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有情有义
兰泽买的大部分都是小人儿书, 他剩余几天都在谢景庭身边带着,一旦他想出去,谢景庭会用各种理由不让他出去。
兴许是担心和上次相同的事情发生。
这一日孟清凝过来让谢景庭前往难民营, 兰泽在旁边听着,他在书房待着都要长蘑菇了,连忙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能不能跟你一起过去。”
孟清凝闻言道:“兰泽看样子很粘人,督主不如带上他。”
“我们人多, 照看起来不费事。”
这才几日,已经喊上了兰泽的名字。兰泽瞅孟清凝一眼, 对孟清凝倒是没有反感。
因为孟清凝总是笑意吟吟, 会替他说话,还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
“督主。”兰泽坐在谢景庭身边,他扯着谢景庭的袖子, 瞅着谢景庭有几分撒娇的气势。
这是在外人面前, 谢景庭于是松了口,“出去之后不能乱跑。”
一听谢景庭松口, 兰泽立刻松开了人。他因为出门而高兴,下午的时候孟清凝和他们坐同一辆马车,他和孟清凝坐在一起, 一直都在听孟清凝讲话。
“这蜀郡, 原本是宋氏一直管着, 云州宋氏,自古以来蜀郡出官多宋氏, 这般的典故兰泽可听过?”孟清凝问他。
兰泽在书上看过, 他点点头道:“清寒先生便出自蜀郡, 奴才听先生讲过, 他们世代出朝廷命官,一直守护着蜀郡。”
孟清凝笑道:“兰泽,不应当用守护,他们又不是神仙,只是你这般说的也没错。”
“宋氏身为蜀郡知府远近闻名,他们平侧冤、敬百姓,世代清贫……一直到先帝治下,因为拥护前朝,宋氏主家被连诛九族,旁支全部流放。”
先帝及位之后曾经对朝廷进行了清洗,守旧派没有余存,尤其是嵇氏忠骨,被先帝赶尽杀绝。
“云州宋氏没有了,现在管着蜀郡的是鲍氏,鲍氏原先是蜀郡富豪乡绅,先帝曾经与其有过一段交集,在先帝上位之后,鲍氏接管了蜀郡。”
“鲍氏原先在此地低调行事从不声张,此人胆小懦弱,治下蜀郡无功无过。前段时日朝廷批了赈灾银下来,因为银子不够,鲍氏甚至动用自家库银,只为凑齐朝廷批下来的二十万两余银。”
兰泽听的呆了呆,以前不是没有人讲过朝事,鲜少有人能像孟清凝讲的这般有趣又吸引人,他忍不住道:“那然后呢?那些银子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二十万银子里有十万被盗贼抢去,盗贼在城外布粥建营,用银子来招买兵马,如今他们在蜀郡城外,宛如毒瘤。”
孟清凝叹了口气,“小兰泽,我若是再告诉你,那些盗贼未曾做过什么坏事,只劫了官银,但是劫官银便是死罪,你如何看,你觉得应不应该抓他们?”
“他们在城外建庇护之所,前段日子城中不允许难民进城,死了大批的难民,多亏了他们,让剩余的难民不至于被饿死冻死。”
孟清凝为难道:“这般来看,他们似乎没什么错,只是错在方式不对,若我是盗贼,我不忍百姓受难,遭贫寒之苦,只能采取如此下策。”
兰泽听的认真,他有些被绕迷了,懵懵懂懂不大理解,他说:“为何盗贼会帮着百姓?”
他和一旁的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静静地听着,未曾发表意见,那双眼又黑又沉,兰泽总觉得谢景庭似乎知道什么。
“这便是我们要查清的地方了,今日我们要去的便是城外难民营以及河堤。”
兰泽哦一声,他瞅见桌上有茶水,辛苦孟清凝为他讲这么多,他自顾自地给孟清凝倒了一杯茶水。
“孟大人,请喝茶。”
他这般小大人一般,孟清凝含笑接了,笑容中略有些揶揄,兰泽也察觉到了不大对劲,他下意识地瞅向谢景庭。
这般的举动实在是冒犯了。
谢景庭未曾责怪他,问兰泽道:“兰泽对这些事感兴趣?”
兰泽见谢景庭不怪他,兴许因为没救他所以愧疚,他已经发现了,谢景庭一旦惹他不高兴,总会补偿他一段时间。
然后过段时间故技重施。
他在心里暗暗记着自己要长记性,不能像昨天那般,总是被谢景庭蛊惑。
他捧着茶碗自己喝了一小口,对谢景庭道:“只是孟大人讲的有趣,奴才随便听听。”
都说百姓愚笨,谁对他们好他们便依附谁,并不会真的忠于某任君主。兰泽觉得百姓这般才是最聪明的,衣食尚且难安,如何提忠孝肝胆。
马车上只有两只杯子,谢景庭逐客向来用委婉的方式,孟清凝用的是兰泽没有用过的,兰泽用过的这只便是谢景庭喝过的。
他后知后觉,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未曾注意这些小事。
马车驶向城外,城门处方修好,李大人来之后全权接管蜀郡,如今城内侍卫随处可见,百姓一部分入城,在城内得以安置。
“这里便是难民营,与城中完全是残景两别,小兰泽,你身上这么干净,兴许一会衣裳会脏。”
面对孟清凝的打趣,兰泽下意识道:“奴才不嫌弃,原先小时候我家和这里也差不多。”
他原本便没有光鲜亮丽的出身,为何会嫌弃臾泥之乡呢?
他说完下意识地瞅谢景庭,谢景庭城府如此之深,想必早已经把他的一切查的清清楚楚。
兰泽被谢景庭关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出来,他们是带着布善的东西过来的,他连忙跟上孟清凝,把谢景庭忘在了后面。
“原来是这样,小兰泽,你不嫌弃倒是让我很意外,”孟清凝笑道,“原先我以为你会不愿意过来。”
马车停在树林的位置,这里前几日便有官兵提前过来帮忙,如今他们虽不能入城,但在此处至少有安身之所,不必受风雨侵蚀。此处病民与良民分开,妇女儿童与男人分开,给他们纷发了崭新的衣物,每日由士兵为他们轮流烧河水。
兰泽看到的便是这般的景象,简陋的屋檐下混合着婴儿稚嫩的哭声、妇女的低哄,小雨淅沥从屋檐落下,脏了的衣物与稻草堆积在门外。破烂的粥碗、男人身上落下来的布条,他们脸上带有一种被天灾侵染过的憔悴,神情如同迷雾一般萦绕在人身上,乍然看上去好似密密麻麻都没有脸,全部都被黑雾笼罩。
兰泽想,若是仔细说,那些笼罩在人们身上的,应该叫做苦难和厄运。
“前些日子未曾分离他们,有一些妇女……经历了不太好的遭遇,此事多亏了督主大人处理。”孟清凝这般说,顺着兰泽的视线看过去,语气略有些感叹。
“督主仁慈之心,做事细致至极。”
兰泽瞬间听懂了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管的难民、男人和女人都在一起,充斥着饥饿与绝望,会发生什么再明显不过。
士农工商民,依次往下,民在最底下,只是最底下的民也指的是男人,女人并不在其中。
兰泽不懂这些,只是代入了自己的娘亲,他便隐隐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跟着一并气愤起来,想起来谢景庭近来的忙碌,全部都有迹可循。
“这般,督主考虑的最周到。”兰泽这般说,他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回头看过去,谢景庭在原地听侍卫讲话,似乎是他的错觉。
“贺大人比我们来的早,布善由他负责,小兰泽,你若是想参与,找他便是了。”
兰泽确实想参与,如今对于贺玉玄没有那么抵触,他问道:“贺玉玄如今人在哪里?”
孟清凝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确定如今这个位置谢景庭听不见他们的话,对兰泽道:“在那边,你去了便能看见了。”
兰泽不疑有他,他有些担心谢景庭,孟清凝似乎看出来了他在担心什么,对他道:“你去便是了,督主这边我替你说。”
兰泽于是放心地走了。
谢景庭视线一直留意着兰泽,见兰泽走了,让侍卫停下汇报,问孟清凝道:“他去了哪里?”
“常卿,去跟着兰泽。”
“督主不必担心,兰泽去找贺大人了,有贺大人看着他,想必不用督主操心。”
孟清凝笑起来,那一双眼微弯,对谢景庭道:“贺大人宁愿舍身救人,怎么舍得让他有差池。”
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扫了孟清凝一眼,停顿了一会对孟清凝道:“孟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这般,我这边正好缺人,不如孟大人留下来。”
语气温温和和,对上这张明艳至极的脸,任谁都会被迷惑。
孟清凝只是略微怔了一瞬,随即后知后觉,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小白花,食人花还差不多。
“我就不留了,我去看看李大人那边如何,督主这里我最放心。”
周围侍卫很多,兰泽不敢放肆,隔着好一会见到了贺玉玄,他喊了一句“贺大人。”
嗓音清脆,几乎是他喊的一瞬间,贺玉玄便回了头。
贺玉玄侧脸如玉削,眉眼略微垂着,有雨丝落在上面,像是洒了一层很淡的银华。
闻言转头,那双平静的双眼在看到他时便有了波澜。
“小泽?”
兰泽看见了贺玉玄眸中的变化,以前娘亲说,男女之情中,若是有情有意,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喊对方的名字,便能感受到情意。
他如今便能切实的感受到,令他有些羞耻,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贺玉玄表现的实在太明显,视线几乎都粘在他身上。
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一样。
兰泽莫名有些不大高兴,面前多了一双黑靴,人已经到了他面前,身后传来常卿的话音。
“小公子,督主有事要找您。”
第52章 第 52 章 在意
兰泽转头看过去, 常卿这一会赶了过来,谢景庭找他有事?
“既然是督主的命令,小泽过去便是, 正好我这边还没有忙完,等我忙完再去找小泽。”贺玉玄扫一眼常卿,这么说。
兰泽原本打算回去,听贺玉玄这般说,他又不大想回去了。为何他来找贺玉玄, 贺玉玄还要让他回去,他心里不怎么高兴。
“我想布善, 常卿, 你去和督主说,我留在这里,督主若是有事再来传唤我就好了。”兰泽说完便到了贺玉玄身边, 发现贺玉玄在给孩子们发羊奶和奶糕。
贺玉玄略带歉意地朝常卿笑了一下, 对常卿道:“让他留下来便是,告诉督主我会看好他。”
常卿扫一眼两人, 在原地站了一会,回去复命了。
这里搭的是简易的台子,外面在下雨。排队的小孩子穿的破破烂烂, 有些脸上还脏兮兮的, 兰泽接下来贺玉玄的活, 担心小孩一会被淋着凉,拿了奶糕和羊奶给面前的孩子。
“这是你的。”兰泽把奶糕和羊奶递过去, 贺玉玄在身旁看着, 等小孩走了才开口。
“小泽, 这里奶糕和羊奶都是提前分好的, 不能给多了。”
贺玉玄说:“方才小泽便给多了……”
兰泽扭头瞅他一眼,贺玉玄于是不讲话了,静静地在旁边站着。
奶糕和羊奶只给小孩子,除了这些,便是白粥和馍馍。每个人可以领一碗白粥和两个馍馍。
兰泽虽然不乐意贺玉玄说他,但是他接下来都是按照贺玉玄分好的数量发的,准备的东西都会按照多了的准备,所以还会剩下一些。
然后便是白粥和馍馍,贺玉玄在一旁盛粥,兰泽在旁边发馒头。
有些连碗都没有,贺玉玄放了一摞很高的碗,若是没有碗可以再领一只碗。
“这是贺大人……贺大人是再世善神,前两日那些官兵会在粥里吐痰,吐完之后粥才肯分给我们。”
“贺大人……我们何时才能进城?”
“……多谢贺大人。”
兰泽在一旁听着,粥白花花的冒着热气,从煮好到端过来,一直都能看见,贺玉玄不嫌麻烦,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如此行事,深得民心。
谢景庭并不参与这些,谢景庭做的并不少,只是大家都不知晓。
前几日贺玉玄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活下来的难民全部都发了令牌,凭令牌才能领粥与朝廷赈灾之物,若是没有令牌,不得领取。
令牌无故丢失,需要找官兵补办,官兵与侍卫每日都会核实名册。
兰泽没有怎么看令牌,大多时候只是瞅一眼,然后忙着分馒头去了。
他把馒头递给面前的婆婆,在婆婆之后是一名青年,因为下雨,所以对方穿着一身蓑衣并不显古怪。
蓑衣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兰泽只能看到对方一截下颌,下颌处有还没有长好的疤痕,脸上似乎受了伤。
对方没有去领粥,只是拿了两张令牌,似乎是要领双份的馒头。
兰泽瞅两眼,于是拿了四个馒头给对方。
他把馒头放到对方手上,有略微奇异的触感,自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人刚走,贺玉玄一直留意着兰泽这边,喊住了人:“站住。”
穿着蓑衣的青年停住,兰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多人都朝着看过来,贺玉玄把手头的活交给了侍卫,到了兰泽身边。
“令牌交上来。”贺玉玄对青年道。
青年手上还拿着馒头,只略微转身,把手上的令牌拿了出来。
“小泽,一个人只能有一张令牌,只能领两个馒头。”贺玉玄语气听不出来责怪,对他道:“若是有两张令牌,不能给他们发两份,要交给侍卫核实。”
贺玉玄看向一边的侍卫,扫到了上面的飞鱼纹,对另一边的官兵道:“带下去核验身份。”
兰泽一直傻呆呆地在原地站着,因为贺玉玄这般说他,好多人都听见了。虽说侍卫与官兵都目不斜视,他还是觉得好丢脸,脸上红起来,胸腔里闷着一股气。
“不能就不能,你那么凶做什么。”兰泽有些不大高兴,他把还回来的馒头扔到贺玉玄手里,接下来都没有搭理贺玉玄。
没一会贺玉玄听到了官兵的禀报,神色变了些许,带着人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叮嘱凤惊,让凤惊看好兰泽。
兰泽注意到贺玉玄走了,走了没说去做什么,他闲着无事便给士兵帮忙。好些士兵不认识药材,把相近的药材都分错了,他看见了,于是把分错的药材重新挑出来。
“不能这么分,这是秋雎,和芒束有些像,若是混了吃了会中毒。”兰泽在一边说,他瞅一眼分药材的士兵,士兵们都长一个样,他看每一个都觉得眼熟。
兰泽随口道:“这若是给百姓吃了,我们就完蛋了。”
然后他又瞅一眼,似乎不是给难民吃的,因为他们并不会给难民发点心。
兰泽想不出来太多,只知道不能让人吃坏,他教士兵道:“秋雎和芒束尾巴都是黑色的,但是秋雎中间有一条红色的线。”
“你记得把剩下的都挑出来。”兰泽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有毒的秋雎都挑出来,担心被小孩子捡到,他单独放起来,打算晚些扔掉。
他在难民营待到晚上,到晚上的时候兰泽才知道谢景庭提前走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坐贺玉玄的马车回去,兰泽还在生贺玉玄的气,不大想搭理人,贺玉玄坐在他身旁,对他道:“还要多亏小泽,今日有了新发现。”
兰泽没理人,贺玉玄自己一个人也说的下去,对他道:“今日在那人身上发现了云州宋氏的令牌,那些盗贼果然和前朝余孽有关。”
马车停下来,有侍从上了点心,兰泽原本没怎么注意,他平日里吃的点心多,如今一眼便能认出来,这点心是用芒束所做。
兰泽目光落在点心上面,他回想起来下午士兵在分拣秋雎和芒束,耳边贺玉玄还在关心他,他瞅一眼贺玉玄,问道:“你有没有银针?”
贺玉玄略微垂眸看着他,兰泽瞅到了贺玉玄用的玉冠便是银制。
眼见着兰泽爬到他身上要拔玉冠,贺玉玄连忙把人按住了,略有些无奈,“你要银针找人拿便是了,小泽,不准这般。”
兰泽于是不乱动了,只是他如今在贺玉玄怀里,贺玉玄一碰到他便有些不愿意撒手,他注意到贺玉玄眼眸中略微发生了变化,他连忙把贺玉玄推开了。
险些让这个混蛋占到了便宜。
凤惊进来时,兰泽匆忙地把贺玉玄推开,他接过来银针,银针方刺进点心,尾部立刻变得深黑。
有毒的点心是送到贺玉玄这里的,贺玉玄自然注意到了,兰泽瞅贺玉玄一眼,慢吞吞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不喜欢吃芒束,芒束在蜀郡四处都是,这又是蜀郡特产,送上来并不稀奇。”
兰泽难得聪明一回,很快就明白了,兴许是有人要害贺玉玄。
因为点心不止有芒束,若是他在,一定会吃其他的,兰泽于是用银针试了一番,其他的都没有,只有芒束做的点心有毒。
“小泽,我未曾得罪过什么人,”贺玉玄目光定在银针上,对兰泽道:“若说得罪,兴许算得上的,只有谢景庭。”
“他一向算的清楚,连小泽的喜好都算了进去。”贺玉玄面上没什么表情,那盘点心放在桌上没有人动。
“督主若是想害你还不容易,何必用下毒,而且今日我都看见了,分药材的是士兵,是你自己的人,和督主无关。”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看着点心又有点忧愁,蜀郡当真是危险的地方。
兰泽提醒道:“你近来最好小心一些,不要死了。”
“小泽是在关心我吗。”贺玉玄若有所思地问。
到了城内府外,兰泽小声呸了一口,瞪贺玉玄一眼,对贺玉玄道:“你说话不要这般黏糊。”
“还有一件事,以后不准在外面一直看我。”
兰泽下了马车,身后的人还跟着,他转身看着贺玉玄,问道:“你送到这里便是了,不必跟着我。”
“我陪小泽进去。”贺玉玄缠着他。
兰泽说不必,贺玉玄一直跟着他,他没办法,只好走了没人的后门,这里的地形他尚且没有摸透,兴许后门离他住的地方很远。
“你若是再不回去,兴许茶水被下毒了都不知道,还不赶紧回去查一查。”兰泽说,他视线一直留意着周围,生怕有人看见了。
“不要再跟着我了。”兰泽停了下来,他略有些生气。
“小泽在害怕什么,若是你不愿意跟督主说,我可以说,告诉他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兰泽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他还要说什么,手腕被贺玉玄握住,贺玉玄略微垂眸,对他道:“小泽亲一下我便回去,日后也不会说这种话,如何?”
