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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生气

    尽管都在一个大学,又同在临床学院,俞锐却并不常常能见到顾翌安。

    他实在太忙了,从大一就开始跟着周远清跑课题做项目,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图书馆和实验室。

    有时候还会跟着老教授到外地出差,基本上很少会有闲下来的时候。

    反观俞锐,却闲得发紧。

    大一新生基本没什么专业课,加上他脑袋聪明,学什么都不费劲,日子过得跟以前一样,依旧潇洒自在。

    虽说上了大学,但俞锐那时候也就刚过16岁,本质上还是一个爱闹腾的高中生。

    中二少年的本性还是在的,尤其在新生军训的时候,俞锐便出尽风头。

    那是因为集合迟到,自由活动的时候,教官额外处罚他当着全院同学的面唱歌。

    俞锐二话不说就从队列里出来,面向所有人站到最中央。

    而后,他双手揣进裤兜里,薄薄的眼皮横扫一圈,嘴角轻漫地扯了扯,笑里带着他惯有的不羁和张扬,紧接着开口第一个音调便虏获了无数少女的心。

    那时正值青春年少,唱歌好听,长相酷帅又极有个性的男生,想低调都难,更别说俞锐这人从来不懂低调为何物。

    顾翌安那阵儿不在,周远清带着他去南城参加学术汇报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新生军训早已结束。

    他刚一进门,就听徐暮打趣说他的校草之位估计不保,现在有位小学弟风头正盛,学姐学妹一路通吃。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徐暮说的是俞锐,而且基本上这种玩笑话,顾翌安向来笑着听听,也不搭话,就安静坐在椅子上整理他的论文资料。

    徐暮却是个闲散性子,靠在床梯上,磕着瓜子非要跟他八卦。

    说了半天,还一脸狐疑地问:“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我可真是没想到,你那位小朋友居然还是个全才。”

    “小朋友?”顾翌安这才听出一点不对劲,敲键盘的动作霎时停下,眼神略显疑惑却又下意识猜测道:“你是说俞锐?”

    徐暮“昂”了一声,放下那盘瓜子,拍了拍手,而后掰着手指头数:“脑子灵活,各种乐器都玩儿得挺溜,嗓子也不错,篮球打得也可以,听说竞赛建模也是一把好手。”

    说到这里,徐暮又“啧啧”两声:“像这种人才,简直就是学生社团里的香饽饽,我听说,好几个社团会长都没等到军训结束,直接就堵到宿舍挖人去了。”

    顾翌安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

    难怪前几天俞锐给他发短信,问他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之类的。

    当时他正忙着准备会议资料,收到信息的时候,顾翌安只匆忙扫了一眼便丢到旁边,这会儿听徐暮一提才重新想了起来。

    顾翌安拿起桌上充电的老式手机,点开短信箱,往下翻了好几页才找到俞锐发的那条。

    再看眼接收时间,顾翌安低声笑了笑,这都过去快两个星期了。

    想到这儿,顾翌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盯着短信界面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编辑出一条迟到的短信回复过去。

    ——我很少参加社团活动,学院和学生会的工作都比较忙。你想参加吗?

    短信回得很快,不到五分钟,桌面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

    ——倒没什么特别想的,就随便玩玩儿也行,翌哥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顾翌安想了想,又回:吉他社和篮球社都不错,挺适合你的。

    ——成,那我去看看。

    大一新生,尤其是上学期新生入学阶段,学院从生活到学习不免都要重视一些,生怕刚刚成年独立的小崽子不适应,所以每个小班都会配上一名高年级学长作班助。

    陈放当时既是学生会长,同时又兼任着俞锐他们班的班助,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便经常把徐暮和顾翌安叫去帮忙。

    说是帮忙,实际上也就是给那帮大一小孩儿擦屁股当保姆。

    不过,哪怕是当保姆,别人顶多就是生活上或者专业上遇到一点困难,再麻烦也无非就是耽误点时间做做心理辅导,基本都很容易解决。

    但俞锐却不同。

    刺儿头就算到了大学,他也是刺儿头,开学不到俩月,光打架闹事的次数,加起来能直接突破临床学院八年的历史记录。

    倒也不是他主动挑事,主要是俞锐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儿,放女生眼里叫个性,放男生眼里那就是妥妥的装逼。

    不仅扎眼还遭恨,谁看了都很难给他张好脸。

    尤其社团活动多少都有点论资排辈,倚老卖老的意思。

    学长指使新人打打杂跑跑腿,美其名曰给你机会锻炼,实际就是想建立点威信,给你来点下马威。

    但俞锐压根儿不吃这套,不爽了就说,烦了就走人,社团里也好,球场上也好,从不手软,更没有一点所谓尊老爱幼的意思。

    毕竟要说幼,他一个十六刚过不久的小孩儿,没人比他更幼。

    可要说横,换个大三大四的过来,人都得先客套几句,也就他,连句学长也没有。

    不管见了谁,客气点的话叫你声“同学”,不客气的话,张口就一声——“喂”。

    这样的性格,跟人发生摩擦那是太常见了。

    打球也好,上课占座也好,但凡对方讲话稍微不对,俞锐就容易臭脸。

    都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于是三五两句话,分分钟就能撩起架来。

    后来陈放实在管不了了,只要一听俞锐的名字就喊头疼,然后直接把麻烦甩给顾翌安。

    饶是顾翌安脾气温和,一边给他上药,一边也忍不住训他几句。

    但训斥的话,俞泽平从小说他到大,俞锐脸皮早就磨厚了,根本就没当回事,不痛不痒地听着,随口应付两声,转头该动手动手,架是照打不误。

    这样的事一次两次过去,顾翌安便再也不说他。

    虽然每次处理完纠纷,他依旧盯着俞锐打架破皮的地方,必要的时候帮忙给他清创上药。

    但全程都皱着眉头不出声,表情也逐渐严肃冷漠,不管俞锐说什么,顾翌安再也不接他一句。

    顾翌安生气这件事,俞锐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平时在学校里遇到,俞锐都会走过去打声招呼,笑着叫声“翌哥”。

    顾翌安也会点点头,再问问他最近的学习生活怎么样,两人就着路上的时间闲聊几句。

    但连续几次打架过后,俞锐叫他他也不应了,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一样,径直从俞锐身边绕过去,完全当他是空气。

    这倒给小刺猬整懵了,摸着脑袋想半天,最后开始隔三岔五去顾翌安宿舍打晃,变着法地求和。

    他也不会别的手段,反正要么拎上水壶自发去给人打水,要么跑小超市买点零食送过去,或者蹲点到晚自习带着一堆宵夜找上门。

    直到把顾翌安被磨得完全没脾气,只能叹口气,满是无奈地说:“你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别见谁都刺儿,也不怕把自己给伤着。”

    “那不能。”俞锐当时刚拎了两大包烧烤到他们宿舍,双腿一盘就坐在顾翌安的椅子上,嘴里咬着一串牛肉,被辣得满脸通红。

    他一边辣得直呼气,一边说:“我跆拳道,自由搏击都是专业级别的,谁能占我便宜。”

    顾翌安起身去给他倒水,回来后将杯子塞他手上,顺手拍了拍俞锐的头,没好气道:“你是打架上瘾是吧?”

