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旱灾5

    云哥儿在后院种的那些菜前些日子都被晒焉了, 日日早上浇水都没用,他索性将菜全摘了,晒干后做成了干菜。因为菜比较多, 将家里空着的五个陶坛都用上了。

    做坛子肉也需要坛子, 宁乘风便说下午出去多买几个回来备着。

    除了坛子, 宁乘风又买了储水的水缸,还买了些酒回来, 两位小哥儿也各买了些日用的物件。

    这次出去他们看到一户人家院子门口排了长长的队, 那些排队的人,人手一个木桶。宁乘风上前问了下,原来是那户人家在卖家里的井水。

    回去后,宁乘风站在井边, 若有所思。

    他们院子里这口井也是超过十丈的深井,之前那牙人带他们来看宅子时, 还特意跟他们炫弄过, 说这井是宅子主人花了大价钱打的,打得很深,就算遇到干旱天气他们也不用担心没水用。

    没想到这牙人一语成谶,还真叫他们遇上旱灾了。

    宁乘风盯着这井看,倒不是想和别人一样拿井水卖钱, 只是有些担心, 这口井会不会给他们招来祸事。

    如今还未到绝境,那些人愿意花钱买水, 或者想别的法子,去别处找水。但若情况再恶化下去, 难保有人不会铤而走险, 盯上别人家的井。

    因为前头开着食肆, 人来人往的,山云小馆后头有井的事儿,这附近许多人都知道。

    宁乘风越想越觉得不保险,他和岳茗商量后,决定要在院子靠近围墙的地方做一圈陷阱。他们的院子门是实木的,十分厚重,门栓也很结实,拴好后一般人很难从外头打开。山云小馆那个门板要打开就更不容易了。所以只要防住翻墙进来的人,这院子还是挺安全的。

    今日忙活了一整日大家都有些累了,而且现在天色已晚,也不好再挖陷阱了,宁乘风便说明日再挖。

    岳茗应下后,又让两位小哥儿从今日开始睡在一间屋子里,若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星哥儿和云哥儿今日出去一趟也知道外头的情形不好了,他两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岳茗说让他两住一间屋子,这两人对视一眼后,连连点头。

    晚上岳茗去洗漱了,宁乘风将下午买回来的十个水缸洗净后,放到了侧屋里,又一桶一桶的打水过来,将水缸装满了,用木盖子盖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这口井虽深,但外头的湖里水位都下降了许多,难保这口井会不会也渐渐地干涸下来。还是用水缸装上一些,存放起来比较保险。

    岳茗洗漱完出来,便见他男人左右手各提着一满桶的水,往侧屋里走。

    许是忙了一会儿了,宁乘风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湿了。夏日衣衫轻薄,这薄薄的布料紧紧地贴在他的结实的身躯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岳茗看得有点儿脸红,他愣了会儿神,又想起他两成亲那日,宁乘风提不动洗澡水,还是自己帮他提的。岳茗抿着嘴,脸上露出了一点儿清浅的笑意。

    宁乘风倒完水出来,一回头便发现他家小夫郎正看着自己,此时月光下洒在岳茗的脸上,照得他原就俊秀的面庞更加动人了,宁乘风情不自禁地对着他傻笑起来。

    岳茗几步上前,走到他身边,要接过他手里的水桶,宁乘风却后退一步,错开了他的手。

    “我提就行了,你都洗完澡了,当心再把衣裳打湿了。”

    见岳茗似乎不赞成,宁乘风放下水桶,抬手欲摸摸他的脸,但手伸到半空中又顿住了。他刚忙活了半天,手上已经不怎么干净了。

    宁乘风克制住自己想同夫郎亲近的欲望,低声道:“茗宝乖,你先回去睡觉吧,我马上就过来陪你。”

    他满眼柔情,岳茗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轻轻点了点头,便略带慌张地转身回屋了。

    宁乘风看着他关上房门,才继续提起水来。将十个水缸都装满后,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又去打水洗澡了。

    晚上岳茗帮宁乘风擦完头发,又帮他按摩了好一会儿才睡下。

    第二日两人睡到辰时末才醒,醒来吃过早饭后,他两便拿着锄头和铲子忙活起来了。

    这宅院的右侧的围墙有一处破损了,掉了十几块砖。这处高度比其余地方低上一些,外头正巧还有一棵矮脖子树,比较好下脚。若有人想翻墙进来,八成会选这个位置。

    宁乘风便选了这个位置挖陷阱。

    他和岳茗负责挖,两个小哥儿则负责把院子里那些枯树的树枝折下来备着,等陷阱挖好了放上树枝,再盖上土,这陷阱便不容易被看出来。

    他们这陷阱挖得深,宁乘风这样高大的男子跳下去后也要废一番功夫才能爬上来。

    宁乘风夫夫上午挖陷阱,下午又出去买了些打猎用的捕兽夹回来,在院子的围墙内安置了一圈。

    除了这些,岳茗还灵活运用他打猎时用的那些做陷阱的工具,在围墙边好好地布置了一番,确保没人能悄无声息地翻墙进来。

    忙活了两日,将陷阱全都布置好后,宁乘风便闲下来了。

    府学的训导叫他们在家温书,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天灾,宁乘风面上淡定,心里还是有些纷乱。他既担心府城再生变故,又忧虑宁家村的家人能不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天气太热,再加上心浮气躁,宁乘风实在无法静下心来温书。

    岳茗这几日也有了危机感,他不仅给两位小哥儿配了武器,又积极地同宁乘风练起武来。

    不过练武最多也就一个时辰,一闲下来,宁乘风又免不得想东想西的。

    他种的辣椒早就摘下来晒干留种,做成干辣椒了,给岳茗买的核桃板栗也已经炒好了。宁乘风这日闲着无事,突然想研究一下硝石制冰这事儿了。

    如今制冰坊已经关门了,若能自己制冰,他们在这炎热的夏天会好过许多。

    即便不能制出制冰坊那种大块的冰让屋里降温,能制出一点儿小冰块,给他们做冷饮也不错啊!

    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但他听说硝石制冰并不难,就是这硝石要去哪里寻呢?宁乘风第一时间想到了燕行秋。

    岳茗这位义兄交友甚广,宁乘风记得他曾结识过一位炼丹的道士。硝石是炼丹常用的原料之一,这位道士手上极有可能有硝石。宁乘风决定找燕行秋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硝石。

    现在外头有些乱,宁乘风要去找燕行秋,岳茗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便想陪着他去,但又有些放心不下两位弟弟。

    云哥儿知道后,忙劝慰道:“岳茗哥哥,你只管去吧,我们把门关上,不会有事儿的,让我三哥一个人出去才危险呢!”

    星哥儿也点头附和,让岳茗陪着宁乘风去。

    宁乘风想着现在还没到饿死人或渴死人的地步,院子里的陷阱也布置好了,应当出不了岔子,便带着岳茗出去了。

    他和岳茗赶着驴车直接去了府衙,他们运气不错,燕行秋今日就在府衙,没有出去办事儿。

    府衙外头看门的两位衙役被燕行秋带着来山云小馆吃过几次饭,都认得岳茗了。听他们说要找燕行秋,也没有多问,其中一位进去将燕行秋唤出来了。

    燕行秋出来后,宁乘风带他上了驴车,在车厢里头把硝石的事儿跟他说了。

    燕行秋摸着下巴道:“这硝石是啥我不知道,不过那道士我倒是能帮你们寻来,他就在城外玉泉山上的道观里头。”

    既然就在城外的道观,那去一趟倒也不难。宁乘风和岳茗商量后,决定现在便动身过去。不过如今天灾当头,燕行秋忙得很,他自己是没法子陪宁乘风夫夫过去了,便差使他手下的一位小捕头,陪着宁乘风他们去。

    因为要给出城担水的百姓方便,湘江府城如今放松了进出城的关卡,宁乘风他们很快便出去了。

    出了城门,他们赶着驴车,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玉行山脚下。上山又花了半个时辰,到道馆里头时,约莫是午时了。

    他们进了道观,发现好些道士跪坐在观前的平地上,还有一位老道士在前头迈着奇怪的步伐跳来跳去,嘴里也是念念有词。

    宁乘风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些道士在作法祈雨。

    一起过来的小捕快说,同燕行秋交好的那位道士名叫“悟真“,他也在跪坐的道士中。

    小捕快将人指给宁乘风和岳茗看了一下,悟真只比前头那个老道士小一点儿,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穿着道袍,长须飘飘的,人也清瘦,外形就是一位标准的道士。

    宁乘风拉住要上前的小捕快,等那些道士做完法散开后才让那小捕快上前找人。

    他们一行人站在一旁,早就被那群道士注意到了。悟真认得小捕快,做完法马上就往他们这边来了。

    悟真带着宁乘风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宁乘风简单的同他寒暄了几句后,便问起了硝石的事儿。

    不出他所料,悟真手上确实有硝石。悟真说硝石是炼丹常用的八石之一,不仅他有,他们道观里还储备了不少。

    悟真似乎同燕行秋关系甚好,知道岳茗是燕行秋的义弟后,对他们热情了许多,也爽快地答应了宁乘风的要求。不过在商量价格时,这仙风道骨的道士半点儿没心软,让宁乘风实实在在地出了点儿血。

    宁乘风和岳茗辰时出门,到了酉时才带着硝石回到柳叶巷子。没想到到了院子外头,才发现情况不对,家里似乎出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旱灾6

    岳茗跳下驴车去敲门, 但一靠近自家宅院,便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哀叫声。他面色一变,疾步上前用力捶了捶门。

    这宅院的大门有两道锁, 内外各一道, 宁乘风他们今日出去, 家里还留了两位小哥儿,所以没从外头上锁。岳茗这会儿十分心急, 却也只能敲门。

    实在是这道门太结实了, 不然岳茗已经将它踹开了。

    宁乘风见情况不对,也急忙下了马车,几个跨步来到岳茗身边,同他一起敲门。

    岳茗心里着急, 只觉得度秒如年,正当他要翻墙进去时, 院子的门却开了。

    星哥儿一开门便朝他哥哥奔来了, 他眼圈红红地,却也没说话,只拉着他哥哥往里头跑。

    在外头听得还不清楚,一进院子,那陌生男人的哀嚎的声就更明显了。

    宁乘风和岳茗被星哥儿带到他们挖的陷阱那里, 只见一个长得贼眉鼠眼, 穿着破烂,身材十分瘦小的男人, 正在那坑里挣扎着想爬上来。

    那贼人身量不高,脚上又夹了个捕兽夹, 手上脖子上都是伤痕, 行动不怎么灵活。似乎身上的伤有些痛, 他一边往上爬,一边哀叫。

    云哥儿拿着把铁锅铲守在边上,等那贼人跳起来攀住土坑边缘,想要爬上来时,云哥儿便气势汹汹地拿锅铲砸他的头,不让他上来。

    云哥儿平时一脸和气的,这会儿却凶得很,他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那贼人,先恶狠狠地把人家砸下去,又骂骂咧咧地恐吓那贼人。

    “我岳茗哥哥已经回来了,等会儿就过来一脚踩死你!”

    “杀千刀的狗玩意儿,还想爬上来,看我戳不死你!”

    说罢,他便拿着锅铲对着那贼人一顿乱戳。这小哥儿手脚还挺快,那贼人几次想抓住他手中的锅铲都没抓到。宁乘风觉得他这架势很有他娘刘桂花的风范。

    那贼人被他戳得手上肩上都鲜血淋漓的,头上还肿了个大包,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摔的,还是被两位小哥儿砸的,瞧着着实有点儿凄惨。

    见宁乘风他们回来了,这贼人似乎明白自己逃不了了。他放弃挣扎,奄奄一息地在躺在坑底不动弹了。

    宁乘风:“……”这贼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除了云哥儿手上的锅铲,宁乘风还在坑边看到了剑、匕首、长刀等各类武器,还有两捆麻绳。好家伙,这是把岳茗的武器库都搬空了呀!

    云哥儿看到宁乘风和岳茗,眼睛蹭地一下亮起来了。他先是一脸笑意地看向岳茗,又突然松开手里的锅铲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吓死我了,岳茗哥哥,我正做饭呢,这个天杀的就进来了,好吓人啊!我和星哥儿都要吓死了!”