“反正我们又不是没亲过。”
那一双眼含情脉脉的,温柔地盯着他。
兰泽才不上当,然而贺玉玄把他困在廊沿和立柱之间,对他低声道:“小泽上回是怎么做的,这次怎么不会了?”
“贺玉玄——”兰泽脸上涨红,倏地,他眼角扫到了什么,那一角熟悉的玄色衣袍立在廊沿尽头,对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在此刻突然便改了主意,心里不好的心思冒出来,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还抓着贺玉玄的衣角,眼眸瞅着那一角衣袍,主动微微垫脚吻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心里却又隐隐知道,若是谢景庭出来拦住他,他便可以找借口不介意谢景庭曾经没有救他。
毕竟谢景庭是在意他的。
第53章 第 53 章 喜恶同因
暮色被云层吞并, 整座府邸笼罩上一层昏暗的光,廊沿落下的阴影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地平线。
“督主,宋和如今被困在牢房里, 那里有贺玉玄的人守着,他上回受了伤,现在牢房里有重兵把守。”
云州宋氏,第三子为宋和,当年宋氏夫妇察觉出朝中异样, 提前将宋和送走。宋和被流放时尚且年幼,如今十余载过去, 当年的世家公子成了蜀郡流寇。
谢景庭大半个人融在阴影之中, 视线扫向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如璨的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地在两人身上停顿。
他好一会没有回复,引得侍从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主子, 不要忘了我们来蜀郡的目的, 上回主子前去追人,险些落入陷阱之中。”
谢景庭大多数时候心境都非常平静, 没有波澜,他的心脏仍旧在麻木平和的跳动,血脉在缓缓流淌。
从十五年前那一晚的雪夜起, 他便被抽去了七情六欲, 此后情绪再无波澜。
他收回了视线, 周围的树影重新开始晃动,沙沙而鸣转纵消陨。
“这般, 今天晚上便行动。”谢景庭交代了侍从一句, 身形消失在转角处。
那一角玄云纹衣袍消失,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他的心情变得忽明忽暗, 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
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觉得异常丢脸,方才是他头一回探出壳子,伸出柔软的内里。
然而谢景庭未曾回应,甚至直接装作没有看见。
兰泽胸腔处有些闷,他觉得又丢脸又难过,还有几分未知情绪混合在一起。
因为他亲了贺玉玄一下,贺玉玄抱着他不愿意撒手,眸中的情绪略有些灼人,他看贺玉玄这般,几乎能够看见自己在谢景庭面前的傻样。
是了,谢景庭对他一直都是忽冷忽热,心情好了便给他一些温情,心情不好时便敷衍行事。
他对谢景庭不过可有可无,如今谢景庭给予他的一切都已是恩赐。
兰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巷子遇见的小狗,他喂小狗不过是一时兴起,小狗却因为他的一时施舍,每日都围在他身边摇尾示好。
他如今也成了心碎小狗。
兰泽有一些想哭,他方眨眼,贺玉玄便用拇指拂去了他的泪珠,低声问他道:“小泽生气了吗,若是不愿意不亲便是了,我方才在逗小泽。”
他现在看见贺玉玄便烦,他瞅贺玉玄一眼,眸中还蓄着泪,软声道:“都怪你。”
兰泽生气地把错推在贺玉玄身上,然后推开了人,自己擦了擦眼泪。
“你回去吧,明日不要来找我。”
贺玉玄看出来他心情欠佳,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原地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哄人,最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兰泽。
“好,我明日不过来,小泽自己去买些吃的,难过时吃些点心便好了。”
兰泽抱着怀里的银子,看着贺玉玄如此,被堵的说不出话,贺玉玄处处都顺着他,让他挑不出错来。
他最后轻轻哼一声,抱着银子回去了。
他晚上时没去找谢景庭。谢景庭也没有传唤他。
兰泽在自己的床头揪着布偶娃娃,谢景庭不救他,谢景庭不在意他,他为何心里会这般难受。
以往他与贺玉玄在一起,谢景庭都会不乐意,还会惩罚他一番。如今他和贺玉玄亲嘴巴,谢景庭却无动于衷。
兰泽脑袋有些乱,他心里闷闷地难受,像是有一颗石头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讨厌这般的感觉。
他小时候给别人交朋友,因为他比常人要笨一些,和他玩的孩子都看不起他,经常欺负他嘲笑他,他那时也非常难受。
哪怕经常被欺负被嘲笑,他还是愿意和对方玩,因为比起被欺负被嘲笑,他更害怕的是没有朋友。
后来娘亲告诉他,这般不对,若是有人让他觉得不舒服,让他难过,他不应该再靠近对方。
他应该爱自己多一些。
明明前两日谢景庭还带他出去买东西,兰泽抱着木偶娃娃默默地掉眼泪,他似乎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接下来两日兰泽都没有出门,谢景庭未曾传唤他,似乎压根不想见他。
第三日的时候,孟清凝过来了一趟,因为孟清凝问了他,谢景庭这才传唤他。
“我们派去的人死了好几回,全都杳无音信。今日我特意来寻督主,想要过去看看,此事实在蹊跷至极。”
兰泽在一旁听着,主位上的谢景庭依旧是那般模样,未曾有什么变化,闻言道:“此事孟大人找贺玉玄更加合适,河堤在京中归工部审批,贺大人在刑部,与工部素来交好。”
孟清凝闻言摇摇头,目光清明了些许,对谢景庭道:“督主,此事只能由你插手,前几日我查出来……这里的督察院与京上世家有联系。”
“凭借贺大人,此事兴许会不了了之……贺大人的身份,没办法继续往下查。”
“蜀郡连年水患,此事若是不查清楚,便是我大魏龋齿。千里之堤,往往溃于蚁穴,这般的道理想必督主更加明白。”
“督主仁慈圣心,想必不忍蜀郡百姓历代受苦。”
这殿中只有三人,兰泽总觉得自己似乎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以贺玉玄的身份都不能往下查……兰泽背后窜上来一股冷意,兴许是蜀郡时常落雨,凉意一并吹了进来。
“我只是提议,望督主再三思虑。”孟清凝说。
谢景庭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此事我会派人去查,还要劳烦孟大人同我一并走一趟。”
孟清凝笑起来:“这是自然,此事由我提出,我自然全力协助督主。”
兰泽一直在旁边坐着,孟清凝说完了正事,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兰泽身上。
“有两日未见小兰泽,兰泽看起来不大高兴,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他,若是算起来,最让他难过的便是谢景庭。
兰泽觉得孟清凝与许多他见的朝廷官员都不一样,这几日他虽然不出府,但是略有耳闻。
李大人每日都在寻欢作乐,听闻李大人宠幸了夏蝉冬月,把夏蝉冬月从谢景庭身边要走了。
孟清凝只用负责监督,却一并帮着查案,心在百姓身上,办的是正事,不像李大人那般昏聩享乐。
“没人欺负奴才。”兰泽闷闷地说。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我听闻小兰泽还认识药材,前几日在难民营救了贺大人一命。”孟清凝笑意吟吟道,“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要往贺大人的食物里面下毒,前两日贺大人同我说,此事还要多亏了小兰泽。”
兰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被人夸的事情,他回复道:“奴才只略懂皮毛。”
何况草药那么好认,总比识字容易的多。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窝成一团的背影上略微停顿,敛去了眸中情绪,问道:“贺大人那边可有查出来凶手。”
“已经查出来了,此事倒是有意思,下毒的是伪装成官兵的难民。”
孟清凝:“城外难民积怨已久,下毒的原本是乡镇上的农户,洪水之后良顷与屋子全部冲毁,妻女死在了难民营里,是得风寒死的。”
“当时他去处处求人没人管,妻女活活熬死,他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官兵头上。说来也巧,那一日他只看到了布善的贺大人,正好贺大人因为抓了人回来了一趟,这才让那名农户钻了空子。”
“根据侍卫的审问,原先他是准备在点心中全部下毒,因为兰泽那日同他说,不要把药材弄混了让难民误食,他因此只在部分点心下了毒。”
“只有一部分点心有毒,若是给人吃了,不会死人,只是会昏迷一段时间。”
兰泽在旁边听的瞪大了双眼,他回想起来那一日见到的士兵,他离危险兴许只差了一点点。
当时他没有认为对方是在下毒,若是他再聪明一些,兴许会遇害。
孟清凝眸中似有笑意,又似乎没有,对两人道:“此事当真是巧合,当日所发生之事,因果循环,一环接着一环,兴许这便是命运。”
兰泽还在后怕,他的脑壳被孟清凝揉了一把,孟清凝对他道:“兰泽自有兰泽的机缘。”
这话听起来和傻人有傻福一个味道,兰泽被摸了脑门,他和孟清凝不是很熟,但是孟清凝人很好,爱笑,长得好看,又聪明,他对孟清凝便没有反感。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脑袋没有讲话。
“这般,兴许兰泽与贺玉玄命中有缘分。”谢景庭平和的说出来,视线未曾落在兰泽身上。
寡而无味的评价,兰泽听的指尖略微顿住,他瞅谢景庭一眼,略有些不高兴。
前往河堤时兰泽故意没有坐谢景庭的马车,谢景庭未曾管他,他跑去和孟清凝坐在一起,孟清凝倒是有些意外。
“小兰泽,你找我是有事?”孟清凝问。
兰泽坐在孟清凝对面,他好一会才开口,透过车帘仿佛能够看见谢景庭若有若无的身影。
“孟大人,你那么聪明,一定懂奴才不懂的事,奴才有事想要问你。”兰泽小声说。
他思来想去,总不可能去问贺玉玄,此事还是问孟清凝合适,孟清凝与他并不熟,这般正好,兴许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孟清凝笑起来,“我并不聪明,比起兰泽身边之人,兴许略微逊色。兰泽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我……我有一个朋友。”兰泽才不好意思说自己,他编起来像模像样,“他被人所救住在恩人家里,恩人待他不错,平日里心思很难猜,有时候会欺负他,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有一天他被抓了,恩人救他可能会死,于是恩人没有救他……他因此耿耿于怀。”
“还会经常有一些难受,只有一点点,也没有特别难受。”兰泽说,“后来他甚至试探了一番,恩人并不怎么在意他,他有些看不明白对方。”
“孟大人,你说现在他应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听懂兰泽的意思,兰泽是想知道恩人的想法,还是想问什么?”
孟清凝静静地听着,略微思衬道:“听兰泽所说,恩人似乎有时在意兰泽的朋友,有时却又不在意,兴许是兰泽朋友自己的错觉。”
“不知道兰泽有没有听过,当人与人之间产生爱慕之情时,喜恶同因,会放大对方所作所为,更容易陷入迷途。”
孟清凝话音一转,对兰泽道:“不知道那位恩人如何想,听兰泽这般说,有一件事倒是能够看出来。”
“兰泽的朋友……想必喜欢上自己的恩人。难平不过是因为……欲壑宛委、沟渠难圆,对方未曾那般在意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孟·情感大师·清凝:你一定是喜欢他
兰泽恍然大悟状:原来我喜欢督主
贺玉玄:?
谢景庭:。
第54章 第 54 章 江堤悬案
兰泽听的似懂非懂, 他有些呆,孟清凝用的成语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大概的意思他隐约懂了。
孟清凝是说他喜欢上了谢景庭?
他确实一直都喜欢谢景庭, 如同对娘亲那般的喜欢……他想要谢景庭像是娘亲对他那般对他。
他觉得孟清凝说的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他嘴巴有些笨。
兰泽好一会捋清楚了才问道:“那若是他不想要再难受,也不想离恩人远点,这个时候怎么办呢?”
他不想远离谢景庭, 想一直待在谢景庭身边,可他又不想自己总是生气难过。
兰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好办, ”孟清凝对他道:“兰泽只要不对他抱有不该有的期待便是, 任何事,他为兰泽做了兰泽不必太高兴,若是不做, 兰泽也不必因此难过。”
兰泽带入进去, 他常常因为谢景庭做的小事感动,所以谢景庭不搭理他时, 他如今才会难受。
孟清凝这般讲,他仿佛明白了一些,只要像对贺玉玄那般对谢景庭就好了。
贺玉玄为他做了许多, 他并不觉得高兴, 贺玉玄就算不救他, 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兰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目前没有想到, 只觉得孟清凝说的有道理, 这般他确实不必纠结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孟清凝用的是他而不是他朋友。
“孟大人说的有道理,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兰泽记得娘亲的话, 远离让他感到难受的人,既然他不愿意远离谢景庭,只能做到努力忽视对谢景庭的感受。
“不必客气,兰泽认真思索的模样很有趣。”孟清凝笑起来道:“日后若是还有问题,问我便是。”
“我先前便听阮江壁提过兰泽,阮江壁素来表里不一,他似乎对兰泽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兰泽不要放在心上。”
兰泽闻言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记起来孟清凝和阮江壁相识,这几日孟清凝同他相处,让他差点忘了此事。
初见孟清凝时,他甚至觉得孟清凝同对方是一丘之貉。
孟清凝对他道:“我初与阮江壁相识,阮江壁帮过我数次忙,他从未与我提起,旧事是我隔了好几年才知晓。”
兰泽闻言瞅孟清凝好几眼,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对上孟清凝那双微弯的眼,他还是说出来了。
“孟大人,奴才与世子身份不同,孟大人和世子是同一类的,奴才不是,世子对奴才终归要轻慢一些。”
兴许阮云鹤也知六艺礼仪,知晓君子之道,他不必屈居人下,自然不必对下人遵循规矩礼节。
兰泽略微垂眸,小声道:“若是奴才出身世家,想必阮世子不会对奴才做出那般的事……就算喜欢奴才,也会用正常一些的方式。”
归根结底,不过因为他是下人,阮云鹤才会那般轻薄他……把他当成陪客的侍童。
“兰泽所说不无道理,君子不融于水,难知畅游之乐。”
孟清凝对兰泽道:“我与他交好,便忍不住会为他说话,兰泽不要介意才是。”
兰泽立刻摇头,孟清凝愿意同他说这些已经很难得。
就在此时,马车摇晃起来,兰泽听见了一声嘶鸣声,他未曾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带着向前。
兰泽被一只手扶住,他险些撞进孟清凝怀里,兰泽以为自己要磕到脑门了,一只手护住了他的脑袋,让他幸免于难。
离得近些,能够闻见很淡的槐花香,孟清凝喜素白,穿的总是白衣,他能瞅见上面的蟒纹。
“没事吧?”孟清凝关心他道。
“奴才没事,多谢孟大人。”兰泽道了谢,他摸摸自己的脑门,还好没有磕到。
娘亲常常说走路注意一些,磕到脑袋兴许会傻掉。
孟清凝掀开了车帘,打算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前方的常卿过来了,对孟清凝道:“马受了惊,小公子可要回去?”
这便是要接他回去了,自然是谢景庭的意思。
兰泽不明白谢景庭,既然不想让他过去不让他去便是了,如今半路又把他喊回去,每回折腾的都是他。
“那奴才走了,孟大人再见。”兰泽回去了谢景庭那里,谢景庭前些天看见他与贺玉玄亲热,一直未提那天的事情。
他坐在马车里,马车上十分安静,谢景庭没问他去找孟清凝做什么,他也未曾主动说。
直到到了地方,谢景庭才对他交代了一句,“此处靠近河岸,有许多湿地,不要乱跑。”
兰泽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谢景庭对他要稍微冷淡一些。
“奴才知晓了。”兰泽应下来,他乖顺地跟在谢景庭身后,用行动表明自己不会乱跑。
江堤距离城内十余里地,这里是疏散水岸的防线,远远地看上去,江堤宛如一道弯曲的长龙,围绕着整座蜀郡城。
蜀郡江堤分为两道,一道为外堤,用来防止洪水冲毁,一道为内堤,一旦积水过了外堤线,用来疏散积水,防止积水淤积进入城内。
放眼望去江水与天际烟波连在一起,潮水扑面而来,内堤已经被冲毁,周围被官兵围起来,近半里之内行人不可踏足。
江岸边种的是一些红枫树,这些枫树生长在湿地中,湿地布满深绿色的沼泽,隐约可见被埋了一半的人骨。
“见过督主,孟大人。我们前几天派的人如今都没有回来,恐怕凶多吉少。”
看守的士兵对谢景庭道:“今日我们用了石井窥探,石井进去之后没有反应。”
以石井作饵,若是内堤里有栖息的猛兽,一定会有反应,如今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若说里面有盗贼,属下觉得不大可能,这几日一共派了三拨人过去,其中有一拨发过信号,证实了里面没人。”
内堤正在补修,入口处很窄,远远地看上去黑漆漆的,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兰泽看着便觉得有些骇人,这江堤有去无回,他希望谢景庭不要进去,里面说不定有吃人的猛兽。
他多瞅两眼,略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扯住了谢景庭的袖子。
谢景庭平淡地扫他一眼,兰泽假装没有看见,他听完孟清凝的话,便下定决定不被谢景庭影响。
所以他要脸皮厚一些,若是谢景庭不明说,他便假装不知道。
“这般,我派人进去查探,褚统头在外守着,准备一些绳索与竹竿过来。”
兰泽忍不住问道:“督主要进去吗?”