    “那肯定不是。”俞锐捧着杯子一下喝了半杯,嗓子依旧被辣得冒烟,“一般都是别人找我打,只是他们没人打得过我而已。”

    顾翌安无奈地摇头,转身到徐暮的书桌前坐着看书,没再理他。

    过了会儿,俞锐又拉着椅子凑过去,把包装盒里的烤串怼到顾翌安面前:“翌哥你不吃吗?”

    烤串上密密麻麻撒满了辣椒面,俞泽平还在基地工作的时候,俞锐跟着在那边呆了很多年,那地方吃辣,所以他们家都是无辣不欢的重口味。

    顾翌安却是北城长大的,口味一向清淡,光是看着上面的辣椒就忍不住皱眉。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吃辣。”

    “啊?你不吃辣啊?”俞锐眨了眨眼,又把烤串全部塞回去,“那我下次记得,不让老板给你放辣椒。”

    打架冷战再舔着脸哄人,这样的戏码来来去去地不断上演,俞锐倒真的就此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连陈放都忍不住意外,某次学生会活动后,他抓住顾翌安问:“那头小刺猬什么情况,这就转性了?”

    徐暮从背后过来,打趣说:“转什么性,只不过精力都用来哄人去了,哪儿还有时间跟人动手啊。”

    顾翌安没理他俩,笑着摇头,先一步走了。

    学校生活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年底。

    后面半个学期俞锐确实消停了不少,他答应了顾翌安要克制点脾气,就一直都挺老实的,小两个月都没再听说他跟人起个什么冲突,以至于顾翌安突然接到电话的时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那是冬天,寒风刺骨又下着大雨。

    顾翌安到的时候,动手的其他几个人已经走了,西苑小巷子里就剩下俞锐和另一个看起来干净又文弱的小男生。

    小男生名叫柴羽,是俞锐以前高中的同学。

    电话也是柴羽打的,他当时也被吓到了,说话磕磕绊绊,就说他们遇上了三个小混混,对方要抢劫,还带了刀。

    顾翌安脑子里“嗡”地一声,挂完电话就赶来了。

    俞锐当时胳膊脱臼不能动,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只能背抵着墙面勉强支撑着。

    雨势又大,又没带伞,柴羽便将外套脱下来,罩在他头顶上。

    尽管如此,俩人依旧被淋成了落汤鸡,脸上又是淤青又是雨水,看起来极其狼狈。

    俞锐当时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被淋得湿透了,乍一看倒看不出来到底多严重。

    但地上的血水太明显,任谁轻扫一眼,都能想象出之前的惨状,何况他额头往下一路都还带着血迹。

    “为什么打架?”顾翌安撑着伞走进,蹲下身去检查他的伤势,语气第一次又冷又硬。

    俞锐抬了下手想说话,结果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于是忍不住“嘶”了好几声,最后一想反正也说不清楚了,就笑着摇头。

    顾翌安眼神更冷了,再次追问道:“为什么又打架?”

    他看顾翌安脸色极其冷漠,心里咯噔一下,按在脱臼肩膀上的手拿下来,拉住顾翌安的衣角,艰难地说出一句:“翌哥,你别生气”

    顾翌安盯着他看半天,情绪都在往下压,直到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才沉沉地呼吸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

    因为不清楚伤势如何,从小巷到路口这一段路,顾翌安掺着他走得极慢。

    柴羽撑着伞跟在旁边,解释说:“学长,是那几个人抢我的东西,不关锐哥的事,锐哥是为了帮我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意外,也是赶巧让俞锐给碰上了。

    柴羽个子瘦小,以前在学校里就经常被人欺负,俞锐替他出头也不是第一次。

    何况这次碰上的还是地痞流氓,俞锐更不可能不管。

    只不过下着大雨,对方人多手又黑,加上还得护着柴羽,俞锐就算再厉害也免不了吃亏。

    顾翌安沉默着听完,依旧没出声,他看柴羽没受伤便让对方先走,自己带着俞锐打车去医院。

    伤得不轻,肩膀脱臼外加韧带撕裂,肋骨和后腰还有大片的淤青。

    顾翌安检查完他身上的伤口,依旧不放心,又盯着他拍了一张脑CT,确认没有颅内出血才算安心下来。

    毕竟没有骨折,脱臼复位后,医生就给大致包扎了一下,再给俞锐挂上三角巾,开了点止痛消炎的药,叮嘱他回去自己擦。

    从验伤检查到拿药,再到离开医院回学校,顾翌安一路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手。

    除去跟医生简单交流外,顾翌安全程就没和俞锐说过一句话。

    人送回宿舍后,顾翌安把拎回来的药转交给俞锐室友苏晏,又和对方大概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要走。

    “翌哥。”俞锐连忙叫住他,因为动作太急,伤口被拉扯到,疼得他“嘶”地一声。

    听到声音,顾翌安皱了皱眉,却没转身,只是停在宿舍门口。

    苏晏见状感觉不对,借口去打水,拿起水壶就走。

    等人走后,俞锐挪着步子过去,依旧拽了下顾翌安被雨水润湿的衣角,而后低声道:“对不起”

    顾翌安仍是没动。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站了好一会儿,久到俞锐渐渐有些心慌,以为顾翌安再也不会理他了,于是又急切地往前,手也更加用力,紧抓着顾翌安衣角不放。

    “翌哥”这声含着哽咽,更含着一丝鲜有的示弱。

    顾翌安却依旧不买账,开口的嗓音又冷又沉:“俞锐,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手有多重要,你真的知道吗?”

