好能匹配三个城的需求,暂时不需要再去找新的客户。

    一切都算稳妥,只有君深, 是个极危险的定时炸弹。

    常无忧在院中,拿着何染霜的针, 皱着眉头觉得很是为难。她将针孔在自己手指上比比划划,下不去手。

    “阿肃啊, ”她犹犹豫豫问:“听说十指连心,是不是扎手指特别疼啊?”

    曲肃的灵脉之前受过很重的伤, 那种疼痛如蚁蚀骨,筋骨似乎在破碎中一次次重生, 那样的疼痛他都能忍, 从不表露分毫。

    但现在, 他却真心实意心疼着她即将扎下去的小小针孔。

    “是会有些疼。”曲肃认真想着:“我们用不着那些典籍,不然别开了吧。”

    常无忧摇头:“还是要的。”

    她也知道扎个手指罢了,一点小伤而已。她也受过罪,从家里逃出来时,身上也有伤。

    千里奔波,寻找舅舅的时候,更是时常受罪。

    但现在,她被曲肃他们纵容着,已然意识到自己被爱着了。被爱着,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娇气一点。

    何染霜替她想办法:“我觉得食指应该比其他手指好一些。”

    常无忧将针尖轻轻点在食指上,有些下不去手,于是将针递给了何染霜:“染霜来吧。”

    何染霜指向曲肃:“大师兄来。”

    曲肃拿着针,同样犹豫不决。她是个凡人,他们真心地疼惜、呵护她,全然忘记这点伤,对凡人也不会有半点损伤。

    侯朴看着教主和师兄师姐,长叹一口气,觉得他们魔教要完。

    侯朴看不下去了,走向前去,抢过师兄手里的针:“我来!”

    他手快,当即扎入常无忧的食指上,红色立刻涌出。

    果真疼,常无忧已经好久没受过伤了,早就忘记了疼痛的感觉,这一下,脸上的五官都缩了起来,像是一个皱皱巴巴的苹果。

    她没时间骂侯朴,立刻忍着痛招呼曲肃:“快拿出来。”

    曲肃眼疾手快,将典籍阁拿出来,放在她手下,正正好接住她的那滴血。

    血滴入典籍阁的时候,微光亮起,和何染霜那时候不同,这点微光并未消散,而是慢慢扩大。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在光中扩展,成了一栋小楼。

    这栋楼那么熟悉,常无忧愣愣地看着它,手垂在身边,已经忘记了还在疼痛的伤口。

    何染霜轻轻走过去,用自己的灵气温和将她的伤口痊愈。

    常无忧现在已经察觉不到何染霜的动作了,她只是痴痴地盯着这栋小楼,恍惚间已经置身于自家的小院。

    “无忧,大姐又骂我了。”二哥时常这样抱怨。

    虽然总是在背地里偷偷骂大姐凶悍,但大姐要是说了什么事情,二哥仍然任劳任怨去做,从不敢置喙半句。

    母亲和父亲大部分时候都在照顾孩子们,但有些时候,母亲也和父亲一起,在开花的树下小声说笑交谈。风吹过之时,花瓣便会随风而落,沾在母亲的肩头上。

    父亲笑容温柔,轻轻将母亲肩头的花瓣捻下。

    常无忧走进了小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家的东西回来了,但她家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她走过书架中间,手轻轻抚过书脊,前面有个小案子,上面放着一杯清茶和咬了一口的点心。

    那是她那天吃了一半的东西,满心以为自己一会儿就能回来。

    这里隔绝了时光,似乎每个人都还站在原处。

    母亲仍然笑盈盈坐在屋中,大姐也立在开花的树下,父亲在轻声教导孩子的剑法。

    只是,他们都在别处,不在此方。

    常无忧在典籍阁中呆了许久,曲肃他们没去扰她。

    等到下午时,她才出来,出来时面色已经平静下来。

    “将典籍阁收起来吧。”她吩咐曲肃:“这里的书我都记下了,其实没什么用了。”

    曲肃点了点头,何染霜御剑带她飞出一段距离,典籍阁失了她的气息,便自动收起了。

    曲肃再次将它放进了戒指里,以后等她想家时再打开。

    何染霜带着常无忧御剑走了段距离便回来了,正要落地的时候,忽然后山附近有了巨大的声响。

    何染霜一惊:“这是怎么了?山崩了吗?”

    院中,秋以他们也惊慌地走出来,相互询问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常无忧却惊喜起来:“快下山。”

    他们直奔后山杜荆的火药处,火药处周围站了一大圈人。

    大家都不敢走近,隔着段距离遥遥望着。

    常无忧走进去,大声喊:“荆哥!”

    “荆哥!”

    在火药处的后面,是一大片密林,密林和房子中间是一大片空地,这片空地上现在还漫着灰尘,常无忧看不清里面。

    何染霜用了净符后,灰尘终于落地,常无忧也看到了空地上的场景。

    空地上有一个大坑,旁边杜荆和楼探星还茫然地站在坑边。

    地上没有血迹,常无忧心一松,大声喊:“荆哥!探星!”

    但两个人无知无觉,没有回头,直到常无忧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他们才有了反应。

    “无忧啊!”杜荆的嗓门极大,嚎得常无忧耳朵疼。

    常无忧明白了,这是巨大的声音把耳朵震耳鸣了,这会儿他们两许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她和何染霜一起,将杜荆和楼探星搀扶进了房中休息。常无忧细心扒拉着他们两个的耳朵,确定里面没有损伤。

    过了好一会儿,杜荆才缓过来,情绪虽然激动,但声音已经小了一些。

    他整个人都非常亢奋:“无忧,我们……可能成功了。”

    楼探星精神更不正常,满脸想哭又想笑的表情,恍恍惚惚地点头:“成功了……”

    看那个大坑的深度和面积,他们是真的成功了。

    常无忧心里生出了欢喜:“成功了。”

    她知道会成功,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功。常无忧总是担心,担心万一君深或者修仙那些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便会攻来。

    若真的麻烦来了,常无忧和曲肃他们几个,可以逃跑,可以迎战,但后山的百姓怎么办?

    仙魔若是打起来,凡人只能被裹挟,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现在好了,到时候直接触发香蕉的阵法,将后山这一大块土地,直接传送去安全的地方,之后他们有产业,也有武器,总归能活下去。

    这样子,她将他们带来,也不算是对不起他们了。

    常无忧将杜荆看作哥哥,所以并不隐瞒,等杜荆和楼探星耳朵彻底缓过来,她便将魔教现在的情况说给他们听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平稳就好了,但既然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了,也瞒不了太久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们送走了。”她看得洒脱:“若是我们好好过了这难关,就去把你们接过来。”

    “若是没有去找你们,就是我们日子也不好过,你们自个儿过日子就行。”

    杜荆懂她的意思,若真到了那时候,无忧他们何止是不好过,到时候打不过,修仙门派对他们可没有什么仁慈之心。

    杜荆长叹一声。

    常无忧安排了之后的事情:“既然荆哥已经搞明白了□□,之后就开始多做一些备用吧。”

    她说了一些用法,可以埋在土地,有人踩在地面就会炸开,也可以搞引线,或者投掷。

    若是炼铁处那里能做出强度大的铁管的话,还可以考虑将雷放进进去,这样投掷的距离更远。

    之后,若是后山当真被送走,他们也能有自保之力。

    这几种法子,有些是杜荆没想到的。

    这一下子便开拓了他的思路,楼探星在一侧边听边记。

    常无忧最后叮嘱他们:“别和后山其他人说起此事。”

    楼探星抬头,有些不明白。常无忧告诉他:“我会给你们把后路安排好,他们知道也无用,徒增不开心罢了。现在就尽量让他们高兴点过吧。”

    忧患已经产生,但她宁愿自己和曲肃他们把一切处理好,也要留给百姓一段短暂的安宁日子。

    等常无忧和何染霜离开后,杜荆和楼探星也陷入了沉默。

    如果最后还是会回到之前的样子,没有了魔教,没有了教主,那他们做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这几年的好日子,就像是一场美梦。

    楼探星不想有梦醒的一天。

    杜荆终于开了口:“探星。”

    他语气非常严肃,楼探星抬头看他:“师父。”

    杜荆看着前方,眼神坚定:“无忧他们为了我们做了很多,我们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楼探星忽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药粉,还有铁罐,这都是他们日夜不眠的成果。

    楼探星的心中也生出了一些勇气来。

    他们和之前并不一样了,他们现在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面对屠刀也有自己的武器。

    即使是蝼蚁,他们也有尖利的牙齿。就算撼动不了大树,成群的蚂蚁也能在树上用细小的牙齿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

    第六十九章

    楼探阳的三师兄皱着眉, 看着外面。

    他虽然还是仇恨魔教,尤其恨楼探阳欺骗了自己。楼探阳很会装,装得乖巧可怜, 三师兄一直对楼探阳很好,几乎掏心掏肺对这个小师弟好, 万万没想到, 自己竟被骗得这么深。

    恨楼探阳归恨楼探阳,但和后山百姓相处几个月后, 他们心中已经慢慢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情来。

    孩子们不懂事, 听家里人说过这里关的都是坏人。但孩子们细细看过,这里的人其实和自己长得差不多,孩子们不怕他们。有时路过时,还会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他们刚开始并不会劳作,虽有房子和田地, 但日子过得一团糟,勉强才能活。

    后山的百姓有时候会过来看看他们,刚开始和看猴一样, 本以为自己还能看到嚣张跋扈的修仙之人,但看到的, 是比自己更凄惨的普通人。

    人是无法对对自己惨的人生出太大的恶意的。

    之前和他们吵过架的小伙子们,也不再和他们争吵。有时路过, 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教给他们如何种田。

    路过的婶子和大叔, 也会告诉他们接下来的天气大概如何,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这些弟子们, 也不是全然的恶人。楼探阳留下的, 都是十几年里从未做过坏事的人。虽在归云山庄, 但心性并不坏。

    被俘后几个月,日积月累的相处中,这些弟子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后,也慢慢开始释放自己的善意。

    孩子们愿意过来和他们说两句的,他们也都乐意陪孩子们聊聊天,孩子们语气稚拙,他们也好脾气地陪着。

    这些变化,楼会长和陈奇观都看在眼里。

    他们两个沿着小路看看后山的情况,若是哪里少了人手就重新调度。隔着些距离,他们就看到了功业处的那些弟子们,正蹲在地上笨拙地哄孩子。

    陈奇观面色复杂:“我原以为教主将这些人带回来莽撞了,还盯了好长时间,生怕出事。”

    楼会长摇头:“并不然。”

    他们家和归云山庄相处好多年,其实看得最清楚。

    “大奸大恶之人自然有,但也有一些是糊里糊涂的。”

    好的彻底和坏的彻底的人都不多,多的是没什么大主意、被形势推着走的。

    他手指向功业处的人:“比如这些,他们从小看到的就是归云山庄的人,也看惯了那里的生活,但要说他们多坏,倒也没有。”

    “教主只是给他们看一看不一样的生活,过一过凡人的日子。”

    “就像我们,原来也只是过着被压迫的生活,万万没想到日子也可以这么过。”

    “不是坏人,也未做过恶事,就给他们个机会,说不定以后还是个助力。”

    陈奇观点头:“确实,有些人是能救回来的,也许他们也可以被教化。”

    他们说着话,走到了另一边去。杜荆说火药处缺人手,他们两个需得看看哪里可以腾出些人给他们。

    但火药处的事情凶险,他们得找些干活稳妥的。

    楼探星的嘴很严,没有对父亲说过什么,楼会长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之后许是会有大变。

    但楼探阳的三师兄是有些察觉的。

    “许是有变。”他看了会儿外面,小声对身边的弟子说。

    “师兄怎么知道的?”弟子声音更小,手里还拿着锄头,像个熟练的老农一样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

    “之前他们画了那个逃跑用的阵法,结果前几日那教主又来检查了一遍,很明显是能用得到。”

    “再加上昨日里,那一声很大的声响,听说是他们自己造了凡人能用的雷。今日又安排人手去那边了。”

    弟子觉得有些道理,有些害怕起来:“那我们怎么办啊?”

    三师兄一摆手:“我们还能怎么办,跟着呗。”

    弟子一想也是,他们也只能在这里呆着了。他好不容易种下的庄稼都快收获了,怎么能不要。

    还有上个月求了那魔教中人送来的果树,他们照顾得精心,树长得很好。他们还没吃到自己种出来的果子呢。

    还有个大婶说家里的猫快生了,等生了之后,可以送他们一只。他们盼着这小猫盼了许久了。

    虽然在归云山庄生活优渥,但看过了这里的景象,才知道那时的生活建立在很多人的痛楚之上。

    他们回不去了。

    弟子长叹一声:“希望他们好好的,不要出事了。”

    说完这话,弟子就接着去忙碌了。

    三师兄瞅着他,觉得自己和师弟们,大概是疯了。他摇了摇头,也捡起锄头向前走去,不管是不是疯了,还是种地要紧。

    人欺地一时,地欺人一年啊。

    常无忧自己安排着后山的生意事宜,她不让曲肃他们参与,让他们专心修炼。

    若真的有事发生了,曲肃他们的战斗力才是真正决定魔教命运的东西。

    楼探阳来时已经是褪凡中期,心中思虑太多,境界不得寸近。

    来了这里之后,和父母团圆,也从心里认可魔教所作的事情,所以进展很快,现在已经褪凡后期,金丹指日可待。

    子吉和秋以也是褪凡,稳扎稳打。香叶有些基础,所以更好一些,已经褪凡中期。

    香蕉基础比较差,刚进褪凡,还是初期。

    囡囡更不用说,还是没什么用,天天不是跟着孩子们玩泥巴,就是跟着阿爷阿奶去看果树,只偶尔去云瘴前辈那儿受一受教导。

    曲肃很明白,还是要靠他和师弟师妹。

    他非常渴望元婴,等到了元婴之后,他们便更有胜算。只是,他根基较差,现在还是没有要元婴的迹象。

    曲肃压力很大,现在不怎么说话,脸上也不见笑容。

    何染霜和侯朴知panpan道他的心结,但这事劝不了。师兄一直以来都是个样子,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

    侯朴去了洞府中,找那位活尸前辈练拳脚。

    他时常被那位前辈打得鼻青脸肿,侯朴的拳法和前辈是一路的,都是力量很大,速度上吃亏。

    侯朴一个金丹,对上元婴,根本没有胜算,但他斗志满满,天天都要去。上次救师姐的事情,让他颇有感触。自己越强一些,才能为自己在意的人挡住更多的伤害。

    现在挨打就挨打吧,他认了。

    何染霜为弟子们解答了一些修行上的疑惑后,便去了山中。

    她站在密林中,周围一片寂静,野兽不敢近前。

    何染霜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了君深,想到他牵住她的手,她便无法挣脱。那种被束缚的感觉,让她想起了父亲去世的那一日。

    她极其厌恶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便有些想作呕的感觉。

    何染霜闭目,将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从心中丢弃,然后她心境平和,周身荡起了一股不可见的波动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手掌向前轻推,一股震荡便从她身前蔓延开来,前方的地面以她为起点裂开巨大的缝隙。

    她的身体里,内丹正在悄然凝实。

    但在内丹凝实之前,她卸了全身的气力。

    还没到时候,她默默想着,快了……

    君深学聪明了,他总归是个掌门,不可能时常出门去寻那些小老鼠的踪迹。上次也是轻敌,没有做好安排,便贸然前往。他独自行事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这次,他安排好了人手,找了十数个亲信的弟子,让他们保密行事。

    君深忙完诸山事宜,也会出门去寻找踪迹,但平日里,就让这些弟子前去。

    到时候,如果发现了老鼠,君深就会带人前往老鼠洞穴,找到自己想要的人和东西,之后便——斩草除根!

    没有人能得知他的秘密,也没有人能在欺骗他后安然逃脱。

    君深心平气和,端坐椅上。

    虽然诸山内部长老实力强大,但他也不是毫无用处。这掌门之位,他能争来,便能守住。

    更何况,他的并不只是想要这一个掌门之位,他想成为修仙第一人,没有什么能挡住他的脚步。

    亲信的弟子得了掌门密信,便出发了。

    他们是掌门船上的人,自然要为了掌门鞠躬尽瘁。

    弟子们迅速分了工,赶往不同的地方。献城周围留了好几个,守在不同的方位,查探是否有什么不同。

    还有一些奔往其他地方,势必要为掌门找到想要的东西。

    之前后山送货是曲肃他们三个。

    常无忧谨慎惯了,总觉得君深还会有动作,所以不敢让后山百姓前往。

    但曲肃他们一人去送货,会引的买家忧虑,可能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过了几个月后,君深和其他的修仙门派一直没有反应,常无忧也就慢慢放开了。

    他们不可能防一辈子。

    曲肃他们会提前去目标城市附近看一看,确定不会有麻烦,再把后山百姓传送过去。

    现在送来的东西,不止有陶具、瓷器,还有卤味等食物。

    陶具价格低,食物味道也不错,都是山中野味做成,味道与普通的不一样,所以卖的很好。

    卖完之后,后山送货的百姓会根据楼会长和陈奇观写的单子,买些他们需要的东西,比如盐和后山没有的药物等用品。

    有时候,也会和孩子们买些零吃的东西。

    他们做的隐蔽,自认为不会留下痕迹。

    但君深已经想过了,也和亲信弟子叮嘱过:“不止看灵气动静,也要看凡人那边的异常?”