谢景庭这才将视线投向兰泽,平淡地嗯一声,对他温和道:“兰泽若是不想随同,在此处待着便是。”
“督主派人过去就好了,让常卿去便是。”兰泽虽说不打算在意谢景庭,不代表他不担心谢景庭。
常卿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谢景庭没有理会兰泽的提议,扫了一眼周围,周围还有一些淤积的水,他问道:“褚统头派的人传信号大概在什么位置。”
“可能距此入口有两三百米,河堤都是沿着地底修建,如今地底全部都被冲毁,上面依旧完好,属下便派人去查看。”
谢景庭接过了褚统头的地图,看了一会地图,在士兵把绳索和竹子拿过来之后,让常卿用竹子和羊泡膜编成了一个圈。
“督主,您要亲自前去?”孟清凝这般问道,看着常卿手里的东西,视线略微停留了一会。
“孟大人若是会水,可以跟着一并前去。”谢景庭说。
褚统头明白了谢景庭的意思,对谢景庭道:“督主的意思的地底已经被冲毁?若是地底已经被冲毁,上面的河堤不会完好无损。”
谢景庭略微颔首:“兴许此处便是关键之处。”
兰泽在一旁略微犹豫,他不想下去,但是谢景庭一个人过去若是死了怎么办?他有些担心谢景庭。
眼见着谢景庭要领着人进去,兰泽抿紧唇,他跟上去道:“奴才跟督主一起。”
谢景庭闻言视线才停留在他身上,未曾说什么,而是把那个用羊泡膜做成圈圈给了兰泽。
兰泽抱着圈圈不明所以,谢景庭自有用意,他没有问,好奇圈圈是做什么的,凑上去闻闻,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骚味。
“督主,这是什么做的。”兰泽立刻移开了脸,小脸皱到一起,被熏得略有些嫌弃。
谢景庭平淡的回答他:“羊尿泡,兴许一会能用上。”
兰泽脸上十分精彩,脸颊边红了起来,他瞅谢景庭好几眼,心里略有些生气,洞口黑漆漆的,方进去,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连忙跟上谢景庭,走在谢景庭身边比较有安全感。
起初洞口很窄,往前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豁然起来。兴许这里靠近江岸,洞穴里气息非常湿润,兰泽穿的是薄衫,这会感觉身上清凉凉,略有些冷。
他们走了大概有一段距离,在土地变得湿软的时候,谢景庭便停下来,让侍卫用竹竿插进地里。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泥地将大半根竹竿都吞噬,这里看上去是平地,若是人踩进去,兴许会被淹没直接便没命了。
上面的泥地显然是假象。
“督主,我们可还要向前?”常卿问道。
这里能点亮烛火,谢景庭应声,让常卿重新探路,沿着墙壁边缘找到了一条路,勉强能容人通行。
兰泽一手抱着自己的羊尿泡,一手拿着蜡烛,他注意到谢景庭踩在地上会留下来脚印,而他不会留下来。
他多瞅了两眼,说明他体重比较轻,不怎么占重。
他们走到了一片空地,蜡烛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兰泽在这里甚至能够听见水声,他们在此时已经离江岸非常近了。
兰泽还能感觉到前面的水沟兴许很深,因为水声很急,他用蜡烛远远地看着,水沟从他们面前穿过去,与深不见底的黑暗相融。
“常卿,点火。”
兰泽有点晕水,他不敢再乱看,这处非常空旷,空旷的有些不自然。
随着火药点燃,常卿用软□□将焰火送出去,巨大的焰火在半空中炸裂,兰泽在此时得以看到他们的位置……以及周围的情况。
他们与其说是在江堤之中,不如说是在一座空旷的低洼处。两边是嵌入墙壁密密麻麻的木架与石壁,他们置身在中央,在墙壁中央是一处天然的裂口,江水汩汩不断而流,经过木架被冲散分离,在他们面前是湍急而过的江水。
只要他们再往前一步,兴许会陷进江流之中。
随着焰火照亮整座江堤,兰泽明白了什么,后背泛出一股凉意。
听闻建堤需要几十万两银子,上面完好无损,去的人却都有去无返,而耳边的水声也越来越近,前面若隐若现的洼地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揭晓了答案。
此处不过是一处巨大的空壳,地底早已被江水侵蚀,而那些前来的士兵……全部葬身在江水之中。
随着一声断裂的木架声传来,谢景庭喊了一句“常卿”,只是为时已晚,堆积的江水迎面扑来,湍急向下。
黑色的深渊直逼他们,水声在耳边时,最后一抹焰火落下来,兰泽被巨大的江浪扑倒,随即卷入了湍流之中。
“督主——”
整座低洼处被淹没,兰泽心中浮现出来无尽的恐惧,黑暗之中,他抱着的羊泡圈让他浮了起来,一只温凉有力的手包裹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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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吻
整座空荡的江堤内壁变成一处天然水道, 将他们所有人卷向内里深不见日的江底。
兰泽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被谢景庭揽住腰,谢景庭被他牵连一并席卷往下, 关键时刻抓住了一旁钉在墙壁中的木架。
他身旁便紧挨贯穿江堤的深口,水流从他身畔而过,在水流翻滚时,兰泽几乎能够看见水深处浮肿的面颊。
兰泽扫到了一角官袍,那些前来的士兵想来都是被水流卷进江底淹死。这里是上游, 往下冲荡,尸体兴许会冲至江岸下游。
下游绕过了蜀郡, 如今蜀郡闭合, 那一带有盗贼出没,相当于隔绝了消息。
他与谢景庭两人全身都被浸湿,兰泽扫见深处的尸体, 巨人观被江流带起来, 因为卡在了缝隙之间,如今又被冲下去。
只是扫了一眼, 兰泽觉得自己面前都是腐臭的气息,他在水里闭气略有些闭不下去,不知这段急流还要维持多久。
兰泽有些害怕, 胸腔里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 水流冲击着他抱着的羊泡圈, 羊泡圈有一些浮力。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脸上在水里略微发红。
兰泽下意识地转向谢景庭, 谢景庭未曾松开他, 他靠着谢景庭的胸膛, 那里平缓规律, 不像他这般慌乱无措。
“督主……”兰泽方张嘴,江水沿着他的嘴巴灌进来,他吃了一嘴的腥沙。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兰泽快要忍不住之时,他的下颌处被捏住,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水中按着他,他向上对上一双宛如江底深渊一般深黑的双眸。
兰泽双唇被吻住,他一只手还在抱着他的羊泡圈,另一只手被迫抓着谢景庭的衣角,湍急的江水在此时能够盖过他的心跳声。
让那一声声剧烈的响动变得模糊。
气息被渡过来,兰泽和贺玉玄也亲过,没有这般的令人难为情,明明谢景庭只是在救他,他却更加的喘不过气来。
好似全身被软绵绵的抓住,大脑里一片空白,谢景庭气息十分强势,掠夺着他的唇腔,令他有些撑不住。
若只是渡气的话,为何谢景庭要咬他的嘴巴,他被亲的都要抓不稳了,这般似乎还不如不渡。
兰泽眼睛被江水冲的涩涩发疼,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唇畔有些痛,抱着谢景庭略有些瑟缩,兴许是察觉到他闪躲的动作,谢景庭便放开了他。
他总是忘记谢景庭是个坏心眼的,谢景庭放开他之后,便不再主动,只是虚虚地扶着他。
没一会兰泽便又憋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兴许会被淹死,他未曾练过在水中闭气,不知晓谢景庭是如何做到的。
他拽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毫无反应,兰泽有些着急,他只好抱着谢景庭主动地吻上去。
谢景庭那双眼无波无澜,映着他委屈求全的面容,兰泽莫名有些羞怯,他主动地亲了谢景庭两下,谢景庭才肯理他。
潮水在耳边逐渐地远了,兰泽得以浮出水面,水依旧淹了大半个甬道,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冲没了。
谢景庭还抓着墙壁上的木架,常卿还有一众侍卫都从墙壁边冒头,兰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谢景庭把羊泡圈拿起来套在了他身上。
于是兰泽整个人都浮了起来。
兰泽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没有漂走,谢景庭还在一手抓着他的时候,他才略微放心。
他扭头瞅一眼,不知为何要抓后颈的位置,这般有些不自在,但是谢景庭抓着他便安心一些,于是没有管谢景庭。
“督主,我们来时的路被水淹了,这里是一整座空壳,想必积患已久。”
江水每隔一段时间席卷而来,整座江堤被冲毁只是时间问题,若是江堤被毁,兴许江水会淹了整座蜀郡。
兰泽数了数侍卫,谢景庭带的侍卫不多,如今都还在,似乎都是水性好的侍卫。
他们如今身上都湿了,兰泽觉得自己像是落汤鸡,他忍不住又瞅谢景庭。谢景庭容貌生的好,气质不落下乘,侧脸如若冷玉琉璃,这般情况下不觉狼狈,倒是添了一抹艳色。
“此处离另一段江堤并不远,从那里走。”谢景庭这般说,扫一眼乱看的兰泽,兰泽有些害怕,整个人抓着羊泡圈,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撑着。
谢景庭一看兰泽,兰泽立刻扭回脑袋,他方才和谢景庭亲嘴了,现在回想起来心跳的还有些快,看着那张脸容易心乱。
他很快想起来自己先前的决定,立刻安抚自己,谢景庭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必放在心上。
就当成是和贺玉玄做这些事就好了,这般想,兰泽便平静下来,心跳的没有那么快了。
接下来兰泽的圈圈被常卿用绳子拴住,他浮在羊泡圈里,常卿牵着他游。
谢景庭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兰泽有时候抓不稳,有翻过去的风险。
他们游了一段距离,这段江堤断断续续,往前延伸时密集一些,逐渐地得以见到空旷的洼地。
洼地有些是淤泥,人走上去会陷进去,竹竿已经被冲走,侍卫们于是用自己的绣春刀挨个的试,最后得以试出来一条路。
兰泽一直跟在后面走,他沿着谢景庭走过的脚印走,担心自己掉下去,身上衣服还在滴水,他需要时不时地拧一下。
他们走的不是原先的路,这一段江堤没有士兵看守,连着的是蜀郡连绵的山,与外堤接在一起,他们距离出发地有一段距离。
兰泽走的有些累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这边是在深山之中,蜀郡山清水秀,树枝遮掩半边天空像是一道道鬼影。
谢景庭打算今晚在山上休整,他们明日才回去。
几名侍卫去捡拾了柴火,有火光燃起来,不知为何,侍卫捡完柴火便都下去了,只剩下他与谢景庭两个人。
兰泽确实想脱衣裳把衣裳烤烤,穿湿衣服很难受。
他在谢景庭面前不是没有脱过衣服,兰泽还是有些难为情,他转眼一想,不必如此在意谢景庭的看法。
一阵冷风吹过来,湿衣服黏糊糊的,兰泽见谢景庭脱了衣裳,忍不住看过去,他也跟着一并脱了。
兰泽笨手笨脚地把衣裳挂在树枝上,先烤外袍,他忍不住拿眼偷偷瞥谢景庭。
谢景庭褪了外袍和里衣,上身显露出来,身材倒是和他的外貌不太一样,只是谢景庭平日里便很有气势,有腹肌似乎也很正常。
有些话本上会画图,兰泽瞅见过,他觉得那些话本都应该按照谢景庭来画,谢景庭肩宽窄腰,腹部线条流畅,像是盘虬的山脉,向下不断延伸,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只是身材这般好,谢景庭还是没有那个。
兰泽觉得有些可惜,看着谢景庭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带了几分同情。
在他看过去时,谢景庭猝不及防地抬眸,兰泽偷看被抓包,他心虚地收回视线。
兰泽耳朵尖发烫,听见谢景庭对他道:“兰泽,衣服要烤糊了。”
闻言兰泽连忙看过去,热气蒸腾处,他的外袍颜色浅,因此黑了一块能看的很清楚。
兰泽于是把外袍翻了个面,在糊的地方摸了好几回,有些心疼。
他没一会闻见了烤鱼的香气,味道他认得出,是常卿烤鱼的味道。
兰泽立刻有些坐不住了,他问道:“督主,常卿是去抓鱼了吗?”
随着谢景庭应声,兰泽往后瞅好几眼,没有瞅到常卿的身影,只是能感觉到,常卿肯定就在附近。
兰泽小声道:“奴才能不能去看看。”
他肚子随着叫了两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对上谢景庭的目光,谢景庭对他道:“在这里坐着便是,他一会便会送过来。”
兰泽坐了回去,他的外袍烤的差不多了,他于是拿下来,自己上身的衣裳都脱了,下半身湿淋淋的也不好受。
谢景庭是木头,不会说他什么,他于是悄悄地把亵-裤也脱了,露出来两条白花花的腿,外面只披了一件外袍。
他察觉到有视线刮在他身上,谢景庭似乎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会,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常卿把烤鱼送过来,分给了兰泽两条,谢景庭三条。
烤鱼热腾腾,兰泽觉得方才的惊险也不算什么了,他有好吃的便会满足。
兰泽咬了第一口,然后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瞅一眼谢景庭又瞅一眼,好一会反应过来。
平日里谢景庭只吃素食,不沾荤腥,如今却在吃烤鱼。
“督主。”兰泽欲言又止,问道:“督主也可以吃荤腥吗?”
谢景庭对他道:“是这般,知道的人并不多,如今兰泽知晓了。”
兰泽有些不能理解,怎么吃荤腥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闻言感觉后脖颈凉嗖嗖的,若是知道的人不多,他就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奴才会为督主保密的。”兰泽干巴巴地讲。
晚上他们睡在山洞里,兰泽只有外袍干了,他便只穿着外袍睡,靠着谢景庭暖和一些,兰泽便离谢景庭近一些。
常卿与几名侍卫轮流在外面放风,兰泽放心地睡过去,迷迷糊糊感觉到夜半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外袍。
他睡觉的时候感觉腿有些冷,如今小腿被遮上,便没有那么冷了。
夜深时兰泽醒过来,火光映照着石壁,山洞里只有兰泽一个人,他身上披着谢景庭的外袍,不知谢景庭去了哪里。
“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先父生前曾留下嘱托,我等自会……赴汤蹈火。”
兰泽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人声,他只觉得这人声有些耳熟,他在哪里听过。
然后便是谢景庭的声音。
“不必多礼。宋和,你有先父遗志,不愧先秦……除此之外,我已别无所求。”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第 56 章 针锋相对
火光燃烧着树枝发出烧裂的动静, 兰泽清醒过来,谢景庭大半夜的是在同谁讲话?
不是常卿……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见过。
兰泽起身,他蹑手蹑脚地到山洞边缘, 刚探出脑袋,他忘记有影子,影子先浮现出来,传来一声凶恶的质问。
“谁?”
兰泽对上一张疤脸,还有一双寒意料峭的眼眸……他心里徒然一惊, 不好的回忆瞬间浮出来……这是……这是……这是那一日绑架他的坏人。
“宋和,他并不是外人。”谢景庭眉眼略微向下压, 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眼中似乎有什么浓重的情绪在涌动,落在兰泽身上沉甸甸的。
“兰儿,过来。”
兰泽的记性一向不好, 他忘记了孟清凝所说, 先前蜀郡世家为宋氏,宋氏历代出名臣, 后来宋氏招抄斩,宋和被流放,如今名臣之子沦落流寇, 成为了盗贼。
他虽不记得这些, 但是模模糊糊知道谢景庭不应该和盗贼有牵扯……这件事若是让人知晓了, 兰泽不敢去想后果。
谢景庭说他不是外人,兰泽才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 他为何没有睡过去呢。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 这是谢景庭第一次这么喊他, 嗓音温温和和的, 好似与他关系多么亲近。
他有些害怕,顶着宋和的视线,到了谢景庭身边,低声喊了句“督主”。
兰泽认出来了宋和,宋和自然也认出来了他,兰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宋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宋和单膝落地,声音平和稳重,略微俯首道:“当日我不知晓小公子的身份,甚至未曾与督主见面,对小公子多有得罪,望小公子恕罪。”
宋和脸上有好多道疤,兰泽终于想起来了,那一日在难民营,他也见过宋和,当时宋和拿了两张令牌,后来便被贺玉玄带走了。
明明应该被关在诏狱的人……如今却在这里。
他还记得当时宋和凶恶冰冷的态度,那时候宋和当真想杀了他。
兰泽瞅宋和一眼,宋和常年在外,皮肤黝黑,和谢景庭站在一起简直是黑白小人儿一般对比,本来生的就黑,眉眼又总是很凶,看起来便很吓人。
他没有作声,下意识地扯住谢景庭的袖子,躲在谢景庭身后。
“督主,那日便是他把奴才扔下去的。”兰泽顺带着小声告状。
宋和抬眼看向他,对他道:“那片断崖之下有桃林与洼地,原先我从那里跳下过几回,都未曾有事。”
言下之意是扔下去也不会死。
兰泽确实没事,但是宋和这般说,他不大高兴,瞅宋和一眼没有说话。
他又不是铁人做的,反正他不会原谅宋和。
他难得不搭理人,兰泽察觉到谢景庭碰了碰他的手指,对他道:“兰泽困便去睡,清晨我们便回去。”
兰泽也不太想听秘密,他识趣地走了,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很快便睡着了。
“督主,原先我派人跟过他们。他们二人一同去过兰阴之地,兴许他别有心思,督主当心才是。”宋和说。
谢景庭看着兰泽乖顺地离开,收回了视线,对宋和道:“他若是有心思,也是他人引之。”
“若是有人引之……除掉便是。”
兰泽天亮的时候被喊起来,他揉揉眼睛,被带上马车,前一日谢景庭已经通知了人过来,兰泽看一眼,喊他的侍卫手腕很黑,上面还有疤痕。
他认得这一身黑皮,顺着看过去,发现宋和已经扮成了锦衣卫的模样,那张脸似乎贴了假皮,比脖子稍微白一些,看起来像是纸人。
兰泽眨了眨眼,他在宋和面前安静如鸡,待上了马车之后才问道:“督主,他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谢景庭应一声,对他道:“有些事要查,所以带他过去。”
谢景庭回答的随意,兰泽在马车上缺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窗外纠结了好一会,又瞅谢景庭,小声问道:“督主,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奴才?”