    俞锐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本想再走两步,也不敢走了,当即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便又听见顾翌安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随后,顾翌安推开他的手,抽回自己的衣服,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就走了。

    俞锐僵在原地,望着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他视线范围,这才垂下头。

    他低低一声叹息,这次估计是真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提示:顾翌安钱包里的CT卡,就是这么来的。

    ps:翌哥生气起来,小刺猬真的扛不住~

    第32章 小鱼儿

    生气是真的生气了,关系也跟着彻底冷下来。

    后面那段时间,除去偶尔过来看看俞锐伤势恢复如何,平时就算俞锐厚着脸皮找上门,顾翌安也基本不理他。

    不和俞锐说话,也不回俞锐信息,就算是带他去医院复诊,全程也和俞锐零交流。

    这么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放寒假。

    过去这么久,俞锐胳膊早已经没事了,放假前他还重新去八院拍了张片子,医生都说恢复得挺好,连三角巾都取了。

    北方的冬天又干又冷。

    除夕夜,俞泽平和沈梅英在家里招呼着亲朋好友,家族亲戚大帮人热热闹闹边包饺子,边守着电视机看春节联欢晚会。

    俞锐对他们聊天的内容不感兴趣,更不想被其他叔伯婶婶念叨,晚饭吃过,便早早回去自己的房间窝着打游戏。

    赵东在家也无聊,过年串门的亲戚小孩一大堆,吵得他脑瓜仁儿都疼,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拎着一堆零食就跑过来。

    房间门反手一锁,俩人就这么随意地往地毯上一躺,吃着垃圾食品,时不时再闲扯淡几句。

    那会儿还流行群发信息拜年,从年三十早上开始,手机就间断性震动不停,一堆短信轰炸,全都是网上抄来的新春祝福。

    不止短信有,企鹅号也有,电脑右下角,企鹅图标从早到晚不停地闪,“嘀嘀嘀”地吵得闹心。

    一把游戏玩儿完后,俞锐点开聊天私信看了眼,分组栏里从小学到大学,无数人给他发消息,男的女的都有,不过大部分一看就是群发。

    关掉对话框,俞锐将电脑扔回床上,信息一条也没回,懒得回,感觉特没劲。

    他又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拇指往下滑到顾翌安的手机号,耷拉着脑袋想半天,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发了句——

    新年快乐,翌哥!

    发完也没锁屏,手机就放到腿边,屏幕界面都没切,还是停在发给顾翌安的短信栏里。

    然后双腿一盘,背靠着床栏,随手从袋子里抽出一盒薯片吃。

    嘴里虽然咬得“咔咔”响,舌尖却跟麻木了一样,完全食不知味,眼睛时不时地就往手机上瞟。

    赵东余光瞅到他好几次,最后没忍住问:“干嘛呢你,大年三十儿还心不在焉的,在等谁电话呢?”

    他边说边往俞锐手机撩去一眼,界面太小没看清字,赵东又把头埋下去凑近。

    俞锐也没拦着,随他看。

    “哟——”赵东看完短信内容,抬起头来,欠儿不兮兮地用胳膊肘杵俞锐,“顾师兄还没理你呢?”

    赵东还把手机拿起来,按动屏幕键盘,满满一页,甚至往左又翻了好几页,信息全是俞锐发的,顾翌安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这冷板凳坐得,赵东越看越兴奋,乐到不行。

    俞锐脸比锅底还黑,顺手抓起一包膨化食品,胳膊肘压着往他头上拍,紧跟着“砰”地一响。

    赵东吓了个激灵,赶紧求饶。

    他翻个身趴地毯上,依旧忍不住打趣:“你俩这矛盾闹多久了,都快两个月了吧?怎么搞得跟小情侣一样,还冷战上了。”

    俞锐愣了愣,转头盯着赵东后脑勺,手里的薯片捏得咔嚓响,塞进嘴里突然就感觉有点不对味儿。

    毫无意外地,新年祝福那条信息,顾翌安依旧没有回他。

    小刺猬平生第一次这么贴人冷屁股,还一连贴了近俩月。

    最后越想越气,俞锐愤愤地按下锁屏,手机用力往床上一扔,爱回不回,不回拉倒,小爷我不伺候了。

    就这样,开学之后俞锐见到顾翌安也不招呼了,老远瞅到人就转弯,好像瞬间回到两人刚认识那会儿,彼此互不搭理,跟有仇似的。

    这样的情景,徐暮跟着撞上好几次,感觉很是新鲜,于是侧头看着顾翌安,一脸八卦地问:“我看他现在见你都绕道走,什么情况,你怎么他了?”

    顾翌安自己也莫名其妙,失笑道:“我也不知道。”

    躲的次数太多,而且躲得也实在过于明显,像避瘟神似的,倒把顾翌安给看笑了。

    某天下午,顾翌安上完课从教室往外走,俞锐揣兜往臂弯里夹了本书,刚好也从另间教室里下课出来。

    环形走廊,一左一右各有两条楼梯,本来各走各的,结果到学院门口时,两人不偏不倚,正好面对面碰上。

    顾翌安看到他,站在原地没动,眉梢微挑起来。

    俞锐显然也看到了对方。

    只愣两秒,俞锐抬脚就要走,但路过身边时,顾翌安手一伸把人给拦住,没让他动。

    俞锐抬起头来,看向顾翌安。

    顾翌安跟他对视片刻,而后视线往下,落在他胳膊上,轻抬下巴点了点,问道:“手好了?”

    “好了。”俞锐应完还把手从兜里抽出来,胳膊前后活动了两圈,借以展示他的恢复情况。

    既然都说上话了,自然也就一道往回走。

    沿湖路上,顾翌安瞅了眼俞锐快剃秃的头顶,没忍住问道:“怎么突然连头发都剃了?”

    寒假之前,俞锐的头发还挺长的,不过一个月没见,开学就变成了圆寸,还是短到能看到头皮那种。

    即便剃成这样,俞锐那脸也扛得住。

    但提起这事儿,俞锐还是有些郁闷。

    他低着头,脚踹到路上的石子,然后说:“没想剃成这样,是不小心给剪秃了。”

    过年那段时间,俞锐成天抱着个手机,生怕错过顾翌安回来的消息,手机只要震动,他就忍不住去裤兜里掏。

    剪头发的时候,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脑袋跟着视线往下拽,结果理发小哥一剪子就给他剪秃了。

    头顶一凉,俞锐抬眼瞅向镜子,短信没收到,脑袋上还顶着一个明显的豁,俞锐瞬间什么表情都没了,把背后的理发小哥也吓得不敢出气。

    最后没办法,只能全按照那个豁剃成圆寸。

    顾翌安看他那模样,忍不住伸手按在他头顶,轻晃了两下,安慰道:“没事,过两个月就长回来了。”

    俞锐低着头没吭声,想想还是有点憋屈。

    看他兴致不高,顾翌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怎么最近都躲着我?是在跟我生气么?”