    弟子不明白:“凡人?”

    他们看不起凡人,觉得不可能和凡人有关。但君深记得,上次他带走那女人时,她们是带了些凡人和马车的。

    君深嗤笑他们竟然沦落到和凡人一起了,但于他而言是好事,凡人那里更好查找线索了。

    没多久,就有亲信弟子悄悄回了诸山,在内室将手中之物呈给君深。

    “掌门,这是我们在两个城中发现的,一样的陶具。”

    君深将东西接过来,细细比较,果然,奇观的样子,一定出自同一处。

    弟子还在继续说:“这东西,献城也有。卖这货物的商家出现的时间和归云山庄消失的时间差不多。”

    君深明白了,缓缓将手中的陶器碾碎成齑粉。

    “何时?何处?”君深沉声问。

    “他们大概两月送货一次,征城还有八日左右,便是送货的时间。”

    君深缓缓起身,嘴角渐渐有了一抹笑意。

    那么,他该让他们怎么去死?他静静想着,那两个老鼠,一定得拆了皮肉、磋了骨头,痛苦万分才好。

    至于那只漂亮些的,他笑容越来越大,从未有人能这样骗他,她的下场,他还得好好想一想。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常无忧。

    希望她能聪明点,聪明点讨好他,也许他还会仁慈一点,让她好过一些。

    第七十章

    没几日, 又到了该去征城送货的日子。

    这次是侯朴去的,他和活尸前辈打了几次,被揍得身心都不舒畅, 想出去走走。

    侯朴先去了征城一趟,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同来, 于是又回了山中, 开了传送阵。

    楼会长已经将车队准备齐全,传送阵一开, 便跟着他出发了, 很快就到了征城郊外。侯朴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城里,他独自等在这里就好。

    车队的人很是谨慎,这次不需要采买,就不愿在城里久留。他们把货物送到, 拿了银钱就离开了。

    侯朴自己在城郊胡乱走了走,心境终于开阔了一些。

    他虽也金丹,但境界仍然不如师兄和师姐, 现在他还是虚丹,一股灵气在他体内回旋, 始终没有凝结的迹象。

    侯朴很想能更有用一些,上次师姐被挟持时的无力感一直缠绕在他的心中。

    他和活尸前辈对打, 拳法和灵气的操纵都更灵活了一些,但境界没有进步。

    侯朴心里藏不住事, 很想把自己的感觉说一说。但他不能和师兄说,因为师兄比他压力更大。师姐还得教导弟子, 也很忙碌。

    教主最近操持起后山的所有事宜, 劳心劳力安排后路, 侯朴也不愿去扰她。

    至于亲哥,更不行了,侯充还不知道之前何染霜的遭遇,侯朴不想给哥哥增加负担。

    哥哥是个凡人,他能修行,自然要比哥哥担起更多的东西来。

    侯朴溜溜达达的,恍然有了长大成人的感觉。之前,他被哥哥和义父呵护着,后来又被教主和师兄师姐照顾,完全可以没心没肺,当个快快乐乐的二傻子。

    但现在,这种奇妙的当个大人的感觉,让他心中有些别样的滋味。

    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却拼命去为了一个目标努力,他伤感地意识到,这就是成长。

    没一会儿,车队就回来了。

    侯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变做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来,让后山的人看了就安心。

    他在地上画了传送阵,让车队一个个进去。

    等车队都进去了,他在最后,扫视了一遍四周,确定没什么异样,也走了进去。

    但在他转身走进传送阵后,传送阵的光芒渐渐变得微弱。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白石头样的小东西前悄声息滑入传送阵中,衰减的光略一停顿,那白石头便跟着侯朴消失在原地了。

    地上空无一人的时候,不远处的树林中,显现了紫色的身影。

    侯朴到后山的时候,君深也已经掌握了他们的位置。

    但君深并不着急。他缓缓从林中走出,旗鼓不相当的对手自然不值得他劳心劳力。

    但老鼠这东西,肮脏且油滑,逃得很快。君深不打算放走他们两次。

    这次,他的笼子已经做好,绝不允许有人逃出。

    侯朴回了山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地面上多了个小小的白石头。山中石头很多,即使被人看到,也不会引起半分注意。

    侯朴去看了眼侯充。

    侯充还在忙碌,等一窑砖出炉的空当里,他才有空出来。

    侯充一出来,侯朴就注意到一些不同的东西来。他看着哥哥腰间挂着的荷包,有些惊讶:“哥,你还会绣花了?”

    侯充满脸不自然:“不是我。”

    侯朴愚笨的脑子头一次飞快地旋转了起来,就算再迟钝,他也明白,应该不是男的送给他哥的。

    侯朴聪明地意识到,既然不是男的,那绝对就是女的了。

    一个女的,送给哥绣花的荷包?

    他审视地看了侯充一眼:“是谁?”

    侯充摆摆手:“就一个荷包,你不用管。”

    但这样说着,和侯朴相似的小黑脸上,却有了一点羞涩的笑意。

    侯朴死缠烂打,想问清楚,但他哥闭紧了嘴,绝对不说。下一窑砖又要烧起来了,那边在叫侯充。

    侯朴只能怀揣满腹的疑虑回了山上。

    他是真的藏不住话的人,当即找了教主问。

    “我哥身上有个绣花的荷包,”他小声说,生怕让旁边屋里的子吉他们听到。

    “他说不是自己做的,我觉得也不是男人送的。”他面色严肃:“所以一定是个女的。”

    常无忧听完他的猜测,非常佩服。她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夸他一句:“你老家可真是人杰地灵,净出你这种人才了。”

    侯朴觉得教主语气不对,但只要他认为这是夸他的,那这就是夸他的。

    “教主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是谁送的?”侯朴有点不开心:“我还是他亲弟弟呢。”

    常无忧倒是明白侯充的想法,她问侯朴:“若是你知道了是谁,你怎么办?”

    侯朴当即开口,不带一点犹豫:“那我肯定要去看看啊,要是认识的,还得问上两句,看看她到底啥想法,愿不愿意做我的嫂子。”

    常无忧一摆手:“这不就得了。”

    “你哥就怕你这个憨货去挑事呗。”

    侯朴还是有些不高兴,小声嘀嘀咕咕:“我是他亲弟弟……”

    被亲哥瞒了的侯朴看起来很是可怜,常无忧劝他:“你也不要多想。你哥性子羞涩,姑娘也羞涩,两个人现在应该也没挑明,要是确定了,肯定会告诉你的。”

    她安慰了侯朴一通,总算让他好受了一些。

    现在已临近黄昏,曲肃和何染霜还在外面,许是待会回来,侯朴看师兄师姐都在练功,他也暂时放下了亲哥的八卦,去了外面再找活尸前辈打一架。

    等侯朴走了,常无忧喝了口桌上的茶水,这茶叶还是楼会长带来的,味道她很喜欢。

    现在后山也在尝试做茶叶,但味道总是不对,还在不停地试炒茶的火候。

    常无忧惬意地喝了两口茶,嘴里有了根茶梗,现在屋里没人,她不必顾及形象,于是噗噗两口,将口中的茶梗吐出。

    但她吐出的茶梗没有落地,而是粘在了一个忽然出现的身影上。

    一时之间,常无忧被惊住了。

    紫衣男人也有些愣住了,下意识微微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茶梗,脸上露出了震惊又嫌弃的表情。

    瞬时间,常无忧就想起了染霜之前对君深的描述,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栽了。

    但她没有说话,右手悄悄在桌上滑向一个小小的陶瓷猫咪摆件,曲肃和染霜将自己的灵气留在里面了,只要陶瓷碎了,他们就能感知到立刻赶来。

    君深深吸一口气,将身上的茶梗搞干净,然后,他注视着常无忧开了口:“常无忧?”

    常无忧当机立断摇了摇头:“我不是。”

    她反应太快,倒是让君深有些惊讶又想笑了。

    常无忧努力做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假装自己和常无忧并不相识。她的手继续滑向陶瓷摆件,马上就快碰到的时候,君深笑了起来:“有意思。”

    他随手便将她渴望拿到的摆件拎起来。

    “跟我走吧,常无忧。”

    常无忧摇头,继续演,为自己争取时间:“我不是常无忧。”她语气诚恳:“这位大人许是认错人了。”

    君深看着她,觉得她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还算有意思。美丽的猎物,和好玩的猎物,都是一场愉快的狩猎。一时之间,他心情都愉悦起来。

    “可是,”他将声音压低:“这里只有你一个凡人啊。”

    他眼神下移,便看到了她手下的书册,书封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常无忧。”君深笑得愈发灿烂,几乎带了些扬眉吐气。

    常无忧还想再辩解,但君深果断伸出手,衣袖拂过时,座椅上便一片空,还剩半杯的清茶微微荡开了细小的波纹。

    她消失得无声无息,旁边房间的楼探阳他们丝毫没有察觉。

    曲肃正在挥剑,剑气未出的时候,忽然他有了些察觉。这一剑没有再挥出,剑气倒逆,沿着剑身到了他身前,划破了他的衣襟。

    但他根本无暇去管剑气伤身,当即御剑离开,任由剑气划破了他的胳膊。

    另一处,何染霜也从识海醒转,满脸的凝重。

    侯朴一愣神,受了活尸前辈一掌,他苦着脸捂着胸口急速后退。

    曲肃和何染霜一起到了院中,两人凝重走向房中时,侯朴也赶到了。

    他们看到的只有空空的椅子,翻开的书,以及半杯清茶。

    楼探阳听到曲肃回来了,也赶了过来,子吉他们也跑过来。

    子吉今天修行,颇有些感悟,满脸都是笑意,但他看到师父脸上的表情,意识到了不对劲,顺着师父的视线,他看向屋中,顺口问:“教主呢?”

    没人回答他。

    子吉忽然意识到什么,可怖的战栗感从脚部生出,顺着小腿爬满他的全身。

    秋以觉得全身都在发寒,香蕉颤抖着靠近姐姐,两人彼此搀扶。

    他们的教主呢?

    他们的教主呢!

    曲肃面无表情,走进屋中,握住她的杯子,感知周围的一切。

    忽然,他的视线定在地上的茶梗上,隐隐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气息,终于确定了最不好的情况。

    “他来了。”曲肃只说了这一句。

    何染霜提着的心如巨石一般重重放下,既然不能继续抱有幻想,那就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在哪里?”侯朴问,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何染霜不知道他在哪儿,但她知道君深绝不在诸山:“他不会在诸山了,他上次有了教训,这次一定会在无人的地方。”

    曲肃点头,他心中慌乱,气血上涌,但只能用力维持平静:“他只带走无忧没用,一定还要典籍阁。”

    “我们只能等。”楼探阳轻声说:“他一定会叫我们过去,然后挟持住教主,逼我们交出典籍阁。”

    曲肃为了她活着,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典籍阁交出之后呢?君深还是会留下无忧,因为他需要无忧的血和气息为他维持住典籍阁开启。

    这是个死局。

    香蕉忽然开口:“我去找云瘴前辈。”

    她没头没脑就要画传送符过去,曲肃知道无忧不喜欢他们扰前辈,但这次他没拦香蕉。

    侯朴跟着香蕉一同前往,但他们到了云瘴之境后,那里只有一片空荡的密林,无人应答。

    香蕉茫茫然站在林中,侯朴长叹一声,将她带回。

    侯朴回去后,对着曲肃和何染霜摇了摇头,彼此不说话,但都明白了前辈的意思。

    他们站在常无忧的房中,场中陷入了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过门前的风铃,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音。

    常无忧不知道自己被君深带往了何处,但她坚持闭紧了嘴,她觉得,只要自己不承认自己是常无忧,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但君深不再问她,闲适地站在一边,似乎在眺望远处。

    常无忧偷偷打量周围,这里也是一处山中,比他们的无忧山刚开始的样子更加荒僻,只有中间这一大片空地。

    君深很明显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找好了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扰他。

    在他们周围,还有数十个诸山弟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常无忧和君深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君深一直看着夕阳,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过落日了。门派事情繁琐,修行没有进益,这是这么多年里,他头一次觉得夕阳那么美丽。

    他心平气和,知道这是心境的缘故。

    夕阳越来越沉,只剩下最后一缕微光的时候,君深终于转身,他站在常无忧身边,却不看她一眼。

    “是时候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捏碎了手中一直把玩的陶瓷摆件。

    与此同时,曲肃和何染霜抬起了头,满脸的凝重,他们走到了院中,看向遥远的方向。

    他们身后,侯朴换好了短打衣裳,楼探阳握紧了自己的剑。

    张子吉深吸一口气,站在了师父身后,洛秋以和香蕉香叶拉住了彼此的手。

    曲肃平静地看着师妹画传送阵,心里只有一个坚决的想法:在自己闭眼之前,她一定要活着。

    第七十一章

    常无忧有些累了。

    她是个凡人, 不像他们修行之人一样不染寒凉。太阳未落时还好,总归有些热气。但现在太阳落山了,山中的凉气便侵袭而来。

    在无忧山上的小院里, 她有后山大婶做的大氅,还有陶器处做好的小暖炉。若是当真有需要了, 曲肃他们便随时能为她撑起护体罩来。

    但这里, 无人在意她是不是冷了、饿了。

    刚开始常无忧强忍着,但也没坚持太久便有些开始哆嗦了, 她知晓最重要的关头还没来, 她得保持最好的状态来面对之后的局面。

    她忍了忍,终于开了口。

    “这位大人,”她挤出一点笑意来:“您也知道我是个凡人,受不得这么寒冷。”

    她说了这句,便抬头看君深脸色。

    但君深扭了头, 并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眼神,有些熟悉, 就像是后山的猫懒懒散散趴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掌中的翅膀已经破碎的蝴蝶。

    心中的冷意和地上侵袭而来的凉气混在一起, 她明白,他不会对她心软了。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 她还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说完了。

    “还请大人帮我遮下寒风。”

    她说完了这句,而君深也扭了头, 不再看她,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常无忧咬了咬牙, 将手缩在衣袖中, 又将头努力缩在了衣领里, 只露了眼睛。她没时间怨天尤人,活着最重要。

    既然没了别的办法,她只能靠自己,尽力让自己暖一点。

    她明白,最好是动起来,原地蹦跳一下,动起来就不冷了,可她很饿,越动就会越饿。她要留着力气等着他们来接她。

    他们会来,常无忧知道。

    她要活着,留着自己这条脆弱的小命。

    常无忧站在一颗树旁,用树干帮自己遮一部分凉风。她将自己缩成了手短脚短的丑样子,像只猥琐的鹌鹑。

    君深眼睛的余光看了她一眼,他居上位多年,身边都是体面人,即使耍手段,也是体面端正得很。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这么不顾面子的人。

    君深轻轻嗤笑一声,觉得自己为了这么个东西苦寻多年,有些不值得。

    常无忧冷得恍恍惚惚,即使手脚都在衣服中,仍然冰凉。她之前一直自诩体热,不管冬夏,都不曾手凉。但林中寒风,地生凉气,不管多热的血,都能冷下来。

    她迷迷糊糊想着曲肃,想着何染霜,想着侯朴,想着其他的弟子们。

    她想问问你们还来不来了?若是来得晚,就不要来了,来了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君深捏碎陶器没多久,不远处就有了声响。

    常无忧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到了曲肃他们站在不远处。她的脸被冻得有点僵了,但仍然克制不住地微微笑起来,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带自己的暖炉。

    曲肃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她。

    他和无忧太熟稔了,他睡过她床边的榻,拉着她逃过生。所以他现在心中疼得几乎碎裂。

    “给她暖一下。”曲肃对着君深开口。

    君深的目光扫过曲肃和侯朴,最后停在何染霜的脸上。他们满脸都是痛苦和愤怒,但这却取悦了君深。

    他们摆了君深一道,这让君深一直耿耿于怀,现在他们的模样,终于让他有些开始释怀了。

    但君深也有些疑惑,怎么这个凡人,对他们这么重要?

    他不知道缘故,但这是件好事。

    君深走到常无忧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脖颈处。

    “把东西给我。”君深伸出手来。

    曲肃死死地盯着她:“我把东西给你,然后你放了她。”

    曲肃一字一顿:“我们同时。”

    君深摇头:“你把东西给我。”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是不会把常无忧给他们的。

    曲肃盯着君深:“那她呢?”