告诉他了他还容易胡思乱想担惊受怕,早知道他不过来了。
谢景庭闻言道:“先前我问过兰泽,是兰泽自己要跟过来。”
兰泽回忆起来,当时他是可以留下来,但是他不想留下来,他抿着嘴巴,略有些不高兴。
“我并不知道这些,当时跟着是因为担心督主。”
兰泽忧心忡忡道:“如今奴才知道了这些事情,若是不小心说出去了,督主会不会杀了奴才。”
“不会。”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嗓音温柔,对他道:“兰泽说的人兴许会没命,这世上的意外那么多,并不差那么几件。”
兰泽觉得有些吓人,兴许因为谢景庭第一次见面便是这般,这个人可以随意裁决生死,本质上性子又冷漠,不怎么把人命当一回事。
如今其他情绪盖过了他的害怕。
“督主,这般会不会不太好……”兰泽略有些犹豫,他对上谢景庭的目光,总觉得现在的谢景庭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对上谢景庭的目光,窗外的树影落在谢景庭身上,兰泽如今已经知晓一些谢景庭的习惯。比如谢景庭不喜欢明亮的东西,总是喜欢待在暗处。
像是一些他见过的冷血生物。
“杀人……终归是不好的。”
兰泽想了想说:“奴才小时候村镇上有位秀才读书入了魔,他约同窗前去论道,在论道的桃园害死了很多同窗。他杀完人把人埋在桃树下面,此事一直无人知晓,直到后来下了一场雨,那一日埋的人血尚且没有干涸,血水被冲了出来。”
“衙门于是顺着往下查,未曾查出来那名秀才,我们那里是小地方,好些案子都查不出来。”
兰泽:“此事不了了之,直到那名秀才故技重施,约了一位同窗过去,那一日秀才淋雨染了风寒,走路时摔倒,摔下去时被长歪的桃枝绊倒,在他埋尸的桃树旁撞到石块死了。”
“娘亲说这是报应……因果轮回,若是害人,迟早有一天惩罚会落到自己身上。”
兰泽不想谢景庭杀人,他尽量说的好听些,对谢景庭道:“奴才不想让督主受惩罚。”
他这是第一次讲这么多的话,兰泽有些口干舌燥,还有些不安,他同谢景庭说这些,谢景庭比他聪明的多,兴许这些都知道。
兰泽情不自禁地多想,忍不住瞅谢景庭两眼,脸上跟着红起来。
“这般。”谢景庭静静地听着,对兰泽道:“兰泽所言不无道理。”
“我知晓了。”
兰泽所受的影响,不过是来自娘亲、村镇,先生,还有周围的人。
他奉行民间流传的因果轮回一说,这是除了立法之外,加固统治阶级统治的方式。
他自然不知,若是人人如此想,惧怕因果报应,世上兴许会安贫乐道,人人得以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般也不会有天下分合、人人得以安之幸之,更不会出现乱臣贼子、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之景。
人欲最难测,因此这种说法本就天方夜谭。
正因人欲难测,只是因为简单的因果报应而约束自己,这般同等难能可贵。
兰泽看出来了谢景庭在敷衍他,他瞅谢景庭两眼,不再多说了,他想起来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和谢景庭保持距离。
若是有一日他当真喜欢上谢景庭,谢景庭擅长令人难过,他才不要为任何人难过。
桌上便有茶水,兰泽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他察觉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在一寸寸丈量他皮肤下的血管,令他感觉略微不适。
直到谢景庭收回视线,兰泽的不安感才消失,他重新窝回了谢景庭身边。
到蜀郡城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方下马车,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他们。
贺玉玄领兵前来,还有孟清凝与褚统头,李大人不在,原先的知府鲍氏也在其中。
看到了人,孟清凝略微放心,对谢景庭道:“督主若不是传来消息,我与贺大人不必再回京上,直接便交代在这里了。”
前一天他们发生了意外,久久没能回去,孟清凝很担心,即便谢景庭传了信,孟清凝依旧不放心。
按照姬嫦的脾性,若是谢景庭折在这里,他和贺玉玄都会被牵连。
贺玉玄看向兰泽,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兰泽无恙之后才收回视线。
“有劳孟学士挂心,”谢景庭扫一眼旁边缩着的鲍氏,对孟清凝道:“今日还请了知府大人过来,孟大人想必已经猜到了。”
常卿上来,呈上来了一张地图,地图交给了孟清凝,孟清凝扫了一眼,神情略微怔然。
“既然孟大人已经知晓,此事便容易了。”
谢景庭:“当年复修江堤,朝廷批了二十万银子至蜀郡,加上当年太傅组织朝中募捐十万,整整三十万。”
“三十万余银,蜀郡建堤……却建了一座空堤出来,江堤中空,兴许今日蜀郡落雨,明日江堤冲毁,蜀郡的十万百姓一并受难。”
“此事……鲍大人打算如何交代?”
饶是兰泽已经亲眼见过,如今听谢景庭讲出来,不免后背发凉。
是了,底下江渠不过是一座空架,甚至如今已经被侵蚀,若是蜀郡再来一场大雨……最坏的结果便是江堤之水冲入蜀郡,到时候便是生灵涂炭之景。
鲍氏已经脸色惨白,随着谢景庭的话音落下,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砰然一声,鲍氏跪在了地上。
“督主饶命,望督主恕罪,江堤之事……臣并不知晓,当年工程吩咐下去,我并不知他们未曾建成……”
“望督主恕罪——”
这番话实在牵强,身为知府,必然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关窍。至于那三十万余银都去了哪里,此事有待往下查。
“既然这般,便有劳鲍大人先随锦衣卫去一趟,等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得以还大人清白,到时候自然会给鲍大人公道。”
眼见着锦衣卫要将人带下去,贺玉玄开了口,“慢着。”
贺玉玄:“督主心思细致,查出其中要害是为民请愿,在带走鲍大人之前,我有一事想问。”
谢景庭看向贺玉玄,温声道:“有什么事情,贺大人不如去牢里再问。”
方才谢景庭说的那么好听,如今提到“牢里”这两个字,鲍氏整个人脸色惨白,畏畏缩缩地由锦衣卫扶着,拿着的佛珠珠串掉落在地,珠子崩裂散的四处都是。
“去牢里兴许来不及,此事事关前朝,就在前几日,我们前去难民营那一天,我无意从带回来的难民身上搜查到了前朝信物。”
“前朝旧制有七忠八勇,当年的七忠公中,宋氏位列七忠之首,在先帝及位时,悲怆自刎死于蜀郡。那一日的令牌,便是七忠公宋氏的信物。”
贺玉玄:“只是我方查出来,当天夜里守卫全部死在诏狱,直到今日才被人发现。里面被关着的犯人不知所踪。”
“守在诏狱的是我与褚统头的人,为何直至今日才发现,有人每日传信过来,幕后之人显然已经丈量清楚,模仿字迹每日传信,迷惑了我与褚统头。”
贺玉玄看向鲍氏,视线扫过谢景庭,问道:“今日只是想请问鲍大人,诏狱只有鲍大人手令才能进,鲍大人好好回忆一番,当日有谁去过你府上?”
“不一定是本人,兴许是某人的侍从也说不定……”
孟清凝听完了,在贺玉玄与谢景庭两人之间巡视一番,这其中的话音兴许其他人听不出来,但是谢景庭自然能听出来。
在这里质问,贺玉玄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显。
反观谢景庭依旧不动如山,那双眼像是清冷的弦上月,没人注意到谢景庭身边的侍卫身形略微僵住。
谢景庭:“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贺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鲍大人,便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你好好想一想,前几日谁去过你府上。”
兰泽瞅一眼贺玉玄,不知道贺玉玄在打什么主意,人马上就要抓走了,他看得出来鲍氏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似乎比他还要胆小。
“没人去过府上……”
鲍氏厚重的官袍垂落在地,他被侍卫撑着勉强站起来,双腿略有些发抖,不知是听到了哪一句话受到了刺激,整个人都在打着寒战。
像是一摊软泥在原地堆着,说话语无伦次,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没人…我什么都不记得……督主,你可一定要查清楚……我是无辜的。”
贺玉玄耐心道:“鲍大人,你再仔细想一想,那一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也能讲讲。”
“如果你提供了有用的消息,我会向皇上申请赦免你。”
“那一日有谁去了你府上?”
贺玉玄的话音领着鲍氏思考,鲍氏脑海里短暂地浮现出来当日的情景。他明面上还是知府,实际上在蜀郡已无实权……前一日,布善那一日下了雨,有谁去过他府上?
那一日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清晨,他在府上整理蜀郡历年编册,那些册子都是他请人所写,有些地方不符实际,他命人改过来。
中午把册子送去给贺大人,下午时收到李大人的请帖,去了李大人那里。李大人年老疏迈,却耽溺沉色,被身边的两名侍童迷的七五八道。
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派李大人过来,复想起贵族门阀之中并非无有用之人,孟大人便是世家名门,未曾与之一貉。
下午他回去时,外面下了雨,回府路上碰到了谢景庭,谢景庭与他客套了两句,说途经遇见两株上好的玉兰,已经命人送至他府上。
……
鲍氏记起来了什么,玉兰玉兰……连襟玉兰,那两株玉兰隔日便死了。
没有在他府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他只知玉兰是谢景庭所送,他府上却无人得知。
那两株玉兰死了之后,顺带着消抹了谢景庭去过他府上的痕迹。
“嗬……”鲍氏嗓间艰难的发出来声音,他身体猛然地抖动起来,双腿之间难以控制,一股腥臊气息扑面而来,黄色湿润的液体从官袍滴下来。
鲍氏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栽到地上,面部略微抽搐,倒在地上不动了。
身旁的侍卫见此去探鲍氏的气息,人已经没气了。
谢景庭表情很平淡,面上无波无澜,对面的贺玉玄紧紧盯着谢景庭,试图从谢景庭脸上能找出来一丝遗漏。
直到大夫过来,贺玉玄才收回视线,大夫检查完对他们道:“这是中风,前几回也有过,鲍大人身体不好,上回便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大夫还在絮絮叨叨,如此巧合,实在是巧的令人感到不适。
贺玉玄耳边出现鸣声,如同他那一日胳膊受伤一般,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冒出来,这种预感,兴许要称之为即将发生的、不符实际的命运。
“这般,鲍大人一路受劳,我等大意疏忽,命人前去请鲍大人的家眷,劳烦他们还要随锦衣卫走一趟。”谢景庭温声吩咐。
此事没办法往下查下去,在谢景庭准备离开时,贺玉玄身边的侍卫刀剑出鞘,拦住了谢景庭。
谢景庭抬起眉眼,视线落在贺玉玄身上,语气依旧很平和,“贺大人还有话要说?”
“方才看着鲍大人是督主的人,督主不如先把两名侍卫留下来,待查探之后没有问题自然会放他们回去。”
贺玉玄:“除此之外,我想知道……督主那一日人在哪里?”
兰泽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若是刚刚他还没察觉出来,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贺玉玄在怀疑谢景庭!
孟清凝反应更快,上前一步,笑意吟吟道:“贺大人说的什么话,这般怎么能怪督主,我知晓今日之事贺大人伤心难过,贺大人莫要糊涂了才是。”
一边说着,孟清凝给贺玉玄使了眼色,生怕贺玉玄冲动之下做出来什么事。
不知为何,兰泽感觉到了此时谢景庭的心情不大愉快,他担心的是贺玉玄,贺玉玄真是笨死了。
上次手腕便受伤了,贺玉玄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督主那一日和我在一起。”兰泽忍不住道,他瞅贺玉玄两眼,主动道:“我和督主在一起,督主还给我买了好些小人儿书,贺大人若不信,去府上看看便是。”
谢景庭眉眼深黑,离近了看,那一双眼眸冷的没有焦距,好像一些冷血动物的深瞳,没有一丝机质与感情,却又深邃美丽至极。
“贺大人这般关心我的举动,倒是让我有些难办。”谢景庭,“若是贺大人想知晓,不妨改日去我府上查。”
谢景庭带着人走了,说的话也很客气规矩,未曾为难贺玉玄。
贺玉玄仍在原地站着,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太合理、太巧合,带着一些古怪。
若说如何形容,像是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这一切,一切都好像是拼凑过的,偏偏没有留下任何拼凑的痕迹。
兰泽快到马车的时候在原地停了下来,他扭头瞅一眼,贺玉玄还在原地站着,兰泽到底不放心,谢景庭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兴许他能说一说贺玉玄,不让贺玉玄再去拨老虎的胡子。
他略微犹豫,想起来今日谢景庭马车上的话,贺玉玄好歹救了他,他于是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有事去找贺大人,奴才晚些回去。”
隔着帘子,兰泽看不清谢景庭的表情,谢景庭静静地没有回应,兰泽当作谢景庭是答应了,他转身便去找了贺玉玄。
谢景庭透过车帘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那道身影折转,看见兰泽,贺玉玄似乎很高兴。
他整个人融在阴影里,眉眼落下一道厚重的沉郁。
“小泽。”贺玉玄见人回来了,他略有些意外,眉眼笼罩的郁气散了些。
兰泽瞅见孟清凝还在,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对贺玉玄小声道:“你今日是不是糊涂了?”
他拽着贺玉玄的袖子,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我有事想要和贺大人讲。”
说完,他便把贺玉玄拽走了。
“小泽,慢些,当心看路。”贺玉玄任兰泽拽着,问道:“小泽是在担心我吗?”
兰泽到地方之后松开了手,他上下打量贺玉玄一番,问道:“你今日为何要针对督主,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上回难道你还没有长记性吗?”
闻言贺玉玄眸中略微动了动,问道:“小泽觉得上回不是意外。”
“我怎么知晓,”兰泽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兴许没好果子吃,为何还要上赶着得罪督主。”
兰泽学着先生平日里教训他一般,他不大高兴地教训贺玉玄道:“你规矩一些,不要总是闯祸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营养液,我真的很需要这个东西,谢谢大家。
第57章 第 57 章 亲眼皮
贺玉玄在原地静静地没有说话, 兰泽看着贺玉玄略微低垂着眼眸,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话说的重了些。
他忍不住瞅贺玉玄好几眼,贺玉玄略微低头时我见犹怜, 让人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我也是为了你好,”兰泽自己找补道:“总之你不要再招惹督主了,先前你同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告诉督主。”
“小泽,你这样说, 想必已经知晓,近来之事都与谢景庭有关。”贺玉玄慢慢地说, “此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兰泽确实已经知晓, 谢景庭见了宋和,宋和便是前朝七忠公之子,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太清楚, 但终归是见不得人不好的事情。
“小泽关心我, 我很开心。”贺玉玄眸底有温柔的情绪溢出来,又好似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 握着兰泽的手腕轻轻地吻在上面。
兰泽在想事情没有注意,他手指被亲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何况他逐渐习惯贺玉玄对他这般。
等他反应过来了, 眼角扫到了什么, 发现常卿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兰泽瞬间感觉被亲吻的地方仿佛在发烫, 他脸上跟着热起来,连忙收回了手。
“你自己有主意, 若是日后出了事,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兰泽因为贺玉玄不听他的, 他又有些不高兴, 心里宽慰自己贺玉玄死活他管不了。
他一边心里想常卿为什么在这里,一边对贺玉玄道:“我要走了。”
贺玉玄却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小泽,过两日李大人兴许要设宴,你若是过去,当日不要乱跑。”
兰泽心里装着事,随意地应一声,他甩开了贺玉玄的手,去了常卿那边。
“常卿,你为何在这里……是督主找我?”兰泽问道,他方才被常卿看见了,略有些不好意思。
兰泽转眼一想,上回谢景庭便亲眼看见了,谢景庭既然不在意,此事他似乎也不必在意。
常卿面无表情道:“督主等小公子回去。”
兰泽远远地能够看见马车还停在远处,他莫名心跳快了几分,略有几分不安。
他掌心里冒出来一层汗,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待他见到谢景庭,谢景庭未曾有什么表情变化。
“督主。”谢景庭还在等他,兰泽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他总觉得今日不要惹谢景庭生气比较好。
“和他说完了?”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深邃的目光笼罩着一层阴影,像是一层薄薄的刮刀沿着他的皮肉划过去。
兰泽莫名有些毛骨悚然,这般的谢景庭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他靠着马车车壁,对上谢景庭那一双眼,仿佛对上一双冰冷的兽瞳。
“奴才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觉得他今日污蔑督主不对。”兰泽低声解释,他眼睫略微颤了几分,不大敢去看谢景庭。
“兰泽向来知道分寸。”谢景庭这般评价一句,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只是我今日心情不大好。”
兰泽的心跳跟着跳了几分,他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细白的指尖略微弯曲。
马车上的香若隐若现,兰泽听到了谢景庭低沉的两个字,谢景庭说的是“过来”。
兰泽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他方到谢景庭身边,谢景庭眉眼深邃,对他道:“兰泽原先在国子监便会委曲求全,如今应当也知道如何讨人欢心。”
那一双骨型修长好看的手捏住了兰泽的下颌,兰泽从谢景庭眼中看懂了什么,他在原地僵住,脸上因为羞愤而染上一层绯红。
他在国子监里……因为阮云鹤而委身和贺玉玄牵扯,谢景庭那时要把他送走。他未曾和谢景庭说过,谢景庭其实都知道。
原先一直没有提,如今却用这种方式羞辱他。
兰泽胸腔里闷闷地有些难受,谢景庭故意为之,放他去找贺玉玄,之后回来再欺负他。
这是个混蛋,孟清凝说错了,他才不会喜欢这样的混蛋。
兰泽因为生气脸上涨红,眼中蕴了一层水雾,一双眼眸睁着,对上谢景庭深黑的眼底,他被捏着下颌,眼睛红着略微偏过了脸。
“督主想要奴才如何讨人欢心?”
