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肩膀上,赫然印着一枚清晰的血手印!”
“啊啊啊啊——!!!”
幽静的小院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打破了初春午后的宁静。
雍州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但放眼望去,街头巷尾的树却依然萧瑟,细看才会发现树梢处有三两个绿芽。
而这院中,一个未及豆蔻的少女身着红衣,头梳双环髻,此刻正抱着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黄褂姑娘,冲着对面一名女子抱怨道:“金凤姐,你也真是的!编个故事罢了,何必说得那般吓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秋绘胆子小,做什么吓她?”
蜷缩在她怀中不肯抬头的,便是被吓得面色发白的秋绘。同样是身量未足的稚龄少女
她们所在的这座小院,与别家宅邸相比极为特别。
雍州城饱受风沙侵袭,所以城中绝大多数建筑都以砖石为主,鲜少有木制的。可这座小院偏偏雕梁画栋,珠帘绣幕。眼前这些朱漆的廊柱、青灰的屋瓦,便都是江南独有的制式。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虽然眼下天气依旧寒冷,可这小院里却已满是绿意盎然的春景了。
树梢上的花苞争先恐后地盛放,姹紫嫣红的花卉争奇斗艳,花间甚至还有蝴蝶飞舞,端得一副江南春日的盛景。
这样的景致,再加上院子里这些个或是娇俏、或是明艳的美貌少女,已足够让人有身处神仙福地之感。
可若走近了细看,便会发现挺立枝头的花儿朵儿,都是以细绢扎制的,而那些清脆欲滴的树叶也是巧手裁成,而那偏偏飞舞的蝴蝶,竟然是用极细的丝线悬吊在花间的!
许是合了贴在院门外的那副对子:“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里本就是个似假还真,替人造梦的所在。
这里的“孽海情天”、“古今之情”、“风情月债”……都是虚幻的。那些凄美的故事却因有了真情的演绎,才让人流连此间,迷途不返。
“我吓她?”石桌对面,今年刚刚及笄的金凤叉着腰瞪大了眼,不服气地道:“胭脂、秋绘,是你俩求着我讲故事的好不好?!哦,现在倒好,又嫌弃我说得不合适了?
你们倒是说说看,我哪句是胡说的?正月里府尹全家遇害这事儿,全城的人哪个不知道?足足三十七条人命啊!一个活口都没留!
那老贺头被人发现时,是不是神志不清了?是不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可他肩膀那确实印着一个血手印,不假吧?
这么大的案子,整整三个月都要过去了,楞是连蛛丝马迹都没能找出来!可见凶手神通广大……啧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种事来,真真是骇人听闻啊!
非要说嘛……我也只不过是在这基础上做了那么一丁点的加工而已!就那么一丁点!
咱们本来就是唱戏的,学的不就是烘托氛围吗?你们怎么就说是我故意吓唬呢?!”
说完犹不服气,她扭头指着一身短衫,正用亭柱压腿练功的姑娘道:“青黛,你倒说说~我哪有故意吓唬她们?根本没有嘛!”
柳青黛与姚金凤同年,听她唤了自己的名,她轻笑了一声,把自己压成“一”字型的腿收了回来:“不错,你并没有故意吓唬她们。但你夹带私货,故意给自己加了戏。”
没等姚金凤开口,她又淡淡地道:“‘当红花旦金凤仙’——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江南’里几时多了这么一号人物呢?”
“啊~对哦!”
原本掩着耳朵的秋绘听到这话,也从胭脂的怀里探出头来,眨巴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瞧着姚金凤,好奇地开了口:“金凤姐,你的艺名不是叫‘小金凤’嘛?什么时候变成了‘金凤仙’?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哇?”
她问得天真,可音量却不轻,一时间四下里满是笑声,直臊得姚金凤涨红了脸:“你……你们!
……早晚……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名角的!你们就等着瞧吧!”
梗着脖子放下了话,她转身就想往外跑。可巧外间也有人往这冲,眼瞅着就要冲进内院了。
姚金凤手快,一把扯住了她:“丁香,你做什么哪?里头可是班主午憩的地方,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往里闯,是要作死呀?”
丁香不过黄口年纪,身量娇小,被她一扯便立住了身子。她神色焦急,一脸的汗:“金凤姐,我不是……是戏台那边有人闹事!我……我没了法子,只得来找班主拿主意!”
“闹事?”姚金凤到底老练些,脸上红晕已然褪去,柳眉却拧了起来,“这会子还没到上戏的时辰,外头能闹什么事?”