    君深笑起来,他有些惊异:“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不是在和你们交易,也不是在和你们谈判。”

    “——我只是在告诉你们该怎么讨好我。”

    君深的手从常无忧的脖颈游移到了她的胳膊上,看似要抓住她的胳膊一般。但忽然间,君深的手速变快,手指如刀般击在常无忧的手腕上。

    他的手指落在常无忧手腕上时,女孩痛苦的叫声也响了起来。

    曲肃心里一慌,立刻就要奔过去,但君深已经收回了手,冷冷开口:“不听我的,下一步就是她身上的其他地方了。”

    曲肃只能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无忧受罪。

    常无忧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巨大的痛苦感侵蚀到她的手上,周遭寂静,所以断裂声尤为清晰。

    她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不曾有过这么疼的时候,母亲将她保护得很好,曲肃他们也将她保护得很好。所以,就算她知道,她不该出声,但仍然抑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一般呼痛。

    她的手断了,真的好痛啊,她全身都在颤抖,眼睛里也逼出泪来。

    何染霜的腿在颤抖,前些日子,无忧还说怕疼,不敢刺破手指,今日便受了这么大的罪。何染霜宁愿这痛在自己身上,伤也在自己身上!

    侯朴一言不发,脚下却深陷入泥土中。

    曲肃看着无忧的脸,她爱笑,总在意自己作为教主、作为成年人的自尊,所以总是扮演端庄严肃的样子。

    但现在,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脸上疼到狰狞。曲肃茫茫然想着,他怎么敢?怎么敢对无忧这么做!

    曲肃的眼前开始蔓上血色,他恍恍惚惚,就要从戒指里拿出典籍阁,交给君深。

    但常无忧却抬起头来,痛意将寒冷驱散,她面色惨白,以疼痛为力量,虽然腿还在抖,但终于站直了身体:“阿肃。”

    君深好整以暇,让她开口,现在他是绝对的优势,不在乎他们要说些什么。

    “阿肃。”常无忧又叫了一声。

    曲肃在一片红色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她。

    “不要给他。”常无忧说:“听我的,不要给他。”

    曲肃已经将典籍阁握在手里,听到她的话,动作停滞,缓缓将典籍阁紧握在手中。

    君深并不担心,他嘴角勾出一缕厌烦又势在必得的笑,然后手指轻轻一点,将常无忧的另一只手打断。

    这次,她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你大可以不给我。”君深缓缓对曲肃说:“当然了,你给不给我,我都不会将她给你。”

    “只是,若是你给我了,她就不用这么疼。但若是你不给我,那她的骨头,就会一点、一点碎下去。”

    君深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越发心旷神怡:“所以,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是快点给我,二是晚点给我。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是她能不能少受点罪。”

    曲肃的血已经漫上了脑中,几乎失去神智。他茫茫然看着常无忧无力垂下的双手,又看了眼何染霜和侯朴。

    曲肃状态不太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侯朴沉默着,终于开了口:“师兄,给他吧。”

    何染霜也点了点头:“给他吧。”

    他们不要赢,他们只要无忧。

    曲肃缓缓伸出手来,脑中一片混乱。他听到了师弟师妹的话,说要给对面的坏人,他自己也想给,但他也隐约记得,无忧不是这么说的。

    曲肃迟疑着,动作越来越慢,脑中越来越混沌。

    痛到几乎昏厥的常无忧全身颤抖着,看着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满脸的笑意。

    她的脚下发软,但仍然努力站稳。

    “曲肃。”她声音发着颤,但仍然温柔有力量:“阿肃,你听我说。”

    君深想看看她还能整出什么事情来。

    曲肃目光终于和常无忧对上,常无忧对他笑了笑,曲肃的神智终于有些恢复了。

    “无忧。”他轻声喊她。

    “对,阿肃,我是无忧。你说过的,你听我的话,对不对?”她哄他。

    曲肃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算我要你杀了我,你也杀了我好不好?我让你们逃走,也要逃走,好不好?”

    曲肃坚定摇头:“你不能死。”

    常无忧放软语气哄他:“好,我不会死,但你要听我的。”

    曲肃犹豫着,但常无忧语气变得严厉:“听我的!信我!听我的,我能活,你们也能活!”

    曲肃终于点了点头。

    君深觉得有些好笑,听这意思,她是让他们逃?能逃哪里去?他在周围早就做好了阵法,怎么可能让他们逃?

    他犯过一次错,便不可能犯第二次。

    君深倒是想让他们逃,然后看着他们逃到阵法的边缘露出的绝望表情。

    常无忧接着开了口,她声音很大:“曲肃,听我的!”

    “一!”

    “二!”

    曲肃全身绷紧,等着她的指令。

    “三!阿肃将典籍阁销毁!”

    常无忧语速极快,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除了曲肃。

    他现在脑中空荡,只一心听她的话。她话一出口,他的手就动了。

    曲肃的动作极为利落,全身早就酝满了灵气,在听到她指令的那一刻,便瞬时间将灵气凝结,手中的典籍阁碎成了一片齑粉。

    粉末随风落下时,场中仍然一片寂静。

    何染霜和侯朴愣愣地看着师兄的手,做不出反应。

    君深嘴角还带着笑,这抹笑僵住。他身周渐渐生出了可怖的气息。

    君深的笑容渐渐敛起的时候,元婴的气息也尽数展现。他几乎不敢信眼前的一幕,恍惚中生出了和刚才曲肃一样的感觉来。

    “怎么敢……”君深喃喃:“怎么敢……”

    他的气息越来越强硬,身后的林中树冠都摇动、纷乱起来。

    君深的手捏在了常无忧的脖颈上,满脸都是冷漠。

    既然典籍阁没了,那这个东西,也没用了。

    但常无忧哆哆嗦嗦的,却笑了起来:“君深。”

    她叫着他,笑容越来愈大:“君深。”

    每一声都比刚才更加猖獗。

    “君深,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们都能修行,却愿意让我这样的凡人当教主吗?”

    她满脸的得意:“因为我是常家人,我背下了三千典啊。”

    她乖张地将自己的脖颈凑到了君深已经在收回的手上:“来,杀了我。”

    常无忧带着笑叹了口气,语气亲热,似乎真的在为君深好:“只是啊,杀了我,你就真的再也得不到典籍阁了啊。”

    没人敢说话,只有常无忧自己在絮絮叨叨。

    “这不就是缘分吗。”

    “原来你有个典籍阁,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有血还算有点用。”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君深。”

    “这世间,可就一个常无忧了啊。”

    “是不是啊,君深?”

    君深沉默地看着她,他还记得刚把她掳来的时候,她一口一个大人,现在一口一个君深。

    常无忧的手仍然无力地垂着,肿胀的手腕显出诡异的青紫颜色。但她满心都是欢畅,几乎感受不到冷意和痛感,只觉得畅快。

    第七十二章

    君深定定地看着常无忧, 面无表情。

    无人敢言语,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但大家都意识到, 常无忧不会死。

    她说得对,君深想要的东西, 只有她有。

    她这一招, 直接将君深逼入了绝境中。原来君深是绝对的优势方,但现在他比曲肃更怕她死。

    “很好。”君深终于开了口。他语气很冷:“你就不怕我气极将你杀了?”

    常无忧笑起来, 她浑身无力, 但笑得明朗:“你要是想杀我,有没有那东西,你都能杀。”

    “但现在,我更珍贵了。”

    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反正东西没了,只有我了。你看着办。”

    常无忧原本又冷又饿, 但手腕的痛楚过后,现在是无知觉的麻木,整个人倒是精神了起来。

    她记得, 之前君深还说让他们讨好他。

    所以现在她好声好气问君深:“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讨好我?”

    “说不定,我想不开, 就自己死了呢。”

    她有恃无恐,君深满心的厌烦和无力。

    他厌烦这样的无力感, 更为糟糕的是,这种无力感竟然来自于一个凡人!

    君深最是看不起凡人, 现在他被凡人羞辱了,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来。

    “你说得对。”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你死。”

    他站在常无忧身侧, 曲肃他们牢牢地盯着他。

    何染霜很想把无忧抢回来, 但君深离无忧太近了, 她若是动了,君深一息间就可以将无忧击毙,所以她只能担忧地看着。

    君深重又说了一遍:“我不会让你死。”

    但他又轻轻说了另一句:“但也绝不让你活得舒服!”

    话音落下的时候,君深手起,动作看似轻柔,但有足够的力量。

    他的手看似平稳地落在了常无忧的胳膊上,刚落下时,常无忧还没有知觉,但瞬息间,红色在她身周溅开。

    红色溅落的时候,常无忧脑中一片空,痛感比眼中景象来得更晚一些。

    她茫茫然看着那片红,想问怎么回事,她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对面的曲肃和何染霜。

    染霜满脸的抑不住的惊恐,侯朴眼睛瞪得很大,让常无忧有些想笑。

    但她还没来得及翘起一点嘴角,剧烈的痛感沿着她的神经,到了她的脑中。疼痛过于狰狞,几乎让她的头开始发痛。

    她发狂一般尖叫起来,用力挥舞着已经不能动的手臂,想将疼痛扔掉。

    但不管她做什么,疼痛都如影随形跟着她,她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让她无法喘息。

    君深赏味地看着她,心中的憋闷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

    何染霜手握剑,掌心中握出了丝丝血迹,她满脸的泪,脚下蓄势,就要冲过去。

    君深看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开了口:“过来也好。”

    “你们只要动了手,就知道下一步她该碎掉哪一块骨头了。”

    君深平静伸出手,放在常无忧的头顶,看似温柔地抚住她的头发,压制住她痛苦的挣扎。

    “我听说,人的头骨碎了,也是可以活一活的。”君深微微扭头问他们:“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

    没人回他,君深就讲给自己听:“是真的。”

    他笑起来:“因为我做过。”

    他觉得有些遗憾:“我之前也只是对修仙之人做过,但我觉得凡人应该也可以。”

    侯朴的牙齿在颤抖,面前的常无忧让他害怕,他嘴唇喃喃:“教主,教主……”

    但常无忧已经无法再应他。

    君深那一下,将她手臂的骨头全部震碎,尖利的碎骨从内扎破了她的血肉和皮肤,地上滴落了很多她的血迹。刚刚她挣扎的动作太大,血迹飞到了她的头上和脸上。

    整个人非常的凄惨。

    何染霜周身气息不断上涌,但她知道,就算现在他们有个元婴,也无法将无忧救回来。君深离无忧太近了。他们投鼠忌器,无忧在他手里,他们不敢冒险。

    他们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常无忧终于平静下来,她全身瑟缩着,靠着旁边的大树才站稳了身体。她觉得自己就要倒下去了,但她不能倒在仇人面前。

    她没死,就要站着活。

    常无忧努力抬眼,眼前的一切都在飘荡。她看到了眼眶红肿的染霜,看到了全身颤抖的侯朴。

    她还看到了后面的楼探阳用力地抿着嘴,看到了愤怒的子吉和香蕉,看到了悲伤的秋以和香叶。

    和她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秋以终于忍不住,喉中克制已久的悲鸣终于发出,香叶也压不住自己的呜咽声。

    这些人的痛苦,却让君深更加神清气爽,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没输,只是赢得不怎么漂亮罢了。

    常无忧的目光终于到了曲肃身上。

    曲肃眼睛发直,愣愣地看着她。他眼中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黑白,只有血红。

    常无忧和他对视着。

    他们一同经历了很多,走过了漫长的路途,到了错误的终点,但是找到了正确的人,共同创建了美好的地方,却沦落到这样的境况。

    常无忧看着他,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很多年。

    她发不出声音来,嘴唇蠕动:“阿肃。”

    她轻轻叫他:“阿肃啊。”

    常无忧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想倾诉一下自己的难过和痛苦。

    曲肃只能看到红,但细微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模模糊糊看到了她的脸,苍白没有血色。

    然后,他听见无忧轻轻说:“阿肃,我好疼啊。”

    刹那间,曲肃的心浸入了无边的血海中,他的眼中再度被红色淹没,这次是浓重的血红,血色顺着他的每根灵脉蔓延全身,淹没了他的神智和思考。

    他轻轻叫她:“无忧……”这一声之后,曲肃周身气息暴涨。

    他的气息狂暴,身后的子吉被师父的气息压制,整个人忍不住往后退,几乎站不稳,甚至看不清前方师父的身影。

    子吉奋力站稳身体,努力想看清师父的身影。

    曲肃身侧的何染霜扭头看曲肃,她的头发和衣服被他的灵气吹得散乱。曲肃状况并不好,但何染霜目光炯炯。

    对面的君深看着这一幕,有些惊住了。

    他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明明用了很多年才从金丹到元婴初期,又用了很多年才从元婴初期到中期。面前的这个魔修!凭什么直接从金丹直接到元婴中期!

    君深确信这是魔功的能力,他更加想要三千典籍,只要有三千典,他一定能突破元婴,成为化神!

    他看着曲肃,却并不惊慌。

    就算这个小魔修能金丹到元婴,也只是中期而已。他可是元婴后期,这可不是一点差距。

    虽然要花些力气,但君深仍然能死死压制住。

    曲肃气息暴涨的时候,没人察觉到,另有一股温和的力量在慢慢生长。

    常无忧看到曲肃的情况,知道不妙,她努力叫他:“阿肃。”

    但曲肃并不应她。

    曲肃现在没了神智,完全靠本能行动,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当曲肃的境界稳定在元婴中期时,他的气息终于稳定,子吉想伸手拉住师父,但他的手伸出去,只摸到了一片空。

    子吉茫然抬头,只看到一道影子从空中闪过,直奔君深。

    君深平静地看着曲肃过来,微微感叹:“自不量力。”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仍然向前一步,伸出两手来抵挡曲肃的攻击。

    他的两只手都用上了,便不能控制常无忧,只用自己的灵气将她围住,金丹根本无法打破他的灵气。

    但在君深一心看着曲肃的时候,何染霜悄无声息有了动静。

    她身影极快,跟在曲肃身后,两人的身影叠加,恍若一人。

    但临近君深身前时,曲肃挥出了一剑,君深下意识去接,何染霜的影子从曲肃身后绕出,她无声无息到了君深身后,将手中箭簇扔出。

    君深两手挡住了曲肃,虽然要认真些,但并不费力。他甚至有余力察觉到身后的何染霜。

    一个小金丹,竟想破他的灵力罩?无用之功,他这样轻蔑第想着。

    但何染霜的箭簇扔过来,君深脸色大变,围着常无忧的灵气在飞速旋转的箭簇下慢慢碎裂。

    君深用满全身的力气,将曲肃这一剑打回,但他晚了一步。何染霜已经抓住了机会飞过来,抓住了常无忧的另一只手臂,何染霜奋不顾身,拉住常无忧就飞快逃走。

    君深飞身去探,却只扯住了她的一点衣角。

    君深身后的弟子们也开始行动,想要阻拦何染霜。但侯朴也奔了过来,将自己的身体阻拦在何染霜和对手中间,为教主和师妹隔绝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楼探阳的剑寒光四射,随他的动作射出一道道剑气。

    子吉站在曲肃的不远处,为师父阻拦后方的敌人。

    香叶站在侯朴的背面,拼命想为了大家多杀死几个敌人。

    洛秋以护住香蕉,香蕉飞快地画下一个阵法。她刚来就发现这里被君深画了阵法,现在她要解开,才能逃开。

    香蕉和君深境界相差太多,她几乎费劲了全身的气力才解决了问题。

    然后,她又画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香蕉已经用了很多灵气,现在气息微弱,但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抽取全身灵气,将传送阵维持住。

    香蕉心情激荡,灵脉都在隐隐作痛,她手下阵法的光时强时弱,但一直亮着,不曾有片刻熄灭。

    快了,快了。

    她无声想着,等教主进了阵法,大家就能一起逃走了。

    君深手中在对付曲肃,但目光追在何染霜身上,但何染霜丝毫不敢停歇,抱上了常无忧便飞快逃离。

    君深被曲肃牵制,无法对何染霜发起攻击。

    他自然是能打得过曲肃的,甚至还有不少余力。

    但曲肃招招都是奔着同归于尽,只顾着攻击,根本不在意防守,这股子狠厉尽很明显是不想要命了。

    君深不一样,君深还想活。一个元婴中期用性命发起的攻击,君深只能好好接住,根本无暇去管何染霜。

    何染霜在空中几个闪避,终于到了香蕉的阵法前。

    何染霜无暇多说,径直进了阵法中,和常无忧一同消失了。

    最有价值的两个猎物没有了,君深非常愤怒,当即大喊:“杀了他们!”

    他手下的弟子们更加拼命。

    毕竟他们人多,没多时,子吉就受了伤,侯朴身上也有了血痕。

    楼探阳的手掌已经裂开,沿着剑留下血来。

    香叶头发散乱,香蕉和秋以也都面色苍白。

    可是没有一人说话,也没有一人逃走。他们都知道传送阵就在身后,知道活命的机会就在身后。

    但他们身边,是最重要的人,他们宁愿自己死在这里,也要把这个机会留给身边最重要的人。

    楼探阳的嘴角和手都在流血,但攻击却越发凶猛起来。他解决了自己身边的人,便去帮香叶。

    侯朴他们和曲肃一样,几乎带着死志,根本不顾及身上的伤,为了发起攻击,宁愿受了另一道伤。

    他们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对方害怕起来。

    修仙之人懒散惯了,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搏命的时候。终于有个年轻的仙修受了伤,他愣在原地片刻,转身就跑了。

    君深能看到,但他根本管不了。

    有第一个跑的,就有第二个。

    场中局势逐渐变得分明。侯朴他们虽然伤重,但也稳稳压制住了对方。

    侯朴看得出来,香叶和子吉也快要撑不住了。

    他一咬牙,大喊:“走!”