兰泽嗓音低闷,他抓住谢景庭的手指,凑过去在上面亲了一下。
“是这般?贺玉玄方才便是这般亲奴才的,奴才现在告诉督主了,督主满意了吗?”
“还是督主想要其他方式,奴才把衣裳脱了如何?”
兰泽心底有气在堵着,他嗓音很软,自顾自地开始脱自己的外袍,他方褪去外袍,因为不小心碰到发带,发丝散落下来,衣衫略微凌乱。
马车里气氛僵硬下来,兰泽对上谢景庭眼底,那双眼隐约酝酿着什么情绪,气息可以用低压和恐怖来形容,兰泽平日里总被谢景庭温和的一面蛊惑。
他很早之前隐隐知晓,这人只是表面温和,骨子里冷漠。
谢景庭平日里总是冷静克制的,鲜少会失控,兰泽今日有幸见到谢景庭失控。
兰泽被吻住时略微睁着眼,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嘴巴,他眼睛里噙着泪珠,被谢景庭抵在车壁上,兰泽整个人只能挂在谢景庭身上,他的挣扎在谢景庭面前显得微弱不堪一击。
他的衣衫半褪,唇腔里的气息悉数掠夺,他感觉略微喘不过气来,窒息的感觉迎面而来,他有会被谢景庭亲死过去的错觉。
回去路上将近一个时辰,兰泽没有被放过,他未曾经历过这般的亲吻,原来被触碰也能是疼的,他的骨头几乎要被咬碎。
兰泽皮肤白,小时候娘亲掐他的脸会留下印子,脸上青一块,明明他没有感觉到疼,娘亲因此会心疼好久。
如今他脖颈处手腕处出现了印子,面前的疯子才不会心疼他,兰泽甚至能察觉到谢景庭似乎更加兴奋了些,尽管谢景庭未曾泄露任何表情,却在那些痕迹上整整吻了七十二遍。
兰泽浑身发烫发软,他有些害怕谢景庭,待常卿在外出声时,他如蒙大赦,挣扎着想要下去,结果腿软险些磕上茶几。
“主子?”常卿听见了动静,问了一声。
谢景庭眼里染了情-欲,那张明艳的脸添了几分澧丽,目光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兰泽网在其中。
兰泽最后是被抱下马车的,他眼睛通红,被人欺负惨了,不大情愿地窝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碰他他便会发抖。
他知晓自己如今不能见人,心情又有几分烦闷,还有几分害怕,担心谢景庭会把他拆吞入腹吃掉。
兰泽手指缩进袖子里,露出来的一截指尖青一块紫一块,他隐隐觉得自己身上都染上了雪枝香。
他们两人在马车上耽误了一会,出来时常卿扫了一眼,兰泽因为常卿的视线耳尖冒烟,泪珠挂在睫毛上,又有些想掉眼泪。
谢景庭欺负他,他没办法告状,没人会站在他这边。
兰泽被谢景庭抱到了正殿,谢景庭命人打了水进来,脱了兰泽的衣裳帮兰泽擦洗。
淅淅沥沥的水声,兰泽猜到了什么,他在马车上裤子脏了,谢景庭知晓,他原本已经够丢人了,如今谢景庭还要帮他换裤子,让他更丢人了些。
“督主……奴才自己来便是了。”兰泽小腿被握住,下意识地向后缩,谢景庭的手指触碰到皮肤,灼热的温度一并烙在上面。
谢景庭于是放开了他,兰泽觉得气氛尴尬又奇怪,他自己擦了擦眼泪,反正他不会原谅谢景庭。
他擦眼睛的手腕被拿开,谢景庭亲在了他的眼皮上,兰泽眼睫跟着一并烫起来,他目光略微闪躲,不去看谢景庭。
他和谢景庭对上目光便有些害怕,若是他露了怯,兴许会引起谢景庭的兴趣。他方才已经发现了,谢景庭似乎很喜欢看他胆小害怕的怂样。
兰泽在心里给谢景庭贴上了变态的标签,背对着谢景庭笨手笨脚地换裤子。
“日后搬过来住。”谢景庭言简意赅的交代。
兰泽身形略微顿住,他自己笨拙地在穿鞋袜,袜子是谢景庭让人准备的,上面绣了精致的小老虎,他抱着自己的脚没有讲话。
好一会才软声软气问道:“督主要宠幸奴才吗?”
兰泽不等谢景庭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奴才不能和督主住一起,奴才不想做督主的侍从。”
兰泽没有回头,几乎能够感觉到谢景庭略微黑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心里密密麻麻仿佛有蚂蚁爬在上面。
“反正督主也不在意奴才,奴才知晓,督主寡然之身,有时难免寂寞,督主若是寂寞了,去找别人便是,督主身边最不缺人。”
兰泽生气时胆子总是大很多,他慢吞吞地讲完,扭头瞅一眼谢景庭,算是出了一回气。
娘亲讲过,只有喜欢对方才会做亲密之事,他没有感觉到谢景庭喜欢他。
他被谢景庭亲,也是他反应大一些,他才不要再和谢景庭接触,免得日后谢景庭毫无波澜,只有他整日生气。
兰泽这般想着忧心忡忡,他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些。
他还在想着若是谢景庭不同意他怎么办。
就听谢景庭略微对他道:“这般,兰泽不想来不必来。”
轻飘飘的一句交代,让兰泽有些怔住了。
兰泽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生气,他说不留下来谢景庭便如此说,他有些气鼓鼓,扭头瞅了谢景庭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
“奴才下去了。”兰泽自己换完了衣裳,他的小衣再次留了下来,他没有管,自顾自地出去了。
在蜀郡他原本便和谢景庭住一间屋子,谢景庭话里的意思是回蜀郡之后,兰泽出了正殿,常卿在外面守着,他郁闷地踢了踢石子。
兰泽没在外面待太久便回去了,他自己找了书看,下午的时候孟清凝过来了一趟。
为的是江堤与鲍知府一事。
孟清凝:“江堤一案督主打算如何处置……诏狱那里有贺大人,想必贺大人已经将此事上报。”
谢景庭:“蜀郡江堤自然不能不管,赈灾的银子空出来一半先为蜀郡修堤,当年留下来的祸患,此事还要劳烦孟大人有空跑一趟督察院,将此事牵连的京上世族查清楚。”
孟清凝缓缓道:“督主的意思是……”
谢景庭视线扫过来,对孟清凝道:“新政已立,我等自要严格苛守,凡是违律者,世族与庶民同罪。”
“如此甚好,只是牵扯进来的世族树大根深,督主万事小心。”
孟清凝略微俯身,和谢景庭商议完了正事,便分了注意力在兰泽身上。
“过几日便是瘟元节了,李大人提议在府中设宴,督主可要带兰泽过去?”孟清凝问道。
兰泽闻言便竖起来耳朵,他和谢景庭如今正在生气,他并不知道瘟元节。
他和孟清凝熟悉了些,没等谢景庭回答,忍不住问道:“孟大人,瘟元节是什么?”
他原先未曾听过这个节日。
“瘟元节是蜀郡的节日,蜀郡地势低洼,在古时便经常受涝灾,那时候瘟疫兴起,后来瘟疫褪去,人们便立了节日,每年逢雨季之后便清扫门庭、煮一些清热的药汤,还要在屋内屋外放置瘟元草。”
兰泽心想和端午有些像,他喜欢过节,会很热闹,闻言想起来又问道:“如今难民方安置好,今年还要过瘟元节吗?”
若是给民众过也是好的,他们的赈灾银子要花在江堤上,还要花在难民身上,现在还要花在李大人办宴上,他担心银子不够。
孟清凝略微停顿一下,一双眉眼弯起来,笑起来时如沐春风,眼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兰泽所言不错,每年办宴的银子,兴许够平常百姓吃喝半年。”
“只是李大人心意至诚,此事我等做不了主。”
兰泽小声“哦”一声,他继续看手上的书,好些他觉得没意思,他找出来了几本关于药理的书。
关于药理的他看进去容易的多,因为上面有很多他已经认识的药材,理解起来很容易。
他若是再认识草药多一些,兴许日后攒够了钱能开一个药材铺子。
“兰泽喜欢这些?”孟清凝问他,注意到他手上拿的药理书籍,视线在他露出来的手指上略微停顿。
兰泽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指尖下意识地缩了缩,回复道:“我功课不大好……这些闲书随便看看。”
“若是兰泽喜欢,我那里有几本,下回可以带给兰泽。兰泽兴许会感兴趣。”
谢景庭开口道:“孟大人不是还有事要处理,前一日贺大人所言,还要劳烦孟大人同他说一声,诏狱之事,便交给他了。”
三两句,孟清凝被打发走,兰泽情不自禁地抬眼去看谢景庭,直到吃完晚饭,他都没有和谢景庭讲话。
谢景庭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别扭,兰泽直到睡在床上,原本还担心谢景庭对他动手动脚。
然而谢景庭一夜没有回府,不知道去了哪里,兰泽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也没有睡着。
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兰泽猜测谢景庭兴许是去见宋和了。
瘟元节这一日,兰泽一大早被揪起来,常卿给他送了衣裳过来,说要去难民营送瘟元草和鸡蛋羊奶。
常卿送来的是一身红色的衣裳,红色喜庆,只是胸口处的奶老虎有些幼稚,兰泽穿着像是一只小花猫。
他喜欢凑热闹,被叫醒有一些不高兴,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常卿,我能不能送一些自己的东西过去?”
常卿瞅他一眼,对他道:“小公子若是想送,自然可以。”
兰泽于是抱着他在蜀郡闲来无事做出来的布偶娃娃,这两日因为空堤的事蜀郡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此事已经传到了京城,姬嫦传令严查此事。
他只会做三种布偶娃娃,一个是娘亲,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便是谢景庭。
这几日他不怎么高兴,做的便是谢景庭,把谢景庭做的有些丑,若是不仔细看,认不出来。
兰泽见过难民营里的孩子,看起来都脏兮兮的,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他做的布偶娃娃。
蜀郡重新建堤,督察院未查明之前不得干预此事,如今是姬嫦派了京城的人过来,重新整改蜀郡建堤。
谢景庭见到他时,朝他怀里扫一眼,兰泽把娃娃拽了拽,没有搭理谢景庭。
这好几日过去,他手腕上的印子才消下去一些,锁骨处的牙印还没有下去,兰泽扯了好几回衣领,总觉得别人会看见。
好像他被打上了属于谢景庭的标记。
下马车的时候兰泽有些着急,他又抱着东西,险些摔倒,谢景庭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那一双手揽着他的腰肢,兰泽忍不住脸上发烫。
“走路看路。”谢景庭低声道。
这人又恢复了平日那般,兰泽脸红一片,抱着自己的布偶娃娃避开谢景庭的手掌,他连道谢都未道谢,没礼貌地直接走了。
这一段时间的疏散,蜀郡城门已经修建的差不多,城外搭的帐篷井然有序,官兵开始组织难民在城外重新修建村镇。
修建村镇首先做的便是防水措施,兰泽听说贺玉玄负责此事,贺玉玄原本便擅长画图,给难民们画了新的地势构造与渠水图。
村镇的屋子都要设置雨线蓄水,与沟渠连在一起,经过江流分支汇入颍州,起到疏散洪水的作用。
兰泽再见到那群孩子,那群孩子明显与先前不一样,兰泽注意到他们换上了新衣裳,孩童的衣裳上才有奶老虎,与他身上穿的一样。
他看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知道他分羊奶,便都围着他转。
兰泽腿上抱了两个,他用了自己的手帕把小孩子的手擦干净,随即挑了几个女孩子把布偶娃娃送给了对方。
“哥哥,那边的姐姐一直在看你。”接过羊奶的囡囡正在换牙,抱着布偶娃娃有些开心,小手指了指兰泽身后的方向。
兰泽转身看过去,发现贺玉玄在原地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因为他回头,贺玉玄有些意外,朝他笑了一下。
他还准备和囡囡说话,常卿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对他道:“小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今日有些快,兰泽手上的娃娃刚好发完,他还没来得及和囡囡解释那不是姐姐,因为常卿叫他,他只得跟着常卿走了。
“小泽。”贺玉玄在他身后喊他。
常卿对贺玉玄道:“贺大人,小公子如今要回去了,贺大人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言下之意是少喊兰泽。
“如此,我只同他说两句话。”贺玉玄说。
兰泽于是在原地站着,不知贺玉玄要跟他说什么,人转眼就到了他面前,贺玉玄给了他一个瘟元草做成的人偶。
人偶看起来有些神似他,边缘毛毛躁躁,贺玉玄道:“这是我路上编的,里面塞了平安符,小泽喜欢便留着。”
兰泽觉得有些丑,瘟元草上有刺,他眼睫一扫,便扫到了贺玉玄手上几道红色的划痕,痕迹很新,这两日留下来的。
这也是瘟元草的传统,用瘟元草编成的小人儿,寓意着接下来一年不会再受病魔所扰。
在他打量贺玉玄这一会,他们两人离得近,贺玉玄视线在他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上微顿,上面有若隐若现的痕迹。
兰泽察觉到了什么,他莫名有些不自在,对上贺玉玄的目光,他移开了视线。
“督主叫我,我要走了。”
他走时贺玉玄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兰泽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地忽略方才的感受。
好像他做了对不起贺玉玄的事情一样。
兰泽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他与贺玉玄又没什么,分明是贺玉玄一厢情愿。
“小泽,别忘了我前几日说过的。”贺玉玄说。
话音落入兰泽耳边,兰泽没有扭头,贺玉玄和他说过的话多了,他不记得贺玉玄说的是哪一句。
晚上宴礼的时候,兰泽见到了李大人。
他和李大人只见过那么一回,路上都没怎么见过,他也再次见到了夏蝉冬月。夏蝉冬月陪在李大人身边,笑里带了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反倒是李大人脸上笑出了褶子,在蜀郡待的很惬意,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有人办好,不必李大人做什么。
兰泽对李大人没好感,李大人原先抢过他的茶,此事他还记得。
“督主,江堤一案多亏督主,听闻督主亲自进堤,有督主,实在是蜀郡之福。”
谢景庭:“李大人过誉了,江堤一案,是孟大人的功劳。”
谢景庭与李大人随意客套几句,牵着兰泽进去,不知有意无意,特地隔开了李大人看兰泽的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土狗,喜欢强制爱,第一次写谢景庭这种类型的攻,就是有点委屈兰泽,搓手手
第58章 第 58 章 活祭
宴礼是李大人所办, 谢景庭居在上位,这回谢景庭没有让他坐在旁边,而是让他站着。
“监狱里贺大人抓的人, 如今不知在何处,贺大人初来乍到,在蜀郡想要查到人有些困难。”
兰泽听见有人这么跟谢景庭说,他情不自禁地看向身旁,宋和就在他旁边, 只是没人能认得出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宋和与他对上视线, 那双眼眸里充斥着一些情绪, 像是在暗中静静蛰伏的兽类。
兰泽扭回了头,他瞅着谢景庭桌上的点心,若是平日他便去扯谢景庭的袖子要吃的了, 然而近来他和谢景庭还在生气。
他还揣着贺玉玄送他的小人儿, 上面的瘟元草刺已经被去除,他捏着小人儿, 见宴上宾客逐渐变多。
孟清凝、贺玉玄,还有监察院的官员,都被请了过来。
贺玉玄就在他和谢景庭对面的位置, 宴上贺玉玄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
“贺大人似乎有话想跟兰泽说。”谢景庭察觉到了两人眉来眼去, 不咸不淡道:“兰泽若是想过去,不妨去找他。”
兰泽已经吃过亏了, 上回谢景庭也是这么说, 然后回去了便欺负他, 贺玉玄险些死在回去的路上。
他情不自禁地把几件事情联在一起, 若是他再过去,兴许谢景庭心情不好,他和贺玉玄没有活路。
“奴才不过去了。”兰泽不大高兴地回复。
尽管兰泽没怎么见过李大人,他又藏在谢景庭身后,在宴上李大人还是注意到了兰泽。
李大人身边有两名侍童陪着,视线落在兰泽身上,混黄的眼珠转过来,回忆起来了当日在谢景庭府上见过兰泽。
“这便是上回被抓走的书童……一路上倒没怎么见过。”李大人说。
李大人打量着兰泽,感叹道:“怪不得上回引得督主和贺大人都去追人,官银险些落入盗贼手中。”
李大人年过半百,视线落在兰泽身上说不上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些令人不舒服。
兰泽讨厌这种感觉,他于是又朝谢景庭身后躲了躲,躲到了宋和身边,宋和看他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平日里怕人,略懂医理,不怎么愿意出去。”谢景庭随口回复,语气温和,眸中情绪平静。
兰泽听不出来其中的关窍,听见谢景庭说他略懂医理,他情不自禁地脸红,他只是认得几样药材,谢景庭高看他了。
他忍不住想,原来谢景庭在外人面前也会夸他,他很快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为何要帮混蛋讲话。
“督主身边不缺可塑之才。”李大人这么说一句,看着兰泽带着几分可惜。
有用的花瓶和没有用的花瓶终归不一样,若是有用,便能忽略美貌不计。若是没用,美貌才能有别的用途。
贺玉玄对李大人道:“今日督察院的官员也在此处,李大人莫要说笑了,不要被人看了笑话才是。”
“贺郎说的是,我自罚一杯。”李大人笑意吟吟。
江堤一案已经查清楚,瘟元节过后,可能他们就要回京了,如今难民也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蜀郡知府新任,是姬嫦要处理的事。
至于督察院与上京有勾结,此事由谢景庭和孟清凝查,查清楚之后回京复命。
他们在宴上待的时间并不长,瘟元节每年都要前去蜀山祭礼,今年鲍知府不在,代替的便是李大人。
兰泽未曾参加过祭礼,他略有些期待,因为他今日没有上桌,谢景庭让常卿给他拿了一些吃的,他在偏殿吃了些垫肚子。
中途贺玉玄过来了一趟,给他带了点心和一些肉食。偏殿常卿守在这里,每次常卿并不说什么,但是会事无巨细地告诉谢景庭。
“督主已经送过饭了,我吃不完,你拿回去便是。”兰泽没有要,谢景庭给他送的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兰泽吃饭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他能填饱肚子就很开心了,唇边沾了一些油汁,瞅着贺玉玄,发现贺玉玄眉眼略有些郁气,他察觉出来了。
于是他多看了贺玉玄两眼,不明白贺玉玄的郁气从何而来,他也没有问。
兰泽唇畔的油汁被擦掉,贺玉玄向下握住了他的手腕,问道:“小泽,他是不是碰过你了?”
