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鹤撸一撸长须，半眯起眼睛，身前身后或站或跪着几个妙龄少女，低眉顺眼地捶背捏腿。
“好大的派头！”下首有一满脸胡须的壮汉不满道，“咱们兄弟都在这儿，哥哥是不是也分咱们几个？”
此话一出，安静的室内霎时变得紧张，余下二人互相看了看，又看向老神常在的云中鹤。
壮汉身边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手肘一动，挤眉弄眼道：“老六净胡扯，二哥这是给哥几个验验货！”
三人都笑了起来，室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云中鹤留长的小指指甲点了点身边的两个少女，半眯着眼睛道：“去，给老六老七消消火。”
“弟弟能有什么火，当然都是给哥哥们享用。”精瘦男摆了摆手，推拒道。
那少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一眼云中鹤，又退了回去。
云中鹤撸须的手顿了顿，睁开眼看向下方，一双凤眼精光迸发，很是诡异。
他摸了摸后腰，忽然抽刀一劈，将那少女身首分离，鲜血喷涌而出，一颗脑袋“咕噜噜”滚到地上，又被云中鹤俯身抓在手里。
在场人都悚然一惊，那接受了少女服侍的壮汉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云中鹤提起滴血的头颅看了看，叹气道：“弟弟不接受，看来是这礼物糟了点。”
精瘦男回过神来，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他暗恨身边的驼龙一眼，上前笑着接过头颅道：“弟弟不是不接受，只是弟弟最小，胆子也小，哥哥们的玩意儿，怎敢随意染指？”
云中鹤皮笑肉不笑道：“老七最精乖，这死物有什么好宝贝的。”
驼龙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他霍然起身，一掌劈出，那少女惊呼一声，像一阵风卷起，被重重抛向云中鹤怀中。
少女“噗”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软倒下来，七窍流血。
短短一盏茶间便死了两个人，余下的少女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既不畏惧，也不同情，眼中只流露着麻木和冷漠。
驼龙笑道：“哥哥的人，弟弟确实不该沾手。这人就还给哥哥，下次再挑几个好货！”
云中鹤看也不看那少女一眼，掀开眼皮子抹去脸上血痕，冷冷道：“六弟不用担心，有你挑的时候。”
见室内剑拔弩张，云中鹤身边的青年男子终于慢悠悠开口道：“别吵了，二哥才回来半个月，便又从太原城里搬来了帮手，西林寨也逼走了杨九妹，咱们少了个劲敌，这是好事。”
开始说正事，几人便都冷静下来，云中鹤坐回椅子上，便有少女拿沾了水的帕子给他擦脸。
精瘦男忍不住问道：“四哥，咱们还要等多久才动手。”
草上飞依旧慢悠悠道：“再等等。”
这明显是句很敷衍的回答，但他说等，便也再没说话，几人在屋子里枯坐，待到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已近黄昏。
身穿布衣的少女带来一则消息——杨九妹已死！
这消息一来，就连云中鹤也一下直起身子，惊讶道：“什么！？让她进来！”
布衣少女蓬头垢面，脸上也糊满泥土黑灰，但此时无人关注她的外在形象，俱是一脸严肃又惊喜的神情。
小椿扫了一眼室内情形，目光在两具面朝下的尸体上停留片刻，抿了抿嘴唇，哑着声音道：“你们让我离间程素英和杨九妹，现下我已做到，该放走我们村的村民了吧？”
云中鹤摆手道：“你先说说怎么回事？我们只知道一丈青和程素英反目，她竟然已经死了？”
小椿与他对视，冷然道：“二寨主，您听不懂人话？我要先看人，再回复您。否则要是我记忆出了什么问题，说得不准，到时候东林寨攻寨失败，便怪不得人了。”
“你他娘的小兔崽子——”驼龙骂了半截，被身边人拉住。
精瘦男摇了摇头，低声道：“二哥还没说话，你急什么。”
云中鹤斜眼看一眼二人，厉声道：“老七，去带白云村人过来。”
精瘦男应声，忙不迭下去带人。
云中鹤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小椿牵了牵嘴角，眼神冷凝：“就这么一小会儿，二寨主急什么？消息还能长翅膀飞了？”
不消片刻，精瘦男果真带着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他们手部都被捆住，像栓鸡崽一样捆在一起。
中间有人认出她来，叫了一声：“小椿！”
小椿扫一眼队伍，眉头皱起：“就这些人？阿玉、三妹，聋婆和小筠呢？”
“三妹死啦……”云中鹤后头终于传来一声微弱的回答，叫阿玉的少女神情终于显示出几分希望和恐惧来，“地上那个……没有头的……”
小椿跑上前两步，丝毫不畏惧地翻看那具尸体，握起那只冰凉僵硬的手掌。
——上头两道清晰而又熟悉的镰刀伤口，她记得其中一道，是她小时候发烧，三妹还不怎么会用镰刀，却迈着短腿替她割草时受的伤。
“解释一下，二寨主。”小椿眼中满含怒火，哑着嗓子道，“我说过，不可以伤害他们。”
云中鹤眼珠颤动一瞬，摸了摸后腰，笑道：“小崽子，你要知道，咱们东林寨从来不做好事，也不养闲人，你一去半个月不回来，谁知道是不是跑了，我总要收点利息。还是你回来晚了，要是早点回来半天，也就没这事儿了。”