    “没有,没躲。”俞锐摇头,而后曲起手指刮了下鼻尖,露出他心虚时无意识的小动作,“我还不是怕你见了我生气嘛。”

    这话说得怪委屈的,顾翌安听着心里就有点软。

    低低的一声叹息,再开口时,顾翌安说话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哪儿能气你这么久,早就不气了。”

    俞锐脚步一顿,扬起下巴看他:“那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短信?”顾翌安也愣住,随即了然地笑笑说,“我放假走得急没带手机,回来时发现已经停机了,不过就算带了,在国外也收不到你发的消息。”

    也就是这时候,俞锐才知道顾翌安父母早就定居国外,过年那段时间,顾翌安恰好在美国过年,自然是收不到他短信的。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俞锐厚着脸皮要来顾翌安的企鹅号,说是短信不行,但企鹅号在国外总是能用的。

    其实,顾翌安企鹅号也基本不用,国外用的也不是这个,但看俞锐那么坚持,他还是笑着给俞锐把好友加上,算是弥补心里那点小小的愧疚。

    加上顾翌安企鹅号之后,俞锐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很快就把顾翌安空间来回刷完一遍。

    空间在那会儿还很流行,俞锐好友圈里许多人都喜欢在空间里发状态写日志。

    有时候还会传一些照片到相册,甚至偶尔相互到好友留言里串个门儿,养养花藤,互相增加一点儿人气。

    俞锐自己倒不常折腾这些,也就时不时发张照片,或者随便发两句闲话。

    但无论发什么,每条状态下面总是有一溜人排队评论,不仅人气很旺,光那阵势看起来也格外壮观。

    不过他发现,顾翌安的空间几乎不怎么用,里面基本没有他自己发布的东西。

    除了偶尔转发几篇文章,其他地方更是空空如也,就连头像都是最原始的企鹅图标。

    可到底是校草,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网上,就算你不吱声,也总有好奇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找上门。

    这一点,光从留言板上近万条留言评论就能看出来。

    那是春季开学,距离夏天还很远,学生宿舍还会按点熄灯,苏晏都已经睡完一觉了,朦胧中醒来翻个身,居然还能看到对面床上漏着一点微弱的手机蓝光。

    “你怎么还不睡啊?”苏晏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出言提醒,“都快三点了锐哥,明天一早还有课呢。”

    “我不困,你先睡吧。”俞锐怕影响他睡觉,转过身面对着墙壁,手上还在不断刷着顾翌安的留言板记录,而且越看越精神,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他才郁闷地闭眼睡觉。

    刷了人家一晚上的空间留言,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就发现一堆认识地不认识地在底下“哥哥”“哥哥”地叫,叫得他直犯恶心,大早上起来连吃早餐的心情都没了。

    中午下课,顾翌安在路上碰到他,抬眼就见他眼底挂着两块浓厚的黑眼圈,于是皱了皱眉问:“是熬夜打游戏,还是又熬夜看纪录片去了?”

    “没有。”俞锐打着哈欠摇头,“我就看你空间看了一晚上。”

    “看我的空间?”顾翌安闻言眉毛微挑,侧头看他一眼。

    俞锐困得不行,哈欠一个接一个,半掩着嘴说:“对啊,就看你的企鹅空间。”

    顾翌安本想说那有什么好看的,俞锐又揉了揉鼻子,抢先问道:“翌哥,给你留言的那些都是谁啊?”

    “什么留言?”顾翌安一头雾水。

    俞锐道:“就留言板上那些留言啊,还有你转发的文章下面那些评论”

    顾翌安停下脚步,稍想了想,他基本不看空间,但每回登录的确会提示他有很多评论和留言。

    不过那些人他基本不认识,基本都是因为学生会活动,或者学院工作需要才加上的同学校友。

    这会儿突然听俞锐提起,他才大概反应过来。

    顾翌安走回他旁边,然后问:“我没怎么注意过,那些留言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觉得有点肉麻。”俞锐低头揣着兜,脚尖踩住一粒小石子,来回蹍着。

    顾翌安再次侧眸看向他:“你很在意这个?”

    “没有啊。”俞锐下意识就回,而后顿了一下,又摸了摸鼻尖,含糊说:“就看着不太舒服,有些实在太花痴了,看见帅哥就喜欢哥啊哥地叫。”

    又是心虚的小动作。

    顾翌安嘴角轻扯了一下,而后点头,淡淡地“嗯”了声。

    没过两天,俞锐再去顾翌安空间闲逛的时候,忽然发现之前的留言评论全给删了。

    他惊得当即就是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直接从床上翻起来。

    不仅如此,徐暮因为想去顾翌安空间找一篇转载过的文章,结果发现对方空间突然就不对自己开放了。

    他盯着手机刷半天,最后确认自己是被屏蔽的那个,转头莫名其妙地去问顾翌安。

    顾翌安当时正在赶一篇论文,平静且从容地甩他一句:“本来也不怎么用就给关了。”

    “是么?”徐暮一脸狐疑。

    顾翌安头也没抬,回他:“不然呢。”

    “行吧。”徐暮无言以对,手一挥,讪讪地走开。

    虽然这的确像是顾翌安的风格,但平时压根儿就不管这事儿的人,突然这么一顿操作,徐暮总感觉有些不对,却又毫无证据,只能就此作罢。

    而另一边,俞锐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唯一被授权的访客,正一脸震惊地给顾翌安发消息,问他怎么把留言和评论都给删了。

    顾翌安回说:没什么,看着的确不太舒服就删了。

    俞锐捧着手机眨了下眼,键盘按得“唰唰”响:那你也不用全删吧?这样看起来也太冷清了。

    顾翌安想说无所谓,他也不关注那些。

    信息刚编辑到一半,俞锐下条消息就蹦出来了:要不然我以后去给你留言吧?就当是增加点人气。

    顾翌安手指一顿,盯着屏幕看半晌后,他把原本输入好的字全数删除,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自此以后,俞锐每天晨昏定省般,按时定点地去顾翌安空间留言板报道。