    香叶略一迟疑,但楼探阳反应很快,抓住香叶的手,将她扔到了传送阵边。

    子吉杀红了眼,几乎力竭,仍然收不住。洛秋以跑过去,直接将他打晕,然后送到了传送阵里。

    场中人越来稀少。

    侯朴和楼探阳用尽全力,杀死了场中其他的弟子。

    但他们两个已经力竭,无力地坐在传送阵旁边,沉默地看着还在缠斗的曲肃和君深。

    两个元婴的战斗,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上去就是送死。

    君深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曲肃是真的在搏命,现在满身的伤口,动作却没有停下的迹象。

    君深和他打出了凶气来,也明白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无人能参与。

    他今日吃瘪,心中愤愤。君深一向爱惜自身,不愿冒险,但今日憋闷至此,他宁愿也拼一把,给自己出口气。

    君深有把握,再来几个来回,他就能将曲肃杀死。至于常无忧,大可以之后再解决。

    君深全心全力都在曲肃身上,誓要将他碾碎。

    曲肃每一击都是搏命,到了现在,气势便不如之前。他腹部的伤口出血很多,渐渐的,面对君深,只有还手之力,根本发不出攻击来。

    君深淡漠地看着他,自己的肩膀也受了伤。

    他知道,曲肃马上就要死了,君深不再防备,开始将所有的灵气用在攻击上。

    还有两击,君深默默算着,只要两击,他就能打死这个令人厌烦的臭虫!

    但在他酝满全身灵气,即将发起最后一击时,他身后有了小小的声响。

    君深的这一击终于发出时,一柄无形的小剑寂然无声而势如破竹一般,刺入了他的胸膛。

    曲肃这一击并没有到达曲肃身上,便消散了。

    君深捂着胸口,缓缓回头,看到了一张柔美而冷漠至极的脸庞。

    他摸到自己胸口有一个空洞,他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

    是什么?君深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他曾想过,她这么好看,他也许可以好一点对她。而现在,她却这样对他!

    君深的灵气和他的血从胸膛那个小小的口子流出,他没什么力气,但仍然想知道:“怎么敢……如此对我……”

    但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眼前漫上黑暗的时候,君深只看到她急匆匆跑到了另一个男人身边,着急地喊着师兄……

    怀着满腔的愤恨和遗憾,一代诸山掌门心怀不甘慢慢倒在了地上……

    第七十三章

    常无忧迷迷糊糊的, 陷落在一片寂寥而舒适的黑暗中。

    她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做,她好像心里还有些重要的人。

    但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片黑暗如同温暖而惬意的一潭水, 将她全身浸泡起来。

    她潜意识不想醒来,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管。而醒来了, 她就要面对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何染霜看着床上的无忧,几乎心如刀绞。

    “教主虽然伤得很重, 但总归是□□的伤。”洛秋以喃喃:“凡人的伤不难治, 我炼的丹没有问题。”

    洛秋以没有撒谎,侯朴能看得出来。

    他们拼死回来后,常无忧的气息极微弱。侯朴用了力气,将她的嘴掰开,洛秋以颤颤巍巍拿出了一颗丹药来, 何染霜给无忧服下了。

    药效很快,他们眼睁睁看着无忧的断骨重生,也看到了她的伤口慢慢痊愈。

    没过多久, 无忧身上便没有了伤痕,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

    秋以修的是丹经, 虽然缺少材料,练不了太贵重的丹药, 但这种修补体外伤的,算是基础丹药, 没什么问题。

    只是,为什么无忧还是没有清醒?

    何染霜站在窗边, 愣愣地看着她, 忽然间有些鼻酸。怎么办?她酸楚地想着, 下一步怎么办?

    教主没有醒,师兄也丢了。她该怎么办?

    当时,何染霜将无忧放在山中后,便立刻回了曲肃那边,趁君深不备,在他身后开了传送阵,趁机下了死手。

    她和师兄配合,将君深杀死了。但是杀死君深后,曲肃并没有清醒。

    何染霜当时向曲肃走去,想将师兄带回山中,但她刚走近,曲肃竟然反手将剑刺向了何染霜。

    何染霜心知不妙,当即拉着还在场中的侯朴和楼探阳,进了传送阵逃离。

    现在教主的伤都恢复了,何染霜再回那里找师兄,却根本找不到师兄的影子了,天大地大,她也寻不到师兄的气息。

    现在她该怎么办?

    何染霜虽然被侯朴教作师姐,被弟子们叫做师姑。但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什么主见,她一直都被教主和师兄牵引着,向前走。

    她一直都知道,教主才是锚,师兄是带着他们不断向前的桨。

    但现在,锚没了,桨没了。他们这些在船上的人,又该怎么办?

    何染霜心中空空荡荡,但她余光里,是更加茫然的子吉和秋以,还有无神的香蕉和香叶。

    侯朴站在原地,不住说着:“肯定能找到师兄,教主也能好……”

    但何染霜知道,师弟这样说,却不一定是这么信的,他只是在不断告诉自己,想让自己能不要那么难过。

    何染霜微微转头,和楼探阳的目光对上。

    楼探阳直视着她,声音很轻:“师姑,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啊。”

    是啊,他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要唤醒无忧,要寻回师兄,还要护好后山百姓,要防备修仙门派之后的大动作。

    这样想着,何染霜的心越来越沉,但她却想明白了一件事:无忧把这里变得这么好,不是为了有一天被毁掉的。

    她要做的,就是在无忧没醒来的时候,守住这片地方。

    何染霜终于开了口:“还愣着做什么。”

    她声音严厉,带着一些训斥的意味:“该做事的就去做事,该修行的就去修行。要是教主醒了,看到你们这么懒散,是定要生气的。”

    何染霜这么凶的样子,却让弟子们找到了定心骨。

    “对,”子吉点了点头:“我要去修炼。”他看了一眼楼探阳,有些想说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口,去了林中练剑。

    洛秋以和香蕉香叶也告辞了,各自去修行。

    屋里只剩下何染霜、侯朴和楼探阳。

    楼探阳先开口说了现状:“不太乐观。”

    这句是实话,但他又说:“也没那么糟。”

    侯朴点头:“探阳金丹了,师姐也元婴了,实力不算弱,若是找回了师兄,我们一共就有了两个元婴,两个金丹。”

    虽然教主没醒,师兄也暂时找不到了,但总算还有些好事。

    在和君深的打斗中,迫于生死压力,曲肃和何染霜终于跨越了金丹,成了元婴修者。他们两个徘徊在边缘很久,这次也算是顺理成章。

    但楼探阳成了金丹,这才是意外之喜。

    若是以往,侯朴定会因为自己的二徒弟竟然和自己一样金丹而觉得羞愧,也会因为师兄师姐一起元婴了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只觉得庆幸。他甚至盼望着子吉他们也能金丹,甚至超过自己也无妨。

    “你们该修行修行,”何染霜沉声安排:“我会安排好,轮流出门去找师兄。”

    “我们魔教的存在瞒不住了,当时跑了几个君深的弟子。君深也死了,他毕竟是个掌门,肯定有命灯,诸山的人应该已经知情了,就看他们什么时候找到我们了。”

    “至于找到我们之后的事情,我也说不好。”

    楼探阳微微一叹:“最好的情况,是诸山自己找上门来,最不好的结果,就是修仙门派集合了一起围攻我们。”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都能猜到,最后大抵是最坏的结果。

    毕竟仙魔本就不两立,现在魔教现世,修仙门派肯定容不下他们。更何况,私心来讲,诸山情况复杂,下一个想上位的人肯定要争取支持,为君深报仇便是拉拢人心的好办法。

    但那些人肯定不是真的想为君深报仇,他们自然不愿单独来冒险,所以会叫其他人,大张旗鼓前来。

    到时候,应该就是多个门派前来围攻他们魔教。

    他们扛得住吗?

    他们三个没说话,但其实都明白。扛不住的。

    但扛不住也要抗。

    无忧很早就说过,他们魔教早晚都要显露在世间的。他们不可能永远藏在阴暗处。

    这次不管能不能抗,他们都只能抗住了。

    他们说定了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各自去忙碌了。

    侯朴出去继续找曲肃,楼探阳去外面修行,巩固金丹境界,而何染霜守着常无忧,一边打坐,一边小心看护她。

    常无忧无知无觉,仍然浸在一片黑暗中,没有醒来的意愿。

    她现在非常舒服,什么都不用想,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潜意识中明白,若是醒来了,便会面对很多悲伤而沉重的事情。

    她会失去父母,会亲手送舅舅去死,会面对强敌,也会遭受极痛楚的折磨。

    所以,她宁愿睡着。来这一趟世间,她没得选,被残酷的命运推着一步步艰难向前。

    但现在,她想偷个懒。

    青衣的书生坐在小院中,端起一杯茶水。

    他爱喝清茶,但现在杯中茶水浑浊。书生看着杯中的水有些恍惚,他记起来当时她送茶来的时候说这是他们自己做的,让他试试。

    这茶不好,但她让他留下了,说可以不用喝,下次她还会送来,送来的便是更好的。

    到时候,他就能看到他们的进步了。

    她说他不用喝这茶,但今天他却想喝一喝了。

    茶汤浑浊又苦涩,他的舌尖都被敷上了一层苦意。

    这点苦意顺着他的肠胃,到了他的心里。他想到了自己唯一的那一个弟子,想到了将自己养大的师父。

    师父也是他的父亲,但他却伤了这样的师父。

    他兴高采烈,和师父说仙魔同源,这话被传了出去,长老们迫于外界,联合起来决议对他施与重刑,或者让他自废功力。

    师父得了消息,将正在禁闭中的他送走。

    师父装出了震怒的样子,说将他逐出师门,不得回还。

    但师父给他塞了小纸条,求他不要再提这件事,以后好好活着,不要掺和任何仙魔的事情了。

    这是师父最后的请求,他必须答应。

    所以,他不会再出山。

    他安安静静坐着,喝完了一杯苦茶。喝完后,他便做出了决定。

    “我不听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对着屋中的牌位轻声说:“等我回来了,便自跪十天,想必师父还是会原谅我的。”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对不起师父,于是只分出了一分神思离开。

    一抹飘渺的白影到了后山,没人能看得到他。

    他自顾自走在小路上,偶尔停下,看看旁边的人。

    “有些意思,”他安静地想着:“这里确实和她说的一样,比外面好上很多。”

    他看了砖窑,看了热火朝天忙碌的人,看到了他们眼中闪着的光。

    他在后山待了许久,看到了很多东西,也有了很多感触。

    若是凡人能活成这样,其实也是不错的。

    其实,魔教真的没有错。

    最终,他到了山顶上,进了小屋中。

    现在是洛秋以在守着无忧,何染霜出去寻曲肃了。

    书生走过洛秋以,而洛秋以毫无察觉。

    书生站在常无忧身边,弯腰细细看她。

    虽然他分出的一分神思境界不高,能力也不强,无法彻底地检查常无忧的身体和神识,但他毕竟经历很多,所以很快便能看出,她其实是丢了一缕魂魄。

    她终究是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和疼痛,虽然当时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但惊恐和疼痛之下,昏厥时将一缕魂魄丢在了受伤的地方。

    魂魄会四处飘动,很难寻回,若是日子久了,魂魄便会前往至阴之地,无法再回阳间,再也无法回到身上。

    世间有很多的人,遭受了巨变后,成了傻子,或者终日沉睡,那些人便是失了魂魄。

    书生将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额头上,片刻后,他便彻底消失在房间里。

    洛秋以一边照看教主,一边修行。

    她在自己识海中,忽然察觉到了外面的一丝动静。于是,她飞快从识海中醒来。

    床上的常无忧虚弱地对着她露出了一抹清淡的笑意:“早啊,小蚯蚓。”

    洛秋以最近很爱哭,泪立刻就从眼中流下,但一边流着泪,她却笑了起来。

    巨大的惊喜之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教主,最后只说:“不早了,已经过了中午了……”

    她笨拙地解释着时间,却忍不住扑到了常无忧的身上哭了起来。

    洛秋以是真正温柔的孩子,即使情绪失控抱住了教主,但她仍然很小心,注意不把教主抱痛。

    常无忧有些疲惫,但仍然抱住了洛秋以,一把把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

    没多久,何染霜和侯朴,还有其他的弟子们尽数赶来,常无忧和他们解释了自己身体确实无碍了。

    虽然每个人都很激动,但事情紧急,常无忧没有太长时间去安慰他们了,她刚醒来便要开始做事。

    这次是真的瞒不住了,何染霜带着常无忧下了山,侯朴和楼探阳已经将后山的百姓全都召集了起来。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常无忧有些虚弱,面色有些发白,但声音坚定。

    “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大家了。”

    “修仙之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袭来了。”

    场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惊慌,但用力忍住了,认真听教主说话。

    “我们已经给大家安排了后路,若是修仙之人来袭,我们便会将大家传送去安全的地方,你们在那里也能很好地生活。”

    “但是,”常无忧提高音量:“但是我有些事情想求大家。”

    “我们魔教人少,许是不敌对面。我想求大家为我们多做一些雷,就算打不过他们,我也想让他们吃吃苦头。”

    “就算注定失败,我们也会咬下他们的肉,让他们疼,让他们害怕。”

    场中人安静听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说话。

    但百姓们散开后,立刻都奔向了杜荆的火药处。

    庄稼和砖窑都停工了,他们每人身上都沾染了火药味。

    即使天黑了,他们都不想去睡觉。他们相信,自己多做一些,也许教主就能少受一点伤。

    他们受了魔教泉涌的恩情,终于能用自己的滴水之力去回报了。

    但点滴之水汇在一起,便是一处汪洋。

    常无忧看着大家的动作,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向前方:“现在,我们去找阿肃。”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现在暂定把杜荆研制出的武器叫“雷”,因为我试了,在前面加上“土”“铁”“地”都是屏蔽词,我想不到更合适的措辞了……

    第七十四章

    何染霜站在常无忧身侧, 轻轻搀扶着她。

    侯朴站在另一边,有些担忧:“师兄……怎么找啊……”

    这几日里,他跑了很多地方, 师姐也跑了很多地方。

    他们猜测过,师兄虽然失了神智, 但应该多少还有点记忆。

    最差最差的情况, 师兄连记忆都没了,说不定还能有本能, 所以, 他们想着,师兄也许会去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

    于是,侯朴和何染霜去了曲肃的老家,他的老家早就没人了,村子里长满了野草。村外有很多小小的坟茔。

    坟茔前还算干净, 是定期清理过的样子。

    这肯定是师兄做的,侯朴能想到,师兄应该是每年都会来这里, 默默做了这些。

    曲肃从未对人说起过这里,但其实他一直念着自己的亲人。人死了, 村庄也荒芜了,这个地方逐渐被人遗忘, 只有曲肃还惦记着。

    这里是他心中很重要的地方,但何染霜和侯朴在这里并没有寻到他。

    然后, 何染霜还去寻过师兄当年当乞儿的地方。教主说过,那里的人很好, 师兄在那里不曾挨饿。

    但在那里, 何染霜仍然没寻到师兄。

    师兄呢?

    何染霜不知道, 侯朴也不知道。

    但常无忧冥冥中有些感觉,她觉得自己知道曲肃在哪里:“我可能会知道,跟我来。”

    她带着何染霜和侯朴到了一个林子中。

    这里,何染霜从没来过,一条逼仄的小路,堪堪能行进一辆小车。

    这里并不是师兄长久待过的地方,何染霜并不觉得师兄会在这里,但她伸出手,将手放在树干上,却真的感受到一点杂乱的气息。

    “师兄来过!”何染霜惊呼:“师兄真的来过!”

    侯朴不敢置信,同样伸出手,也感受到了师兄遗留下的气息。

    常无忧松了口气:“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常无忧说了个地方,何染霜有些惊讶,但还是带着教主和师弟到了这里。

    片刻后,他们便站在了石阶上。

    一块石头安安静静躺在第二百阶上,告诉当年的孩子马上就要到家了。

    侯朴不太敢信:“教主。”他挠了挠头:“这是你家啊,师兄来这里做什么?”

    常无忧笑起来:“他就在这里。”

    常无忧走在最前,叮嘱他们:“你们跟在我身后,慢慢走,他应该就在山上,可能认不出你们。”

    侯朴有些想反驳,教主觉得师兄认不出自己和师姐,那师兄也不一定能认出教主啊。

    但侯朴一抬头,就看到了刻着太常二字的石碑,他又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觉得,要是师兄疯成这样了,还不回自己老家,而是来教主老家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认得出教主来。

    何染霜和侯朴跟在常无忧身后,谨慎向前。

    越往前走,他们两个也确实感受到了一点师兄的气息。

    “真的在这里啊。”侯朴轻轻叹道:“但这是为什么啊?”