    “我的锅铲都弄脏了!呜呜……”

    云哥儿似乎后怕不已,委屈得直撇嘴。他一把抱住岳茗,哭得很大声。

    星哥儿也过去抱着岳茗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宁乘风眼瞧着他家岳茗被两位小哥儿一左一右的抱着,面上的表情十分无助,那求救的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了他身上。

    宁乘风一时既好笑又心疼,云哥儿成日笑嘻嘻的,宁乘风也是第一次见他哭。他这弟弟哭起来可比星哥儿有气势多了,星哥儿是小声地抽噎,云哥儿就不一样了,他是扯着嗓子嚎啊!

    两位小哥儿瞧着都十分可怜,但云哥儿再这样哭下去,这周遭的街坊领居估计要骂人了。宁乘风不敢迟疑,赶紧上前安慰他两。

    “别哭了,有啥事跟哥说,或者哥再替你们打那人一顿出出气?”

    “云哥儿,星哥儿,再哭外头的人都听到了,到时候再笑话你们。”

    ……

    “坑底那贼人在笑你们了啊!”

    宁乘风快磨破了嘴皮子,这两人都无动于衷,听到那贼人在嘲笑他们后,云哥儿的哭声却戛然而止了。

    他愤愤地转头,又要去捡地上的锅铲。宁乘风赶忙拦住他,正要同他把这贼人的事儿问清楚,院门那边却传来了一点儿动静。

    是那位小捕快牵着宁乘风他们的驴车进来了。瞧他一脸尴尬,估计是听云哥儿他们哭了一会儿了。

    这小捕快今日跟着宁乘风二人折腾了半日,宁乘风不好意思让人家白跑一趟,便请他来家里吃顿饭。没想到正巧赶上这事儿,还把人家忘在门外头了。

    宁乘风赶紧招呼他进来。

    他和小捕快说话这功夫,岳茗已经一把抓住那贼人,将人甩上来了。那贼人趁机想跑,却被岳茗一脚踹倒了。

    星哥儿一边抽泣,一边递了绳索过去,岳茗三两下便将那贼人捆住了。

    宁乘风见两位弟弟都平静一点儿了,便带着他两和小捕快往堂屋走,岳茗也拽着那贼人跟上了。

    那贼人一进堂屋便开始哭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同宁乘风他们哭诉,说自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五岁稚子。家里的老人孩子又饿又渴,快要撑不住了。但是现在粮食太贵了,他们实在买不起,只得出来想想别的“办法”。

    他的办法便是来宁乘风他们的宅院里偷盗,宁乘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

    果然,云哥儿马上就反驳他了。

    “三哥,你可别信他的鬼话,他刚刚掉进坑里的时候,也是同我这么说的,他还想哄我们拉他上来,我差点儿就被他骗了,好在星哥儿提醒了我。这狗东西一看我们没上当,又拿了匕首出来吓我们,说我们不放他走,他便要杀了我们!还好星哥儿将他的匕首骗了过来。”

    云哥儿说到这里又恨恨地过去踢了那贼人一脚,那贼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但他被绑得牢牢的,也拿云哥儿没办法。

    宁乘风又问那贼人什么时候盯上他们家的,有没有同党?那贼人却闭口不言了。

    那小捕快见状,朝宁乘风笑道:“宁公子,这审问犯人一事儿,还得咱们来!你把他交给我吧,我带回府衙,保准能把事情给你问得明明白白的!”

    有燕行秋在,宁乘风相信府衙的人不会搪塞他们,便应了这捕快的话——

    晚上云哥儿做饭,岳茗和星哥儿帮他打下手,做了三荤二素五道菜来招待这捕快小哥。

    如今情况特殊,外头许多人都吃不饱饭了,五道菜已经极为隆重了。那小捕快吃得眉开眼笑的,对着云哥儿好一顿夸赞。

    吃完饭,小捕快便带着那贼人走了,宁乘风赶着驴车送了他们一程。他原想把人送到府衙,但路上遇到几个巡逻的捕快,那小捕快便不让宁乘风送了,说要坐同僚的车回去。

    宁乘风见状也没多客套,他一个人出来,岳茗在家担心着呢——

    两位小哥儿今日受了惊,吃完晚饭后早早地歇下了。岳茗等到宁乘风回来,才放心地去洗漱。

    今日买了硝石回来,宁乘风心痒难耐,当晚就试了一下,不过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宁乘风对这硝石也并不很陌生。硝石的主要成分硝酸钾,是农业上常用的一种化肥,宁乘风估摸着,这硝石制冰,可能是硝石与水产生了化学反应,硝石吸收了水的热量,导致水温降低而结冰。

    他试了好几种方式,前几次都只能让水温下降,达不到结冰的程度。但他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弃?折腾到三更时,宁乘风才摸索出硝石制冰的窍门,制了一点儿冰出来。

    宁乘风试验后发现,把硝石磨成粉会比直接用硝石块效果好一些,若是用筷子在里头不停的搅拌,制冰的速度能更快点儿。除此之外,硝石与水的比例,容器里的水位,容器的导热程度,容器外头是否采用保温措施都会影响到硝石制冰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硝石确实能制冰,但效率极低。用硝石制冰,硝石的消耗量很大,制出的冰又很少,若是靠这个来做冰块降温,怕是不现实。不过他原也只想制点儿碎冰出来,给家里人做冰饮之类的,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

    看到那小碗里的水结成碎冰时,宁乘风兴奋极了,马上端着那碗要给岳茗看,一转头才发现岳茗已经睡着了。

    宁乘风悄悄地放下碗,他走到岳茗身边,轻轻地把岳茗抱到床上,又给人盖好被子。

    岳茗估计是累了,被他抱起来又放下去也没醒。

    宁乘风收拾好制冰的器具后,也赶紧洗漱休息了。

    第二日,宁乘风一边用硝石制冰,一边等燕行秋那边的消息。

    但他昨晚才实验成功的制冰之法,今日却又不灵验了。宁乘风估摸着是因为白天的温度太高了。他原想给岳茗他们做个西瓜碎冰吃,看这情形,也只得等晚上温度降下来再试试了。

    燕行秋倒是没让他们多等,下午便过来了。

    燕行秋最近忙得很,一来便直奔主题,他说那个翻墙进入宁乘风他们宅子里的贼人已经招了。

    宁乘风预料得没错,那人果然说谎了,他就是盯上了宁家,等他们的驴车出去了才特意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旱灾7

    按燕行秋所说, 那个闯进来的贼人只是个探路的,他还有至少两个同党。那两人和他一样,平日里便不干正事, 专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旱灾发生后这伙人便盯上了宁家的宅院。山云小馆是个食肆, 在附近名声又大, 这伙人想着好歹开过饭馆,宁乘风家里肯定不缺吃喝。

    前几日宁乘风他们出去采买, 那几人也注意到了, 虽说不知道驴车里装了些什么东西,但看他们进出的地方便不难猜出,宁乘风他们没少买食物。

    昨日宁乘风和岳茗赶着驴车出去了,那伙人不知道宅院里还有没有人, 便派了那贼人过来探路。他们打算探明情况,趁着无人, 或者等晚上再过来偷些吃食和水。若是这宅院里的人好控制, 他们还能鸠占鹊巢,住进来。

    那会儿两个小哥儿都在厨房里,正打算做晚饭。那贼人翻上围墙后,只觉得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 他便想跳下来瞧瞧。

    这贼人翻墙时选的正是宁乘风夫夫挖陷阱的位置, 他这一跳便跳进了陷阱里头。他运气也不算太差,那陷阱里头岳茗放了许多捕兽夹、尖木刺, 他只踩中了一个捕兽夹。

    不过那捕兽夹上头的斜齿十分锐利,咬合力也很强, 连皮糙肉厚的野猪都能夹伤, 更何况是人类?

    那贼人特意放轻了脚步跳下来, 但他被夹住后,却没忍住痛呼一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两位小哥儿。

    云哥儿听到动静拿着锅铲冲了出来,虽然害怕,他还是战战兢兢地靠近了那陷阱。后来发现那贼人受伤了,行动不便,云哥儿就没那么害怕了。星哥儿也将他哥哥的武器搬了出来,两人一起守着那陷阱,不让贼人爬上来。

    后头的事儿宁乘风他们已经听两位小哥儿说过了,燕行秋也没再赘述。

    燕行秋说那贼人受不住刑,已经招得七七八八了,他那两个同党,今日上午都被抓去府衙审问了了,这三人的供词基本一致,不过后头还得再仔细审一遍。

    燕行秋又提醒宁乘风和岳茗,这几日还得小心点儿,免得有漏网之鱼在暗中坑害他们。

    宁乘风二人自无不应。

    除了这贼人的事儿,燕行秋还给宁乘风带来了别的消息。

    知府已经着人打井挖渠,去城外几座山上寻找水源了。府衙的捕快们,还有巡检司的官吏都在加强巡逻。给朝廷的折子也已经递上去快一个月了,本朝皇帝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想来再过些日子,他们便能等到救灾的队伍。

    燕行秋走后,宁乘风舒了口气。虽然现在打井晚了点儿,但积极地想法子,总比任百姓自生自灭要好。

    后头几日,气温稍稍降了一些,他们终于不用时时刻刻被汗液的黏腻感包围了。不过府城还是没有下雨,宁家村那边儿也许久没有来信了。

    宁乘风成功的做了西瓜冰沙出来。因为没有搅拌机,西瓜是他用擀面杖手工打碎的,冰也不怎么细腻。但这西瓜碎冰做出来后,还是让三位小哥儿吃得十分开心。

    岳茗本就爱吃甜食,这西瓜瓤又红又沙,配上清凉的冰沙,在浇上一勺蜂蜜,真是既好看,又好吃,他吃了一口,便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两位小哥儿也是第一次吃到这样新奇的物什,以前家里穷苦,夏日哪里还有冰给他们吃呀,镇上也没有这样的吃食啊!

    要不怎么说美食能治愈人心呢!在这炎热的夏日,吃一碗冰凉清甜的西瓜冰沙,让他们忘却了外界的纷纷扰扰,心情畅快了许多。

    宁乘风见他们这么喜欢,后头又做了几次,那几个西瓜很快就被消耗一空了。

    西瓜没了之后,宁乘风便拿硝石制出来的碎冰做了其他的冰饮,也获得了三位小哥儿的一致赞许。云哥儿也想了许多点子,想把这些冰饮拿到山云小馆去卖。

    硝石制冰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们这筐硝石的价格也有些昂贵了。但宁乘风觉得,云哥儿的想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大不了就卖得贵一点儿,到时候应当就不至于亏本了。

    后来宁乘风还给岳茗他们做了烤肉吃。其实这里也有烤肉,但宁乘风觉得没有辣椒粉的烤肉,是没有灵魂的烤肉。

    他做的烤肉不仅放了辣椒粉,还放了胡椒花椒等许多香料,口感麻辣鲜香,与本地烤肉截然不同。即便在这炎炎夏日,也吃得他们几个胃口大开。

    好在他们的宅院还挺大,不然这浓郁的香味传出去,周边的街坊领居可就难熬了。

    不同于宁乘风家里的安谧惬意,许多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捱了。

    这日子日一复一日过去,他们每日只吃个三分饱,但家里的存粮还是越来越少,辛辛苦苦从外面担来的水,只将将够家里人喝。这么热的天气,洗澡也只能把帕子打湿一点儿,再擦擦身子,洗衣是万万不敢想的。

    这些人虽然不能吃饱,但日子还算好过的,还有些穷苦百姓,日子就更难过了。

    宁乘风和岳茗偶尔出去一趟,会看到外头有许多没饭吃,没水喝,只得沿街乞讨的人。这些人蓬头散发,衣衫破烂,他们的目光都是绝望而麻木的。可这关口,谁还敢给施舍街上的乞丐呢?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每次出去回来,岳茗吃饭的胃口都会差上许多。

    宁乘风他们米粮充足,水也还够用,但他们也不敢拿这些东西来救济外头的人。

    那贼人的事儿刚过去不久,宁乘风让家里的人都尽量低调,免得再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之前宁乘风看到的那卖井水的人家,原来他们家里的三兄弟都是打井的工匠。他们家原就有一口井,又在旱灾初期打了一口更深的,这才能卖井水赚钱。这户人家男丁很多,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的,在这当口卖井水,竟然也没出事儿。

    还有些家里有井的人,想学他们卖井水,得了银子再去买米粮。可惜这些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好些家里都进了贼。那些贼人都是三更半夜闯进去的,进去后有的只是偷/抢些粮食和水,有些还把主人打伤了。还有一户人家的男主人,在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中被活活打死了。

    尽管这会儿府城治安已经岌岌可危了,但这桩惨案还是骇人听闻,也成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那些歹徒犯了案,原想逃出府城,最后还是被官府的人抓住了。可能是为了杀鸡儆猴,这些人下场都很凄惨。