    早上发一句,早安翌哥,我路过。

    晚上睡前发一句,晚安翌哥,来踩踩。

    中二少年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对这种弱智行为有多嗤之以鼻,反而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有人犯二,当然也有人宠着他二。

    顾翌安一个从不逛空间,手机也不常拿在手里的人,居然也逐渐习惯了早晚看一遍手机。

    只要看到有俞锐的最新留言,他就在下面回上一句,早安,或者晚安。有时候还会在后面,加上一句,小刺猬。

    这么一来二去,空间留言板的对话一排排齐齐整整。

    俞锐每次点进去看到里面都是他俩的对话,感觉很好玩儿,跟得了强迫症似的,后面一次都不愿落下,每天一早一晚雷打不动去报道。

    有天晚上,顾翌安忙完回去实在太累,一时没顾得上看手机,俞锐洗完澡躺床上一直来回刷,等半天也没等到顾翌安的回复。

    手机键盘来回地按,人也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最后干脆从床上翻下来,蹑手蹑脚关上宿舍门,然后躲到阳台上给顾翌安打了个电话。

    顾翌安当时已经睡着了,接到电话时眼睛都没睁开,脑子也懵,连说话声音都是哑的。

    “翌哥,你今天还没跟我说晚安呢。”凌晨的夜很安静,宿舍长廊早就熄灯了,俞锐的声音很轻,轻得带点不自然的委屈。

    顾翌安埋在胳膊下面的眼睛忽然睁开,愣了半天突然就笑了,随后冲着电话那头温柔地说了声:“晚安,小鱼儿。”

    就因为这声晚安,俞锐一觉睡到大天亮,连做梦都是笑着的。

    醒来后,俞锐瞪着天花板神游,不到十分钟,苏晏才刚睁眼便听见他抓着床栏,猛得从上铺跳下来,然后拿起手机往外跑。

    电话响的时候,顾翌安正在洗漱台上刷牙,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

    徐暮在宿舍里冲他喊:“你电话都响好几遍了。”

    吐掉嘴里的泡沫,顾翌安用毛巾擦了下嘴,而后走到书桌旁边拿起手机。

    看是俞锐的电话,顾翌安心里“咯噔”一下,当即按下通话键:“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么?”

    “你昨晚是不是叫我小鱼儿了?”估计是刚睡醒,俞锐的嗓音带着晨起独有的哑意。

    顾翌安顿时愣了,人还有些懵。

    像是急于确认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在做梦,俞锐又在电话里重复问了一遍:“翌哥,你昨晚是不是叫我小鱼儿了?”

    顾翌安试图回忆,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昨晚俞锐好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他最近这段时间,赶实验赶论文,觉都睡得很沉,电话接起来叫了什么他也忘了,可能无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这会儿俞锐直接来问,顾翌安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片刻,顾翌安斟酌着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

    话刚说一半,俞锐却立刻截断他,“喜欢啊,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听起来很好听,也很特别。”

    俞锐说话直接,喜欢和高兴的心情就这么透过电流声传过来,连顾翌安都被感染了。

    捏在手机上的拇指来回摩挲着,顾翌安嘴角微微扬起,随后轻声对他说:“好,喜欢的话,我就叫给你听。”

    ——你想要听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朦胧的暧昧期~

    于是,今天会是甜甜的一天,牙有点酸,哈哈~

    周五愉快呀~

    ps:文案里错过的每一天的早安晚安,便出自于此,??( ????????` )比心

    第33章 柴羽

    今天出门诊,整整一上午,俞锐看了无数张片子,眼睛都被观片灯冷白的光线晃出重影。

    送走一个病人后,俞锐挤压着眉心,试图缓解眼部疲劳的酸涩感。

    他问侯亮亮还有几个号,侯亮亮点开电脑上的挂号记录,跟他说还剩最后一个。

    眼睛复又睁开,俞锐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行,那赶紧让他进来吧。”

    很快便传来“笃笃”两声叩门,俞锐头也没抬冲外面喊了声“请进”。

    门随即被外面的人轻轻推开。

    来人先露出个脑袋,但因为戴了棒球帽和口罩,基本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一双乌黑且灵动的眼睛。

    关上门后,对方坐到就诊椅上,将袋子里的CT照递给侯亮亮,而后面向俞锐先开口叫了声:“锐哥。”

    八院的同事基本都叫“俞哥”,“锐哥”这句称呼,一般只有读书时候的同学会这么叫。

    俞锐先是一怔,抬起眼皮看向他:“你是?”

    对方没回话,眼尾漾开明显的笑意:“你猜。”

    俞锐能感觉到这双眼睛莫名有些熟悉,但又有些不敢确定,于是滑动鼠标,从电脑屏幕上确认诊患者姓名。

    “你这可算作弊了。”对方笑着说。

    “柴羽?”即便确认无误,俞锐依旧有些不敢相信,开口的尾音都是往上扬的。

    “柴羽?哪个柴羽?”站在背后的侯亮亮也是一脸惊讶,“是那个青年小提琴家柴羽么?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是我。”柴羽点点头,这才摘下帽子和口罩,冲俞锐笑了笑,“我还以为锐哥你不记得我了呢。”

    俞锐摇头失笑:“怎么会。”

    不过下一秒,他又瞬间收敛笑意,视线扫向观片灯上挂着的CT。

    再次转过来时,柴羽倒是一脸平静,且毫不避讳地说:“我挂了你的号,邹医生跟我推荐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同名,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俞锐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连眉头都是蹙起来的。

    墙上的片子,俞锐只消一眼便看出来是什么。柴羽口中的邹医生是三院耳鼻喉科的专家,俞锐也认识。

    他二话不说,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立刻拨出对方号码,详细问了下柴羽的就诊情况。

    检查报告都是全的,电话挂断后,俞锐重新坐回椅子依次将报告看完,最后说:“应该是听神经瘤。”

    小提琴家,基本就是靠耳朵吃饭,听力对他们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侯亮亮简直不敢相信,“听神经瘤,老天爷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跟天使折翼有什么差别?”

    俞锐皱着眉觑他一眼。

    侯亮亮说完也感觉自己太不礼貌,连连说着抱歉,然后赶紧捂住嘴,老实站到后边。

    “没关系。”柴羽却不甚在意,“来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的,邹医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我说了。”

    但即便是这样,俞锐依然指着CT影像,重复解释了一遍:“这种肿瘤大部分都是良性的,手术切除难度也不大,而且现在技术很成熟,可以通过双镜联合进行微创切除,甚至也可以不用开刀,采用伽马刀进行无创治疗。”

    “不过,你的情况,我不建议做伽马刀治疗。”说到这里,俞锐顿了一下,“肿瘤大小已经超过2CM,而且从听力测定结果来看,你右耳的高低频听力已经受到影响,必须尽快进行手术切除。”

    俞锐又翻了另外几项报告,问他:“耳鸣和眩晕的频率出现多吗?”