这句话似乎很多人问过他,兰泽记不起来谁还问过了,他和他们又没有关系,为什么都要问这句话。
兰泽才不愿意把谢景庭欺负他让他丢脸的事情讲出来,他对贺玉玄道:“我与督主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再问了,不关你的事。”兰泽说。
“你管好自己便是了。”
兰泽注意到常卿朝他这边扫一眼,目光活像是在看主子府上红杏出墙的夫人,令他略有些不自在。
“我如何能不管,”贺玉玄眸中略微压着情绪,对他道,“若是小泽能明白我万分之一的心情,兴许不会说出这般的话。”
兰泽都要被绕迷了,他瞅贺玉玄一眼,又啃了一口鸡腿,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了。
“若是我再有能力一些,兴许不会让小泽受欺负。”贺玉玄说。
“我没有被欺负,”兰泽觉得有些别扭,显然这般的话别人没有和他说过,他又总是被人欺负,内心深处的弦仿佛被拨动了。
“我跟督主之间,我自己会处理。”兰泽想了想对贺玉玄道:“你上回救了我,虽说我原先讨厌你,你总是喜欢找事,但是……总之你有你自己的前途,不要再去招惹督主了。”
贺玉玄定定地看着他,兰泽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他原先为了一己私欲和贺玉玄牵扯,后来只当贺玉玄是累赘,轻飘飘地便断开,这般不是好做法。
“我知晓了,小泽。”贺玉玄轻声说,饭菜留了下来,兰泽瞅着人走了,自己吃自己的饭菜,发现常卿还在原地站着。
“常卿,我可不可以再吃一碗米饭。”兰泽问道。
常卿没搭理他,兰泽知晓了,常卿在替谢景庭生气,不打算给他盛米饭。
谢景庭都不在意,常卿却替谢景庭在意。
兰泽于是自己去盛了饭,坐在角角填饱了肚子。
如今已经入秋,秋高气爽的时日,兰泽随着上山,他兴致很高,随行的还有侍卫和官兵。
孟清凝笑道:“督主大人如此严肃,再看看小兰泽,兰泽像是出来出游,既然已经出来,放宽心便是。”
有侍卫和谢景庭讲了什么,谢景庭便吩咐了一些事情。
兰泽看的是河边五彩斑斓的石头,在河边还有一些他在书上才能见到的草药,他隔着老远便瞅见了,有些想告诉人。
听见孟清凝这般说,谢景庭回应道:“孟大人好雅致,有孟大人作陪,李大人不必担心路程枯燥。”
“督主,你看那里。”兰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指了指河边湿地。
谢景庭在和孟清凝讲话,顺着看过去,扫了一眼河边。
兰泽眼中亮晶晶的,对谢景庭道:“奴才看见了在书上见到的药草,芳菲草,生长在河边,北方很难见到,蜀郡竟生长的四处都是。”
“这般,兰泽记性不错。”谢景庭说。
兰泽讲完就后悔了,他为何要跟谢景庭讲话,谢景庭上回还欺负他,他不应该主动跟坏蛋说话。
何况谢景庭分明在敷衍他,说他记性不错,他在国子监里一篇文章都背不下来,先生天天说他是笨蛋。
“未曾有人夸奴才记性不错,奴才平日里记性并不好。”兰泽气鼓鼓地讲完,收回了脑袋。
谢景庭于是沉默下来,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一小会,不再说什么了。
兰泽竖着耳朵等着下文,发现谢景庭不反驳,他心里有些生气。
“我也觉得小兰泽记性好,药草那么难记,我从来都不认识,兰泽却认识。”孟清凝在一旁打圆场。
常卿在一旁守着,刚走一个又来一个,主子向来八方不动,他有些想把孟清凝也叉出去。
“兰泽可知山上有什么,这蜀山原先曾出过道士,上面有一座祭台,三面环绕而建石窟,中间是一座瘟神神君神像,两面是鬼神千座。”
兰泽听孟清凝这般讲,他于是问道:“我们过去是为了拜瘟神神君吗?只有李大人过去?百姓能不能过去?”
“今日是诸官祭拜,百姓不能参与,明日才可以,小兰泽若想去,让督主明日带你过来,若是督主没空……过两日兴许我要过来一趟,我可以带小兰泽过来。”孟清凝说。
兰泽有些高兴,问道:“孟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孟清凝:“自然。”
“这里的神像年久失修,经过洪灾之后一直没有休整,需要检查一番,避免石块脱落,到时百姓在山上受牵连。”
“孟大人好心细。”兰泽忍不住道。
谢景庭在旁边坐着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有心了,过两日兴许我们便要回京,此事不如交给督察院。”
“若是孟大人和贺大人愿意留下来,我会向皇上请愿。”
意思是要带兰泽走,兰泽唇角抿起来,谢景庭惯会扫兴。
他扭头对上谢景庭的视线,谢景庭眸中无波无澜,他却好似被烫到一般,脸上略有些热,心跳跟着快了几分,随之收回了目光。
孟清凝闻言道:“如此,还要看贺大人的意思,此事交给督察院我并不放心。”
“江堤一案,之后去京上,还要劳烦督主挂心。”
谢景庭应了一声,他们一行人到了蜀山半路,往上只能步行。
兰泽宁愿多走一走,他们从半山腰到山顶,需要最低一个时辰,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原先他还觉得有趣,后面山路走不惯,兰泽脚有些疼,后半路一直都蔫着。
中途有休息的时间,这里专门有供官员休息的几间屋子,因为谢景庭的缘故,兰泽能在屋子里歇一会。
兰泽趁着这么一小会,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了,穿着鞋子看不见,如今脱了才能看见,兰泽的脚底磨出来水泡,后脚跟也蹭破了皮。
他若是继续走下去,兴许脚底水泡会变成血泡。
他抱着自己的脚瞅两眼,自己用手碰了一些蹭破皮的位置,丝丝的痛感传来。
谢景庭也在屋子里,兰泽略微犹豫,回去还要再走一个时辰,他于是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的脚好疼。”
方才谢景庭便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为了方便谢景庭看,于是转了过来,把脚底的水泡露出来。
谢景庭喊了常卿过来,常卿那里备的有银针和平日常用的伤药,兴许是知晓兰泽平日便娇贵,还准备了一些特制的棉袜。
兰泽见着谢景庭接过了银针和药膏,他的脚被谢景庭抓住,略微粗糙的触感传来,兰泽略有些不适应,觉得有些怪怪的。
“督主,奴才自己来便是了。”兰泽下意识往后缩,他的脚被抓住,也躲不到哪里去。
谢景庭淡然道:“若是交给兰泽,兴许兰泽一会做不好,会耽误路程。”
这便是变着法的说他笨手笨脚,兰泽闻言脸上红起来,他有些生气,于是不再乱动了。
兰泽皮肤白如皓雪,他骨相生的好,双脚生的比寻常男子小一些,被人握住只得足弓微绷,显出清瘦的线条,脚趾若羊脂骨瓷。
他被捏着脚,奇怪的触感顺着传过来,让他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脸热还是因为别的,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上面,他脚趾情不自禁地略微蜷缩起来。
兰泽对上谢景庭的面容,谢景庭拿了银针去挑水泡,方触上皮肤,疼痛感传来,又疼又痒,兰泽有些难受,下意识地便要躲,轻轻叫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又低又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猫叫,带着几分气音,小羽毛一般挠在人的心上。
“督主,有些疼。”兰泽有些羞耻,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他被抓着脚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去扯谢景庭的袖袍。
谢景庭扫他一眼,目光在他面颊处略微停顿,接下来动作便慢了些,水泡一点点地挑破,兰泽怕疼,捏着谢景庭的袖子躲进了谢景庭怀里。
等谢景庭为他换好了棉袜,低声对他道:“兰泽,好了。”
兰泽一对耳尖跟着红了,脸上红的有些不像话,脚趾还在蜷着,埋在谢景庭怀里略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水盈盈湿润的眼眸,细白的指尖抓着谢景庭的衣角。
见他这般,谢景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道:“如今在外面,不可使性子。”
兰泽确实是想撒娇耍赖犯懒,他不想走了,想就这般赖在谢景庭怀里。
如今听到谢景庭平静的话音,兰泽于是坐起来,他自己整理了一番衣衫,外面常卿已经在敲门了。
兰泽出门被风一吹便清醒了些许,方才兴许谢景庭觉得他麻烦,他那般姿态,兰泽一路上胡思乱想,随着行人很快到了地方。
眼前视野空旷起来,这里有一座祭台,三面围绕着石壁,石壁上是先前雕刻的瘟神神君与疫灾诸鬼。
所谓祭祀仪式,需要李大人和谢景庭上前,鼓声鸣鼓三下,点燃瘟元草制成的线香,把瘟神神君的神印熏出来才算祭祀完成。
瘟神神君的石像巨大壮观,神君低着眉眼温柔慈目,上面隐隐有青苔与雨水留下来的痕迹,在漫长岁月里痕迹逐渐变得深刻。
祭祀仪式只有李大人和谢景庭参与,谢景庭惊鸿之貌,持线香立与高台之上,神君与之相比稍显逊色三分。
那双眼平淡无波,仿佛立于红尘之外,只是扫过人群某道人影之后,有了情绪便有了人性。
按照原先的规矩,是一个人燃完之后另一个人才上前。
谢景庭接过线香之后并未上前,而是先给了李大人。
两缕线香缠绕在一起,兰泽站在人群之中,台上的两人身形明显而清晰,当整座山上出现动静的时候,兰泽没能反应过来。
他未曾在山上久待,不知有山石滚落一说,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嗡鸣声,随着山上的巨石滚落,周围的侍卫纷纷刀剑出鞘,台上的瘟神神君脸上四分五裂。
“砰”地一声,随着巨石垂直落下,兰泽听见了什么东西被压碎压成泥的声音。
宋和到了他身边,兰泽顺着去看台上,周围寂静一片,神君神像前,巨石下一摊深红血迹,还有一只被砸断的人手。
兰泽的心在那一刻提了起来,他的心脏略微发紧,待看清那只手不属于谢景庭之后,他才略微放下心。
碎石块落下来,谢景庭在台上自然未能幸免,他就站在李大人身旁,他的脸颊被石块划破,有血迹自额头往下滴落。
隔着骚闹的人群与祭台,台上的谢景庭与台下的贺玉玄对上视线。
谢景庭手中的线香扔在地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眸像是深澜不见底的渊底。
血迹为那张脸添了一抹殊艳,惊鸿至极的面容,宛如地狱边生长出来的残花,食人心吞人欲,一不小心便会被表象迷惑,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李大人……李大人,快来人呐!!”
随着随从的一声高呼,祭台上的巨石被吃力的搬开,展露出来的是李大人被压的变形的尸体,血迹渗透一整座祭台,远远看上去红了一片。
底下乱了起来,侍卫立刻将此处守住,兰泽看到谢景庭没事之后略微放下心,他扫一眼李大人的尸体,被血腥味熏的有些想吐。
孟清凝不知何时到了兰泽身边,看着台上的尸体略有些可惜,对兰泽道:“小兰泽,你可听闻过活人祭?”
兰泽闻言摇摇头,他方才吓得魂都没了,再看孟清凝如此淡定,他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传闻以往战乱年代,这些神像会一并在人间作乱,需要祭祀才能护一方太平。而那时候……通通祭祀的都是极奸极恶之徒。”
“你说……李大人犯了什么错,今日要被生生活祭?”
兰泽有些听不懂,他实话实说,“奴才不知。”
孟清凝只是一笑。
因为此变故发生,谢景庭从祭台下来,他额头上的伤只是简单处理了一番,锦衣卫围住了这里,谢景庭奉命搜查了神像台。
神像后面有一座单独的台子,从那里能够操控线香,也能修复神像。
谢景庭道:“此事蹊跷,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今日锦衣卫会给诸位交代。”
谢景庭这般安抚人心,兰泽在下面能够听见议论,祭祀是由贺玉玄负责,所以出了事此事不能由贺玉玄插手。
锦衣卫没一会便回来了,贺玉玄从谢景庭安然无恙时便已经料到了此局已是局中局,因此锦衣卫从神像台搜查出来火药痕迹时,他表情淡然,只抬眼看向谢景庭。
锦衣卫已经将贺玉玄围住,谢景庭开口道:“火药用量各地严格管制,祭台又归贺大人所管,李大人身为士族,此事牵连诸多,如今还要麻烦贺大人暂且卸任,待到回京之后,此事交给皇上处理。”
魏朝士族门阀一体,互相之间牵扯纠葛,触怒其中一座,倾覆而下的兴许是一整座山。
贺玉玄眉眼漆黑,眸中映着谢景庭的面容,在与谢景庭擦肩而过的时候开了口。
“如此,倒也不晚。”
贺玉玄:“有一件事我倒是忘记告诉督主,在来蜀郡之前,我给皇上写了一封信。”
“如今信应当已经交到皇上手中,督主不妨猜一猜,我会写些什么。”
谢景庭步伐略微顿住,鲜明的眉眼透出几分绮丽,对贺玉玄道:“贺大人不如多担心自己,陷害朝廷命官,前路兴许是死路一条。”
神像台之后,地面倒塌的石块下,埋葬了一些官兵的尸体,他们同尘土堆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开口。
……
魏都京城,金銮殿内。
白鸽飞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殿中熏香燃着,姬嫦只穿了一身单衣,他殿中四季温暖,宫人知他畏寒,一直烧着炉子。
师无欲端坐在对面,陈出来的信封上有贺玉玄俊秀凌厉的字迹。
:臣心明鉴,谢景庭蛰伏谋逆。只等李大人一死,圣上便知臣前谏言。先前为荣国公,今日为李大人,谢景庭意在我魏都士族。
士族为先前并立先皇拥护,今朝唇亡,只怕来日齿寒。此人通世之才,不可留之。
随着一声叩鸣,侍卫很快到了金銮殿,姬嫦喧了人进来。
侍卫叩首道:“圣上,蜀郡传来消息,李大人意外身亡,贺大人兴许为元凶,如今孟大人、督主,正在回京路上。”
第59章 第 59 章 神祝落凡
兰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浮现出来许多人脸, 有姬嫦、国师,阮云鹤,孟清凝……他梦到这些人与谢景庭的过去。
他第一次见阮云鹤, 阮云鹤手里拿着一张画轴,那时他不知里面画的是什么,如今知晓了,画轴里画的是当年及第的谢景庭。
姬嫦日日不能寐,日思夜想, 除了先帝遗言之外,便是谢景庭, 所梦便是将谢景庭囚在金銮殿。
国师师无欲与谢景庭先前一并在万相寺, 普天之下,最敬佩之人便是谢景庭。
至于孟清凝……孟清凝为内阁大学士,心里有一人不足为外人所道, 那人是谢景庭。
梦里出现了他自己, 因为他面容与谢景庭有几分相似,所以这几人都接近他……姬嫦将他当玩物、阮云鹤年少克制不住自己, 总是想欺辱他,孟清凝送他信物……师无欲来日会将他关在万相寺。
最后他死在祭台之上,姬嫦失智要杀了他, 接近他的阮云鹤与孟清凝, 甚至师无欲……只在旁边看着, 未曾插手。
兰泽在梦里轻飘飘地陨了。
外面天色蒙蒙的亮了,兰泽平日里做梦总是忘记, 从来没有哪个梦能记得如此清楚。
兰泽醒来的时候心有余悸, 他在梦里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 若是说有出入的地方, 便是梦里没有谢景庭和贺玉玄。
他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只是梦而已,兴许是因为他近来总是
他们如今在路上,贺玉玄被当作犯人关起来,兰泽偷听过侍卫的话,据说贺玉玄过的不怎么好,有人偷偷给贺玉玄穿小鞋。
贺玉玄好歹是一朝大理寺卿,如今被关押,他们在回京的路上,谁有这般的胆子敢给贺玉玄穿小鞋。
他这般想着,忍不住问谢景庭。
“督主,奴才听闻近来有人暗中欺辱贺大人。”他这般讲出来,如今入秋,在蜀郡尚且没有什么感觉,路上便有感觉了,京城在北方,空气又干又冷。
兰泽怕冷,总觉得谢景庭身边暖和一些,他便挨着谢景庭坐,小手时不时地去摸摸谢景庭的身子,谢景庭扫他一眼,他又立刻收回手。
“督主说,谁会和贺大人过意不去?”