江南平日里除了应大户人家所邀过府唱戏,本身也有自己的戏园子。每晚有固定的时间登台唱戏,白天便是对外营业的。
戏园的营业,说白了和茶馆差不离。也是提供些茶水点心,供票友戏迷来此休嬉聚会。若是常客,要找相熟的戏子点几出折子戏听一听也无伤大雅。
在这雍州城里,江南的规模虽称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非上不得台面的草台班子。只是塞北之地比不得繁华的中原,离家独自讨生活的女子并不多见。似江南这般女子众多,却还能在边塞城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坤班,则更是罕见。
“江南背后,怕有权贵高人撑腰呢!”
——这样的传闻人尽皆知,对此,江南的人从未承认过,却也没有澄清的意思。这就使得外人提起这个戏班,反而就更加讳莫至深。
再加上戏班里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打小练功夫的练家子?更不必说班主苏祁了,那可是放眼整个大梁国都数得上名号的高手!这些年,敢上门来找麻烦的客人,可说少之又少。
“嗐!”丁香皱着一张小脸,眉目间满是不悦,她解释道,“也不知是哪家行商的公子哥儿,怕是头一次上咱雍州,那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哟!一进门就把咱们戏园当成那等子秦楼楚馆了!你是没听到,他方才还吵嚷着要叫姑娘作陪呢!”
“什么玩意?!真是岂有此理!”姚金凤不听倒罢,听得这话简直火冒三丈。她柳眉倒竖,捋起袖子拉着丁香的手就要往前冲,“居然有这等不长眼的泼皮?!走!看老娘怎么教训他!”
青黛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见状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还是省省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没得替班主惹麻烦的!咱们本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丁香,你且说说,那人想怎样?只要不太过分就暂且依了,好歹把人打发走了再说!”
丁香有些怵怵地瞧了柳青黛一眼,又看了眼姚金凤的脸色,许久才低头轻声道:“刚张大嫂子劝了好久,好说歹说的,他总算听明白咱们这只是戏园子……现在在闹着非要听戏呢!”
姚金凤松开了手:“你这傻孩子,这能有什么打紧?他要听戏,随便找个人给他唱上一段,打发他走了便是了!这种人最是没耐性的,怕是一段戏都听不完就要睡过去的,在咱们这儿待不久!”
丁香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什么戏不好点,非要听‘梁祝’!金凤姐,这可怎么才好啊?”
柳青黛与姚金凤哑了,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尴尬的神色。
江南的姑娘们没有不会唱的戏,却有不能唱的戏。
这唯一一出不能唱的戏就是“梁祝”。
谁都不知道原因,谁也不敢问,这就是班主苏祁亲自立下的规矩:凡是江南的弟子,绝不许唱“梁祝”!
若是私下偷偷哼唱着玩也就罢了,可要是登台……那便是大罪!
早先也曾有弟子经不住熟客的重金打赏,在台上只唱了那么一小段,偏不巧被苏班主听到了,当场就把人给撵出去了,任谁求情都不顶事!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那么多戏听哪出不好?偏要点这神劳子……可不是为难人嘛?!
姚金凤咬唇想了好一会,才道:“就……不能劝他换一出么?别的想听啥都行!”
“劝了,怎么没劝?”丁香眉心都拧成了结,“张大嫂子好话说了足有五箩筐,可那小爷偏是不听啊!还说我们就是坑人的,明明是听戏的地方,怎的最普通的戏都不肯唱?怕不是戏园子,是蒙人的哩!现闹着不肯走,还扯着张大嫂子要去官府告咱们欺诈!”
“岂有此理!”姚金凤又炸了,“我去与他理论!”
柳青黛无奈地把她拽着,拖回廊边坐下:“以和为贵!少惹是非!你忘记上次班主是怎么教训你的了?她可是说过的,你要再惹出事来,必要把你撵出去的!”
姚金凤怒气未息,却也不敢再往外冲,只得把满腔不悦冲着柳青黛发作了出来:“那你说!能怎么办?这火急火燎的,要上哪儿找个不怕死的给他唱‘梁祝’?
要说唱,倒是谁都能唱;可谁敢唱啊?一曲唱完就得被班主给撵出去了,谁敢?”
依她看,横竖惹了事是要被撵的,敢唱梁祝一样要被撵……左右都是个死,倒不如先让她痛痛快快地揍一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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