    打人的直接被处斩了,那些同伙则被关押起来了,听说后头还会被流放到苦寒之地。

    这些事儿实在令人触目惊心。担心家里的井招来不怀好意的人,宁乘风和岳茗也出去买过两次井水。宁乘风还特意大声的抱怨家里的井水干涸了,只得花高价来买别人家的水。

    也不知道是信了他的话,还是被之前那些歹徒的下场吓到了,再没有人来宁家的宅院窥探过。

    后头知府派人出去寻水源,挖井的事儿宣扬出去了,湘江府百姓的心里安定了一点儿,外头的治安也好了一些。

    官府储存的米粮早就拿出来赈灾了,却还是杯水车薪,见百姓们已经到了极限了,知府又想了别的法子。

    他自己带头捐银,号召府里的官员、富商同他一起捐款赈灾。拿到善款后,他又威逼利诱,让那些粮商低价卖粮给他。

    官府的赈灾棚子很快在府城搭建起来了,虽然施的是带糠的稀粥,但好歹没有百姓再被饿死了。

    岳茗和云哥儿把山云小馆今的年盈利捐了大半,宁乘风和岳茗又把他们这些年攒的银子捐了一半,星哥儿也把自己做绣活赚的钱捐了一半。

    虽然钱匣子空了许多,但四人都如释重负,心里松快了不少。

    知府亲自给捐得多的商户题了字,燕行秋揽过了给宁乘风他们送牌匾的活儿。他将牌匾送过来时,又给宁乘风他们带了新的消息。

    朝廷派出的赈灾人马已经在路上了,湘江府城的危机应该很快就能解除了。

    不过周边的几个府城情况就没有这么好了,燕行秋打探到,湘江府城东边的文水府城,和西边的衡宁府城,已经死了许多人了。

    为了逃灾,这两座城市都有百姓在往别的地方迁徙,湘江府城外头已经聚集了一批逃难过来的人。不过湘江府已经自顾不暇了,知府下令,不让外头的灾民进城,现在城门的关卡又严了许多。

    燕行秋说道这里面色十分沉重,“我听说那两座城池都都浮尸遍野了,也不知道当地的官府是干什么吃的,竟让百姓沦落至此!”

    燕行秋一副侠义心肠,自然看不得百姓受难。

    宁乘风听了心里也是沉甸甸的,这年头,官府若是不作为,百姓很难有好日子过。

    他想起了外头那些蓬头垢面的百姓,和他们空洞麻木的眼神。湘江府的知府也算体恤百姓了,但还是有百姓饿死。物伤其类,面对这些场景,宁乘风怎能无动于衷。

    他考科举原先只想庇佑家人,施展他在农学上的抱负,但现在他又有了一点儿别的心愿。

    ——宁乘风希望自己能科举及第后能庇护一方百姓,竭尽所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许是这愿望太过迫切,后头几日,宁乘风又能沉下心来念书了。

    眨眼夏收已经过去了,这一次,整个湘江府几乎颗粒无收。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断亲

    夏收的时间过去之后, 湘江府城的温度又降了一些。

    城外村庄颗粒无收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府城里。农户们没有收获粮食,城里的粮价也降不下来。即便不再被高温炙烤了,百姓们心里仍然是愁云惨淡的。

    宁乘风这几日一心念书, 没再关注外头的事儿了。叶丛和他姐姐找上门来时, 宁乘风十分诧异。

    他听到敲门声去开门, 一打开门便见到这两姐弟站在外头。时隔两个月再见到叶丛和叶兰,宁乘风都快认不出他们来了。

    他两似乎受了许多苦, 原就消瘦的两个人, 这会儿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他们身上的衣衫又破又脏,头上的头发也一绺一绺的缠在了一起。

    叶兰是个女孩儿,宁乘风不好细看,他仔细地瞧了瞧叶丛的状态。

    叶丛面色灰暗,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原先虽穿得朴素, 却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同现在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叶丛敲开门后,先是呆呆地看了宁乘风一会儿,又陡然在宁乘风面前跪下了。叶兰也紧跟着她弟弟,直直地跪在了宁乘风面前。

    宁乘风被他两吓了一跳, 回过神后他赶紧拉叶丛起来。

    “叶兄, 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叶丛原本不想起来,但他一个弱书生, 如今又瘦得不剩几斤肉了,哪里抵抗得了宁乘风的臂力。

    宁乘风一把将他拽了一起来, 又示意他把叶兰扶起来。叶丛红着眼睛, 欲去扶他姐姐, 他的手刚伸出去,叶兰却已经支撑不住,晕倒过去了。

    宁乘风一时如那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头都大了。叶丛估计是好几日没吃饭了,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却也抱不动他姐姐。

    宁乘风见状连忙大声呼喊岳茗,让他过来帮忙。

    人命关天,若是在现代,宁乘风便自己上手抱了,但这里民风虽开放,男女大防还是很严格的,宁乘风怕他这一抱,反倒害了叶兰,也怕岳茗介意。

    岳茗听到动静,连忙跑了出来。他见叶兰晕倒在地,先将一旁使不上劲儿的叶丛扒拉开了,又一把抱起叶兰,送去了他们家客房的榻上。

    其实小哥儿和女子平日里也不能这样亲近的,但这会儿岳茗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将叶兰放到床上后,宁乘风也扶着叶丛进来了。云哥儿和星哥儿听到动静,也跟在后头过来了。

    叶兰面上不怎么干净,却也能看出面色苍白。宁乘风要去请大夫,却被叶丛拦住了。

    “我姐姐没生病,她这是饿的,宁兄,求求你给她一点儿吃的吧!”叶丛看着宁乘风,目露恳切,他的面色仓皇又可怜。

    不等宁乘风开口,云哥儿便道:“早上的粥还有一些,我热一下给叶兰姐姐垫垫肚子吧!做饭估计要等一会儿。”

    宁乘风点头后,云哥儿便出了屋子,往厨房去了,岳茗和星哥儿也过去帮忙了。

    三位小哥儿走后,宁乘风扶着叶丛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问他们这些日子发生了何事,怎么会饿成这样。

    叶丛面色十分失落,他先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才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府学休学后,叶丛姐弟便一直待在叶家,没怎么出去过了,每日吃饭都是与叶父他们一道儿吃的。

    叶丛那后爹把粮食看得紧,前头几日便只让这姐弟二人吃个半饱,后头旱灾越来越严重,那后爹便变本加厉的苛待起他们了。

    虽是说怕后头家里的米粮会不够吃,但同一桌吃饭,那后爹与他亲生儿子,还有叶父,顿顿都是一满碗的米饭,吃不饱还能添,叶丛与叶兰碗里的饭却不够半碗,吃不饱也没得加。饭桌上的菜他两也不能多夹,否则就要被那后爹训斥,说他们“贪吃鬼转世,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叶家每日只吃两顿饭,早上是稀粥,下午只有不到半碗的米饭,叶丛他们怎么吃得饱?

    叶丛和叶兰反驳过,但是没什么用,叶家的粮仓钥匙在那后爹手里,那后爹不放心叶兰,一直都是自己做饭,只让叶兰洗碗。若哪日剩了一点儿饭菜,那后爹便会盯着叶兰洗碗,生怕他偷吃。

    除了吃饭,那后爹也不许他们姐弟多用水,叶丛和叶兰已经许久没有洗头洗澡了,所以他们才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出现在宁乘风面前。

    那后爹如此欺负人,叶父却听之任之。

    好在粮价还未上涨时,岳茗就多发了两月的工钱,让叶兰他们去买些米粮存着。叶兰自己也攒了些银钱,她不仅买了米粮,还把其中一部分做成了耐放的干粮。在家里吃不饱饭时,这些干粮便排上了用场。

    叶兰不知道旱灾要持续多久,为了保险,她和叶丛只在实在饿得严重时,才偷偷拿出干粮吃。

    可好景不长,叶兰藏的干粮还没吃完,就被那后爹发现了。

    那后爹对于叶兰卖糖糕的事儿,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虽不喜叶兰浪费家里的柴火,但叶兰赚了钱,他就有理由不出钱供叶丛念书,也不用给这姐弟二人置办衣衫了,反正叶兰能赚钱。

    他以为叶兰每日赚个十几文便不错了,没想到,叶兰卖糖糕竟赚了这么多钱!粮食涨价这么久了,叶兰屋子里竟存了这么多米粮,还做了干粮!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那后爹马上去找叶父告状了,他说叶兰姐弟每日在家白吃白喝,赚了这么多银钱都不交给家里,还自己偷偷摸摸地吃独食。

    叶兰解释那些米粮都是粮价上涨前买的,那后爹与叶父皆不相信。那后爹先是没收了叶兰的米粮和干粮,又逼叶兰便银子交出来。叶丛想要反抗,还被那后爹生的儿子打伤了。

    叶兰不肯交钱,那后爹在他和叶丛屋子里没搜到银子,便把这两人都关进了柴房。后头他想到叶兰是卖糖糕赚的钱,又逼叶兰把糖糕方子交出来,给叶父的点心铺子用。

    叶兰姐弟被关到柴房里,关了整整十日,每日都只有一碗稀粥吃。两个人都对叶父心灰意冷,失望透顶了。他们后来便打定了主意,不等旱灾结束,就趁现在脱离叶家。

    叶丛和叶兰发了狠,他们同那后爹说,银子与糖糕的方子,他们可以交出一样,让那后爹自己选。条件是他们姐弟与叶父断亲,从此两方不再往来,他们就当没叶父这个爹。

    如果叶父不同意断亲,那他们便鱼死网破。他们自己在叶家不好过,也绝不让其他人好过。便是饿死,也要拖个垫背的,银子和糖糕方子也绝不交给叶父。

    不知那后爹怎么同叶父说的,叶父最后在断亲的契书上签了字,画了押,还将这姐弟二人在族谱上除名了。

    那后爹最后选了糖糕方子,拿到方子后,他第一时间便将这姐弟两人赶出了家门,说叶家不留他们这样的白眼狼。

    叶从姐弟从叶家出来后又饿又渴,他们挖出藏在外头的银子,便过来投奔宁乘风了。

    宁乘风听完叶丛的话,心里十分复杂。

    他实在没想到叶父能狠心至此,府学停学那日,他同叶丛一道回家,路上宁乘风问叶丛家里的情况。叶丛说叶家存了许多粮食,家里也有井。

    没想到叶父开着点心铺子,家里存粮也不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儿女在柴房挨饿,每日只给一碗稀粥喝。叶丛和叶兰在家里的待遇,和外头那些靠官府救济维生的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叶父得有多愚昧,才能被那后爹如此蒙蔽呀!