    柴羽抿着唇没应声。

    俞锐抬起眼皮看他。

    柴羽沉下一口气,说:“出现过好几次。”

    俞锐点点头,指尖快速敲动键盘:“我先给你开住院单,入院后你再做一遍详细的术前检查,其他的先不用担心,我会尽快给你排期做手术。”

    “等一下锐哥,”柴羽连忙伸手叫住他,“手术过段时间再做可以吗?”

    俞锐停下动作,下巴指了指CT图:“从报告上看,肿瘤增长很快,多等一天,你的听力就有可能永久性受损。”

    “可就算是现在手术,你也不能保证我的听力完全不会受损,不是吗?”柴羽低笑着反问。

    俞锐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对视半晌,俞锐严肃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的听力不受影响,但你先得相信我,也得听我的安排。”

    “说什么呢锐哥,我当然相信你,”柴羽依然摇头,脸上也还是笑的。

    他低下头,渐渐收敛笑意,而后淡声说:“可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

    这话俞锐接不住,瞬间哑然失声。

    他中学时就认识柴羽,知道他自尊心极强,性格又倔,更知道他命途多舛过得有多不容易。

    明明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个人,骨子里却硬得很。

    这一点上,他俩基本差不多。

    知道劝不住,于是俞锐问:“那你想什么时候手术?”

    柴羽抬起头来,眼睛重新亮起来,明明三十多岁了,却还是乖巧地像个单纯的大男孩。

    “年末最后一天,我在北城音乐厅有一场新年演奏会,”柴羽说,“如果手术之后,我再也听不见了,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上台。”

    俞锐本想打断他,柴羽却拉动椅子靠近:“而且,锐哥这场演奏会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看着对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恳切和郑重,俞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只能嘱咐他定期到医院复查,以便观察肿瘤增长情况。

    从就诊椅上起来,侯亮亮下意识扫过柴羽的腿,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又很克制地收回去了。

    柴羽余光看到他的表情,于是伸出右腿左右转了一下,玩笑道:“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跟真的毫无差别?”

    侯亮亮一脸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小声道:“抱歉啊,我就是看了那场电视直播,所以有点好奇。”

    侯亮亮口中的直播,就是霍骁冲上舞台狠揍主持人那场。

    当时主持人提问柴羽,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残疾的事实,现场顿时哗然,霍骁更是怒不可遏,不管不顾就冲上去,紧接着娱乐新闻还有头部媒体连续爆了三天。

    “嗨,没关系,”柴羽摆了下手,“全国观众都知道的事,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站起身,手背半掩着嘴凑过去,眼睛瞟向俞锐,却是跟侯亮亮说:“不过,我跟你说,以前锐哥也被我骗过,他最开始也不知道我这是假肢。”

    侯亮亮立马瞪大了眼珠,看向俞锐。

    俞锐没吱声。

    关于柴羽右腿残疾这件事,他最早的确不知道。

    柴羽很小的时候,在一场车祸中失去双亲,原本他是可以完好无损地从那场事故中存活下来的。

    结果没想到因为护士的失误,麻醉药被人调换,柴羽也因为这场医疗事故被迫截肢。

    他自尊心极强,无法忍受常人异样的眼光,哪怕是同情的善意的帮助,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所以早在进入学校之前,柴羽就没日没夜地戴着假肢练习行走和跑跳,直到练到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地步,他才肯去上学。

    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因为腿的原因,柴羽个子一直发育不起来,身形也比其他男生显得更加单薄。

    俞锐跳级上的初中,柴羽本就比俞锐年龄要大些,却看起来比俞锐还要瘦小。

    初中的时候,俞锐第一眼见到柴羽,就觉得他白白净净,长得好看,性格也安静。

    体育课和游泳课永远都在操场旁边的榕树下坐着,别人叫他,他只是微笑着摇头,说他不喜欢太过剧烈的运动。

    热心的同学于是便不再强求。

    但初中升到高中之后,某天学校公告栏突然被人贴了张照片,上面拍到另一个男生搀扶着柴羽,俩人走在学校后门一条俗称情侣路的小道上。

    照片下方还被人配上同性恋三个字。

    就因为这张照片,学校里一时留言四起。

    某次体育课上,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把柴羽堵在厕所里,不仅出手调戏他,还差点扒了他的衣服。

    俞锐当时就在隔间里。

    听到动静后出来,俞锐直接把领头的拽到一边,他扫眼柴羽凌乱的衣服,眼神发按,跟着就出拳揍了下去。

    一个打四个,现场一度很混乱,俞锐虽然没受重伤,脸上也肿了一大块,嘴角都破了还流着血。

    把人赶走后,俞锐拧开水龙头清理脸和身上的血迹。

    抬眼的时候,他透过墙上的玻璃镜面,这才看到地上散落着一截义肢,而柴羽当时整个人缩在墙角哆嗦个不停。

    他愣了片刻,关掉水龙头,走过去叫了下对方,问:“没受伤吧?要帮忙吗?”

    这是俞锐第一次和柴羽对话。

    尽管在这之前的连续三年,他早就无数次在晚自习结束后,暗中护送过柴羽回家。

    但那也只是因为受人所托。

    所以,哪怕他俩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偶尔视线碰上也会点点头打个招呼,却始终没有正式交流过。

    在这样的场景下第一次对话,不仅俞锐很震惊,柴羽自己也是惊慌失措的。

    身上脏乱不堪,柴羽边摇着头,边爬过去抓起地上的义肢,然后颤颤巍巍地给装上,等他装好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俞锐一直守在门口,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看他收拾得差不多了,俞锐便抬腿要走。

    “那个,俞锐同学。”柴羽赶紧叫住他。

    俞锐便站在门口没动,等他继续。

    “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柴羽怯声道。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但俞锐并没有多问,只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柴羽当时低着头,脑子里又怕又乱,双手揉搓着校服,骨节都泛白了,他甚至不确定另外几个男生有没有看到,会不会说出去。

    那几天他始终都过得战战兢兢,稍有人注意到他,或是跟他说句话,他都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