小椿看一眼他摸刀的手，咬牙道：“行，这事我不追究，你现在把他们放了，聋婆和小筠在哪里？”
“阮氏庶女，即便被放在在庄子上养着，我们也不会触这个霉头，当时根本就没去抓她，谁知道她去哪儿了。”精瘦男插嘴道，“你那婆婆不愿意来见你，等会儿你自己去看她吧！”
小椿愣了愣，便见云中鹤示意，将村民绑手的绳子解开。
“按照你们给的消息，我成功离间程素英和杨九妹，她不愿意动手，我就捅了一丈青一刀。”小椿淡淡道，“我亲自动的手，西林寨不敢宣扬一丈青已死，又知道我逃走了，便放出来个假消息，称一丈青离开了。”
云中鹤先是大笑，又犹疑道：“你可有证据，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小椿不耐烦道：“没证据，不信就算了。”
见她如此反应，云中鹤终于信了大半，喜上眉梢道：“一丈青死了！这是天大的好事！通知大哥动手！”
“至于你们——”云中鹤看一眼小椿，抽刀狞笑道，“吃下去的东西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来了东林寨，你还想走！？”
*
杨九妹出了事，西林寨内本该一片惨淡。
作为最强战力，她的作用不小，但程素英还在，这便给寨中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卫昭那日命宋猗前去太原城，山中又下了几场大雪，是以今日她还没有回来。
程素英登上土质的城墙，便见卫昭身穿一身火红的狐裘，长发高束，头戴八宝金冠，里头却着玄色胡服，一身华贵中隐含利索的装扮。
“寨主。”卫昭打了个简短的招呼，同她看向远处。
“近几日，东林便会进攻。”程素英面色有些疲惫，“那孩子应当已将消息传出去了。”
“我看便是今夜了。”卫昭转过头看向程素英，她那双桃花眼中仿佛总脉脉含情，流转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伸出右手，指向东方，涂着丹寇的指甲在夕阳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程素英顺着她指向看去，眼神一凝，双手撑着城墙身子前倾。
——一队黑压压有的人马兵分两路，向西林寨疾驰。
十几里！
几里！
越来越近！
“敌袭！备战！”
两头木制城楼上的女娘点燃稻草，随风熏起两股黑烟！
寨子内的老小很快聚集到一起，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训练有素地排成队列。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杨九妹领队，打开城门冲在前头。
如今她不在，便由守门的女娘顶上，她亦无惧色，举起长戈道：“后勤报备！”
“是！”几个小队队长出列，里头有个半大的少女，正是阿越。
她张口道：“武器后勤预备油桶五十、火把一百、弓二十、箭三百，长戈四十，盾牌二十！兵器已下发！”
“好！”总领队点点头，“两队各六十人随我出城冲锋！弓箭手上城楼准备！”
“是！”小队按命令很快装备妥当，寨门洞开，两队人马冲出寨外。
程素英神情凝重，看着敌人越来越近！
“关门！”领队大喊，两队人马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
她转头看一眼众人，朗声道：“这身后都是我们的姐妹家人，这一战，只许进！不许退！”
“是！”众女子齐齐应声，与远处疾行的东林寨交兵。
东林虎领头，看清领队时大笑道：“一丈青果然死了！竟让你来对付我！”
他运气大声道：“杨九妹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西林寨领队怒斥道：“东林虎，瞎嚷嚷什么？你的对手是我，总想着一丈青作甚？没被打够？”
东林虎咂嘴道：“柳三娘，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枪硬！”
二人斗在一起，均是用枪，柳三娘身姿灵活，长戈在她手中似一条银蛇。东林虎重挥重刺，力势如虹。
城墙上有箭雨射出，东林寨带的人要多出一倍来，目标也明显，很快便倒下数十人。
东林寨三寨主熊力士大吼：“往前！混入西林寨中！”
他一声令下，两个寨子霎时混在一起！城墙上弓箭手射出箭矢，难免会伤到自己人。
程素英命令道：“弓箭手停止进攻！”
底下杀声震天，血肉横飞，西林寨众女子渐渐不支，被东林寨突破防线，往后面的土墙冲击！
木梯搭上城墙，东林寨人飞快往上爬去！
“放箭！”程素英下令。
流矢射出，熊力士又命令道，“前锋捉盾！强破大门！”
东林寨众人得令，又聚集起来，顶着盾牌齐齐冲撞巨大的石门。
“堵门！后勤准备！”程素英看一眼阿越，她点点头。
阿越指挥几人聚集到城墙大门两边，往下推出油桶。
只听“嘭嘭嘭”几声巨响，油桶爆开，里面的油飞溅起来。
熊力士脸色大变，吼道：“退！”
但已来不及。
城楼上丢下几支火把，“轰”地一声，火光冲天而起！
卫昭脸色微妙看着这一火焰攻势，手指虚握金铃。
——势头不妙啊。
西林寨人太少，若不是地势占尽优势，火攻虽暂时能占上风，待外头战士死绝，打持久战并无优势。
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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