    最后,叶丛将他和叶兰存的十五两银子拿了出来,求宁乘风收留他们一段时日。

    “宁兄,我年长于你,却屡次求你帮忙,实在惭愧。我知道这十五两银子如今买不了什么东西了,若只有我一人,我便不教你为难了,可现在外头太乱了,我姐姐又是个女孩子,我不得不带她寻个安全的地方住下。能收留我们的人,只有你了。”

    叶丛的面色十分愧疚,宁乘风相信,他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断不会过来求自己收留。

    他正欲开口,却瞧见岳茗端着个小碗,推门进来了。

    “先把这碗蜂蜜水喂你姐姐喝下吧,等她醒了便能喝粥了。”岳茗将碗递到了叶丛手上。

    趁着叶丛给他姐姐喂蜂蜜水的功夫,宁乘风拉着岳茗出去了。

    宁乘风和岳茗买的粮食足够他们四人再吃一年的,而且朝廷的赈灾人马就快到湘江府城了,想来湘江府城的情况,很快便能好起来。为叶家姐弟提供吃喝,对宁乘风来说不是难事儿,只有住宿的问题,让他犹豫了一下。

    他自己是愿意收留叶丛姐弟的,但这宅院毕竟是他们四人在住,宁乘风还是想问过岳茗和两位小哥儿的意见,再决定是让叶丛和叶兰住在这里,还是另给他们寻个住处。

    宁乘风同岳茗和两位弟弟说了这事儿,他们都同意留叶兰叶丛住下,宁乘风便应下了叶丛的请求。至于那十五两银子,宁乘风却没收。

    “你们姐弟攒些银子不容易,以后还得留点儿银钱傍身,这十五两银子我便不收了,你若不好意思,以后山云小馆开张了,你和叶兰多来帮帮忙便是了。”

    叶丛之前竭力维持镇定,这会儿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他对着宁乘风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宁兄与嫂夫人还有两位弟弟的大恩大德,叶丛一定铭记于心,宁兄以后若有需要我叶丛的地方,叶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短短几句话,叶丛数度哽咽。

    他们姐弟被血缘至亲赶出家门,却被相交不到一年的同窗收留,叶丛不知道,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叶兰被喂了蜂蜜水后,没一会儿便悠悠转醒了。

    宁乘风宽慰了他们姐弟几句,云哥儿和星哥儿便过来了。星哥儿手里端了一盆水,云哥儿手里则是拿托盘端着粥和小菜。

    “我帮叶兰姐姐擦擦手脸,乘风哥哥你也带叶秀才去洗漱一下吧!洗干净了,吃饭的时候也舒服点儿。”星哥儿对着宁乘风道。

    宁乘风连连点头。他们家里还是星哥儿最细心,叶丛和叶兰即便身上不舒服,估计也不好意思同他们说。他和岳茗只知道要让人填饱肚子,都没想到要给人打水洗洗手脸。

    叶兰这会儿有了点儿力气,她坚持自己下床含水漱口,又仔细洗了手脸才开始喝粥。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赈灾

    云哥儿端来的虽是杂粮粥, 却煮得浓稠,还配了酸辣可口的腌黄瓜,吃起来十分开胃。叶丛和叶兰一人喝了一碗, 放下碗筷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云哥儿想再给他们蒸碗蛋羹吃, 却被宁乘风拦住了。他说饿久了的人一下不能吃太多, 云哥儿闻言便作罢了。

    星哥儿烧了一大锅热水,喝完粥叶丛和叶兰都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他两连件衣裳都没带出来, 姐弟二人穿的是云哥儿和宁乘风的衣裳, 都大了些。

    晚上云哥儿做了一大盆干豆角焖坛子肉,又蒸了一海碗蛋羹,岳茗把坛子里的酸辣小白菜夹了一碗出来,他们便开饭了, 吃的是白米饭。

    旱灾之后,叶丛和叶兰在家都没吃这么好过。这会儿看到宁家的菜色, 叶丛心里既惊喜又羞愧, 能吃好菜自然开心,但宁家的伙食这么好,他们姐弟二人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吃完饭后,叶兰争着洗碗。

    叶兰说他们不能白吃白住,以后她负责做饭洗碗洗衣, 叶丛负责扫地担水还有其他力气活。叶丛也连连点头。

    宁乘风见他们态度坚决, 也没阻拦。他愿意帮助这姐弟二人,正是因为他们知恩图报。让他们分担点儿活计, 既能让两位小哥儿轻松点儿,也能让他们在这儿住得自在点儿。

    不过云哥儿喜欢做饭, 倒也没把这活儿全给叶兰做, 后头他两基本是一人做一天饭。

    还别说, 叶兰做饭的手艺着实不错,难得入了云哥儿的眼。云哥儿还同她玩笑道:“等山云小馆再开张了,我要请叶兰姐姐来做厨子,为我分担一二。”——

    宁家姐弟在宁家住了十来天后,朝廷派出的赈灾队伍,终于到了湘江府城。

    这队赈灾的人马,不是单独为湘江府而来。这次旱灾有四个府城受灾,除了湘江府城和它周边的文水、衡宁,还有西岭府城,这次都受了灾。

    不过因为湘江知府最先向朝廷求援,位置也离得最近,所以赈灾的人马先来了湘江府城,到湘江府城休整后,他们再兵分四路,一路留在湘江府城,其余三路去另外三城。

    赈灾的队伍由四名钦差和一位将军带队,他们带着八百名官兵,押了粮食和白银过来。

    湘江府城的问题主要是粮食和水源不足,但水源的困境湘江知府已经想尽了法子,朝廷的人来了,估计也不会有很大的改善。不过粮食困境能解,湘江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赈灾的队伍来了之后,城外的灾民也得到了安置。官兵们在城外设了粥棚施粥,不过这粥也不是白喝的。灾民中的青壮年男子,被安排修建灾棚,去湖里担水。女子和哥儿则负责烧水熬粥、照料病弱之人。

    城内的情况比城外好许多,朝廷赈灾的方式也不一样。百姓们不仅可以去粥棚喝粥,还可以去官府登记后,领取灾粮。不过这灾粮后头是要还的,粥也是带着糠皮的杂粮稀粥,喝着十分剌嗓子。

    短短几日,湘江府城又恢复了生机。终于不用担心自己或家人饿死了,百姓们脸上重新焕发了光彩。尽管每日都要去外头担水,但朝廷没有放弃他们,领到粮食的百姓心里踏实了许多。

    不过,用水还是城内的一大难题。每日大老远的去城外担水,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城外的湖泊说不定哪日就干涸了。久不下雨,知府派人挖的井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不再为粮食担忧后,百姓们最渴盼的便是早日下雨。宁乘风这几日出去了两次,每次都遇到被请来求雨的术士,在外头作法求雨。

    旱灾把许多人折腾得灰头土脸的,但每次有术士作法时,旁观的百姓却顾不得自己的狼狈,都是眼含热泪,一脸期盼的望着那些术士,似乎在祈祷他们的法术马上见效。

    出于好奇,宁乘风每次都等他们作完法才走。他原先也是个相信科学的人,但从现代穿越到这里后,他便对这些玄学有些了敬畏之心。

    让宁乘风失望的是,这两位术士,都没能祈雨成功。

    那些旁观的百姓比宁乘风更加失落,每次到了最后,都有人崩溃大哭——

    赈灾的官兵在湘江府城落脚几日后,燕行秋来找了宁乘风他们一趟。

    他来时已是傍晚,宁乘风和叶丛一起在书房里温书。岳茗过来敲门,说燕行秋来了,宁乘风便放下书,随岳茗去了堂屋。

    燕行秋见了宁乘风,没多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要随萧将军去衡宁赈灾了,宁老弟,岳茗兄弟,劳烦你们两这几日多往我家跑跑,替我照看一下我娘。”

    宁乘风和岳茗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岳茗蹙着眉道:“你前几日过来不是说已经有钦差带着人去衡宁了吗?怎么你也要去?”

    宁乘风面色沉重了一些。衡宁那边去了一队人马还不够,又从湘江府重新调人过去,连身份最高的萧将军也要去,他猜测是衡宁情况不好。

    果然,燕行秋叹了口气道:“衡宁现在情况危急,他们不仅缺水缺粮,还爆发了瘟疫,萧将军的副将到了衡宁之后,马上派人过来求援了。先前他们就向城外衡宁过来的灾民打探过了,那些人只道衡宁缺水粮,却没说衡宁还有瘟疫,过去衡宁赈灾的人也没个心理准备,这会儿估计是乱成一锅粥了。现在湘江城情况稳住了,萧将军便想征集咱们这边的大夫和他一同去赈灾。”

    “衡宁需要人手,萧将军手边的人不够用,我便自请过去帮忙了。”

    旱灾之后爆发瘟疫其实还挺常见的。

    湘江府城后期一直在积极自救,城内控制得还好,没怎么死人,街头巷尾也一直有人在打扫。这里没有爆发瘟疫,是不幸中的万幸,更是官员有所作为,百姓积极求生的结果。

    衡宁那边的官员,估计就没怎么防备这事儿。

    这里不比现代,医学十分落后,如今还不知衡宁具体是何情景,那瘟疫又有多可怕。但能被称之“瘟疫”,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小病。

    宁乘风一直很欣赏燕行秋的为人,也十分敬重他的品格,但作为他的挚友,却难免为他担忧,这种时候少不得要提醒两句。

    “燕兄,瘟疫不是普通的病症,是有传染性的。伯母年事已高,你此行又颇为凶险,你确定要过去吗?”

    燕行秋扯着自己的衣角笑了笑,“我既穿了这身官府,吃了朝廷的俸禄,便该为百姓做事儿。湘江府城也受了旱灾,却没有发生疫病,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关窍是值得衡宁那边学习的,我若过去,也能将咱们这边抗灾的法子带过去,尽我一臂之力,为萧将军排忧解难。”

    燕行秋对着岳茗和宁乘风宽慰道:“我知道你两个担心我,不过你们放心,我是去帮忙的,不是去添乱的,我过去之后一定多加小心,定全须全尾的回来。”

    他心意已决,宁乘风和岳茗都没再多劝。

    宁乘风心里又敬又叹,脑中千回百转,他突然一拍手,对着燕行秋道:“燕兄,你等我们一下,我找样东西给你。”

    说完他便拉着岳茗出了堂屋,往他们屋子里去了。燕行秋留在原地,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二人的背影。

    “茗宝,你还记得我去年院试时缝的口罩吗?我记得我带来府城了,是放在哪里来着?”宁乘风边走边问岳茗。

    岳茗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你要拿这个给燕大哥?”

    宁乘风同他说了口罩的用处,岳茗也重视起来了。

    不过两人都不记得那口罩放在哪里了,他两进屋后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才从一柜子衣衫底下翻出了那个小小的口罩。

    回到堂屋后,宁乘风把口罩递给燕行秋。

    “燕兄,这个东西叫‘口罩’,它能一定程度的隔绝空气中的病毒,防止你吸入带病毒的空气。你让伯母照着这个口罩,给你多缝制几个。你明日出发时,便将它戴在脸上,若这瘟疫通过空气传播,口罩便能为你增加一道防护。”

    “对了,让伯母再给你做几副手套吧。你千万记得,不要直接接触患病之人的皮肤,也不要同他们一道儿用饭,这些都可能会传播疾病。”

    宁乘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什么“病毒”,什么“口罩”,燕行秋似懂非懂,但他心里清楚,他这位弟夫决不会害他。

    燕行秋连连点头:“好,我今日回去便让我娘帮我把这口罩和手套都做好,明日出发就戴上。”

    宁乘风给他演示了一下口罩的戴法,又根据他在现代知道的医学知识,多叮嘱了几句,燕行秋都应下了。

    第96章 下雨和寻人

    燕行秋出发去衡宁的前一日晚上, 湘江府城终于下雨了。

    燕母正坐在油灯前为他缝制口罩,燕行秋陪在一旁,同她说话。明日就要去衡宁了, 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放心不下, 有诸多事情要同他娘交待。

    母子二人说着说着, 便听到了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燕行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与他母亲对视一眼后, 一起朝窗外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激动不已。因为天热, 这屋子里的窗户并没有合上,燕行秋隐约瞧见细细的雨丝穿过朦胧的夜色,淅淅沥沥地落下。

    他急忙扶着燕母出去,到了外头, 燕行秋伸手接住天空落下的雨滴,兴奋地朝他娘笑道:“娘,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此刻, 湘江府城城里城外的百姓都欣喜若狂,大家纷纷拿出家里所有的器具来接雨,又跑到雨中欢呼跳跃,庆贺这迟来的雨水。

    许多人笑着笑着,便嚎啕大哭起来。他们等这一日, 等了太久了。

    尽管夜色已深, 但湘江府城的百姓却舍不得入睡。大家都跑出了家门,汉子与汉子, 女子和女子,哥儿同哥儿抱在一起, 又哭又笑。

    绝处逢生, 湘江府城的百姓这次真的熬过来了。

    第二日一早, 燕行秋随萧将军——萧重,骑马出城,赶往衡宁。

    萧重瞧着约莫四十来岁,长得高大魁梧,面目周正。

    因为身份悬殊,他刚来府城时,燕行秋也不怎么往他跟前凑。直到偶然听说,这位萧将军是顾大将军的部下,燕行秋才对他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萧重负责押送物资,保护钦差的安全,燕行秋因为府城总捕的身份,时常与他打交道,两人渐渐地便熟悉了起来。

    熟了之后,燕行秋发现这位京里来的将军做事儿认真负责,人也没什么架子,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从此他对萧重话也多了起来。

    有一次他见萧重一个人在院子里那棵枯树下席地而坐,拿着根枯枝愣神。燕行秋以为他是思乡了,便过去同他闲聊了几句。

    “萧将军可是第一次来湘江城,对这里的饮食可还习惯?”燕行秋在萧重边上坐下了。

    萧重自嘲地笑了笑:“早些年也曾来过一次。我一介武夫,在吃食上不怎么讲究,有什么吃不得的。”

    京城离这里路途遥远,萧重竟是第二次过来了,燕行秋有些好奇:“哦?您第一次是来探亲访友吗,还是过来游玩的?”

