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和亲公主手握天子剑 > 27、气节(修)
    小椿看着她,眼睛里滚落一串眼泪。


    不停掉落的泪水在黑乎乎,血淋淋的面皮上冲刷出两条明显的白色痕迹。


    肩膀明明很痛,阮筠紧绷的精神却猛然抻开,如往常一般,一下笑出声来,发出声抽噎的鹅叫。


    小椿没有笑。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紧张,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对面少女惨白的脸,嚅嗫道:“你别……别哭。”


    她最怕看到对方掉眼泪。


    阮筠这才发觉自己亦是泪流满面。


    她闭眼不看自己伤处,龇牙咧嘴道:“亏大了,这回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姐姐我。”


    她此前伪装成胡子男深入东林寨,结果正撞上山豹子和杨九妹打斗,左臂本就在混战中挨了一刀,刚好了七七八八,刚刚又被小椿做戏戳了一计狠的。


    加上草上飞剜她右臂一大块肉下来,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个委屈!


    “我知道!”小椿抹了把脸,仰头看着高大的女人,低声道:“多谢你……”


    宋猗见她欲言又止,眉头紧锁的模样,心下大概猜到她在担心什么,开口道:“你的家人已被村民接走了,不用担心。”


    小椿眼中一亮,又咬唇道:“那……她呢?”


    她与阮筠出逃时,亲眼见着杨九妹关上门,后来却在这里看到草上飞,怎能不让人担忧?


    算上在山中遇虎,杨九妹已救了她两回。


    “哟,小破孩这会儿操心起你姑奶奶来啦?”身后一道沙哑的声线传来,杨九妹抱着一杆长戈站在后头,忽略她惨白的脸色和沾满鲜血的外袍,姿态看起来依旧潇洒。


    小椿回过头,郑重其事地跪下来,行了个大礼道:“我对不住您,也不愿说什么漂亮话,今后刀山火海,任由差遣。”


    “别跪我,还没到入土的时候,忒折寿!”杨九妹往旁边一闪,不小心牵动伤口,吸了口凉气道,“老娘这些年竟混得这么差,需差遣你个小孩儿去闯刀山火海么!”


    言下之意,她看不上东林寨和阮氏的行径,亦看不上白云村的村民。


    一群身强力壮的大人,竟要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拼了命去救,这是在做什么?


    宋猗看她一眼,直起身子道:“你还能下山么?”


    杨九妹扯了扯嘴角道:“广武君方才来得及时,鄙人没什么用武之地,这身子尚能用上一用。”


    换做平时,她一人便能解决这事,只是有些麻烦。


    她身受重伤,本来已做好必死的觉悟,多亏宋猗及时赶到,一掌击飞两块门板,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土匪三人杀死。


    草上飞轻功拔群,宋猗为了查看她的伤势,便让他逃了。


    好在没让他酿下大祸,若小椿死了,她心头又添一桩难事。


    回援的事情交给宋猗,她不必回去,心中反而升起几分松快。


    她杀了程素英的血亲,虽是被算计,曾经不知情也便罢了,如今已经知道,今后二人该如何相处?


    宋猗伸手一点两个小孩,颔首道:“劳烦。”便抬脚欲走。


    “等等!”小椿拉住她的衣袍,急切道,“你要回西林寨?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宋猗回过头,也不问原因,只俯身一捏她脉门,片刻后松手道:“走吧。”


    小椿吃惊道:“你不劝劝我?”


    宋猗背上黑色长刀,低声道:“你已是大孩子了,又见过血,与寻常人不同。既做了决定,想必也知道风险,在你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不会阻止你。”


    听到“见过血”,小椿顿了顿,捏了捏拳头,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前去。


    阮筠叫她一声:“小椿!”


    布衣少女回头一眼,坚定道:“你好好养伤!我母亲在那里,这是我欠她的。”


    阮筠嘴角弯了弯,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


    小椿见她抬起稍微伤势轻一些的左臂,小拇指伸出,恍然大悟。


    两人贴了贴额头,手握成拳轻轻一碰,小拇指交缠,手掌在冰冷的风中划出半个弧度,大拇指指尖紧贴,一触即分。


    “等我回来。”小椿松开右手。


    “骗人的是小狗。”阮筠轻轻捏了把对方的手指,故作洒脱地昂头道,“走走走,姐姐等你回来编花篮呢!”


    杨九妹在旁边凉凉道:“江湖里有个规矩,要去做找死的事情之前不要道别,更不要说‘最后一票,等我回来’之类的话,否则这人大概是回不来了。”


    小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何苦戳救命恩人的痛处。


    她最终诚恳道:“谢谢你的关心。”


    杨九妹翻了个白眼,挥手道:“小破孩子,滚吧!”


    想来跟着宋猗,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四人便在此地分开,两两而行。


    *


    西林寨外,柳三娘渐渐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阿越在城墙上搬运油桶,亦只剩下最后一桶。


    她看着柳三娘被一枪挑落马下,低呼一声,看向程素英道:“寨主!”


    柳三娘翻身避开踏下的马蹄,却被后头赶上来的东林虎一枪贯穿左腿,软倒在地!


    阿越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她恨不得飞身下城池,将柳三娘救出,或是一箭将东林虎射死!


    可她不通武艺,什么也做不了!


    卫昭火红的狐裘在风中摇曳,像一朵永不熄灭的烈火。


    她手中抱着个新的铜炉,看向下方尸山血海,轻声道:“后悔了么?”


    阿越红着眼睛转头道:“……什么?”