    可他不知道的事,俞锐不仅说到做到,为了确保对方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他还跟霍骁把另外几个男生堵了。

    甚至追究到照片源头的时候,俞锐当时一把夺过丛凉的相机,当场就给丛凉脑袋开了个瓢。

    后来家长们集体追究到学校,其他人虽然咬死没说柴羽的事,但却把责任全部推到俞锐身上。

    俞锐始终默不作声,连柴羽都没提过,最后只能被迫挨了一记处分,接着退学又转学。

    可即便转学后,俞锐也会偶尔回去看看,确保柴羽有没有再次被人欺负。

    这样一来二去,他们便越来越熟悉,柴羽也理所当然地开始跟别人一样,叫他声锐哥。

    说到底,他们从中学就认识,柴羽实在藏得太好了,那么多年里,同学朋友那么多,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腿有残疾。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咬紧牙关二十年近三十年,又将自己藏得那么密不透风的人,如今却能风轻云淡地将那些隐秘随口说出来。

    甚至在电视直播上,在主持人无礼地询问,以及现场无数双眼睛探寻的目光中——

    柴羽可以不带一丝嘲讽,也不带一丝落寞,就像聊起一日三餐天气变化那么随意,并且毫无掩饰地承认了这件事。

    经年沉疴未愈,伤疤再又揭开,其中缘由和心酸,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一下,今天这章再次提及了高一打架退学事件。

    这件事牵扯柴羽、霍骁、丛凉,甚至对霍骁柴羽和俞锐之间的关系有根本的影响,所以分了好几次交待。

    敏锐点的宝,应该能看出霍骁和柴羽是一对,他俩对主角来说都很重要,但文里只会交待因果关系,不会有单独他俩的剧情,一切都是以俞锐或顾翌安视角来。

    柴羽出场次数并不多,大概也就这章,然后又得过段时间才出现。

    私心里讲,我喜欢这个故事里每个人物,而且哪怕是配角,每一个都会有他们独特的经历,有他们自己的高光时刻,他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依附主角而存在,反而是俞锐和顾翌安,在看着别人故事的同时,收获着最宝贵的领悟和感动。

    这个故事里,有友情,有爱情,有亲情,也有理想和热爱,每段关系和每段感情纠葛都不同,但每一段都是我来回构思很久确定的。

    所以故事会讲得比较慢,感谢各位的耐心,也感谢陪伴的小可爱~

    再次感谢,周末愉快~

    第34章 喜欢

    正事聊完,柴羽又将口罩和棒球帽重新戴上。

    他现在的人气不输当红小鲜肉,本就生得俊俏,即使过了三十,五官依旧保持着少年感,个性也亲和没有距离感。

    原本在音乐方面,柴羽就极有天赋,加上成长经历被爆出后,很多人更是被他激励,姐姐粉妈妈粉吸引了一堆。

    人气急速飙升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也有很多人质疑他是在炒作,甚至为了出名不择手段。

    那段时间,很多节目甚至代言找上门,柴羽不但全部拒绝,就连最初定下的几场巡回演奏会也跟着宣布取消。

    可以说,那次直播事件后,柴羽几乎瞬间消失在大众视野,着实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门诊楼人多眼杂,俞锐正好下班,怕柴羽被其他人认出来,他便带着柴羽从员工通道出去。

    到停车场,经纪人很快将保姆车开过来,柴羽钻上后排座位,重新摘掉口罩。

    门阖上后,柴羽又按下车窗,跟俞锐说:“那个,锐哥,这件事你能不能先别让霍骁知道?”

    闻言,仍旧立在车门口的俞锐眉梢轻抬。

    无声对视半晌后,他还是没忍住提醒:“霍骁就在八院,你来这里很难不被他知道。”

    “我知道。”柴羽趴在车窗上,抿了抿唇,“可我要是去别的医院,他可能更容易知道。”

    北城医疗系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霍骁又擅长交际,其他院的医生他甚至比俞锐还要熟悉。

    更何况电视直播那次,霍骁一拳揍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星柴羽,如果真在医院露脸,柴羽的病情几乎分分钟就能透给霍骁。

    俞锐看着他,忽然眸光一亮,说:“你其实,一直也都知道他在偷偷跟着你对吧?”

    柴羽愣了愣,随后低着下巴,点点头。

    合着搞半天,这俩人一直都在玩儿猫抓老鼠的游戏。

    甚至谁是猫,谁是老鼠都说不准。

    俞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笑着冲他摆了下手:“行,我知道了,回头我在东院国际医疗部那边给你建档,复诊和检查你就去那边,信息都是保密的,霍骁不会知道。”

    “谢谢锐哥。”柴羽激动地连头都从车窗伸出来。

    停车场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聊天这会儿,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甚至还有辆车鬼鬼祟祟地靠近,从车窗缝隙里还隐约能看到相机镜头。

    “小羽,我们该走了。”经纪人急忙出言提醒,柴羽又缩回车里,按动车窗锁。

    “快走吧。”俞锐拍拍车门,最后道:“不舒服立刻来医院,有什么情况随时打我电话。”

    柴羽隔着玻璃冲他点头,应道:“知道了锐哥,回头见。”

    保姆车随即启动,拐弯后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俞锐转身要往回走,余光中恰好瞥见顾翌安从不远处过来。

    原本伸出去的那条腿顿一下又收回来,俞锐立在原地没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待顾翌安走近后,先叫了声“翌哥”。

    顾翌安淡淡地“嗯”了声,反手冲车停的方向按了下车锁,而后将钥匙揣回西裤口袋里。

    午间时分,停车场的员工电梯很少有人,进去后,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就他们俩。

    墙面锃亮反光,清晰地映照出一高一低两人的模样。

    俞锐抬起眼皮,视线透过镜面移到右手边。

    衬衣西裤贴在顾翌安身上依旧挺括而平整,只不过今天额外搭配了一条深灰色领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低调温和的气质。

    相比而言,俞锐在门诊办公室忙碌一早上,白大褂两侧的臂弯都是褶皱,对比起来就显得狼狈许多。

    俞锐眨了下眼,问:“今天是有会要开吗?”

    “嗯。”顾翌安低头看着手机,“受试者已经全部入组,今天要跟张副院长他们开会确认下后面的进度安排。”

    长指按得飞快,迅速回复完对方后,顾翌安抬眸:“你没收到通知?”