    “不,我是来寻人的。”

    他说这话时,眼底的失落十分明显,燕行秋估计他寻的这人对他来说极为重要,可能最后没有寻到。

    燕行秋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不得身边的人失落,这会儿他便开口道:“萧将军可寻到要找的人了?若是没有,下官倒可以帮您找找。下官自小在这里长大,无论是府城里头,还是下头的县城,都还算熟悉。”

    萧重低着头淡淡道:“不必了,他们估计不在湘江城。”

    见他不欲多谈,燕行秋便没再说这个事儿,只说了些湘江府城的趣事儿,来给萧重解闷。

    燕行秋没帮上忙,但萧重对他的印象却又好了一些。只觉得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心思却还挺细腻,为人也热心。

    后头燕行秋自请去衡宁,萧重就对他愈发欣赏了。这次骑马去衡宁,还特意将他安排在自己边上。

    两人骑马并行,靠近城门时,燕行秋远远瞧见,道路两旁万头攒动,许多百姓簇拥在那里。等燕行秋一行人靠近了,便看到那些百姓神情激动地高声呼喊。

    “感谢各位大人千里救灾,感谢朝廷,感谢陛下!”

    “感谢朝廷的救命之恩!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各位赈灾的大夫们,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湘江城的百姓等你们凯旋归来!”

    ……

    这次去衡宁的大夫都是自愿去赈灾的,这一去还不知结果如何,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此刻听到百姓们的祝福,许多人默默的红了眼眶。

    燕行秋也有些动容,路边有几岁的稚子,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全都在朝着赈灾队伍道谢。有些激动的人,还含着热泪跪了下来。

    他正感动着,却远远的瞥见岳茗和宁乘风站在路旁送行的百姓后头,朝他这边张望着。燕行秋连忙朝他们挥了挥手,又要骑马过去,宁乘风却摇头示意他不必过去。

    燕行秋笑了笑,他这弟夫定是怕他误了事儿,也罢,他就不过去了。

    昨夜下了雨,大家的欣喜之情还未散去,今日又被百姓们夹道相送,赈灾队伍里的官兵们这会儿心情都不错,萧重也有心情也同人闲聊了。

    燕行秋面上蒙了半块布,手上还学女子一样,戴了丝质的白手套,整个人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萧重注意他很久了。

    这会儿他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身打扮?”

    燕行秋猜测他是好奇自己的口罩和手套,便转头问道:“将军是问我面上戴的这布巾和手上戴的手套吗?”

    萧重点了点头,“正是。”

    燕行秋朝他笑了笑,又解释道:“我面上戴的这个叫‘口罩’,它和手套一样,都是为了保护我不染上那瘟疫的。昨日我岳茗兄弟听说我……”

    燕行秋话还未说完,萧重却面色大变。他疾言厉色地打断道:“你兄弟叫什么?‘yue ming’是哪两个字?”

    萧重话音刚落,又冷静了下来。

    燕行秋的兄弟,估计是个男人,不大可能是他要找的人。而且湘江城他已经来找过一次了,应当不会有遗漏。

    燕行秋被他陡然打断,有些懵了。反应过来后,他有点儿为难,不知要不要如实回答萧重的问题。也不知道萧重问这个岳茗的名字是何意,会不会对岳茗不利。

    担心萧重来者非善,燕行秋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不知萧将军问我兄弟的名字做什么?”

    萧重看出眼中的担忧,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不必担忧,我并无恶意。我之前同你说过我来湘江城找人的事儿,我找的其中一人,名字叫顾月明,所以刚刚听到你说你兄弟yue ming,我才激动了一些,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刚刚想岔了,你兄弟不可能会是我要找的人。”

    燕行秋听他解释完,才放心了一些。

    “我岳茗兄弟是我认的义弟,他就姓岳,不姓顾,应当不是您要找的人。”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萧重还是多问了几句。得知“岳茗”两个字只是与“月明”同音后,他又失望了下来。不过燕行秋说那个岳茗也是一位小哥儿,萧重不去亲自看一眼,实在是不肯死心。

    他暗自决定,等衡宁的事情结束了,要去拜访一下燕行秋的义弟-

    另一头,宁乘风和岳茗在燕行秋离开的第二日便去了他家里,探望燕母。

    这几日外头的铺子大都还没开张,宁乘风和岳茗没处买东西,便提了些叶兰做的小点心过来,又拿了一小坛腌黄瓜,一小坛平菇酱菜,给燕母佐粥吃。

    燕家雇了一个仆妇陪着燕母,燕行秋后头又买了一个小厮在家里做些体力活,燕母被这两人照料得十分妥帖,倒也不需要宁乘风夫夫再为她做什么。

    不过燕母瞧他们两过来很高兴,她拉着这两人说了许多话,又要留他们吃午饭。

    虽然前夜下了场大雨,但如今水和粮食都还有些紧张。宁乘风夫夫自然不愿留在燕家吃饭,给燕家增加负担。见燕家没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宁乘风和岳茗便找了个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宁乘风一边赶着驴车,一边同车厢里的岳茗说话。

    “茗宝,咱们要不要也像燕兄一样,去买个人来帮忙干活?”

    燕行秋家里的小厮是从西岭逃难过来。旱灾发生后,那边有许多人背井离乡,想找个有水源的地方安顿下来。但西岭离湘江已经有些远了,那些人步行过来,又缺水粮,走到湘江城后,人便少了一半。

    更可怕的是,他们到了湘江城外头,才知道这里也发生了旱灾,而且湘江城已经不许流民进城了。

    万般绝望之下,有的人便想了法子,那就是把自己卖给牙行。牙行买了他们,他们便算牙行的人了,也就能进城了。虽说以后就是奴籍了,但好歹能活下命来。

    燕行秋买的那个小厮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宁乘风要买仆役,一是为了给家人分担杂务,二是为了他和岳茗不在时,家里有人能看家护院,保护两位弟弟。

    上次家里进贼,两个小哥儿被吓得好几日晚上都睡不好觉,宁乘风便起了这买奴仆的心思。

    他虽是个现代人,但到这里两三年了,也渐渐地习惯了这边的行事规矩。对于买人做奴仆,宁乘风并没有太过排斥。去外头雇人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还得担心所托非人。家买的奴役就不一样了,卖身契捏在手里,便是最大的保障。

    在者那些牙行也不是做慈善的,牙行买的人若不能及时被转手卖出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里头的女子和哥儿,会被卖去窑子里接客。男子,则会被派去做苦力挣钱。做苦力分到的多是些又脏又累,可能还有危险的活计。

    所以卖身进牙行的人,最大的指望便是能卖去富贵人家做家仆,即便不能进富贵人家,被普通百姓买去干活也去进窑子或者做苦力强。

    被宁乘风买下,对于他们来说并非坏事。

    第97章 家书与买奴

    岳茗此前没想过要去买人回来, 但是宁乘风同他分析一顿后,他觉得有些道理,也就点头应下了。

    他两回去后又跟两位弟弟商量了一下。

    这宅子是宁乘风夫夫出钱租的, 买人也是他们花钱, 两位小哥儿哪里会意见。不过, 他们家前两年还穷得出不起饭,如今都要买仆人了, 云哥儿一时感慨万千。

    虽决定了要买仆役, 也还得再等几日,确定旱灾是真的过去了再买。不然把人买回来,却供不起饭就尴尬了。而且叶丛姐弟还住在宁家的宅子里,现在买了人, 这宅子也住不开。

    后头几日又下了两场雨,湘江城的百姓终于放了心, 路边的铺子也陆陆续续开了许多。

    最近知府已经在想法子接纳城外的灾民了, 不过也没一下全放开,只允许找到谋生门路或者住处的灾民进城。为此,他颁布了一些法令,鼓励城内的商户去外头雇佣灾民。

    除此之外,若那些灾民愿意去城外的村庄安定下来, 也有相应的政策帮助他们解决住所和耕地的问题。

    湘江城的百姓缓过来后, 也积极地捐款捐物,让城外的灾民日子好过了许多。如今整个湘江府城上上下下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前些日子宁乘风去寄信时被信差告知, 下头的许多村落都封村了,所以这些地方的信件, 他们已经不收了。

    如今都下过三场雨了, 宁乘风估摸着宁家村那边的情况应该恢复过来了, 便重新写信,去驿站试了一下。果然,驿站的小吏又接收寄往宁家村那块儿的信件了。

    这次不过六日,宁乘风便收到了回信。

    宁成安在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宁家村前几日也下雨了。这次旱灾,村民们虽然遭受了农作物上的损失,但至少大家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了。村里人都很庆幸当初听宁乘风话的挖井挖河塘,这一举动让他们在此次旱灾中少受了许多罪。

    还有宁乘风的肥田法子,让粮食增产了许多,这么严重的灾荒,村民们也没饿肚子。

    宁乘风看到这里,心里十分高兴,还有些得意。自己穿越一趟,也算是实实在在地为父老乡亲们做了些实事儿了。

    后头宁成安又说起他们家那些生意。

    他说平菇断供的事儿已经解决了,除了宁乘风给的那些建议,他和他手下的人后头又想了个新法子——拿平菇酱菜和那些主顾们谈判。若是有主顾愿意不追究这次宁家毁约的事儿,便给他们平菇酱菜拿货的优先权,和最优惠的价格。

    当然,宁乘风说的那些送礼道歉之类的,也一样没少。

    总之平菇的事儿已经完美解决了,宁家不仅没怎么受到损失,还提前拿到了一批酱菜的订单。

    宁乘风心里暗叹,他二哥还真是有些做生意的天赋,这次平菇的难关最后竟然被他如此巧妙地渡过了。

    但药草生意情况就没这么好了,宁成安说药馆和医馆那些管事软硬不吃,最后是赔了一大笔银子,才解决了此事。

    不过这也正常,平菇生意宁家在县城乃至府城都没什么竞争对手,那些主顾们想买平菇,几乎只能找宁家。

    而且平菇酱菜在饭馆酒楼都很受欢迎,他们从前只能在村民手里买少量的平菇酱菜,如今既能拿到宁家平菇酱菜的有限购买权,自然是愿意退一步的。

    更重要的是,旱灾发生后,许多食肆都关门了,他们拿到平菇也没处用。宁家平菇断供,其实对他们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他们自然好说话。

    药草生意那边就不一样了。药草商多了去了,没有宁家的药草,那些药馆和医馆还可以去找别的药草商买药草,当然对宁家没那么有耐心。旱灾时百姓看病吃药的需求并不会减少,宁家这次断供,确实耽误了那些主顾赚钱,不怪人家不肯善罢甘休。

    宁乘风在信里劝慰了他二哥几句,又仔细同他说了晚稻的事情。

    如今夏收已然过去,晚稻播种的时间也耽搁了许久,不过即便晚了点儿,农户们也不会放弃种这一季的水稻。种了就算收成少点儿,也比不种颗粒无收的好呀!

    宁乘风前几日收到了府学开学的通知,想来是没空回宁家村了。他只得把旱灾之后种植水稻的注意事项和田地的养护方法,在信里细细地列了下来,交给宁成安转达给村民们,为此他这封家书足足写了六页纸-

    府学六月十号开学,宁乘风在开学前,同岳茗去了一趟牙行。

    叶家姐弟二人前几日找岳茗提前支了叶兰的工钱,搬出宁家了。他们自己寻摸了一个小宅子租下了,虽然那屋子又小又旧,也没有院子,但好歹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叶丛和叶兰都很满意。

    如今旱灾过去了,他们觉得再在宁家久留,也有些不合适了。

    这两人要搬走,宁乘风没有阻拦。叶兰一个女孩子,住在他们院子里其实有些不便,他们自己租个小宅子住,想必会自在许多。

    他们一走,宁家也有屋子可以安置仆役了。

    山云小馆再过几日便要重新开张了,宁乘风这日便带着岳茗去了牙行,他想在铺子开张之前把仆役买回来,开张时便能替岳茗和云哥儿分担些活计了。

    宁乘风一说要买家仆,那牙人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真切了。实在是前些日子许多流民卖身进来,如今还剩了许多在牙行。牙行最赚钱的便是这买卖奴仆的生意了,宁乘风要买家仆,他能不高兴吗?