    “后悔没有习武,没有掌握权势,力量,只能在一边看着,软弱无能地哭泣。”卫昭丝毫不客气道,“学木工,能救人么?”


    在对方冷凝的逼视下,阿越身子微微颤抖,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只是想大家过上好日子,我做错了么?”


    “你没错。”程素英握紧拳头,神情凝重,却丝毫不曾动摇,她沉声道,“错的是强/权,是这些山匪,是他们烧杀劫掠的错,不是你想做木工的错!做木工不能救人,但在平时能让大家生活变得更好!哭泣亦不是软弱,柔软和善良是美好的品德,错的是想要摧毁它的人!”


    卫昭与程素英对视,摇头道:“有一点,我不同意。”


    她取出一件小巧而精致的木制品,通体黑色,长得既像弓箭,又像弩机。


    卫昭抬手,眯起一只眼睛,食指扣动扳机,冲着下方连射五箭。


    那五根泛着森然寒光的铁箭带着比寻常弓箭更快的速度深入夜空,势如破竹,冲向东林虎的四肢与眉心。


    东林虎抬起长戈,“当当”几声挡开铁箭,却又扑面而来十几根相同的利器,其中一根扎在他的大腿之上,深深没入皮肉之中。


    其余的铁箭扎入马匹体内,棕色马嘶叫,倒地不起。


    东林虎起先还挣扎,忽然浑身抽搐,从马上跌了下来。


    柳三娘拾起长戈,一枪扎穿东林虎后心,瘸着腿翻身上马。


    卫昭放下手,柔声道:“木工,也能杀人呢。”


    自古以来,擅长手工业的墨家虽主张“兼爱非攻”,却也制造出诸多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短箭便是擦破一点皮肉,也能要人性命。


    阿越目瞪口呆,眼睛紧盯她手中物什,激动道:“我……我可以学这个么?”


    卫昭将手中连弩一抛,随口道:“之前你已学了基础,拿着这个,若你能将它拆解再还原,便算你入门,到时再来找我。”


    阿越忙不迭收下,感激道:“谢谢师娘!”


    卫昭挑眉道:“不许这样叫我,这东西也不是我做的。”


    程素英在旁边沉默良久,叹气道:“原来……抱歉,你用心良苦……是我着相,错怪于你。”


    卫昭弯了弯嘴角道:“寨主可曾怨恨我不曾出手相助?”


    程素英摇头道:“若说没有期望有人相助,也非现实。你我二人虽是合作,但我知贵客不屑争这点薄利,原就是西林寨占了便宜。何况这一战早晚会来,此后也总不能时时依靠他人。”


    说罢,她的神情倒愈加明朗起来,未等卫昭回答,便沉声道:“阿越,通知寨中各人撤离。”


    阿越虽疑惑,却也应声,自行撤下。


    程素英将战事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另一人,回头看向身边的红袍女子,平静道:“请贵客一同撤离。”


    “你经营多年,就要这样放弃?”卫昭睫毛微颤,垂眸掩住眼底神色,“寨主舍得?”


    “身外之物,非我所求。”程素英一撩下摆,跪地行大礼,“不求贵客替我洗刷冤屈,只求贵客助一臂之力。寨中女子无处可去,请使她们有枝可依。”


    卫昭受了这一拜,目光从她摊开的手掌,流转到鬓边风霜。


    她不由想起另一双满是伤疤的粗手,神思微动。


    那日初见,宋猗的话犹在耳边。


    她说,‘不是人人皆有破敌之能,在太平盛世,五行八作,三姑六婆,三教九流之中俱有可为。’


    终是受了那人影响,除了争权夺利,她这颗铁石心肠,竟也生出几分旁的闲心。


    卫昭缓缓道:“你看这西林寨中,她们原本就无需要依靠任何人。”


    程素英愣了一下,略抬起头,便看见一只手伸在面前。


    对方轻声道:“起来吧。”


    程素英搭着那只白玉般的手掌,站起身来。


    拿不准对方的态度,她有些焦急道:“我留在此处断后,若侥幸未死,愿追随贵客,陈情上书,助您谋夺阮氏。”


    卫昭淡淡道:“你猜测很准,知道我要做什么。”


    程素英作揖致歉道:“贵客见谅,我并非有意揣度。”


    卫昭手指在铜炉上轻点,她平静道:“程寨主侠骨丹心,我亦叹服。你这样的人若是白白死于蠢物之手,天下便又少了个能做实事的好人。若你不死,这寨中女子也不必做无根浮萍。”


    程素英手指微颤,有些激动。


    若能活下去,谁又甘愿赴死?


    卫昭笑道:“我可以帮你,但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放心,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程素英道:“但凭吩咐。”


    卫昭摆手道:“不必这样生分。”


    她沉吟片刻,又道:“我欲使你女扮男装,用令弟身份状告阮氏,举孝廉之名,继承你父遗志,登凤谷县县令,如何?”


    程素英心头大震!


    对方竟如此大胆!


    不知为何,她心中除了震惊,还生出几分迷茫和跃跃欲试的激动。


    ——做官,是她从来没想过的道路。身为女子,她真的可以吗?


    程素英喃喃道:“……这……天下从未有女子做一县县令,是否于礼不合?我……亦担心无法做好。”


    卫昭道:“你当这太原城中各个官员便都做得很好么?”


    程素英沉默不语。


    经历过当年的私盐案,她早已知晓,男子为官,里头诸多滥竽充数的酒囊饭袋。即便如她父亲这样的清官,亦缺乏实干能力。


    “再者,于礼不合?”卫昭面带讽意,轻蔑道,“君子死气节,我等女子便做小人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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