    何染霜走在侯朴身侧,闻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不让他多说话。

    前面的常无忧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说着自己昏迷期间的事情来:“虽然确实醒不过来,但那时候很多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我感觉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躺在黑暗里,舒服又惬意,根本不想醒过来。但另一半游走在世间,这一半很疼,心里装满了无尽的痛苦,总是哭泣。”

    “每一半都不是完整的我,但每一半也都是我。所以游走的那一半浑浑噩噩,沿着我和阿肃还有荆哥走过的路,飘飘渺渺走了很久,最后到了自己家。”

    “路上不好走,很冷,很黑,我还很疼,我一直在哭,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感觉到有人在陪着我。”

    常无忧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也踏上了最后一阶石梯,看到了一片废墟上孤零零坐着的人。

    曲肃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面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助。

    他全身都很脏,原本的白衣已经脏乱到看不出本色,满是泥土和干透的血迹。头发还粘在了一起,连他当乞儿时都不如。

    曲肃虽然没有动,整个人如同石雕一般,周围散发出狂乱又疯狂的杀戮气息。

    但这样又肮脏又疯癫的曲肃,却让常无忧一下子心酸起来。

    她微微扭头,轻声对何染霜和侯朴开了口:“有人陪着我的那一缕游魂,走过了那么多路,到了我的家里。”

    常无忧明明在笑,但眼中却渐渐湿润:“是阿肃啊。”

    在她和他都没有醒来的几天里,痴狂的他感知到她的存在,守在她的魂魄旁边,不发一言,陪她走了半个天下。

    常无忧伸出手,想向曲肃走过去。

    但何染霜拦住了她。刚刚在上台阶的时候,她就感觉师兄的气息不对,于是早就在他们三个身边笼上了一层防护罩,使曲肃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不要去。”何染霜拉住常无忧的手:“他现在根本没有神智,认不出人。”

    但常无忧摇了摇头:“他肯定认得我。”她想挣开何染霜的手,独自向曲肃走过去。

    侯朴看了一眼前面的师兄,心里也有些发酸,觉得师兄这样子看起来可怕又可怜,但他也伸出手来将教主拉住。

    侯朴也努力劝说教主:“师兄虽然到了这里,但我看他眼神,和我们后山之前的野猪没什么区别,我觉得教主不能去冒险。”

    常无忧还是觉得,阿肃肯定认得她,但她抗不过何染霜和侯朴的力气,被他们拉在身后。

    她知道他们两个是好意,也是被之前受了重伤的她吓怕了,于是她不再挣脱,听从了何染霜更加稳妥的建议。

    “我和师弟先去将师兄控制住,然后将他送去云瘴前辈的住处,云瘴前辈能救师兄。”

    何染霜想得没什么问题,听起来确实不难,她和师弟两人只要将师兄带走就行。她是元婴,师弟是金丹,对面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师兄,还受了重伤。

    何染霜和侯朴信心满满,觉得不会有问题。

    等他们和师兄交上手,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曲肃根本不认得他们,一察觉到何染霜和侯朴,便立刻有了动作,手中握着一把断剑,当即朝着侯朴的心口刺去。

    侯朴被吓了一大跳,根本来不及后退,是何染霜在他身前帮忙挡了一击,才逃了命来。

    侯朴立刻意识到不对,他心有余悸,苦着脸大声嚎:“教主,我们本来就打不过他!现在更不行了!我们只想把他带走,他却想打死我们啊!”

    双方的目的本就不同,何染霜和侯朴根本没下死手,招招式式都留了余地,只想把他抓住带走。

    而曲肃眼中根本没有丝毫感情,看他们和那时候看君深没什么区别,手一动,便是想要他们的命。

    虽然曲肃确实受伤,动作略比之前迟缓,但他仍然牢牢占据了上风。

    侯朴的心非常累,大声喊叫,想召回师兄的神智:“师兄,是我啊!我是你英俊潇洒、可爱又乖巧的小师弟啊!”

    这话略微有些恶心,何染霜挡住了曲肃的一击,分出一点注意力,委婉劝说师弟:“师弟,你这么恶心师兄,应该是没用的。”

    侯朴悲从心来,他一边挨着师兄的打,另一边还得被师姐嘲讽。

    侯朴非常崩溃,奋力迎了师兄的一击,但还是受了三成的力,他痛呼了一声,感觉骨头可能受了些伤。

    何染霜看了侯朴一眼,知道他不是在假装,师弟虽然有时候做事不靠谱,但从不骗人,现在应该确实是伤到了。

    她自己心里有数,师兄现在比自己厉害,若是师弟受了伤,她毫无胜算,现在只能再坚持一下,看看有没有转机。

    但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放弃,等师弟修养好了再说,或者把探阳一起叫过来,大家一起合力围攻。

    常无忧一直紧紧盯着场中的形势,阿肃疯起来根本不管什么战术,灵气直接全部倾泻而出。

    他的灵脉应该是受伤了,现在也在逐步加深灵脉的损伤,但曲肃面无表情,也不影响他手下的动作。但若是这样打下去,阿肃的灵脉就会伤得越来越厉害。

    常无忧记得,云瘴前辈说过,他能治阿肃的伤,但若是伤得太重了,即使前辈是化神,也没了办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常无忧能看见曲肃腹部的伤口又在流血了。

    她顿了顿,终于从何染霜为她建成的护阵中走出。

    她动作很轻,走出几步后,何染霜才有了察觉。

    何染霜满脸惊恐地看着她,大声唤她:“快回去!”

    但常无忧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何染霜心急如焚,侯朴也惊恐起来,他们手下的动作有些乱了,几乎无法应对曲肃。

    曲肃占了上风的时候,常无忧开了口:“阿肃!”

    她一声声唤他:“阿肃!”

    曲肃仍然没有表情,但停住了手中的断剑,缓缓扭头看向她的方向。

    隔着段距离,常无忧和曲肃遥遥相望。

    她眼中满是欢欣,而他眼中无知无觉、呆呆愣愣。

    曲肃心中空空荡荡,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何在这里,更加不记得常无忧。但他仍然认真地看着她,觉得他和她好像认得。

    曲肃彻底将手放下,一步步朝着常无忧走过去。

    何染霜被吓得不行,教主手无缚鸡之力,师兄若是动手了,教主连逃都逃不了。

    但看样子,师兄许是有些印象?

    何染霜紧紧跟在曲肃身边,做好准备,若是曲肃动作不对,她立刻护好无忧。

    但曲肃真的只是走过去而已。

    他站到了常无忧的对面,认真地看着她。

    但他看了许久,都没能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他觉得有些无聊,便要转头离去。

    常无忧看着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拥有一个有曲肃陪伴的过去,之后,她还想有一个有曲肃陪伴的未来。

    她想到了那时候她被君深禁锢,阿肃看着她受伤,而逐步陷入了癫狂。她又想到了他陪着她的一缕幽魂,走过了那么漫长的一段路。

    她的魂魄哭哭啼啼坐在石头上,他就笨拙地和她一样,也坐在石头上。

    等她的魂魄回了自己身上之后,他仍然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她的心忽然一动,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是不是在等她回来?脏脏臭臭又傻傻呆呆的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曲肃已经扭了头,马上就要离开。

    常无忧终于开了口。

    “阿肃啊,”她轻声说着话,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她看着他,缓缓说:“阿肃,我好疼啊。”

    对面的曲肃愣在原地,眼中涌上了激烈的红,那红色聚集在一起,终于变成了一滴猩红的血泪,沿着他的下巴滴落。

    曲肃浑浑噩噩的脑中有剧烈的刺痛在冲击,让他疼得全身都在颤抖,但这刺痛终于给了他一点清明。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处,但他知道自己有事要做,也有话要说。

    他的嘴唇笨拙地蠕动,终于发出了一点干涩的声音:“你,不要,疼。”

    他手足无措,想做些什么,又怕自己伤了她,最后只能轻轻将手伸出来,触到了她的头发上。

    常无忧再也无法忍受,虽然他身上很脏,都是干掉的血迹和泥土,但她还是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她心疼地叫他:“阿肃……”

    “阿肃啊……”

    曲肃全身都僵硬起来,眼神仍然茫然,他体内灵气□□,从破损的灵脉中四处流窜,让他很想杀人,但他知道他不能动她,他努力把手抬高,生怕伤到她,像个笨拙又乖巧的木偶。

    他周身的杀气都没有了,何染霜终于松了口气,她也走了过去,站在了师兄的身边。

    这使何染霜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时候,师兄和师弟站在她的身边,坚定地告诉她“师妹,我们接你回家。”

    何染霜扭头,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声音很小,但同样的坚定:“师兄,我们接你回家。”

    第七十五章

    曲肃还是有些疯癫, 但总算没了那么强烈的攻击性,还算平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常无忧让何染霜给曲肃施了净符,把他那一身血污都弄干净。

    然后, 他们带着曲肃去了云瘴前辈的住所。

    路上,侯朴不住回头看师兄, 他的骨头还有点疼。侯朴小声抱怨:“师兄, 我也是你的亲师弟啊。”

    但曲肃对他的亲师弟完全没有反应,这让侯朴越发沮丧起来。

    侯朴看了眼曲肃的眼睛, 心里有气, 师兄现在也没有神智,所以侯朴胆子大,什么都敢说:“刚刚师兄的眼睛像个野猪,现在和野兔子一样了。”

    他说来说去,总归是觉得师兄不是个人。

    常无忧能听懂他的意思, 就是骂曲肃不是人呗。

    常无忧刚找回了曲肃,心里正舒服,听不得侯朴这么嘴欠, 当即回头骂他:“那你就是野猪的亲亲师弟,以后你就是猪师弟。”

    侯朴不敢再说话, 灰溜溜跟在师姐身后。他想到了之前自己跟着师兄去救师姐,又跟着师兄师姐去救教主, 现在又跟着教主和师姐去救师兄。

    他一会儿得意,觉得自己颇为有用, 但一会儿又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没什么要紧的。

    他心中胡思乱想, 不一会儿就到了云瘴之境中。

    他们到了林子边, 瘴气便散开了。

    常无忧他们走了进去, 却没看到前辈。

    以往前辈都是在院中坐着等他们的,但今日院中空空荡荡,不见身影。

    何染霜能感知到,轻声告诉常无忧:“前辈在左边的小竹屋里。”

    常无忧独自走到了小竹屋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前辈方便吗?”她轻声问:“我能进去吗?”

    她话音刚落,眼前景色便变了,刚刚还在眼前的门,已经位于她的身后。

    常无忧现在站在了小竹屋里,于是也看到了里面的前辈。

    前辈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无字灵牌。

    虽然前辈没说话,但常无忧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轻轻叹息,然后向前几步,跪在了前辈的身侧。

    前辈微微侧身,看着她,眼睛里有些歉疚。

    常无忧回望着他,能懂他的意思。

    前辈一生,活得拧巴又憋屈。明明聪慧至极,却不洒脱,总是被很多人、很多事而牵绊。

    常无忧对着前面的无字令牌磕了三个头,然后开了口:“多谢前辈。”

    谢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但前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原以为……”

    原以为她会怪他,因为她被掳去的时候,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命在旦夕,而他拒绝了他们的求助。

    但常无忧非常洒脱:“前辈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

    “我们怎么能做斗米恩、担米仇的事情。”她看得很开:“其实这次就算我死了,也怪不得前辈。”

    她郑重对前辈道了谢:“多谢前辈,谢前辈一直以来帮了我们很多,也谢谢前辈将我的魂魄带回。”

    要不是前辈,她的魂魄还是没有归处,最后指不定到了什么地方。

    她这样说,却让前辈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我该去救你的……”他喟然长叹。

    但他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明明有做这事的能力,却被内心禁锢,无法去做。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时常内心折磨。

    常无忧明白他的心结,于是劝慰他:“前辈有这个大能力,也不是非要去做事的。前辈没有去做坏事就好,大可以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你不欠我们的。”

    她越懂事,却让前辈越难受。他宁愿无忧怪他。

    他知道,他们在危急时刻来找他,是信他的,但他却不能去救。

    他甚至宁愿自己不要有这样的大能力了。

    他们两个的话说到这里,便算是说开了,彼此都没有怨恨。又闲聊几句后,常无忧将曲肃带了过来。

    前辈仍然跪在灵前,让曲肃躺倒在地上,然后前辈施了符咒,让曲肃沉沉睡去。

    之后,前辈在屋中帮曲肃疗伤,常无忧守在一边,陪前辈跪着。

    何染霜和侯朴坐在院中等待。

    云瘴之境永远是有些昏沉的傍晚,不会天黑,但也永不天亮。他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何染霜看了一眼林子里,轻声对侯朴说:“师弟,这里呆久了,就觉得困乏。”

    侯朴点了点头,他也有一样的感觉:“不知困乏,甚至没了朝气,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他们两个对视,觉得前辈的心境大抵如此。

    前辈面对曲肃,神色严肃,手下一直忙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曲肃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前辈终于舒了口气,叮嘱常无忧:“他这次伤重了,为了救你,他强行突破了境界,其实最多只能到元婴初期的,但他抽取了周围的灵气,也榨干了自己的灵脉,才到了元婴中期。”

    “这对身体的损耗很大,再来一次的话,神仙都难救他。”

    常无忧陪着前辈跪了很久,看了前辈治疗曲肃的全过程,知道这次确实情况凶险,她点了点头,诚恳表示:“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前辈还想说些什么,他想说曲肃都这样了,还能记得她,还能不伤她,她在他心里应该是顶顶重要的人,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但前辈没有说。

    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察觉。

    等到曲肃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也要离开了。

    常无忧跪了太久,腿都有些伸不直了,曲肃沉默不言,搀扶着她。

    常无忧问前辈:“前辈也该起身了吧?”

    前辈摇头:“还得五天。”

    这是师父给他定的规矩,他得守着。

    常无忧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告诉前辈:“人就活一世。”

    她只希望前辈不要活得太拧巴了,很多时候,人都是在作茧自缚。

    临行前,前辈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之后怎么办?”

    之后能怎么办,他们小小的魔教对上了整个修仙派,怎么能好过。

    但常无忧笑起来:“之后有之后的办法,我们总能活下来。”之后的艰难,她不愿说,既然说了也没用处,那就不要说了。说了只是让前辈徒增心病罢了。

    她转了身,洒脱地摆手:“走啦,前辈!下次再给你带水果,还有我们新炒的茶!”

    曲肃也躬身道了别,何染霜和侯朴也深深鞠了一躬,算是道谢。

    之后,他们便消失在小院边。

    云瘴前辈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他忽然有些茫然,现在无忧没有死,他可以说自己不曾后悔没去救她。

    但他又想到,若是这次无忧死了呢?

    若是她死了,他是不是还能云淡风轻觉得自己不曾有过错?

    他这一生,总是在做看起来正确,却不曾有好结果的事情。无忧说,人活一世罢了,那他这一世,可曾对不起任何人?可曾让自己不悔过?他这一身的能力,又可曾对别人有过一点用?

    他想到了师父,想到了唯一的弟子,又想到了无忧。

    他越想越觉得全身发凉,终于打了个冷战,惶恐地低下头。

    他们四个走在回山的路上。曲肃醒了之后,话不多,但何染霜和侯朴都非常高兴。

    侯朴一直在絮絮叨叨,说自己和师姐当时的害怕和不安,说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何染霜不爱说话,但现在也忍不住应和侯朴,说起之前艰难的心路历程。

    常无忧很高兴,听他们说着。

    曲肃时常嫌师弟聒噪,但这会儿,他也愿意忍一忍。他知道师弟师妹为自己做了很多,第一次觉得师弟都眉目清秀了。

    侯朴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救人,救教主、救师兄、救师姐,但自己不曾被救过,所以觉得有些遗憾。

    “我都救过你们了,但你们可不曾救过我。”他嘀嘀咕咕地,表情哀怨,像个被辜负的少女。

    常无忧看了他一眼,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小心思。

    曲肃想了想,愿意发一次慈悲哄哄这个五大三粗却心思细腻的师弟:“那下次师弟被绑了,我们一定去救你。”

    侯朴听着这话,才有点高兴了。

    常无忧懒得理他们,觉得侯朴也被曲肃传染上了疯病。

    他们路上热热闹闹的,到了山顶,子吉见到了好端端的师父,激动得也流了泪。他之前总说秋以爱哭,哭哭啼啼干不成什么大事,今日自己竟也成了这副样子。

    子吉慌乱地伸出手,用衣袖抹脸,虽然擦去了泪痕,但说话时仍然带了哭腔。子吉早就是少年的模样了,现在也露出了脆弱的孩子样。

    曲肃批评他:“怎么如此娇弱。”

    虽然是批评,但曲肃语气温和,还伸出手来摸了摸子吉柔软的发顶。

    常无忧的康复和曲肃的归来,终于让大家有了定心丸。

    他们聚在一起,听常无忧安排之后的事情。

    “实力在这儿摆着,我们获胜的可能性不大。”她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想:“虽然现在阿肃和染霜都是元婴,阿朴和探阳也是金丹,但也堪堪只能抵住一个诸山罢了。”

    “若是诸山来袭,这等大事楚山是一定会加入的,其他还有些些楚山的拥趸。我们面对的不止是强敌,还是众敌。”

    “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赢,而是不输。”

    什么是不输?