    牙人问清宁乘风的要求后,没一会儿便叫了十个人出来,其中男子五个,哥儿五个。这十人一溜儿排在宁乘风和岳茗面前,供他们挑选。

    “公子,您看看,左边这几个哥儿都是会些厨艺的,我重点跟你说说左边第一位哥儿。这位哥儿好啊!他不仅会切菜烧火,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这家里来客时让他侍奉个茶水,主家面上也好看呀!这哥儿手脚也麻利,很有眼力见儿,咱们买奴才不就图个干活勤快,忠心侍主吗?他就特别符合……”

    ……

    “您二位再看看左边第三个哥儿,这哥儿做饭的手艺可十分了不得呢,他做的饭菜和外头酒楼里的比也不差多少了!若不是长得寒碜了点儿,也留不到现在。您夫郎想寻个厨艺好的,他便很合适了。”

    那牙人将五个哥儿轮流推销了一遍,每个都夸得天花乱坠的。按他的说法,每个都有每个的好处,但他最推荐第一位哥儿。

    不过宁乘风听下来,还是觉得左边第三个哥儿最符合他们的要求,也让他印象最深刻。

    这位小哥儿长得实在是有些“特别”。

    他不仅皮肤黝黑,身材也是五大三粗的,与他边上那几位瘦得像棵豆芽菜的小哥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哥儿不但长得壮,面上还有些没刮干净的胡须,瞧着实在不符合这里人对于小哥儿的审美。

    若不是眉心那颗痣,外人甚至难以看出这是位哥儿。

    宁乘风倒是挺满意的,山云小馆有这位壮哥儿镇场子,在加上岳茗的威名,想必再没人敢进去找茬了。

    宁乘风思索了片刻,对着那壮哥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那哥儿长得高大威猛,声音却弱弱的,似乎还有些胆小。被宁乘风问话后,他先是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宁乘风的第一人选竟是自己,

    接着他又面色紧张地看了那牙人一眼,被那牙人瞪了一下后才结结巴巴地回话。

    “我、奴叫孙泥,别人都叫我“小泥巴”。奴是西岭人,为了逃难才来这儿的。我,奴家中尚有父母和一位姐姐,不过他们将奴卖进牙行那日,便说奴以后不再是他们的家人了。”

    宁乘风有些诧异,孙泥说起自己被家人卖掉的事儿,面色竟十分平静,看他神情也不像是装的,他似乎真的没有因为被家人卖掉而难过。

    孙泥心里十分忐忑,生怕自己回答得不好,让宁乘风失望不买他了,最后他又握着拳头补充道:“您若是愿意买下奴,奴一定好好干活,奴啥都能干的!”

    后头宁乘风又问了几句,孙泥都老老实实地答了。

    宁乘风转头想问问岳茗的意见,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孙泥。别人看不出来,宁乘风却知道,他这是极满意的意思。

    行吧,这也不必问了,宁乘风没再多提孙泥的事儿,只让那牙人将右边的几个男人也跟他介绍一下。

    牙人闻言,忙热络道:“右边这几个汉子,都是忠厚老实,力气大的人,应当很符合您两位的要求。公子您与您夫郎,随便挑哪位都不会错的!”

    他把这五人的优势仔细地同宁乘风夫夫介绍了一遍。

    那几个男人确实都长得挺高大的,他们虽是想找一个能做体力活的,却也没有特别重的活儿给人干,稍微强壮点儿的男子都能满足要求。

    宁乘风挑几个看得顺眼的人问了问,又同岳茗商量了一下,最后选了一个最瘦的。

    岳茗说这人身材虽瘦了点,但肌肉线条更加结实,应当要比那几个长得壮的,力气还大点儿。宁乘风便听他的,选了这个人。

    他们选好后,被选中两个人面色都面露欣喜,其余未被选中的则难掩失落。

    尤其是左边第一位哥儿。这哥儿是五个哥儿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也是牙人极力推荐的那个。

    他进门后一看见宁乘风,眼睛便亮了起来。宁乘风穿着一身秀才服,长身玉立,眉目俊朗,真是好一位风度翩翩的秀才郎。可惜这秀才郎边上还坐了一位极貌美的小哥儿,想必就是他的夫郎了。

    不过那夫郎虽然长得好看,却一直冷着脸,一看就不是温柔小意的。也许那秀才郎看倦了他夫郎那样的小哥儿,想换换口味,找个自己这样温柔可爱的呢!

    这哥儿在宁乘风选人的过程中,抱着这样的幻想,眼巴巴地看了宁乘风许久。

    没想到这秀才郎选来选去,最后选了那个小泥巴!宁乘风宁肯选孙泥也不选他,把他气得不轻,没忍住幽怨地睨了宁乘风一眼。

    可惜宁乘风只顾着同岳茗说话,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选好人后,便是议价了。牙人将那十个奴仆遣走后,同岳茗好好掰扯了一番,最后以三十二两的价格,将这孙泥和那位叫杨怀的男人卖给了岳茗他们。

    岳茗在契据上签了字,拿到了两个仆役的卖身契,便和宁乘风一起,带着两个仆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开张与答谢

    回去后岳茗将两个小哥儿叫出来, 让孙泥和杨怀认识一下。

    可能是牙行的人提前教导过,这两人称呼宁乘风为“老爷”,称呼岳茗为“夫人”。这会儿一见到星哥儿和云哥儿, 他两便跪了下来, 给两位小哥儿叩头行礼。

    宁乘风到底还带着现代人的思维, 对这些规矩和称谓都略感不适。不过与孙泥和杨怀都才相处了几个时辰,还不确定他们品行如何, 宁乘风也没表现得太好说话, 免得他们看碟下菜。

    家里三位小哥儿都不是那些欺压下人的个性,宁乘风还有点儿担心他们被人糊弄。所以昨晚他便跟岳茗叮嘱了几句,叫他头几日要拿着点儿架子,莫要被买来的下人拿捏了。

    是以岳茗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却也没多说话。

    他们夫夫一脸淡定,星哥儿和云哥儿却是吓了一跳。星哥儿惊得后退了一步, 云哥儿跺着脚急道:“快起来快起来, 怎么还跪下了?!”

    杨怀十分耿直:“您是主子,奴是下人,牙行的嬷嬷教了规矩,下人第一次见主子都得跪下请安的。”

    两位小哥儿都穿着材质上好的薄衫,一个淡绿, 一个水青, 颜色既清爽又亮眼,那衣裳的样式孙泥从未见过。他两长得也好看, 虽不如岳茗光彩夺目,却也散发着自己独有的光芒。

    孙泥一见他们, 便有些自惭形秽。他把自己往杨怀后头缩了缩, 怯怯地不敢说话, 只点头附和杨怀。

    回完话这两人也没站起来,而是看着宁乘风和岳茗等他们的指示。

    岳茗见状便道:“起来吧。”孙泥和杨怀这才站起来。

    宁乘风见这两人都还算老实,心里满意了一些,面色也和缓了一点儿。

    “以后见了我们不必下跪,也不必自称‘奴’。你们两要做的事儿,我夫郎会给你们安排,你们老实听他的话便好。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儿,我们家绝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是敢偷奸耍滑,我们也绝不会姑息,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孙泥和杨怀都低着头应下了。

    宁乘风说完后,岳茗接过话头,给他两安排了差事儿,又给他们分配了屋子。

    原先叶家姐弟在的时候,叶兰住的是宁家唯一的客房,叶丛住的是宁乘风的书房。

    但宁乘风经常温书,书房不能被长期占用。好在院子东边的角落里还有两间杂物房,宁乘风和岳茗前日请匠人过来将那间大的修整了一番,又添置了一些家具,将这间屋子改造成了可以住人的卧房。

    岳茗让孙泥住客房,让杨怀住那间改造出来的屋子。

    中午的饭是云哥儿带着孙泥做的。不出宁乘风所料,那牙人夸大了一些,孙泥的厨艺只是比寻常人好了一点儿,跟酒楼的厨子是没法儿比的。他自己做的那道菜味道还行,但也不算惊艳。

    不过宁乘风说这两人的卖身契都在他们手上了,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人了,云哥儿的做饭时不必避着他们,有什么活儿都可以安排他两帮忙。若是踏实肯干,又有天赋,便让他做云哥儿的帮手。

    云哥儿便听他三哥的,让孙泥帮忙切菜烧火,又指点孙泥做了两道家常菜。

    孙泥在厨艺上确实有点儿悟性,被云哥儿教着做的两道菜,味道虽不及云哥儿亲手做的,却比他自己做的那道好了许多。

    吃完午饭后,宁乘风便去书房温书了,岳茗则带着云哥儿出门了。

    这几日外头的铺子都陆陆续续地开张了,山云小馆重新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开张前还有许多东西要购置。

    见孙泥和杨怀都只有一套换洗的衣裳,岳茗下午和云哥儿一起出去采买时,给他们各买了两身成衣。

    这两身衣裳虽是麻布的,面料却还算细软,比他们现在穿的好了许多。

    杨怀十分惊喜,他跟着出来,本是来帮忙赶车、拎东西的,没想到还被岳茗叫进布庄里买了两身衣裳。第一日便有新衣裳穿,这东家对下人着实厚道。

    他们回去后,孙泥也收到了新衣裳,他也是受宠若惊,对着岳茗连声道谢。他虽是个小哥儿,身量却同杨怀差不多,岳茗比着杨怀的身型给他买的衣裳,穿上后倒也合身。

    接下来的三日,孙泥和杨怀都表现得勤恳老实。

    孙泥话不多,但他做事儿十分自觉,不仅洗衣洗碗洒扫一把抓,不需要人吩咐便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还跟云哥儿学了几道家常菜。以后若云哥儿想躲躲懒,他便能负责做饭了。

    杨怀胆子比孙泥大一些,话也比他多多了。杨怀负责家里的力气活,还接过了宁乘风手里的车夫伙计,他做事儿不如孙泥细心,但知错能改,态度也不错。

    岳茗和宁乘风虽然表现得不热络,但给他们准备的屋子和衣裳,样样都透露着关怀。这两人都是穷苦之人,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牙行卖身,到宁家虽说是做仆人,但衣食住行,样样都没亏待他们,主子吃点心都会给他们分两块,这日子过得倒比从前在家时还好了许多。

    孙泥自小受够了冷眼,卖身进牙行之前,他还担心以后遇到那刻薄人的主子,糟践欺辱他。他自知外貌不讨喜,自家爹娘都不喜欢他,他也不敢妄想做家仆后能得主子的青眼,只要不打不骂,能让他吃饱穿暖,他便很知足了。

    进了宁家后,四个主子没有一个欺负下人的,他们从不说他长得丑,也不嫌他吃得多,更不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干的活也不怎么费力,比原先在家时还少了些。

    孙泥只觉得日子从没这么轻松惬意过。自己竟然还能单独猪一间屋子,那屋子既宽敞又明亮,孙泥十分喜欢。他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让主家厌弃了将他赶出去,是以事事都竭力做到最好。

    杨怀也不是个傻子,宁家的好他能感受到,而且孙泥那么卖力,他生怕被比下去,做事儿更加积极了——

    三日后,山云小馆重新开张了。

    云哥儿前些日子和岳茗商量后,真的请了叶兰来做厨子。

    叶兰的糖糕方子给叶父了,她承诺过不再拿糖糕赚钱,所以不能再卖糖糕了。女子要靠自己在外头谋生并不容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得格外注意名声,许多活计都做不了。来山云小馆当厨子,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山云小馆的两位老板都是哥儿,他们为人良善,从不亏待手下的人。馆子的后厨只有哥儿和女子,小五子都只在帮忙做力气活儿的时候进去,叶兰在里头既自在又安全。

    叶兰从小就爱琢磨些吃食,原先她娘还在的时候,教过她好几样点心的做法,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方子,那几样点心外头都能买到。不过叶兰做的有她独特的味道,云哥儿和岳茗都喜欢吃。

    那几样点心比糖糕做法复杂一些,用料也贵了许多,不适合她自己摆摊卖,放到山云小馆的菜单上,倒十分合适。

    所以岳茗和云哥儿请她来做些点心和清淡的菜色来给山云小馆的食客吃。

    孙泥在厨艺上也有些天分,但到底比叶兰差了一些,云哥儿说先让他在后厨帮忙,等他学成了,也能做山云小馆的厨子。

    孙泥没想到自己以后还能做大厨。岳茗说等他做了厨子,便给他开厨子的工钱,孙泥从没被这样认可过,听到岳茗的话后,他真的是又惊又喜,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山云小馆重新开张的第一日,生意好得不得了。前些日子外头的食肆已经开得七七八八了,就只有山云小馆迟迟不开门。三个多月没吃到山云小馆的饭菜了,食客们心里痒痒极了。

    每次岳茗和云哥儿出门遇到馆子里的食客,都要被他们幽怨的眼神盯上许久。有些性子急的,便会直接上前催促他们。可这两人雷打不动,愣是拖了这么久才开门。

    山云小馆重新开张的消息一散出去,那些心心念念要过来吃饭的食客们便奔走相告,等到开张这日,那些急性子的人一早便来了。

    岳茗和云哥儿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么早竟然就有食客在外头等着了。

    孙泥和杨怀也十分吃惊,没想到他们东家的铺子生意这么好啊!