兰泽问道。
谢景庭视线扫过书册,平静道:“不知。”
谢景庭少有说不知道的时候,兰泽觉得有些奇妙,不禁多瞅了谢景庭两眼,他瞅两眼也瞅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想了想对谢景庭小声道。
兰泽:“奴才觉得不应当这般,督主要不要管管?”
他觉得不像是贺玉玄害的李大人,贺玉玄更像是被人诬陷了,只是许多证据都指向贺玉玄,贺玉玄又未曾反驳,此事是一团谜团。
谢景庭闻言视线从书册上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对他道:“兰泽,兴许是有人授意为之,我不过是一介外臣,若是插手了便会得罪人。”
兰泽闻言有些意外,外人都传谢景庭权倾朝野,他如今下意识地相信谢景庭的话,若是谢景庭得罪人,兴许会把谢景庭也牵扯进来。
他于是相信了,回复道:“好吧。”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很担心他?”
兰泽点点头,想了想说:“贺大人救过奴才,何况他看起来便柔弱,若是被人欺负了兴许不会讲出来……奴才不想他被欺负,换了别人也不想。”
他讲这么多,谢景庭静静地听着,回复道:“这般,兰泽是应该多担心他一些。”
兰泽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又听不出来哪里怪。如今他见不到贺玉玄,确实只能担心担心。
“小兰泽不必担心贺大人,此事皇上不会坐视不管,你且看着,一到京州,想必皇上会前来要人。”孟清凝对他道。
兰泽近来路上和孟清凝来往的多,孟清凝有什么好玩的都会过来找他,还会给他送许多吃的,不像谢景庭。
谢景庭只会送他爱吃的那几样,从来不知送些新鲜有趣的让他尝尝,木头脑袋只记得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
兰泽忍不住问道:“贺玉玄同皇上关系很好吗?”
孟清凝略微挑眉,对兰泽道:“自然,他们情同手足。”
贺玉玄是姬嫦的左右手,所以这么说也差不多。
姬嫦和谢景庭关系也不错,如今姬嫦和贺玉玄关系也好,可贺玉玄和谢景庭关系不好,兰泽脑袋都要被转晕了。
“小兰泽,回京之后打算做什么?”孟清凝问他。
鲜少有人这么问,兰泽自然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想了想,回答道:“回去之后督主兴许要送我回去念书,兴许要回国子监。”
孟清凝看出来他不大情愿,问他道:“兰泽不想回国子监?阮云鹤已经不在那里,兰泽不必再担忧。”
“不是因为阮世子,”兰泽想了想说,“我背不好书,总觉得在国子监里是浪费时间。”
与其浪费时间去学那些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不如去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兰泽忍不住拍自己脑袋,他好像什么都不会。
他这般说,又忍不住脸红起来,担心孟清凝觉得他不知上进,为了逃避课业才这般说。
孟清凝倒是笑起来,对他道:“兰泽说的不错,不一定所有人都适合做一件事,就像朝中有文臣也有武将。让武将拿笔,文臣领兵,都不合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孟大人说的有道理,”兰泽小声说,“只是平日里饭都吃不饱,自然没办法想这些。”
若不是谢景庭庇护他,兴许他每日想的事情是为生计发愁,如同天下芸芸一般。
孟清凝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温顺且澄净,让人看着便静下心来,浮躁和郁气一扫而过,全部散进尘风里。
“小公子,该回去了。”常卿在旁边插话。
兰泽有一些不高兴,常卿现在成了他的跟屁虫,他去哪里都要跟着,和孟清凝说几句话都要掐着时间,不让他说多了。
他怀疑常卿自作主张,不让他同别人讲话,除了谢景庭。
“孟大人,我走了。”兰泽虽然不高兴,还是乖乖地回去了。
李大人不在,遗体被抬回京城,夏蝉冬月身为下人需要照看李大人的遗体,听闻之后兴许还要被合葬。
夏蝉冬月原先在谢景庭府上,兰泽觉得谢景庭对两人的态度并不差,可是李大人的侍从让夏蝉冬月合葬时,谢景庭眼睛未曾眨一下。
可见谢景庭冷淡刻薄,兴许日后也会这么对他,兰泽突然变觉得抱着的米饭不香了。
兰泽平日里吃的不少,他长在个子上,原先小小矮矮的,如今身体略微抽条,比原先高一些。
他方把碗放下,谢景庭便看向他。
兰泽以前都是抱着饭菜在一边吃,最近赶路,谢景庭让他上桌,兰泽前几天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吃的多,如今便没有不好意思了。
毕竟谢景庭不会笑话他。
“督主,日后督主会不会丢下奴才……让奴才与别人合葬。”兰泽小心地问出来,抱着米饭瞅着谢景庭,一双眼湿漉漉的。
兰泽不记得谢景庭说过他和夏蝉冬月不一样,只记得谢景庭也对别人这么好过,他只记得不好的,好的一件记不着。
谢景庭显然不会说第二遍,淡然道:“若是兰泽不好好吃饭,兴许会。”
不好好吃饭便把他送走,兰泽闻言有些难受,吃饭全程眼泪挂在睫毛上,瞅着谢景庭眉眼带着控诉。
既然要把他送走为什么还要对他好,兰泽这般一直盯着谢景庭看,最后引得谢景庭放下了筷子。
谢景庭用手帕把兰泽的眼泪擦掉了,对兰泽道:“我不会把兰泽送走,除非兰泽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奴才做过的不好的事情多了。”兰泽闷闷地说,这般的承诺还不如不要。
谢景庭眉眼略微深一些,低声道:“说来听听。”
“奴才扎过督主的布偶娃娃、睡觉偷偷拽过督主的头发、在课业上画过王八,倒过督主送来的点心……”兰泽掰着手指头数,这么数下去还有许多。
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对上谢景庭眼底,兰泽眨眼,听见谢景庭沉吟道:“并不是没有补救之法。”
兰泽原先总是看不透谢景庭的情绪,如今谢景庭眸中的那一层迷雾似乎散去,他能够从中看出来有一些,目光如有实质,像是在丈量他全身上下,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
他莫名有些害怕,却又在意谢景庭所说的补救之法,他慢吞吞的凑过去,直到他被吻住,兰泽跌进了谢景庭怀里,他才知道自己是上当了。
谢景庭故意这么说,找理由欺负他罢了。
兰泽总觉得谢景庭要把他吃掉了,他腰肢被揽着,灼热的触感仿佛能顺着传过来,手指被咬出痕迹,疼的他冒出眼泪来。
他的泪珠被谢景庭舔掉了,兰泽知晓谢景庭是故意的,谢景庭咬他是让他疼,他被亲完总是难受。
谢景庭是太监,自然不会有感觉,只有他会又疼又难受,还会丢脸,这般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若是换个人,兰泽肯定会知晓对方是喜欢他,因为是谢景庭,他反倒不敢去想了。
他虽然被欺负,但对方是谢景庭,他便稍微大度一些,忍耐一些,肯让谢景庭欺负他。
兰泽宛如入了一回刑,他跌在谢景庭怀里,被谢景庭扶着,手指略有些粘,浑身像是被浸了水,整个人湿淋淋的,脸颊发烫泛红,软在谢景庭怀里不知所措。
他还在想自己如何才能不被骗,眼角扫到了什么,在谢景庭床上看见了眼熟之物。
那似乎是……是他前几回扔在谢景庭殿中的小衣。
兰泽冒出一对耳尖,他发现了什么,于是从谢景庭怀里出来,他问道:“督主,那是奴才的小衣吗?”
不知为何,兰泽脸上更加热起来,只是看见他的小衣没有被扔掉,谢景庭还留着,他莫名有些害臊。
谢景庭说:“给兰泽洗过了。”
兰泽想问为何还要留着,他狐疑地瞅着谢景庭,谢景庭撒谎时不会脸红,耳朵也不会红,他看不出来。
他于是相信了。
到京城时,兰泽和谢景庭与孟清凝分离,临走时孟清凝送了兰泽一块玉佩。玉佩是上好的清琉玉,上面有兰花图案,一看便知是特地命人雕刻的。
兰泽见过这块玉佩,他拿到的时候略有些怔然,和他前几日梦里见过的玉佩一模一样。
梦里孟清凝也是这般送他信物,甚至说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
“小兰泽,若是有空可以来我府上找我,我随时恭候。”
兰泽的注意力被分散,因为还发生了另一件事,如孟清凝所说,方入京,姬嫦便来接了人。
只是贺玉玄的状况不大好,他们在路上经历了流寇,贺玉玄在路上被断了一只手。
贺玉玄被断的是右手,他那双写字好看的手、那双会画画的手……那双骨节修长、如玉一般的手,因为治疗不及时,手腕如今连不上。
一路上兰泽都没有见到贺玉玄,在入京时他见到了人。兰泽捧着孟清凝送的玉佩呆在原地。
贺玉玄被姬嫦的人接走,谢景庭似乎早已算到,未曾阻拦,直接便把人交过去。
贺玉玄发丝乱了些许,身上受了流寇所致的伤,衣衫未曾换,那张脸毫无血色,他抱着自己的断手,一双眼沉郁的能够滴出水来。
他原先容貌便偏女相,如今镀了一层郁气,整个人便平白添了一抹稠艳。
兰泽隔着半空和贺玉玄对上视线,贺玉玄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看向他抱着的玉佩,那一刻兰泽莫名心跳的快了几分。
他有几分后悔,因为他没有去看过贺玉玄,他能察觉到,贺玉玄什么都没有说,有什么东西似乎从贺玉玄身上抽走了。
贺玉玄很快收回了视线,道了句“有劳督主前来相送”,然后便随着大内侍卫离开了。
梦中出现在现实的玉佩、被断了手的贺玉玄,兰泽路上有些魂不守舍。
兰泽随着谢景庭回到府邸,他路上都捏着那块玉佩,引得谢景庭看了几眼,问他道:“兰泽有心事?”
闻言兰泽回过神来,他脑袋里乱糟糟的,忍不住问道:“督主,贺大人……为何贺大人会断手?”
他总觉得有些古怪,流寇过来的时候侍卫应对的很及时,当时他在马车上,甚至没有下马车,没一会人便都被抓住了。
“我并不知。”谢景庭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对他道:“兰泽与其担心他,不如想想功课。”
“督主,奴才昨天做了一个梦。”兰泽说话没头没尾,他对谢景庭道:“奴才昨天梦到了孟大人送奴才东西,梦里的玉坠与孟大人送奴才的一模一样。”
兰泽想听听谢景庭如何说,他有些担心梦里的事情会真的发生,到时候他会死……他会被姬嫦害死。
姬嫦是皇帝……没有人能救他。
谢景庭并不知兰泽所想,以为兰泽是收到礼物开心,再看兰泽的神色,兰泽脸色却有些白,略有些反常。
“兰泽若是担心,把玉坠还回去便是。”谢景庭对他道。
兰泽宛如无头苍蝇,闻言明白过来,对谢景庭道:“奴才知晓了,改日便还给孟大人。”
蜀郡一行留有诸多疑点,谢景庭方回府上便奉召进宫,随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宋和。
常卿随谢景庭去了陈谏司,因此谢景庭把兰泽交给了宋和。
宋和如今换上了侍卫服,他平日里脸上贴着假皮,容貌不是原先的容貌,只是那双眼还是依旧的凶,像是一对深刻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宋和比常卿要好说话的多,因为宋和上回绑了他,对他便歉疚的多,只会跟着他小公子小公子的喊,不会像常卿那般下命令。
兰泽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平日里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他难得抓住了一个人能欺负,加上谢景庭不在府上,他便大胆了些。
宋和:“小公子,出府需要问督主的意思,待我传信之后,若是督主允了,我们才可以出去。”
兰泽立刻不乐意了,他不高兴道:“平日里督主都会答应,让常卿跟着我,常卿如今不在,你跟着我便是了。”
“我只是去买些东西,我也没有银子,又不会跑到哪里去。”
谢景庭对别人都很大方,唯独对兰泽,几乎不给兰泽银钱,兰泽要东西会给他买。
别人不知晓,常卿跟宋和都琢磨过谢景庭的意思,猜测谢景庭兴许是怕兰泽手上钱多了便跟人跑了。
兰泽兴许真能做出来这种事。
宋和略微犹豫,兰泽扭头道:“你不去便算了,大不了我自己去找其他人,反正你先前便不安好心。”
听见兰泽这么说,宋和只得答应,对兰泽道:“我们不能回来太晚,天黑之前便要回来。”
兰泽嘴上答应了,他被宋和领着出府,身上揣着孟清凝送他的玉坠,这般邪乎的事情他是第一次遇见,他打算去看看算命先生。
“你原先没有来过京城,知不知晓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兰泽问道。
宋和回复道:“知晓,我曾经看过京州的地图,这里许多地方很好认。”
兰泽闻言略有些不高兴,大家都看地图便能认识路,这般来看,只有他是笨蛋。
他先去了商铺街,兰泽看见喜欢的便让宋和给他买,宋和原先是知府公子,如今落入流寇,兰泽要的偏偏的名贵点心,他见宋和没有犹豫地给他买,他倒有些不好意思。
宋和能有什么钱,原本便是清贫世家,他瞅一眼宋和抱着的点心,问道:“你这些银子都是哪来的?”
这般的问题其实不该问,兰泽却问的理直气壮,宋和反倒耳朵红了起来,以为兰泽是怀疑他原先当流寇做的是偷鸡摸狗的行当。
“这些银子……是我娘原先给我未来娘子留的首饰,我变卖了一部分。”宋和那一双粲然的眼眸略微沉着,对兰泽道:“我未曾劫过百姓。”
兰泽哦一声,卖首饰换来的银子,他方才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如今后知后觉,他想了想安慰宋和道:“你如今跟了督主,日后督主会给你发银子。”
兰泽想的简单,以为宋和跟谢景庭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他这番话不知道哪里又戳到了宋和。
宋和:“我跟着殿……主子,自然不是为了利禄。我这条命归主子,主子如何待我我都情愿。”
“这话你应当跟督主说。”兰泽奇怪地瞅宋和两眼,提醒宋和道:“你变卖首饰的银子是自愿给我花的,谁让你上回绑我。”
提起这件事,宋和理亏,宋和对他道:“自然,我是自愿给小公子花银子的。”
兰泽这回满意许多,他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接下来没有再要宋和给他买什么,他先前听如意如礼讲过,有一家瞎子给人算命算的很准。
他打算带着玉坠过去,在过去之前,他看见了路边的抄手摊,拉着宋和去吃了一碗抄手。
兰泽要的是最便宜的两碗。
兴许是命运使然,兰泽先前已经忘记了他见过师无欲。
梦里师无欲出现,将他关在万相寺,如今他不过是扭头去找宋和,往前撞到了人,耳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金铃声。
“宋和——”兰泽话音未落,他若有所觉地转过脑袋,首先入目的是如雪一般的兜帽袍,上面隐有六易八卦。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寥若寒星的双眸,兜帽袍遮住了师无欲半张脸,那双眼缓慢地落在他身上,他听见了一句低吟。
“今日往南,神祝落凡,见面便是命中注定。”
师无欲隐约能够看见一道红线,原先他曾经在姬嫦和贺玉玄身上见到过,如今那道红线再次出现。
只是这次是缠在他自己身上。
兰泽看见师无欲便感觉背后发毛,他撞到了人平日里都会道歉,今日话都没讲出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梦。
如果梦都是真的,眼前这个国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要假装无事发生离开,然而手腕被握住,兰泽被触及的地方有些发麻,他不由得看向师无欲,问道:“松手,臭和尚,你这是做什么?”