    “我们全都好端端地逃走,也给他们造成重大的损伤就足够了,起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好惹。”

    “之后,我们魔教的存在将会被公布在世上,以后会一直有敌人虎视眈眈。我们许是能再躲藏一段日子,也许会被一直追杀。”

    “但只要我们活着,就没有输。”

    从明天开始,他们就开始围着无忧山布阵法,也会让后山的百姓帮助他们布雷阵。

    他们会做好全部的准备,迎接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第七十六章

    后山现在非常忙碌, 幸亏粮仓里装满了粮食,不用愁吃喝。

    砖窑和制陶处都停了,纺织处的女子也走了不少, 去了火药处帮忙。但也留了几个人忙着制作布袋和细绳。

    布袋和细绳是常无忧叮嘱她们制作的,到时候布雷阵是需要细绳的。到时候一个雷被踩了, 便能触发一整片的雷阵。

    还有布袋。常无忧本想着以后可以让侯充用铁铸造了铁管, 将杜荆做的雷放进去,这样便是一个简易的土炮了。

    但杜荆的雷做出来了, 而侯充那里还没有做出高强度的铁来。到时候只能用手来扔雷了, 布袋包着丢出去,能扔到更远的距离。

    曲肃带着香蕉围着后山画了很多阵法。

    香蕉学习很刻苦,现在已经学会了很多阵法。他们围着后山画下了一个又一个阵法,有些是护阵,也有些是死阵, 若是境界不够的人走进去,便很难走出。

    若是香蕉的境界再高些,她的阵法便能困住更多的人, 但香蕉现在仍然只是褪凡中期,所以也只能对付境界比她低的人了。

    曲肃围着无忧山, 画了巨大的护阵,但护阵说到底也只是防御, 到时候有人攻来的话,也抵不住太多次的攻击。

    不过这么多阵法, 起码能给他们争取些时间,不能让修仙人偷袭。

    楼探阳和侯朴在山上练手, 楼探阳的剑很快, 但力道不足, 侯朴力量很足,但速度差很多,他们两个对起手来,能相互改进下自己的缺点。

    何染霜带着子吉、秋以,还有香叶,去了林中修行。经过上次的战斗,三个弟子都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何染霜针对他们的弱点进行强化。

    常无忧自己坐在屋中,在纸上比比划划。

    她看起来不怎么忙碌,过一会儿才会在纸上写下几笔,但其实脑子里在疯狂旋转。

    这次比上次更紧急,错一步就是人命。

    她不接受任何人死去,所以容不下半分差池。

    她要算清楚,在山上怎么布雷阵最好,她还要算清楚可能会来的那些门派功法有什么漏洞,这些漏洞说不定就是曲肃他们的一线生机。

    常无忧知道,她在战斗中没什么用处,但她将这些东西安排得越好,战斗中曲肃他们就越安全。

    除了战斗中需要的信息外,她还得安排好后山百姓的去处,还有自己这些人的逃命之路。

    常无忧思索着,脑中无数信息闪过。

    现在又是夏末,院中隐隐有些秋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但常无忧仍然在凝神思考,没有察觉到院中树叶的飘落。

    她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伤好了之后,她便又变成了往日的快活样子,像是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魔教的这些人,看起来都比她强,其实都仰仗着她,她缓过来了,情绪好了,他们才敢对未来有信心。

    但经历过的每件事,都有迹可循。

    常无忧现在其实有些怕冷。

    明明手脚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怎么凉,但心里总有些寒气,外面的烈阳也不能让她觉得灼热。

    何染霜贴心地给她准备了软垫,现在她靠在软垫上,非常舒服。

    思考到瓶颈时,她放下笔,出神地发着呆。片刻后,她忽然将手指伸出,轻轻触了触身侧的空气。

    她的手指刚伸出,屋中便有了波动。

    曲肃出现在她面前,有些紧张地问:“可是有事?”

    常无忧摇了摇头:“无事。”

    曲肃点了点头,便要离开,但临行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她的手腕和手臂。

    她的手腕和手臂都好好的,没有肿胀,也没有流血,好端端地长在她身上。

    “真的无事?”他又问了一遍。

    常无忧摇了摇头:“无事。

    曲肃这次才真的离开了。

    上次的事情确实把他们吓到了,曲肃在她身上留了一层严密的护阵,若是她遇到了危急,只要将手脚伸出,微微触到,曲肃便能立刻前来。

    常无忧觉得这没什么必要,但何染霜他们都觉得曲肃这样做是理所应当。

    他们已经失去过无忧一次,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曲肃回了香蕉身边,香蕉见怪不怪,手里很稳,仍然在画阵法,看师父回来了,只问:“教主没问题吧?”

    曲肃摇了摇头,香蕉便放了心,师徒二人继续忙碌。

    火药处里,气氛忙碌又紧张。

    杜荆终究不敢把最危险的事情交给其他人来做,配药还是他自己搞,其他人只要把雷的壳子和助燃物填好,放在桌子上就行,然后楼探星会把药粉小心放进去,然后将引线摆好。

    侯充手稳,经验也多,所以能做比较危险的工作。现在他正在小心地用纺织处送来的细线将几个雷连在一起,但时候动一发便伤全身,能对敌人造成大范围的伤害。

    这些是抛掷用的,之后他们还会去山上布置地下的雷。

    楼探月拿着小册子,手下的笔不停,记录着药粉的份数,还有空壳的份数,以及最后做成的各种雷的数量。

    外面楼会长和陈奇观带着人在山上挖坑。

    挖坑本就累,再加上是在山上挖,更加困难,所以他们动作不快。

    功业处里,归云山庄的弟子们隔着阵法远远看着他们忙碌。

    “确实出事了。”三师兄放下锄头,轻声喃喃。

    他们看得出来,不只是出事了,应该还是大事。

    但是魔教出事了,他们这些正派的俘虏却高兴不起来。

    说实话,他们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

    一个小弟子站在一边,脸上有些要哭的表情。小弟子的怀里抱着一只刚睁开眼睛的小奶猫,小猫发出娇嫩的叫声,在他怀里磨磨蹭蹭。

    他们现在有房子,有粮食,有田地,有鸡鸭,还有了猫。

    原本的师兄弟成了家人一般的人,虽然阵法出不去,但他们和周围的凡人也如同邻居一般,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三师兄看着山腰上后山百姓在辛苦挖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和他们说说吧,也去做点事情。”他脸色坚定:“倒不是为了保护他们魔教,只是我们的果树明年才结果子,断不能伤了。”

    其他的弟子松了口气,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但说不出口。

    “师兄说得对。”师弟们纷纷应和:“我们养的鸡快下蛋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小鸡了。”

    “我们的猫还小,受不得惊吓。”

    “还有庄稼,长得这般好,不能被毁了。”

    “是啊,我们不是为了他们魔教,我们只是得护好庄稼和家畜。”

    他们吵吵嚷嚷,心里非常高兴。

    曲肃将他们身边的阵法撤下,想警告一些他们不要有别的心思,但他们一从阵法里走出来,便拿着锄头立刻奔着陈奇观那边过去了。

    看起来心无旁骛,一心想干活的模样。

    曲肃最后没有开口,只是小声提醒楼会长看着点他们,若是有什么不对,便立刻叫人过来控制住他们。

    忙忙碌碌的,便是一整天。

    火药处那边流程愈发熟练了。一个个做好的雷被送出来,山上有人挖坑,有人埋好,之后还有人小心翼翼将埋雷的地方重新铺好干草,保证不露出什么异样来。

    之后,还有人守在雷区周围,防止有人接近。

    孩子们也想做些什么,他们做不来什么大事,便负责烧水,水放凉之后,他们便端着凉白开给干活的大人们送过去。

    阿奶阿爷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重活,但也不想歇着,两个老人坐在凳子上,手里还捻着细线。

    阿奶身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无盖箱子,里面铺着软垫,一只小奶猫正在不知疲倦地玩毛球。小师弟不舍得自己的猫,不愿将它独自放在家中,又不敢带去干活的地方,于是交给了阿奶代为看管。

    囡囡是个大孩子了,带着孩子们跑来跑去送凉白开,歇下来的时候,她便将小猫抱起来,按照那个小叔叔的指点,给小猫喂点吃的。

    不管男女,不管老少,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凡人从没做过的事情,他们是在为了对他们有大恩的魔教,也是为了千百年来被欺压不能言语的凡人抗争。

    楼会长带着人将一片林子里安置好了雷阵,他站在山腰处,往下看去,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即将升起的黎明。

    他们都忙到了深夜才各自回了住处,白日里太过辛苦,今夜都是好眠。

    曲肃带着香蕉也回去了,常无忧问了后山的状况,曲肃和她说了说进展,也说了功业处的人都去帮忙了。

    楼会长和他说了的事情,他就原样说给无忧听。

    他有些犹豫,觉得这事多少有些离谱:“……楼会长说,本来挖坑比较慢,但是后来功业处的人去了。”

    “他们都年轻,干活特别积极,今天挖的坑,一半都是他们干的。”

    “楼会长还说,有些婶子觉得这些小伙子干活很不错,要叫他们去家里吃饭。”

    常无忧也觉得有些无言以对,他们肯定知道这是用来对付修仙之人的,干活还这么努力,倒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挺好的,”常无忧想了想,最后只说:“他们不是坏人,我们也只是给个住处罢了。”

    曲肃点了点头:“今晚我没有给他们的住处施阵法,看看情况吧,若是真的无事,以后就让他们和后山百姓一样生活吧。”

    是夜,归云山庄的弟子们回了屋中,他们觉得自己做出了艰难的决定,竟然要对付自己原本的阵营,他们原以为自己回来后会痛苦纠结一会儿,但是今日实在太累了,他们到了床上就睡了,根本无暇去痛苦。

    今日没时间痛苦,那就明日吧。

    但第二日,他们被敲门声惊醒。

    门口好多小孩子,还有几个小伙子和大婶在大声叫他们:“来家里吃饭啦!吃完饭还得忙呢。”

    归云山庄的弟子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完全忘记了昨夜迷迷糊糊中做的决定。他们非常高兴,竟然能被叫去人家里吃饭。

    他们觉得自己被接纳了,被信任了,兴奋得手忙脚乱。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有的新奇体验。

    他们一边穿衣服,一边应声:“来啦,来啦!”

    穿好衣服后,他们呼啦啦往外面跑,分别被领进了不同的人家吃早饭。

    他们吃着早饭,被大叔大婶夸着相貌英俊,干活利索,他们哪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一心觉得“日子真好啊”“饭真香啊。”

    吃了这个鸡蛋,喝了这碗稀饭,他们今日还能挖半山的坑!

    作者有话说:

    三师兄(干劲满满):啥痛苦?痛苦啥?我现在贼快乐!

    第七十七章

    昨夜还是微风, 今天的风便渐大了,树上的叶子还没来得及变黄,便被吹落了不少, 散落在地面上。

    常无忧身侧明明有护阵,不会被风吹到, 但她仍然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斗篷是有一日忽然出现在她的桌上的, 曲肃来看过,一触碰便了然于心:“前辈送来的, 上面有些法力, 能保护你。”

    此后,常无忧便总是披着这件斗篷。

    斗篷厚重,这会儿她的手不凉,但她总觉得有些冷。

    常无忧没有说话,站在山顶, 遥遥看山下。

    曲肃去了趟外面,查探了一番,带回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诸山果然将君深的死讯公开了, ”曲肃面色沉着:“并没有说实情,诸山还是要脸的。”

    “他们说君深发现了魔教的行踪, 在搜寻的过程中,被我们发现, 用了阴险的法子暗中害死了。”

    常无忧平静地听着,并不觉得吃惊。

    那些修仙人本就是这样, 自诩名门正派,做事喜欢打着冠冕堂皇的名义。

    容不下魔教的也是他们, 压迫凡人的也是他们, 总归他们都是对的。

    这次也是, 君深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魔教。君深是大义凛然、为了正义殉身,而他们魔教就是暗中下黑手的卑劣小人。

    “他们还说了,祁连剑派和归云山庄的事都是我们做的,说他们都是无辜。所以诸山组织起来,说要为君深报仇,要为祁连剑派和归云山庄讨回公道。”

    常无忧撇了撇嘴,觉得听了这番话,胃里有些恶心。

    “楚山已经确定要参与进来了。”曲肃打听到的不少:“还有不少的小门派,唯楚山和诸山马首是瞻,也巴巴地掺和进来了。”

    现在这么些人,已经集合在一起,说是在商议,不知什么时候来攻。

    常无忧微微叹了口气:“等着吧,到时候先迎战,不敌了就逃跑。”

    “我们可以现在就逃,但是逃了他们就会追,日后我们不得安宁。但这次如果把他们打痛,以后就会对我们忌惮。”

    常无忧知道,他们的无忧山,这次肯定是要不成了。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却要再次离开了。

    何染霜从外面回来,轻巧地从空中降落,走在她身侧。

    常无忧指着院子:“多好的地方啊。”

    是啊,他们花了很多年,才将这个地方建成家园,现在却又要离开了。

    何染霜懂她的意思,何染霜也非常可惜,不想让这个地方毁于一旦,但他们没有办法。

    何染霜拉着常无忧的手,认真告诉她:“我们在的地方,就是无忧山。”

    天下那么大,总归有他们的家。其实何染霜觉得,无忧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后山的准备已经基本完成,无忧山底和山腰密布了雷阵,后山百姓生活在家中,不敢随意外出。

    香蕉和曲肃的阵法也画得差不多了,香蕉很认真,每日都要检查阵法是否有损,确保万无一失。

    曲肃也每日都会外出看看外面的形势,但一日一日的,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常无忧让曲肃他们好好修行,也让后山百姓好好休息,她能感受到漫天的风雷已经在酝酿,即将来到他们头上。

    但她并不知道,这群说要昭彰天道的修仙人,竟然会选在晚上来。

    晚上自然是好时机,但对于替天行道的人来说,晚上并不是一个显得正大光明的时间。

    最外围的第一道阵法被触发的时候,曲肃、何染霜和侯朴就从识海中醒来。

    他们走出房门,便看到楼探阳目光炯炯,子吉已经换好了衣服,香叶拉开了房门,满脸的严肃。

    洛秋以和香蕉紧紧拉着手。

    他们看着曲肃扣响了常无忧的房门,然后看他们的教主穿着一身黑衣,从房中平静走出。

    “开战了,”常无忧平静地说:“去战吧。”

    “记住,我们魔教不会输。”

    “但更重要的是,你们都要活着,你们的命比他们修仙人更珍贵。你们都活着,那才叫没有输!”

    她声音越来越大,曲肃认真答应她:“我们都会好好回来找你。”

    第一道阵法的防线已破,现在那些修仙之人开始围攻第二道防线。

    香蕉马上就要将后山百姓传送走了。

    后山的百姓都已从房中走出,他们彼此搀扶着,隔着层层的密林,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成片的亮光。

    那些都是修仙之人。

    很多,一大片,密密麻麻攻来了。

    王婶紧紧抓住了丈夫的手腕,无意识地开口问:“怎么办……”

    他们都想知道,救过他们、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魔教该怎么办?

    张圆将妻子和女儿托付给了邻居,然后义无反顾站在了后山的密林边上,也是传送阵的范围外面。待会,他不会跟着后山百姓一起走。

    他锻过体,力量大,虽然打斗时没什么大用,但可以投掷雷,为教主他们省些时间。

    妻子重要,女儿重要,但报恩也重要。教主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救了他,他不能就这样随着大家离去,他有这个能力,便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的妻子牵着小女儿的手,遥遥看着他。

    张圆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

    他的妻子原本是他的嫂子,妻子已经没了一个夫君,现在他又要去做凶险之事了。他留恋地看着妻子和女儿一眼,忽然用力挥了挥手:“要是我没了,你再给孩子找个爹!”

    他的妻子大大地笑起来,同样用力地对他摆手:“傻蛋!我不嫁啦!”

    这辈子,她得过两个男人最真心的爱和敬重,足够了。

    不远处的人看着张圆夫妻,忽然有个小伙子和身边的娘说了一句:“我也不走了,娘。”

    他娘向来爱管他,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但现在竟然点了点头:“好。”

    小伙子向着张圆跑过来,站在了他身侧。

    小伙子笑得颇为灿烂:“圆哥,我力气没你大,但也能帮上忙。”

    张圆摸了摸他的头:“哥护着你。”

    小伙子的娘看了儿子一眼,目光不舍又充满了骄傲:“狗子,娘等你回来!”