    外头站了好些人,他们在几位老食客的组织下,排起了队。这些人一齐进来恐怕会坐不下,岳茗见状,便让小五子带着杨怀将等位用的桌椅板凳搬出去,又给外头的食客奉上了茶水。

    食客来得这么早,只能是吃早饭了。不过云哥儿的菜色大多口味较重,不适合早上吃,而且这会儿他们的饭都还没煮上,实在是有些赶不及了。

    正好叶兰第一日上任厨子一职,心里紧张,想早些做好准备。她昨晚便备好了食材,今日一早便过来蒸了一批点心。这些点心既能给岳茗他们当早饭,又能留着后头卖。

    岳茗让小五子给食客们推荐叶兰的点心。那些食客大都是冲着云哥儿的菜过来的,不想吃什么点心。但听说饭菜还要等许久后,有些早上没吃东西的食客便随意点了两样点心,准备垫垫肚子。

    这一吃他们便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原以为是山云小馆的厨子临时做来糊弄他们的点心,味道竟然这么好!同外头专门卖点心的铺子比,也不差什么了,不愧是山云小馆啊!

    这一日山云小馆从早忙到晚,生意十分火热。叶兰的点心和几样素菜一登场便受到了食客们的欢迎,成为了山云小馆的热门菜色。

    今日除了老食客们热情捧场,还有两人特意过来答谢岳茗。这两人便是布坊的乌氏和粮油铺子的老板娘。

    乌氏两月前因为岳茗随口的一句话,便要花钱找匠人给自家打井。她这一举动引得她那节俭惯了的婆婆发了好大的火,她男人也因为这事儿有些不高兴,虽然最后还是同意了打井的事儿,但是一连几日都耷拉着脸。

    打这口井又不是为了她一人方便,一家人都要用水的,他们家也不缺那十几二十两银子,何不打口井用,省得每日去外头排队?家里人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乌氏又委屈又生气。

    不过她还没气几日,事情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府城竟然发生旱灾了!旱灾之后的每一日,乌氏都十分庆幸,当初坚持自己的想法打了井,不然他们一家人还不知要去何处担水来用。

    她男人和她婆婆后头都老实跟她道了歉,他们想到这事儿也是后怕不已。乌氏她男人现在很是佩服自己媳妇儿,觉得她有先见之明,是家里的福星。乌氏她婆婆也不敢再对她的事儿指手画脚了。

    那粮油铺子的老板娘跟乌氏的情况差不多。百姓们还没意识到旱灾发生时,她便让她男人去外头收了许多粮食,他们后头不仅靠这些粮食大赚了一笔,还给家里留了充足的余粮。旱灾最严重时,别人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们家却没挨过饿。

    因为宁乘风要念书,宁家的宅子常年大门紧闭,附近的街坊领居都不好意思过去叨扰。所以乌氏和粮油铺子的老板娘虽然心里感激,却也没去找岳茗道谢。

    直到前几日岳茗去布庄买给孙泥他们买成衣,乌氏才找着机会感谢了岳茗一番。

    不过口头的道谢到底缺了些诚意,所以今日山云小馆开门后,乌氏又带了许多礼物来答谢岳茗。

    粮油铺子的老板娘也是花了大笔银钱买了许多东西给岳茗,又承诺岳茗,以后只要他去买粮油,定会给他最优惠的价格。

    岳茗随口提醒一下人家,并没想过要她们的回报,那两人带来的东西都挺贵重,岳茗不肯收。她们却说完话放下东西就走,没给岳茗推辞的机会。

    山云小馆一屋子客人,岳茗没空去追她们,只得先把东西收下了——

    后头几日,山云小馆的食客依然是络绎不绝。云哥儿之前还有些担心,百姓们经过旱灾没钱出来吃饭了。但瞧现在这架势,馆子里的生意比旱灾前还好了一点儿。

    这几日府学也复学了,宁乘风又开始了学堂和柳叶巷子两点一线的生活。再过两月便到了乡试的日子了,也不知道这一次乡试会不会取消,宁乘风不敢大意,每日都在认真学习。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宁乘风收到燕行秋的来信,衡宁危机已解,燕行秋就快要回湘江府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身份1

    一眨眼来到衡宁已经一个多月了, 在赈灾队伍和百姓们的一齐努力之下,衡宁的疫病终于得到了控制。留在衡宁的百姓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衡宁府城的官员不作为, 已经被羁押起来了。

    钦差们写了书信回京, 请京里重新派遣官员过来任职。衡宁知府及其下属, 将会被押送进京,听候发落。

    湘江府城下雨后, 衡宁的百姓们也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雨水。如今水源和粮食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但这场灾难留给衡宁百姓的伤痛是无法磨灭的。

    衡宁府城这次元气大伤,若要完全恢复从前的繁华,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来。

    百姓们恢复正常生活之后,赈灾队伍留在这里也意义不大了。

    京里来的官兵们已经离家数月了, 这几日大家都在翘首以盼,就等萧将军和钦差大人们一声令下, 他们便可以回京了。

    这一个月来, 燕行秋与萧重关系亲近了许多。燕行秋性子爽朗,为人热忱,人缘一直不错。他从小便崇拜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萧重不仅是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还是他“偶像”的部下。他对萧重有着天然的好感, 平日里一直积极地为萧重排忧解难。

    萧重这人不拘小节, 不仅没有因为身份差距看不起燕行秋,还十分欣赏他。

    来衡宁后的第二日早上, 燕行秋早起在院子里练武,被萧重瞧见了。萧重来了兴致, 拉着他比划了几轮。燕行秋虽然不敌, 却也表现不俗, 让萧重又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两人虽相差了十几岁,却意气相投,这段时间的特殊经历,让他们距离拉近了许多,最后处成了忘年之交,如今私下里两人已经兄弟相称了。

    这一日晚上,两人一同用饭。燕行秋吃了几口便叹息道:“这伙夫实在是糟蹋粮食!等我回去了,定要去山云小馆里头大吃一顿!”

    回城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三日后。燕行秋今日给岳茗他们写了信,还同宁乘风玩笑,让他们准备好酒菜,为自己接风洗尘。

    萧重闻言却嗤笑道:“你小子还是太娇气了,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连草都吃过,这里有肉有菜,也做熟了,有什么吃不得的?”

    燕行秋憨笑两声,“嘿嘿,萧大哥你是没吃过我们山云小馆的饭菜,你若吃了一次,定然再也不肯吃这些玩意儿了!”

    萧重瞥了他一眼,“我连宫里的御膳都吃过,你们那馆子里的饭菜能比人家御厨做得好吃?”

    “嘿,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又没吃过御膳。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山云小馆,你去吃一次,再给他们判个高下?除了山云小馆,湘江城还有许多好吃的呢,你若不急着回去,我便带你去转转。”

    萧重摇了摇头,暗叹如今的年轻人吃不得苦。他正要开口,又突然顿了一下。

    萧重猛然想起山云小馆是岳茗开的馆子。那日知道岳茗的存在后,萧重虽然觉得他不会是顾月明,但还是没忍住,找燕行秋多问了几句岳茗的情况。

    这一个月以来,他已经在燕行秋的嘴里,把岳茗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岳茗虽是个小哥儿,却武艺高强,燕行秋都打不过他。这一点又让萧重心里燃起了一些希望。如果岳茗如燕行秋所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哥儿,他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厉害的功夫呢?是谁教他的呢?

    萧重心里想起了一句老话——“虎父无犬子”。若岳茗便是顾月明,这事儿便说得通了。

    但按照他们当初商量好的路线,这位小公子不应当出现在湘江城。而且萧重后头又来湘江城找过,也没找到人,为何会在十几年后,又出现在这里呢?

    萧重感觉有两个小人在自己脑海里争吵,一个说岳茗就是顾月明,一个说岳茗不是顾月明,萧重被他们吵得头疼。

    这些年来他和将军已经失望过无数次了,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便不愿意放弃。

    萧重原打算私下去拜访一下岳茗,但这会儿听到燕行秋让他去山云小馆,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不报任何期望,就以燕行秋好友的身份去岳茗的馆子里吃顿饭,若不是,他不至于太失望,岳茗他们也不会被冒昧打扰。

    萧重正打算应下燕行秋的邀请,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萧重的副将推门进来,看了燕行秋一眼后,对着他欲言又止。萧重淡淡道:“行秋不是外人,你直说吧!”

    副将闻言,便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今日一早定下回城之期后,萧重就吩咐他的两位副将,让他们护送钦差回京。他自己有事要办,会在这边多留几日。

    但刚刚几位钦差一起找上了萧重的副将,他们希望萧重不要再逗留,三日后同他们一道儿回京。因为这次要押解十几位官员进京,钦差们担心萧重不在,路上再生变故。他们都是文官,这一路太远了,还是得有个武将护着才放心。

    萧重思索了一会儿,其实让副将护送钦差们进京也是一样的,但几位钦差不放心,一致要求他亲自护送,他若不同意,难免让人觉得他轻忽怠慢。若真出了事儿,这责任肯定会落在他头上。

    将军府如今不复从前的光景了,萧重不想再给外人添话柄,说顾大将军的部下渎职。

    最后他不得不拒绝了燕行秋的邀请。罢了,先把钦差们送回京,他再过来一趟吧——

    三日后。

    燕行秋同他手下的两个捕快带着大夫们一齐返回湘江城,萧重一行人也启程回京了。回京的路上要经过湘江城,到湘江城后,他们便要分道扬镳了。

    骑马从衡宁到湘江城,他们用了三日。分别时,燕行秋还有些不舍,他与萧重这一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原想在山云小馆设宴,请萧重吃顿好的,可惜时机不凑巧,最后没能请成。

    进城后燕行秋他们先去府衙述职,将这次支援衡宁的情况交待清楚,然后才各自回家。

    到家时已是黄昏,他草草吃了点儿饭,又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

    第二日燕行秋睡了个懒觉,早上随意吃了点儿粥,便牵着马出门了。他们从衡宁回来的人可以休息几日,他今日不用当值,便想去山云小馆吃午饭,顺便同岳茗叙叙旧。

    燕行秋晃晃悠悠地推开院门走了出去,一抬眼便看见一人牵着马伫立在门外不远处,这人不是萧重又是谁?

    萧重一路上都牵挂着岳茗的事儿,他的身体坐在马上,心却已经飘回湘江城了。离湘江城越远,他的预感便愈发强烈——岳茗就是他们小公子。

    最后,他还是遵从内心的选择,半路折回来了。

    萧重原想直接去山云小馆,但他不知山云小馆在哪里,问了两个路边的百姓也没问着,他便过来找燕行秋了。

    燕行秋同他说过家里的住址,让他下次来湘江城便过来找他,没想到这个“下次”来得这么快。

    这会儿见到萧重,燕行秋喜出望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护送钦差大人们回京吗?”

    萧重怕他多想,不想同他说岳茗的事儿,便搪塞了几句。

    “我最后想了想,还是想尝尝山云小馆的菜究竟有多好吃,才让你那般念念不忘。钦差他们在驿站歇下了,我连夜赶回来的,你小子可别叫我失望啊!”

    他一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披星戴月地赶路回来,只为吃一顿饭,燕行秋哪里会信?燕行秋心里清楚,萧重怕是还没死心,觉得岳茗有可能是他要找的人,这才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燕行秋已经十分了解萧重了,他知道萧重不是坏人,对岳茗也没有恶意,萧重想见见岳茗,他便带他过去吧。

    燕行秋将萧重的马栓到他家院子里,让萧重上他的马车,他们两赶着马车去了山云小馆。

    到山云小馆时约莫是巳时,馆子刚开门没多久,里头还没什么客人。进门后没看到岳茗,燕行秋请小五子将他的马车栓到后院去,他自己陪着萧重在馆子里坐下了。

    萧重一进门便四处张望着,想找岳茗。他不清楚岳茗的长相,便把店里的几个小哥儿轮番打量了一下,尤其是坐在柜台处的星哥儿,被他瞪着眼睛瞧了许久。

    星哥儿正坐在柜台那里吃点心。前几日他接了个做喜服的单子,为了赶工期,他昨夜睡得晚了点儿,今早便起来迟了,这会儿还没吃早饭。

    云哥儿让他过来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省得现在吃早饭,等会儿又吃不下午饭了。

    他正吃着枣糕,便看到燕行秋从门外进来了。星哥儿正想同他在打招呼,却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男人。那人体格魁梧,面带煞气,看着十分可怕,还一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星哥儿强笑着对着燕行秋点了下头,便再也不敢往那边看了。

    萧重想着岳茗是山云小馆的老板,那想必坐在柜台的那位小哥儿便是了。可那位小哥儿年纪与顾月明有些出入,难道他真的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燕行秋发觉星哥儿不自在,忙捣了萧重一下,着急道:“萧大哥,星哥儿胆子小,你别盯着他瞧呀!”说完他便站了起来,走到柜台处。

    燕行秋用身体挡住萧重的目光,对着星哥儿轻声道:“星哥儿,今日没怎没见着你哥哥呢?”