师无欲并非寺僧,不用剃度,兰泽害怕时便口不择言,身后宋和已经赶到,宋和并不认得师无欲,只当是有人要抓兰泽。
“小公子。”宋和喊了一声,兰泽立刻抽开手,顺带着在师无欲掌心掐了一把,然后便躲在了宋和身后,略微警惕地瞅着人。
第60章 第 60 章 嫌弃他是残缺之身
兰泽被师无欲盯着, 那双眼无悲无喜,太过于寂静无波,会让人联想到寺庙里的神佛, 还有高山流水之上的冰泉,好似能看进他内心深处。
他莫名有些害怕,所以躲在宋和身后,紧紧抓着宋和的衣袖,浑身都跟着戒备起来。
“小公子认识此人?”宋和见兰泽害怕, 没有把兰泽扯出来,低声问了一句。
兰泽点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宋和于是对师无欲道:“我家小公子平日里便顽皮, 并非有意冒犯,还望阁下不要介怀。”
师无欲视线还落在兰泽身上,那道红线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天生能窥人命格, 如今却不得已窥见自己。
今日神祝指引,不过是让他见到兰泽。
师无欲已经明白, 于是失去了兴趣,他目光在宋和身上略微停顿,宋和命格一分为二, 年少艰险, 青年时险些丧命, 往后化作坦途,只是命中有遗憾。
他与宋和兰泽擦身而过, 人的命格会随之发生变化, 唯有一样不变, 便是过去。
金铃簌簌作响, 随着响动消失,师无欲很快身形在人群中消失,他似乎不属于闹市之中,与人群格格不入。
兰泽见到人走了,他觉得手里的糖籽都不香了,糖籽是方才抄手摊的老板送他的。
“小公子与他相识。”宋和这般说,他从方才已经看出来了端倪。
兰泽瞅宋和一眼,今日宋和对他态度不错,他于是慢吞吞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日后见到他当作没看见便是。”
“小公子何出此言。”宋和手里提着的都是给他买的东西,没一会兰泽把吃剩下的糖籽又给了宋和。
宋和几乎要拿不下,剩余的糖籽便吃掉了。
“哪来的何出此言,我说不是好人便不是好人。”兰泽略有些不讲理,他按照如意如礼所说,去了城南尾巷,这里却并没有如意如礼所说的瞎子。
他今日便是白跑一趟,兰泽心里有些担心,原先他未曾碰到过师无欲,如今莫名其妙碰上了,难道这般便是命中注定。
梦里都是会发生的现实,兰泽想想便觉得背后发凉。
兰泽随着宋和回到府上已经是天黑,回去的时候常卿在门口守着,尽管宋和已经传信,但是此事没有问过谢景庭。
兰泽抱着宋和给他买的许多东西,他上回的仇还记着,便跟常卿说了,是宋和愿意带他出去的。
实际上确实是这般,若是宋和不愿意,他自然出不去。
“奴才出去时宋和答应了,他答应之后奴才才敢出去。”
兰泽这般说,他瞅一眼宋和,宋和未曾计较他撒谎,把错全部揽下来了。
谢景庭从皇宫回来,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对他们二人道:“既然兰泽这么说,便是宋和的错,宋和,你自行下去领罚。”
领罚的标准是按照侍卫的标准,兰泽见宋和应的那么痛快,他怀里还抱着宋和给他买的东西,他略有些不好意思。
兰泽视线乱瞟,谢景庭正好要见人,他便偷偷跟着宋和常卿过去了,领罚不过是抽鞭子,紫黑的粗鞭,直接落在人身上,宋和眼睛未曾眨一下。
他在柱子后面偷偷瞅着,宋和褪去了上衣,露出来的背充满了伤疤,他常年在外面晒着,皮肤也偏古铜色,鞭子落下来反倒抽出来一道白印。
兰泽在一边看着便觉得好疼,宋和一声不吭,他心里略有些憋闷,明明宋和应有所得,上回宋和把他扔下悬崖,若不是贺玉玄兴许他要死了。
如今宋和不过是挨了几鞭子,他心疼宋和做什么。
兰泽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于是偷偷从柱子后面离开了。
今日刚回到京州,陈谏司那里堆积许多事情,谢景庭处理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兰泽回了府,未曾追究兰泽出去的事。
谢景庭倒是检查了他的课业,兰泽随着去了一趟蜀郡,还亏欠了好些课业。
“还有几日,兰泽明日起辰时过来,若是晚上耽搁了,便留在偏殿,有不明白的过来问我便是。”
兰泽千的有些多了,他并不想回国子监,他倒喜欢在外面待着。
他这般想着,心里有些打鼓,瞅谢景庭好几眼,小声道:“督主,奴才不想回国子监。”
担心谢景庭责怪他不知上进,兰泽指尖抓着地毯边缘,他瞅谢景庭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谢景庭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为何不想回去。”
“奴才原本便不适合那里,奴才脑袋笨,不会念书,去国子监不过是每日挨罚,还容易受欺负,奴才去了便是去做受气包。”
他才不想当受气包。
兰泽说:“国子监里也见不到督主,督主总是说有事可以写信,督主从未回过奴才的信,奴才想待在督主身边。”
他说着脸上便红了起来,觉得自己有些粘人,他确实不大想和谢景庭分开。
“这般……人需先读书,才能知世。”
谢景庭说:“兰泽可想好了不读书能做什么。”
意思是此事尚且有转机,除非兰泽能够说服他。
兰泽闻言更加脸热,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会,唯一会的便是缝布偶娃娃,自己做点心都做的稀烂,画画弹琴也不会,若是谢景庭不管他兴许他便会饿死街头。
“奴才也不知。”兰泽挪了挪,他离谢景庭不远,挪到谢景庭身边,他去扯谢景庭的袖子。
“反正奴才不想再去国子监。”兰泽见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担心谢景庭不同意,他拽着谢景庭的袖子,直接便扑进了谢景庭怀里。
“督主不要再送奴才去国子监了。”兰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那一套,他原先这般对娘亲,娘亲会扯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扯到一边,然后答应他。
他又不敢离谢景庭太近,因为万一谢景庭又欺负他,还不是他吃亏。
他只是浅浅地环着谢景庭,清澈的眼眸倒映着谢景庭的眉眼,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在谢景庭胸膛处蹭过去。
兰泽这般粘人,他如今比往常要大胆一些,很快他的脑袋便被谢景庭按住了,谢景庭低声道:“此事有待商议,兰泽不准撒娇。”
他耳尖红起来,于是要挣扎着从谢景庭怀里出来,可是谢景庭手放在他的腰上,这般他如何起得来。
兰泽于是瞅向谢景庭,待谢景庭松开他,他便从谢景庭身边起来,在谢景庭身边找个角角窝着。
接下来几天,兰泽不必管课业,他便看自己想看的书,看的五本书里,有四本都是话本和小人儿书,还有一本是草药有关。
谢景庭未曾过问什么,只是会扫一眼他每日拿的都有什么用,因为兰泽感兴趣,还特意让人送来了草药。
于是小几上有一半放了兰泽的草药,兰泽能认出来每一样,把许多药材放在一起煮,喂给了常卿养的鸽子。
信鸽一日死了三只,兰泽手上脸上都沾的草药汁,他喂鸽子是偷偷喂的,没想到会被常卿抓住,常卿把他抓到正殿,将此事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小公子药死了三只信鸽。”常卿面无表情,那些信鸽养起来并不容易,在兰泽第一眼瞅信鸽的时候他便让侍卫有所防备,没想到还是被兰泽钻了空子。
兰泽这几天都在摆弄草药,手上被染的紫一块红一块,脸上也沾的有,略圆的眼眸微睁,有些像是被染了色的小花猫。
他被常卿责怪,略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道:“督主,奴才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信鸽会死。”
“下次奴才小心些便是了。”
常卿闻言看兰泽一眼,兰泽还想有下次。
谢景庭没怎么管兰泽,兰泽每日跑来跑去,若是稍不察觉,人便会没影,没一会又会冒出来。
“兰泽若是对药材感兴趣,不如去陆圣医那里,如何?”
陆圣医是京城圣手,门下弟子无数,兰泽不大感兴趣,但是总比国子监那里好,他于是同意了。
兰泽担心自己做错事会惹那位陆圣医不喜,何况陆圣医那么多徒弟,他去了便要去做最笨的一个。
他把自己的担忧给谢景庭讲,谢景庭对他道:“兰泽无须担心,去了从小药童做起,不会有人为难兰泽。”
兰泽脸上登时红起来,意思是他不算是徒弟,自然不会有人嫌他笨。
谢景庭明明是安慰他,兰泽有些不高兴,他闷闷地应一声,又瞅谢景庭一眼,趁着谢景庭不注意,扯了两下谢景庭的腰带。
此事已经决定,兰泽要去陆圣医那里,谢景庭已经给陆圣医写了信,兰泽相当于是托了谢景庭的关系进去。
他在陆圣医那里住,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只是前期当小药童略微忙一些,不见得有回来的时间。
兰泽自己收拾了小包子,他临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宋和那里。上回宋和受了罚,他一直没再跟宋和讲话,宋和也没有无故找他,对他依旧如初。
他平日里很多伤药,都是谢景庭赏赐给他的,兰泽都攒了一小柜子,他从里面拿了两瓶出来,去找了宋和。
他去的时候宋和刚刚换值,原先过惯了流寇的日子,如今宋和却能适应的很好,没有摆什么架子,和常卿等一干侍卫都相处的不错。
宋和刚领了酒回来,便在院子外面看见了兰泽。兰泽自然也瞅见了人。
“小公子?”宋和略微惊讶。
兰泽有些别扭,上回他是故意的,宋和未曾跟他一般见识,他瞅一眼宋和提着的酒,问道:“常卿不是说了不能喝酒?”
宋和回答道:“当日不轮值可以喝。”
酒是给别人带的,宋和没说这句话。
“你的伤不是还没有好。”兰泽讨厌喝酒的男人,他挑剔地瞅了宋和两眼,把手里的伤药递了过去。
“我明日便要走了,督主打算送我去陆圣医那里当药童。”
宋和略微点头,他听说了,把伤药接了过来,对兰泽道:“多谢小公子。”
兰泽不高兴地问道:“你难道没有别的要和我说?”
宋和闻言看向兰泽,那双粲然的眼眸略微停顿,在兰泽脸上移开视线,兰泽生的越发好看,多看两眼便容易动人心魄。
“小公子很聪明,自然会做的很好。”宋和说。
兰泽头一次被夸脸红,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瞪着宋和有些想说木头,但是宋和表情很诚恳,仿佛是真这么觉得。
“那是自然,”兰泽对宋和道,“若是我下次回来了,你还要带我出门。”
宋和:“还要看督主的意思,不能随意带小公子出去,督主很关心小公子。”
谢景庭素来爱管他,兰泽没有把宋和的话放在心上,他自然知道需要谢景庭同意。
他从宋和那里回来,兰泽当天晚上宿在正殿,因为他走了便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谢景庭了,至于那个梦境……陆圣医早已卸任,他也不在国子监里,兰泽安慰自己,他不会再和姬嫦有任何牵扯。
玉坠他也还了回去,一切都照旧。
兰泽坐在小床边又数了一遍自己的东西,这回谢景庭给他准备了银子,好些银子,兰泽在陆圣医那里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他高兴地在床边晃着腿,银子放进小包子里,他只拿了一小半,兰泽有存银子的习惯,他不舍得花,只留一小半自己花,剩余的都攒起来。
他这般的小动作,如今在正殿里,自然瞒不过谢景庭。
谢景庭扫一眼,见兰泽眉眼清澈,模样看起来非常人认真,开口道:“兰泽缺东西可以和常卿说。”
兰泽应一声,他自然知晓,但是要留些银子,他脖子上还挂着银锁,娘亲的骨灰在里面。
日后他有钱了,要重新好好地为娘亲安葬。
“奴才知晓了。”兰泽软声软气地应了,他把小包子收拾好,便从床上噔噔下来,围在谢景庭身边看谢景庭在做什么。
谢景庭第二日没办法送他,因为要去上早朝。
兰泽不懂朝政之事,他这几日都在扒拉草药,还在谢景庭桌子上放了一小盆肉虫草,这种植物可以养护眼睛,谢景庭成日在书案边,放着最好了。
就是有些招虫子,兰泽每日都要放出去晒一晒。
“督主,奴才还做了一些药茶。”兰泽没有告诉谢景庭他拿药茶又喂了鸽子,鸽子安然无事他才拿给谢景庭喝。
兰泽把药茶放在了桌子上,对谢景庭道:“督主有空便尝尝。”
他忙来忙去,谢景庭便在旁边看着他忙来忙去,应了一声,算作是答应了。
兰泽还叮嘱道:“督主不要忘了奴才的草,要每日出去晒太阳。”
他抱起来那盆肉虫草,上面的圆滚滚的叶都是他看着长出来的。
谢景庭又是应声,把兰泽的药茶放到了一边,靠近书案边有暗格,平日里茶水都放在那里。
兰泽不过是随意一瞥,他瞅到了一觉略微熟悉的东西,似乎是他之前送给谢景庭的芍药茶。
他瞅一眼记住了位置,打算下回回来的时候再看。
“督主不要忘记了。”兰泽交代完没有事了,他回去的时候睡自己的小床,留意着耳边的动静,在谢景庭入寝之后,他便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谢景庭的被子。
兰泽有些舍不得谢景庭,何况他喜欢挨着谢景庭睡,他抱着被子道:“督主,奴才想跟督主睡。”
过完年底,兰泽便十八了,在凡世能够成亲的年纪。
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谢景庭未曾责怪他,对他道:“明日我会早起,兴许会吵醒兰泽。”
“奴才不介意,奴才明日走的也早。”
兰泽见谢景庭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便钻进了谢景庭被子里,先前谢景庭便说让他搬过来,回来之后谢景庭没有提过那件事。
如今兰泽要和谢景庭分开了,他便暂时不计较先前谢景庭欺负他,乖乖地躺在谢景庭身边睡下。
兰泽没有睡着,黑暗中很安静,兰泽悄悄地睁开眼,他在夜晚看着谢景庭的侧脸,谢景庭的眼睫很长,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
他忍不住悄悄上手摸,兰泽总觉得谢景庭太冷静了些,未曾跟他讲太多话,明明他明日便要走了。
谢景庭态度不冷不热,与先前一样,这般才不对,明明谢景庭前些日子还亲他。
兰泽这般想着,又想起来谢景庭做的混蛋事来,于是手上略微使力,他这般没有轻重,手腕很快便会握住了。
“兰泽。”谢景庭喊了他的名字,嗓音略微低沉,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深沉的视线落下来,兰泽睁着一双眼,他看进谢景庭眼底,心里有些羞耻,半天才闷闷问道。
“今日为何督主不亲奴才了。”兰泽嗓音软声软气,小羽毛一般蹭在耳边,让人感觉像是在呼气。
他问出来这般的问题,又忍不住脸红起来,反正是谢景庭不对,只亲一回两回便是混蛋。
亲的太厉害也是混蛋。
空气中安静下来,兰泽恨不得钻进被子里,他害臊地浑身都热起来,慢慢地拽着被子往上想要遮住自己。
“这般……前几回我以为兰泽不愿。”谢景庭停顿片刻才开口,兰泽的被子被拉下来,他的手腕被轻而易举地按住。
兰泽的手腕放在脑袋上面,他的手腕被谢景庭按住,谢景庭对他道:“上回我见兰泽与贺大人如此亲近,我不知兰泽是否在他面前也是这般姿态。”
这件事终于被提起来,兰泽闻言忍不住道:“自然不一般。”
“督主上回不救奴才,奴才生气罢了,故意气督主。”
兰泽知晓自己从不能轻易拨动谢景庭的心。
他有些气闷,知晓自己理亏,他生气的没有讲话。
“兰泽上回也说了不愿意搬到正殿。”谢景庭不紧不慢道:“如今这是反悔了?”
兰泽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他只是想谢景庭亲他一下,不然兴许回来又把他忘了,为何非要他搬来正殿。
他若是搬过来了,岂不是晚上谢景庭想欺负他便能欺负他。
“不要。”兰泽打算回自己的小床去,他的手腕还被谢景庭握着,谢景庭自然不打算放开他,他方起来,便被谢景庭轻而易举地拽进了怀里。
兰泽只穿了一身里衣,谢景庭生的高大,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他笼罩,他闻见若有若无的雪枝香,对上谢景庭眼底,那双眼又黑又沉,像是两颗深邃的宝石。
气息掠过他耳边,让他有些不适,耳边跟着红起来,谢景庭低声问道:“这便生气了?”
“兰泽应当讲讲道理,原先……我未曾怪罪兰泽,兰泽还日日同我赌气。”
谢景庭嗓音平静,那张脸略微放大,明艳璀璨至极,气息跟着一并落下来,墨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兰泽被吻住,他下意识地环绕住谢景庭,谢景庭前两回亲他总是忍不住地噬咬,如今却温柔下来,柔软的唇瓣碰在一起,兰泽被折着腰,小腿不得已分开。
谢景庭的话令他耳尖红了起来,前两回都是疼,如今不再是疼,便多了一些其他意味,兰泽眼中都是谢景庭的面容,不自觉地带了些依恋,气略有些喘不匀,发出的哼声比平日里软许多。
他被谢景庭揽着腰,整个几乎融化进谢景庭怀里,被谢景庭亲的几乎要晕过去,双腿软乎乎一团,不自觉地便缠了上去。
兰泽宛如勾人的妖精,谢景庭只略微停顿,便解开了兰泽的系带。
“督主……”兰泽细微的哼出来,他眸中湿润一片,他只是想谢景庭亲他一回,每回谢景庭都不按常理出牌。
如今要解他的衣裳,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很快想到谢景庭是太监,他们二人也不能做什么,他按住了谢景庭的手。
谢景庭一次比一次过分,这不过第三回,便要解他的衣裳。
兰泽脸上涨红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他按住谢景庭的手,谢景庭便停下了动作。
“督主,我们又不能做什么,不必解奴才的衣裳……”兰泽不想说他不愿意,他便找出来这么个理由,引得谢景庭定定地看着他。
兰泽略有些不自在,他没有做好准备,何况谢景庭总是忽冷忽热,若是谢景庭同他行了床笫-之欢,之后若是谢景庭抛下他怎么办。
“娘亲说了,不能随意与人这般。”兰泽移开视线,他指尖略微泛红,大半个人还在谢景庭怀里,讲话时还有些喘。
“这般,”谢景庭看着他,好一会才平静地说,“兰泽嫌弃我是残缺之身。”
*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玉玄:老婆,他短,别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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