    旁边,另有几个小伙子也走出了家门,走到了张圆和王狗子身边。

    他们知道自己许是做不了什么,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享受魔教带给他们的恩情。魔教将他们从被欺压、没有尊严的生活中救出,给了他们房屋,给了他们田地。

    还教给他们活下去的技能,为他们挣出来一条能站着当人的活路。

    但他们什么都没为教主他们做过。

    人越来越多,家里有几个孩子的,便自愿走出一个来,站到了张圆他们身边。

    杜荆和侯充也笑吟吟地走过来。

    楼探星看了父亲一眼,楼会长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姐姐探月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舍得放开。

    楼探星温柔而用力地将姐姐的手掰开:“姐姐,我长大了。”

    楼探月定定地看着弟弟。小时候她被兄长照顾着,后来兄长没了,她只剩下一个小弟。她会好好陪着弟弟玩,也会严厉地骂他。

    但现在,她才发现弟弟已经不再是家中被保护、被训斥的孩子,他长成了一个比自己更高的男人。

    楼探月终于慢慢松了手,她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但又将嘴闭上。

    她一转头,看到了后面的杜荆。

    楼探月和杜荆现在很熟悉了,她想开口说让杜荆看好她的弟弟,但她知道对于后山的百姓来讲,杜荆比探星更重要。

    楼探月压抑住内心的悲伤:“你照顾好你师父,也……照顾好你自己。”

    不时有人和家人告了别走出来,甚至有几个力气大的婶子也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传送阵外便站了几十个人。

    归云山庄的弟子们静静看着他们,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魔教卖命。但他们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卖命,这是他们心甘情愿的牺牲。

    三师兄沉默了一会儿,也往前走了两步,扭头对师弟们说:“他们各家都出了人,我们不出人不太好。”

    “我来背师灭祖就行,你们别来了。”

    他向前两步,又扭了头:“照顾好我的果树。”

    他还想说些什么,想说如果他没了,就把他埋在树底下,他真的不甘心没看到自己费了这么久的精力的树的果子。但这话不吉利,他就没说。

    小师弟抱着猫,哭哭啼啼的:“师兄你一定要回来。”

    三师兄摆摆手,他不知道之后的结果,所以不轻易许这个诺。

    但师弟发起狠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的树拔了!”

    三师兄听不得这话,果树是他的心尖肉,谁都不能动。所以他怒骂小师弟:“你要是动我的树,我就打你的猫!”

    旁边的其他师弟笑起来,但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要师兄回来,我们帮你打他和他的猫。”

    三师兄不再理他们,继续向前走。

    他路过了一个婶子,还有瘸腿的阿叔。阿叔喊他:“小三啊,好好回来,叔给你做饭吃。”

    三师兄想说,别叫他小三,听起来不好听,但阿叔满脸的担忧,婶子哭得呜呜咽咽,三师兄只能认了这个名字。

    一群人聚在了一起,站在了传送阵的外边,传送阵光芒亮起的时候,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相互望着。

    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懂对方的意思。

    ——你们要活着回来。

    ——我们会努力活着回去,但若是我们回不去了,那你们就替我们过一过更好的日子吧。

    传送阵过后,曲肃有了察觉,他皱起眉头:“不是都说好了让他们全都在家里待着的吗,怎么还会有人落下?”

    常无忧生怕出问题,立刻让曲肃带着她过来。

    到了空荡荡的后山,她看到很多人忙忙碌碌,正在把投掷用的雷背在背上。

    她愣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杜荆抬头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无忧啊,”他大声说:“说不定我们能赢呢。”

    常无忧有些想骂他们,但他们都看着她,满脸无所畏惧的赤诚。

    她最后只点了点头:“对,说不定我们能赢呢。”

    外面已经有了雷阵被触发的震动声。

    曲肃将所有人带去了山顶上,杜荆和侯充带着人,用力往下方投掷布袋装着的雷。

    下方乌泱泱袭来的人群中不时绽开一朵火光,引发一阵动乱。

    曲肃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常无忧一眼。

    “我们走。”他坚定召唤师弟师妹,还有弟子们。

    他们几个同时飞身向下,义无反顾,去迎接一个不会输的天亮。

    第七十八章

    杜荆的手有些酸了, 他长期在火药处不怎么外出,做的也是精细活,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体力活了, 所以刚刚扔了几个雷就有些力乏。

    他怕自己扔不准,会浪费, 所以自觉后退两步, 帮忙给前面的人递布袋。

    张圆是主力,他的手很稳, 每一个都稳稳扔进了下方的人群里。

    修仙的人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刚触发了第一个雷阵,便有些人开始惊慌了。

    他们立刻就觉得这是来自魔修的攻击。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天雷攻击一个接一个,有的从地下来,还有的从天上降落, 源源不断,似乎对面的敌人根本没有灵气匮乏的时候。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没能从天雷里查探到灵气的存在。

    这让他们有些惊惧起来, 不知这是什么法术。

    曲肃和香蕉在山上布下了层层的阵法,修仙之人无法直接御剑飞到山顶, 只能走在山路上,边走边破阵, 步步靠近。

    但他们走在山路上时,便是大型的靶子, 山顶的天雷一个个袭来,褪凡中期以上的弟子可以为自己撑起防护罩来, 并不怕这天雷, 但境界更低的弟子根本无法抵抗。

    境界低的弟子防住了雷, 却没防住炸开的碎片,已经有些受了伤,不再行进。

    其实前来的修仙之人里,大多数还是境界低的。

    张圆他们只要把这些境界低的打退,曲肃他们便能安心对付剩下的。

    只是剩下的人还是很多。为首的是诸山的其延,他非常想当诸山的下一任掌门,也得到了几位长老的支持。

    但他的名气在修仙界中的名气和人脉并不如君深,若是他能在剿灭魔教的这一仗中出些风头的话,下一任掌门非他莫属。

    所以,其延冲在最前面,誓要做出些成绩,最好能手刃几个魔教的人物。

    但除了其延之外,其他境界高的修者并没有那么有冲劲。他们不紧不慢跟在其延身后,做出一副努力向前冲的样子,但绝不超过其延。

    他们都不傻,修仙门派已经多年没人飞升,他们境界也进步缓慢,这么多修仙之人早就将重心从修行转而放在了交际上。

    既然修行难,还不若花花心思为自己多挣些面子,当个大人物。

    他们现在大多都是各个门派的掌门和长老,是极为体面的人物。所以当诸山提出剿灭魔教,为君深、为祁连剑派和归云山庄报仇的时候,这样的大事,他们自然是要参加的。

    但说到底,他们和君深也没有什么生死交情,和祁连教派还有归云山庄也就是酒宴上的情意,所以,这些掌门和长老断不会为了这事卖命。

    魔教,自然是要剿灭的,功劳,他们也是要的。

    然而,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天下可很久没出过魔修了,他们猜不透这个魔教的力量,既然魔教能杀了君深,那说明这魔教里至少有一个魔修比君深更强……

    他们惜命的很,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试。

    所以,这些掌门和长老们只跟在其延身后,确保有自己的功劳,而不会有任何危险。

    其延能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一边奋力将前面的阵法撕裂,一边在心里嗤笑他们的虚情假意。

    明明得知君深的死讯时,每个人都装的情深意重,到头来,没一个愿意为他报仇的。

    现在,最想为君深报仇的,竟然是自己。其延越想越觉得荒谬。

    但他无暇多想了,最后一道阵法已经被他破了,其延大喊一声:“破阵!可御剑,直奔魔教腹地!”

    他这话喊出来时,身后有了应声。

    但没人率先御剑升空,其延只能自己先上,果然他一起身,身后那些掌门和长老们也都跟了过来。

    这些人里,只有楚山的长老寂融做事还算体面。

    寂融境界不高,只是金丹中期,但现在御剑与其延并行。

    其延很给寂融面子,毕竟寂融是楚山掌门度洵最信任的人,度洵常年闭关,楚山的事情全都交给寂融处理。

    一些修仙门派中的大事,也都是寂融代度洵出面。

    度洵不怎么出来,寂融便隐隐有了修仙界中第一话事人的模样。

    寂融这人并不让人讨厌,他有些贪财好色,但说话做事都得体,不让人难堪。再说了,贪财好色对于他们修仙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缺点。

    财和色都是他们随手可得的东西,寂融这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癖好而已,根本没人把这个当回事。

    其延转头问身边的寂融:“寂融长老,度洵掌门没有出关吗?”他满心以为剿灭魔教这样的大事,度洵会出关,要是度洵出关了,一个化神在,他们什么都不怕。

    但度洵根本没有来。

    寂融看着前方,面色谨慎:“掌门正在紧要关头,小小魔教不成问题,这次的事情我们能自己解决。”

    其延肃着脸点了点头:“寂融长老说得对。”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延心里非常不高兴。

    度洵顶着个修仙界第一人的称号,总是被誉为不世出的天才,也是修仙第一门派的掌门,却总是在闭关修行。

    很多其他门派的长老甚至都没见过度洵的脸,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其延也只见过度洵几面,他想不明白,这个修仙第一人到底有什么用?

    但毕竟度洵是化神,这些事情他只敢想,却不敢说。

    他们御剑刚飞到半山腰,便察觉到了上方的灵气波动。其延抬头,看到了上方飞来的白衣男子。

    他心里一凛,摆好攻击的姿势,大声喊:“这是魔修!”

    后方的人也都已看到,他们看到了对面有几个魔修,数量不算多,远远少于己方的人数。

    当即,这些掌门和长老们便有了信心,一个个站到了其延的身边。

    体面话还是要说的,其延严肃开口:“此行我们替天行道……”

    但他这话刚出口,曲肃便想笑了,侯朴更是嘲讽地看着他们。

    临行前,何染霜问过常无忧,他们都知道修仙之人肯定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让自己显得更加正义。

    所以何染霜问常无忧,要不要当众说出君深做的事情,让他们都知道错不在魔教。

    但常无忧拒绝了。

    她看得清楚:“想要污泥里自证清白,是最无用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我们真的说了君深是想要得到魔功才来寻我们,就算我们说魔功已经销毁,他们心里也不一定会信。”

    “人只会信自己想信的东西,他们信君深是为了魔功而来,也信我们有,但他们不会信魔功已经全部销毁。”

    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

    修仙之人,可能不会为了什么正义而死死纠缠他们,但绝对会为了自己有益的魔功而不放过他们。

    所以,现在何染霜静静听着对面的人说些什么大仁大义的话,只觉得好笑,却没有反驳。

    曲肃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他打断了其延:“君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他先对我们下手,我们才反击的。”

    “还有之前的祁连剑派,归根到底,还是君深的缘故才走了死路。”

    “你们要证据,我们也能给。所以,你们算什么替天行道?”

    曲肃心平气和,其延看着他,心里一突。

    其延很了解君深,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只是后来入了不同师父门下,便有了利益的冲突。

    但其延知道,君深向来自私,既然敢冒险自己来寻魔教,那自然是有利可图。

    其延一愣的时候,寂融开了口,他被几个楚山长老护在身后,满脸的义正言辞:“魔修就是魔修,竟然为了活命诋毁已逝之人!”

    “可怜君深已经无法为自己辩解,但我们绝不容许你们这样卑贱的人信口胡言!”

    寂融这话一出,便让其延把其他心思抛诸脑后,是了,现在他们是来剿灭魔教的,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魔教的存在就是错。

    寂融不愧是主持了修仙界这么久的人,立刻将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

    “魔修为祸人间,现在若你们认罪,我们还能考虑考虑给你们个活路。”

    曲肃听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没意思了。

    他不再看对面,而是拿起了剑,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摆弄。

    无忧给他买的剑坏了,这柄是云瘴前辈给的。

    这柄剑比之前那个要好,但曲肃还是喜欢之前那把。

    洛秋以老老实实站在师父身后,她之前没见过几次修仙之人,所以有些好奇,刚开始还伸着头看着两眼。

    看起来都是人模人样,但一开口,便让洛秋以失了兴趣。

    魔修们的态度让寂融和其延非常不满,看起来是不能不战而胜了。

    寂融使了个眼色,又有几个手下站到了他身前。其延和其他的掌门还在讲些无用的废话。

    忽然间,曲肃有了动作,他的手敏捷向身前一挡,又缓缓伸出,掌心中露出一个小巧的匕首来。

    他摇着头,笑起来:“修仙之人,果然不愧是修仙之人。”

    曲肃这话说得不怎么明白,但意思很清楚。只有修仙之人才会做不光彩之事。

    其延正在夸自己人光明磊落,忽然就被打了脸。他一时气急,拿出剑来大喊:“魔修顽固,不可劝说!杀了他们!”

    战事本就不可避免,这下终于开始了。

    曲肃早就受不了他们长篇大论,终于开始了,他倒是松了口气。

    常无忧站在院中,穿着云瘴前辈给她的斗篷,院子周围是最严密的护阵,她冷静地看着前方的天空。

    曲肃已经经历过多次死战,身手利落,现在和三个元婴修者缠斗在一起,曲肃虽然不占上风,但也没有受伤。

    他明白,他和师妹只要将最厉害的几人缠住,师弟和弟子们才有更多的机会。

    何染霜身边也围了两个人,她面目平静,被下方的火光中映衬出令人心摄的美貌。但她的手下并不留情,一片又一片无形箭簇不间断发出,让两个对手只顾躲藏。

    曲肃和何染霜已经控制住了四个元婴,侯朴和楼探阳也对上了远比自己厉害的对手。

    子吉他们面对的是和自己境界差不多的对手,但人数很多。

    但他们已经经历过,所以并不畏惧。

    更何况,教主为了这次战事,已经准备了很久。

    常无忧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们每一个人。她花了很多个日夜,写下了很多的资料。终于总结出了修仙门派每一门功法的长处和可以利用的弱点。

    这些资料交给了曲肃他们手中,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现在,曲肃对着三人,没什么优势,但他牢牢记得常无忧让他背下的东西,精准找到了对手的漏洞。

    他动作敏捷,抓住漏洞躲过每一个攻击,先活下去,再抓住机会偷袭。

    何染霜对上了两人,但心态很稳,她不像师兄还有反击的余力,但她只要能牵制住这两人便是对师兄和师弟的帮助。

    侯朴和楼探阳站在一起,两人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所有的伤害都由侯朴来抗,楼探阳在他身侧奋力挥剑,发出一道道攻击。

    侯朴身上已经有了伤,但他不言不语,决不后退一步。

    秋以护着香蕉,香蕉迅速画下一个又一个阵法,牵制住其他人,好让子吉和姐姐趁机攻击。

    他们敢死,但也愿意活。这样的心态远比贪生怕死的修仙之人更好。他们目标明确,多弄死弄伤几个对手,把他们打痛了就好。

    常无忧的视线紧紧放在曲肃、何染霜、侯朴和楼探阳的身上,心中默默算着时间。

    修仙之人应该是有援兵的。

    在援兵到来之前撑住,然后择机逃走就好。

    她看得出来侯朴已经开始流血,香蕉开始力竭,楼探阳也有些力有不逮,但每个人都在硬撑。

    常无忧很心疼他们,心疼得全身颤抖,但必须咬牙坚持。还不够,还没到撤退的时候。

    他们必须要再坚持坚持,他们还能打得对面更疼一些。

    疼才能让他们记住教训。

    空中的刀剑交错在一起,碰撞在一起的灵气在将空气震荡,发出巨大的轰鸣。下方的雷阵也还在轰炸,布袋雷也不时落下,炸开一朵朵灿烂的火花。

    第七十九章

    张圆一刻不曾停歇, 奋力将别人递过来的布袋雷投掷在山上,阻拦想要参与战局的人。

    常无忧手中紧紧握住一个小巧的瓷器。

    她紧紧盯着天空,随时准备着将小小的瓷器扔在地上砸碎。这东西碎了, 曲肃他们便会知道到了撤退的时候。

    但还没到时候。

    曲肃背上受了一击,衣服已经破了, 露出里面的狰狞伤口, 但他面无表情,手下没有慢下一拍。

    侯朴的主要任务就是替楼探阳防御, 给楼探阳创造攻击的机会, 现在他看起来是最惨的,满身的伤口。

    还有香叶……

    他们的伤口绞疼了常无忧的心,他们的血寂然落下,滴在他们用心建设的山中,滋润这里的树木。

    常无忧眼神专注, 但心中有些悲怆的哀意。

    常无忧想到了很久之前,她为什么要创建魔教?

    是为了给无辜惨死的家人报仇。后来,收留了染霜和其他人。也庇护了很多无辜的百姓。

    她扪心自问, 自己可曾有过错处?可曾对不起其他人。

    但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错。

    她没错, 她的魔教中人也没错,后山的百姓都没错。

    他们只是想好好地活一活, 便彷佛是造了多大的罪孽一般,被所有的修仙门派反对。

    常无忧努力想象着, 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们也能堂堂正正走在街上?