    第100章 身份2

    原来那个小哥儿不是岳茗, 而是岳茗的弟弟。萧重松了口气,又密切地关注起柜台那边的动静。

    燕行秋挡住了他的目光,他看不到那位“星哥儿”了, 只听见隐约听见那小哥儿的声音。

    “前头豆腐坊的刘阿姐和她相公打起来了, 我哥哥被叫去拉架了。”

    燕行秋惦记着萧重还没吃早饭, 想点个凉面让他垫垫肚子。萧重却心急得很,不肯在这里等, 非说他还没见过夫妻打架, 很想去“见识见识”。

    燕行秋简直被他逗乐了,这借口找得,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啊!

    他两走后,星哥儿和孙泥都松了口气。

    另一头, 岳茗一手一个拽着刘阿姐和她男人的衣领,让他两无法靠近。但这对夫妻异常执着, 即便打不着对方了, 也不肯休战。他两在原地跳着脚指着对方破口大骂,激动得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杨怀和云哥儿一左一右地站在岳茗身后,缩着身子不敢上前。杨怀被宁乘风叮嘱过,他不在时,杨怀要负责保护好家里的几个小哥儿, 是以今早乌氏来山云小馆喊岳茗去拉架, 杨怀当仁不让地跟着过来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这豆腐坊的夫妻吵起架来这么有气势,那嘴跟拨算盘似的, 噼里啪啦的就没停过,脸上的表情也一个比一个凶狠。果然,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啊!

    岳茗负责拉着人, 乌氏负责调解他们,其余人站在边上聚精会神地看热闹。

    大伙儿正看得投入呢,却瞥见两个高壮的男人朝这边过来了。其中一个年纪大的糙汉子,靠近后直愣愣地在他们跟前跪了下来,激动地颤声道:“小公子,末将来迟了!”

    萧重连夜赶路回来,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此刻形象并不怎么好。他脸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萧重身经百战,杀敌无数,面相也有些凶悍,但此刻见到岳茗,他却激动得红了眼眶。他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知情的人见到这番场景,只道铁汉柔情,不知情的人却觉得莫名其妙。

    围观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他们齐齐地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壮汉瞧着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那对吵架的夫妻见状也陡然停了下来,只呆呆地看着萧重。

    岳茗也愣了一下,云哥儿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声道:“岳茗哥哥,他好像是在跟你说话呢!”

    杨怀抖着腿走到岳茗身前,试图保护他。

    燕行秋被萧重这一出整懵了,难不成他岳茗兄弟真是萧重要找的人?即便如此,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给人跪下呀,多吓人啊!

    回过神后,燕行秋赶紧一把将萧重从地上拉了起来,在他耳边幽怨道:“萧大哥,这么多人看着呢!”

    萧重被他提醒后,也发觉自己失态了。他胡乱擦了擦眼泪,又理了理衣裳。萧重走到岳茗身前,对着他恳切道:“公子可有空与我换个地方说话?”

    岳茗这会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他是燕行秋带过来的,还是点头应下了——

    一行人回到山云小馆,岳茗打发杨怀和云哥儿去忙活馆子里的事儿,他自己带着燕行秋和萧重去了后院。星哥儿察觉不对劲,也跟着过去了。

    四人在树下的小石桌那里坐下。

    萧重这一路都不错眼地盯着岳茗看,生怕岳茗突然消失。他不看路,好几次差点儿将自己绊倒了,燕行秋无奈,只得扶着他走。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萧重实在控制不住了,他心里激动得厉害,但岳茗是个哥儿,他不好靠得太近。于是他一把抓住燕行秋的胳膊,激动地拧了一下。

    燕行秋疼得差点儿没尖叫出来,他气急败坏道:“萧大哥,你冷静点儿啊!”

    这人看着神神叨叨的,岳茗也有点儿不耐烦了,“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萧重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叫萧重,是护国大将军顾行之的部下。顾将军的小公子顾月明在十六年前意外走失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奉命找他。”

    萧重望着岳茗道:“你就是顾月明,你是我们将军和长公主的儿子。”

    自己的身世如此离奇,双亲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公主,寻常人听到这种消息都会有些惊讶。

    但岳茗不然,他听完后,面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也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星哥儿就没有他哥哥那么镇定了:“你胡说!我哥哥怎么可能是那个什么将军的儿子,我哥哥是我爹娘亲生的,我们一家都是宁家村的人,从没听说过你们顾将军。你定是个骗子,想要拐走我哥哥!”云哥儿紧紧地拽住岳茗的手,生怕岳茗被这陌生男人拐走。

    “我作何骗人?你哥哥与我们顾小将军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看便认出来了,他就是我们将军府的公子!”

    萧重说得信誓旦旦的,似乎十分有把握。

    燕行秋闻言激动道:“没想到我岳茗兄弟竟是顾大将军的儿子!”他话音刚落,便被星哥儿瞪了一眼。燕行秋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激动,岳茗这个当事人却冷静得有些异常,他瞥了萧重一眼,淡淡道:“你说我是顾月明,有什么证据吗?”

    萧重没顾得上回他的话,他刚刚与星哥儿对话时,恍然觉得星哥儿这张脸也有些熟悉。之前没发觉,现在再看,这小哥儿眉眼间分明有几分他大哥的影子啊!

    当年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护送小公子离开,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他大哥和小公子他们一起失踪了。

    小公子身边的小哥儿,还长得像他大哥,这不是他侄子是谁?

    萧重激动地拍了下大腿,脸上满是惊喜,他真的找到他们了,他大哥都生儿子了!

    他想起燕行秋说星哥儿胆小,便刻意放柔了声音,对着星哥儿道:“你叫星哥儿是吗,你爹是不是叫萧乾?你娘叫秋语,对不对?星哥儿,我是你爹的弟弟,是你的叔叔啊!”

    星哥儿原先还觉得这人可怕,这会儿又觉得这人就是个傻大个了,随便见到个人便要认亲。星哥儿悄悄翻了个白眼,“我爹不叫萧乾,我娘也不叫秋语,至于他们叫什么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你别瞎认亲了,我们家根本没有你这号亲戚。”

    “怎么没有?八成他们后来改名了,我看你那眉眼处跟我大哥有八分相似,你爹定是我大哥。”

    萧重顿了顿,又转过头来,对着燕行秋高兴道:“行秋,你看看我,再看看星哥儿。月明公子同他小叔叔长得一模一样,你看我和星哥儿,我们两个是不是也长得有几分相像?”

    燕行秋看了眼高大威猛、胡子拉碴的萧重,又看了下白白嫩嫩的星哥儿,都有些不忍心打击萧重了,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你们两啊,那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萧重心里暗骂这小子没眼色,嘴上却对着星哥儿和气道:“小侄儿,你爹娘呢?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若把他们叫出来,事情便一清二楚了。”

    提到爹娘,岳茗心里纠痛了一下,他侧过头对着萧重冷冷道:“我爹娘早已过世,你想要证明你的话,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岳茗的话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在数九寒冬迎面朝萧重泼了下来。

    萧重激动地心情瞬时冷却了下来,他心里一瞬间便凉透了。脸上笑意慢慢地消却后,萧重满脸木然,似乎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这十几年来,他从未停下来过。他踏遍大楚的山河,屡屡失望,却从未放弃过寻找。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人,兄长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还是来迟了。

    岳茗话音落下后,院子里的空气便凝固了下来,气氛眨眼间陷入僵滞,大家都没再说话。

    燕行秋再看向萧重时,他已是泪流满面,这人哭起来没有声音,却更显得痛楚。英雄落泪,令人叹息,燕行秋不忍再看,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岳茗看着无声流泪的萧重,突然有些相信他了——

    宁乘风下学回来直接进了山云小馆,进去后才发现岳茗不在这儿,柜台那里是叶兰在给客人结账。

    宁乘风立马紧张起来了。岳茗极重视他这账房先生的活计,平日里吃饭都要在这里吃的,上一次托叶兰替他守着,还是因为他感染了风寒,脑子昏昏沉沉的,怕出错才请了叶兰过来。

    宁乘风快步上前,找叶兰问了岳茗的情况。但叶兰也不清楚,岳茗只说有事儿,托她帮忙照看一下,具体什么事儿却没同她说。

    宁乘风没再多问,直接转身去了后院。院子里也没有岳茗的身影,宁乘风走到他们屋子前头,推开门一看,岳茗躺在床边的小榻上,正睁着眼睛发呆,听见声音才回过头来。

    宁乘风走到小榻边坐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岳茗看起来好好的,他悬着的心落下了大半,又握着岳茗的手凑近了问道:“我们茗宝怎么啦?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呀。”

    岳茗面无表情,但他说的话却惊得宁乘风差点儿没跳起来。

    “我亲生爹娘的部下找上门来了。”

    在宁乘风的追问下,岳茗将今日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同他说了一遍。

    听完岳茗的话,宁乘风心情十分复杂。他之前就觉得岳茗他们一家人的来历恐怕不简单,但着实没想到,岳茗竟然不是他爹娘亲生的。

    岳茗可能是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儿子,岳茗和云哥儿不是亲生兄弟,大将军的部下今日找上门来了……

    这桩桩件件缠绕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真让人不知该从何处理起。

    宁乘风脱鞋上榻,将岳茗揽入怀中,“他既没能拿出证据,你为什么觉得他说的顾大将军,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岳茗的头抵在宁乘风下巴处,声音闷闷的:“我幼时有一次听我爹娘说,我们很快便能回家了。我当时不明白,我们就在宁家村,还能回哪里?他们说完这话没几日,我爹便负伤回来了。他明明受的是剑伤,我娘却同外人讲,说是打猎时被猎物所伤。“

    “后头我娘替我作主同那姓刘的订亲时,她叮嘱我,若是姓刘的乡试考中了,我便陪他去京里看看。”

    “而且,爹娘待我和星哥儿不一样。如果星哥儿做错了事,他们会教训他,但是爹娘从不教训我。”

    岳茗说了许多不对劲儿的事儿,每一件都指向了他并不是他爹娘亲生儿子这个可能。

    “所以,我亲生父母可能就在京里,我爹娘只是代他们抚养我。那个萧将军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我爹可能就是顾大将军了。”

    岳茗最后淡然道:“我还以为我是被我亲生父母丢弃了呢,原来是走丢了啊。”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宁乘风却能读懂他眼底的失落。

    一想到岳茗小小年纪,便已经察觉自己身世异常,还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宁乘风便心疼得紧。

    他低下头在岳茗头上印下一吻,哑着声音道:“我们茗宝这样的宝贝,谁舍得丢弃呢?便是拿天上的月亮与我换,我也是不换的。”

    岳茗闻言瞬间便红了眼眶,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一时心绪不平。岳茗将脸埋入宁乘风怀中,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宁乘风的手温柔地在他背上摩挲着,等岳茗平静了一点儿,才继续问他今日的事儿。

    “茗宝,那位萧将军有没有跟你说,你当初是如何走丢的呢?”

    宁乘风有些疑惑,大将军的儿子身份尊贵,想必出门也是一堆人跟着,怎么会“走丢”呢?而且按萧重的说法,岳茗是与萧重的哥嫂二人一起消失的。萧重是顾大将军的部下,他大哥的身份很可能跟他一样,也是顾大将军的下属。

    下属带着上峰的儿子消失,这事儿怎么想都不简单呀!而且堂堂将军府的公子,丢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实在有些奇怪。

    岳茗闻言蹙着眉道:“萧将军说这事儿十分复杂。他说顾大将军当时被人陷害,我和长公主被幽禁了起来。后头长公主设法让人将我带了出去,本想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将我接回去。可后头出了岔子,我们没有去事先约定好的地方,他们已经找了我许多年,不过一直没有找到。”

    “那如今要怎么办,萧重既然已经认定你是顾大将军的儿子,不会想带你回京认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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