    院中的布袋雷就快用完了, 杜荆现在无事可做, 沉默地站在常无忧身边, 和她一起抬头看混战的天空。

    留下来的王婶身边也没了可以投掷的东西,王婶刚刚非常用力,现在没什么力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婶的手臂都在发抖,但脸上都是有些癫狂的笑意:“死了也值了……要是能活下来,这事,我可得和女儿好好说说……她娘也是个有用的,她娘可是和修仙狗打过仗的……”

    王婶年轻时,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她只是和新婚的丈夫上了趟街,想给父母买些布料,便被修仙门派的人看到。

    人是很难阻拦禽兽的,王婶的丈夫被修仙之人打断了腿,也没能阻拦妻子受辱。现在他行走也不利落,总是一瘸一拐。

    之前,一家三口人活得战战兢兢,全靠着王婶给别人浆洗衣服才有口饭吃。她的丈夫在家烧火做饭,偶尔出去捡拾些别人不要的烂东西补贴家用。

    日子难过,世道艰辛,将当年爱笑的漂亮女子磋磨成了看不出往日明丽的手脚粗糙的胖婶子,也将当年的小伙子磋磨成了不敢言语的鬓角发白的中年瘸子。

    他们一家人到了后山才活得有个人样了。她的丈夫在后山吹琉璃,终于有了自己的用处。他们的女儿终于不用像他们一样,可以活得开心坦荡。

    这次王婶自愿留下,她的丈夫没有阻拦,只拉好了女儿,说自己会等她回家。

    王婶疯狂地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咳,终于将多年里受的委屈和屈辱全部倾泻而出。

    其他人也看着王婶笑,有些也没了投掷武器的,便也坐在了王婶身边,看着空中的战斗。

    楼探阳的三师兄,累得东倒西歪,手臂发酸,他一屁股躺在了王婶身边,嘴中喃喃:“这没什么意思……”

    他心中有些恐慌的不安,在这段日子里,他和自己曾看不起的凡人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看到了他们的生活和梦想,也听到了他们曾有过的悲惨的过去。

    他一直在认识一个更真实的世界,现在终于打破了自己曾经所有的桎梏,否定了之前自己曾憧憬并捍卫的一切。

    雷声阵阵,破碎的不只是山中土地,还有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他有些怕,于是他的手轻轻伸出,握住了另一边阿叔的手。

    阿叔也紧紧握住了他。

    阿叔眼中有些失神,愣愣怔怔看着天空:“三儿啊,明天来我家喝鸡汤,我把鸡腿给你……”

    他轻轻嗯了一声,终于不再是归云山庄的三师兄,成了魔教后山的三儿。

    王婶他们不再说话,专注看着空中。

    他们是凡人,天上的是仙魔的战斗,若是平常,他们只能听天由命,在绝望中等待自己的命运。但现在,竟然也能在这样的神仙战斗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们生而为凡人,现在却再也不觉得自己渺小。他们站了起来,终于将自己放在了和仙魔一样的位置上。

    王婶他们看着天空,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明明嘴角在笑,但眼角却落下泪来。

    常无忧无暇管他们的情绪,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之后呢?”杜荆站在她身边,轻声问她:“之后我们去哪儿?”

    常无忧已经找好了地方:“先去另一个荒僻的山里,继续发展力量。若是被找到了,就接着打,接着逃。”

    “直到有一天,我们有能力和修仙人鼎足而立。”

    杜荆缓缓舒了口气,他们还是需要时间。

    日子不好过,过去的日子不好过,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他们在一起,就总能等到那个无忧想要的明天。

    不远处有了新的波动,应该是修仙之人的援兵快到了。

    曲肃虽然受了伤,但状况还好。

    何染霜的防御和攻击都很严密,但对手趁机拿出了灵器,她躲闪不及时,受了这一击,许是骨头伤了,现在动作有些迟缓,攻击频率有些降低了。

    楼探阳看起来很稳,但身上也有了伤,其实也撑不了太久。

    以弱对强,就算拿出了搏命的意志,但仍然没有胜利的可能。

    “该准备逃了。”常无忧轻声说。

    逃跑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他们一直在逃。他们从没有错,但他们被围追,被殴打,挣扎在世间。

    她寿命短暂,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光明磊落活在世间的一天。

    她话刚出口的一瞬间,并没有注意到,一阵清风从她身侧飘过,就像是有一人停驻了许久,终于离开了一般。

    很远处的云瘴之境里,前辈从打坐中睁开了眼睛。

    “师父,”他轻声说,觉得有些抱歉:“这次的事情,我可能得跪很久了。”

    房中的无字灵牌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他知道自己违背了自己对师父的承诺,但他这次并不后悔。他只是觉得,这世间本就艰难,该有些让人报些希望的东西,来让人觉得,这世间也没那么糟。

    他见证了很多的血光和生命的消逝,却没有挽留住。

    现在,他看到了一点火光,艰难而倔强地燃烧。

    他第一次想做些什么,想轻轻吹一口气,帮助这点火光抵御住对面的冷风。这世间,冷风太多,这点火光带来的暖意显得尤为珍贵。

    常无忧深吸一口气,即将打碎手中的陶瓷小件的时候,忽然间,她身上的斗篷微微开始发热。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头惊异地看着这件衣服。

    她所在的山顶上有曲肃布下的护阵,本就不冷,现在这股热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斗篷的热度越来越高,几乎让她觉得有些燥热了,但在她即将无法忍受的时候,热度终于停下了。

    本厚重的斗篷,现在却变得轻柔起来,在她身侧微微飘荡,保持了让她觉得舒适的温度。

    常无忧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但曲肃能看到。

    他察觉到一丝异样,立刻在战斗的间隙抽空去看她。然后,他看到她的身上开始散发出磅礴的灵气,以无忧为中心,令人窒息的灵气光芒迅速地蔓延到了天地之间。

    常无忧看不到灵气的存在,但她看到了半空中交手的人全都停下。

    她只看到修仙之人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看到了曲肃脸上有血,但露出了一抹释然而安心的笑意。

    常无忧终于感受到一股轻巧而柔软的气息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她恍然有些明白,于是抬起右脚,试探着向空中踏了一步。

    她这一步踩在了空气上,那股力量托着她,于是她又向上走了一步。

    斗篷遮住她的脸,没人能看清她是谁。

    修仙之人只感受到天地中充斥着一股可怖的气息,他们看到了山顶上有一个人凭空走来。

    走来的这人身形模糊,身体与天地的界限模糊,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但这个不清晰的身影,每一步都几乎让天地震荡,让日月失去光芒。

    修仙之人愣怔之后,便是大惊,他们开始瑟瑟发抖,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君深明明元婴后期却死得无声无息。

    他们根本想不到,原来这世间,竟还有另一位化神!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常无忧一步步,走到了比所有人都高的位置,然后终于在半空中停下脚步,然后她压低了声音,开了口:“滚。”

    这一声,经过身侧灵气的放大,变得磅礴,几乎让人震耳欲聋。声音辨不清男女,只让人感到一阵腿抖的恐惧。

    随她开口的时候,张圆扔下了最后两包布袋雷,触发了最后一片雷阵。

    寂静中,轰鸣声响彻天地。

    其延目瞪口呆,手中的剑早就握不住,无力地垂在身边。他敬畏地看着前方的身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战意。

    曲肃嘲讽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们凭什么?”

    寂融咬了咬牙,大喊一声:“撤!”化神虽看似只在元婴之上,但其实和元婴天差地别。

    元婴虽然境界高,但归根到底,也只是人。

    而化神,却已经一脚踏入了仙门,与天地相通。

    既然化神来了,他们有多少人都没用了。

    化神的事,只能让化神去解决,等着度洵掌门出关吧。

    修仙之人争先恐后,迅速转身逃离。

    其延御剑飞离了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只看到了那几个魔修满身的血,却带着一些让他看不懂的奇怪笑意。

    还有看不到脸的那位化神尊者,仍然站立在原地,无声无息。

    第八十章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结束。

    曲肃也没想到。他很明白, 前辈不欠他们的,前辈也已经给了他们很多帮助。

    虽然上次无忧受了重伤,让他悲痛之余, 思绪混乱,有些埋怨起前辈来。但他清醒后, 心态平和了, 便很明白,这不是前辈该做的事情。

    他们体谅前辈的立场, 于是没有和前辈说起过这次的难处, 更没有表达过想要前辈帮助的意思。

    因此,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前辈竟然愿意相助。

    修仙之人后退的时候,曲肃他们仍然站在空中,注视着他们。

    直到修仙之人已经全部离开, 曲肃才松了口气。他心中欢欣,难得地带上了笑意,将欢喜表露在外。

    何染霜也心中轻松, 一扭头,却看到无忧站在空中一动不动。

    何染霜有些担心她, 立刻奔过去,站在她身侧:“教主?”

    何染霜轻轻唤常无忧, 但常无忧没有反应。

    何染霜心中一凛,立刻伸出手来, 将无忧的斗篷掀开,露出脸来。她这才看到, 无忧微微仰着头, 闭着眼睛。

    常无忧听到了何染霜的声音后, 立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抓得很紧,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即使害怕成这样,她仍然颤着声音解释:“我无事。”

    她还是不敢睁眼:“我只是凭空独自站在空中,实在害怕罢了。”

    常无忧不恐高,但她畏惧凭空无所依的状态,抓住了何染霜的手后,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一行人降落在了院子里。

    杜荆还有些懵:“……不用逃了?”他做好了准备,却发现不用了?

    常无忧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不用了。”

    这是好事,却让她有些缓不过来。

    方圆几十公里内,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一点修仙之人的气息,仿佛刚刚的战斗根本不曾存在过。

    但曲肃背后的伤口翻出的血肉,侯朴被血浸透的破烂衣裳,何染霜无力低垂着的左肩,还有香蕉和秋以发白的脸色和干枯的嘴唇,都让常无忧明白,这不是一场梦。

    他们又一次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

    常无忧眼前有些恍惚,她最近太过劳累,心崩得很紧,现在却忽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撑不住了。

    但她没时间歇息:“立刻布阵法。”

    她吩咐曲肃和何染霜:“你们两个在山脚下布上两层阵法,以防他们再次前来。”

    说着话时,常无忧又看到了曲肃和何染霜的伤,她略一迟疑:“也没那么急,你们先养伤。”

    但曲肃摇了摇头:“师妹去休息,我去做。”

    曲肃不待常无忧再说什么,便立刻下了山。

    何染霜也没休息:“我去帮师兄。”

    他们两个离开后,杜荆和王婶他们立刻走过来,去给侯朴和子吉清理身上的伤口。

    侯朴和子吉伤得最重,王婶他们虽然疲乏,但这会儿为了胜利的消息狂喜,也不觉得疲累,去了院中打了水,就过来帮忙。

    香蕉在地上坐了片刻,喝了口水,刚刚喘匀了气,便也下了山:“我去帮师父和师姑。”

    没一会儿,秋以也下去了。

    楼探阳和香叶也自去忙碌,他们还不能松懈。

    原地只剩下侯朴和子吉,他们看其他人都去忙了,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也要去忙。

    常无忧拦住他们:“伤口还在流血,你们去干嘛?”

    但他们两个实在坐不住,子吉实话实说:“香蕉本来就有点看不起我,我要是还歇着,她就更看不起我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香蕉正好回来了,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子吉立刻住了嘴。

    香蕉语气板板正正:“你是我师兄,我有什么看不起你的。”

    这话没什么感情,但对于子吉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话了,他受宠若惊,当即就要起身去干活。

    这次战中,子吉确实派上了大用场。

    他们魔教女孩子多,楼探阳虽然辈分低,但年纪大,向来不掺和这几个小师兄小师姐的事情。

    所以,子吉总是挨香蕉和秋以的骂。

    子吉平日里吵不过香蕉,总是个委委屈屈的模样,但练功很认真,这次打斗中也是拼了命,一己之力拦住了好多人,甚至还分神照顾到了香蕉,帮她打落了致命一击。

    就因为帮了香蕉,他自己身上又多了两个伤口。

    香蕉之前一直不服他,觉得这个师兄有点窝囊,但今天却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了。

    香蕉从戒指里拿出来两个丹药,一个给了子吉,一个给了侯朴。

    “秋以正在忙,她让我送过来的。”

    送完了丹药,香蕉又去忙了,侯朴和子吉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跟着她离开,去了山腰处布阵法。

    常无忧看着他们现在虽然伤口未痊愈,但总算有了精神,她才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曲肃将后山的所有百姓全都传送了回来,大家担惊受怕了一场,没想到迎来了这个结局。

    很多人喜极而泣,也有人抱着家人抱头痛哭。

    楼探月拉着弟弟的手,忍着没有哭。

    张圆的妻子抱着他,悄悄将泪抹干,不让丈夫看见。

    王婶的丈夫死死牵着她的手,眼里不断落泪,她的女儿也抱着她。王婶摸着女儿的头发,看着哭哭啼啼的丈夫,心满意足。

    她一边抱怨丈夫“哭什么啊,怎么磨磨唧唧的”,一边对着女儿吹嘘自己的功绩:“你娘我可是砸晕了好几个修仙的烂人!”

    这些人完全成了英雄一般的人物,被众人簇拥着。

    功业处的弟子们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三师兄,人太多了,挤在一起,他们挤来挤去,都没看到自己的师兄。

    小弟子害怕起来,一手抱猫,一手抹眼睛:“师兄呢……”

    他哭哭啼啼的:“师兄的果树还没结果子……”

    他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只觉得果树是师兄最喜欢的,自然要陪着师兄。所以他哽咽着说:“砍了果树,给师兄做棺木吧……”

    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就被拍了一下,他捂着后脑勺一回头,就看到三师兄脸上一道一道的黑灰,气咻咻地站在他身后。

    “好啊,我就知道你想动我的果树!”

    他完全不在意师弟说他可能死了,他介意师弟要砍他的树!

    三师兄越想越气,当即揪了揪小师弟怀里的猫尾巴。

    猫睡着觉,有点嫌他烦,眼睛睁开一条缝,蔫蔫地把尾巴藏了起来,人的事,猫才不想管呢。

    小师弟挨了打,却含着泪笑起来:“师兄啊……”

    师弟们拥过来,激动地想和师兄亲近。

    三师兄平静地看着他们:“师弟啊,虽然我还是不喜欢魔教,也恨楼探阳骗我。但以后,我算是真正叛出修仙路了。”

    他仰头长叹:“在魔教手下,当个凡人也不差。”

    师弟们看着他,明白以后他们真正成了后山的人。

    常无忧站在一边,微笑着看他们团聚,心里仍然在思索着之后的事宜。

    首先,要把魔教有个化神这事定死。但是曲肃他们,都在修仙门派面前露了长相,没办法假装。

    那就只能让她自己来了……

    若是装褪凡、装金丹,对常无忧来说许是不易,毕竟她没办法伪造气息。更何况,褪凡和金丹还算常见,很容易被看出差错来。

    但装化神,比装褪凡简单。

    因为没人知道化神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化神可以是任何模样。

    只要她这个化神在,只要外人认定魔教有个化神,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魔教在这里,也不会轻举妄动,他们便能安稳一天。

    她做好了这个决定,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她还得考虑眼前该做的事情。

    护阵搞好了,可以防止修仙门派的偷袭,之后便是处理山中的打斗过的痕迹了。

    雷阵几乎将整座山震得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大坑和歪倒一地的树木,一些路都被堵住了。

    常无忧想着,待会等曲肃他们布置好了阵法,就来收拾。

    这事也不急,等他们修养好了再来也行。

    但楼会长和陈奇观开了口:“之后的事情,教主不要管了。”

    楼会长觉得有些惭愧:“魔教大难的时候,我们安安稳稳,未能分担一点。现在总得做些事情了。”

    山中很大,若是让后山百姓来收拾,不知要做多久。

    常无忧迟疑着,其他的百姓也都叫嚷了起来:“教主,我们来做!”

    “我们也不是废物!”

    “教主,让我们做些事情吧。”

    他们满脸的愧疚,眼睛里都是躲闪的期待,觉得自己对不起魔教一般,非常想做些有用的事情,减轻教主他们的压力。

    常无忧只能松了口:“行,那就劳烦各位了。”

    等曲肃他们布完了阵法,回了山中后,百姓们便出发去收拾残局了。

    侯朴打了个哈欠:“你们先弄着,我们得先睡一觉,等我们醒来,就去搞……”

    他们确实疲惫极了,阵法布好之后,终于松了心神,身体和灵脉中的倦意全都扑面而来。

    常无忧摆摆手:“去睡吧,累了一场,该休息了。”

    他们各自进了自己屋里,没有精神多说话,一进门便倒在了床上。

    常无忧重新思索了一番,确定不会有大问题,于是,她也进了屋,躺在了床上。

    她原本还想着,到了床上还能接着想事,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毕竟今日的发展,谁都没预料到。

    但她的头一落在枕上,便彻底没了意识。

    很远的地方,修仙门派众人终于逃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他们惊魂未定,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

    “日后……”说话的人看了看寂融长老。

    寂融长老心有余悸摆了摆手:“此事从长计议。”

    “那个魔教的化神,看样子不同于我们的度洵掌门。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度洵总是闭关,很少管世事,但魔教这个化神,可是一副护崽的模样。

    寂融一再叮嘱:“以后离那里远着点,等度洵掌门出关了,自然会将他们全部消灭。我们现在去,若是再惊扰了那个化神,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他们自己不敢去,但也怕其他人去了,给自己也惹来祸事。

    比起除魔,他们更想要命。

    寂融问身边的侍从:“那里叫什么名字?以后昭告各位仙友,万不可靠近。”

    侍从略一迟疑:“……大屁股山。”

    寂融面色不变:“好,记住了,诸位仙友以后不可靠近那魔教山!”

    但他们心中,对于那个只看到了身影的魔教化神尊者越发忌惮,一般人都会给自己的山头选个好听的名字,这位可真是什么都不忌讳……

    这样的狠人,法力高强,又疯疯癫癫,没什么能约束得住的,他们一定要保持好距离,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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