    “好像是有这事儿,”俞锐这才想起来,“差点给忘了。”

    顾翌安盯着他片刻,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揣回裤兜,突然问:“刚那位,是柴羽吗?”

    俞锐眼里闪过明显的诧异,柴羽都武装成那副模样了,顾翌安竟然还能把他认出来。

    “还是说我认错了?”顾翌安狐疑着又说,“我也只是看背影有些眼熟。”

    “没有,你没认错。”俞锐坦诚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认出他来。”

    顾翌安唇角轻扬:“大学那次你打架受伤,我和柴羽见过。”

    俞锐一怔,讶异道:“这得有十五年了吧,你就见过一次居然也能记住。”

    顾翌安沉吟片刻,低声说:“其实,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俞锐表情有些茫然。

    顾翌安再次透过墙面镜看他,说:“还有一次在KTV,学生活动那次。”

    俞锐有一瞬间的惊讶,甚至整个人都有点蒙。

    都过了好几秒,他才讪笑着回道:“我以为你没看到”

    “叮”地一声,电梯停下,顾翌安未置可否地笑笑,长腿轻抬率先迈了出去——

    真要说起来,俞锐最初的情感启蒙,便是从那次KTV聚会开始的,甚至这件事还和霍骁柴羽有关。

    而关于这件事,俞锐一直以为顾翌安并不知情。

    在他们大学那会儿,关于性向问题,虽然已经渐渐开始被大家接受,但摊到公开场合来讲的到底还是少数,有一部份人对于同性恋的话题依旧敏感。

    俞锐大一下学期那会儿,药学院有位男生向高年级学长表白,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偷偷在对方书本里塞了封情书。

    可阴差阳错地,那封情书落到地上,被别人捡了去,最后不知怎么就被人公开上传到学校贴吧上。

    霎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大部分都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俩,甚至不乏一些偏激的,在当事人宿舍门上贴条,还在别人课桌抽屉里塞垃圾。

    俞锐其实很反感这些。

    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类话题。

    早在高一那时候,他就旁观过一场同类事件,甚至还被卷入其中。

    严格来说,俞锐认识霍骁是在初中。

    虽说初中男生没有一个不中二,但俞锐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他那脾气,谁看都觉得他挺欠的。

    霍骁比他大三岁,初中那年转学到北城,正好和俞锐同在师大附中。

    那时候俩人都差不多,同样的臭脸臭脾气,又同样因为篮球打得都好,头回遇上就在球场上动手打了一架。

    打架没分出输赢,又比投篮上分,结果依旧不相上下,于是相约下一次。

    下次之后再下次。

    依旧毫无结果,且谁也不服谁,互相较劲,但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俩人也就熟悉了,不仅熟悉,甚至莫名地,彼此居然有点臭味相投的意思。

    加上有次,俞锐无意间撞破霍骁的秘密,后面又受霍骁所托,明里暗里对柴羽格外照顾,俩人关系渐渐越来越好,没到一学期便成为朋友。

    后来高一的时候,丛凉无意中偷拍到霍骁和柴羽的照片,好死不死地又因为相机被偷,照片意外被人泄露出去,张贴到公告栏上,导致学校同学对柴羽议论纷纷。

    没过多久,便引发出卫生间打架事件,紧接着,俞锐被处分退学,霍骁也因为保护柴羽,不得不转学离开。

    所以,大学论坛那件事出来,某些极端行为既让俞锐很不爽,同样地也让他有些迷茫。

    因为在俞锐当时看来,这两件事到底还是有本质差别的。

    再怎么说,学校论坛里的那俩位男生,是彼此公开承认且接纳了对方感情的,但霍骁和柴羽却是因为误会,无辜被牵连而已。

    倒不是恐同,但活到十六七岁,成天只会跟男生凑堆,对女生向来没耐心的小刺猬,连情窦都还没开,自然是无法想象男生和男生之间,究竟是如何发展出超乎兄弟以外的感情的。

    巧合的是,那段时间俞锐再次遇到霍骁跟柴羽。

    那天是学生会聚餐,吃完饭后,大家意犹未尽都吵着要去KTV。

    没有女生,去的都是些精力旺盛又能折腾的男生,也没什么顾及,一群人凑堆直接点了个大包间,喝酒唱歌放肆了玩儿。

    顾翌安和俞锐当时也在。

    但包房再大也就两只话筒,于是没抢到麦的其他人,只能边喝酒边玩儿游戏。

    几杯酒过后,俞锐嫌包间太吵太闷,便出去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透气,没想到却意外撞见霍骁。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亲眼看到霍骁把某个男生抵在墙上,俩人亲昵地纠缠在一起。

    不得不说,那画面对俞锐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大的。

    两个男人接吻,这件事本身在俞锐的个人字典里就属于超纲范围,毫无预兆地来个现场直播,想让他不惊讶都不行。

    更何况,另外那个男的,居然还是柴羽。

    俞锐当时就像个木头一样,眼睛瞪得溜圆,僵直在原地毫无反应,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被洗刷了一遍。

    他站着发愣,完全忘记自己是出来干什么来了,最后还是顾翌安从卫生间出来,远远地看见他,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不仅叫醒了俞锐,同时也叫醒了俞锐当时盯着看的两人。

    柴羽看见俞锐,脸当时就红了一大片,霍骁却一脸镇定,甚至还抬起胳膊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像刚刚的一切稀松平常,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俞锐站的位置恰好是走廊拐角,直到霍骁和柴羽离开,顾翌安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站定在他旁边时,他才恍惚回神。

    这件事带给俞锐极大的震撼,之后是怎么回到包房,又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他统统都不记得。

    后来有天,霍骁特意到医大来找他。

    俩人先是默契地打了场篮球,酣畅淋漓地出了一身汗,而后才盘腿坐在球场边上闲聊。

    霍骁问得也很直接,开口第一句便问他是不是被那天的事吓到了。

    运动过后,人有些乏力,俞锐仰头喝下半瓶功能饮料。

    拧上瓶盖后,他摇头说:“吓到肯定不至于,就是有点意外,一下子没消化过来,毕竟认识你俩那么多年,我还从来没往这事儿上想过。”

    俞锐说完,曲腿搭着膝盖,自嘲地笑了声。

    霍骁随即一怔,手按在他肩上:“抱歉兄弟,我没想瞒你。”

    “只是”霍骁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俞锐转头盯着他:“所以你们真的是?”

    霍骁一开始没出声。

    对视片刻,霍骁问:“会排斥吗?”

    “排斥?当然不会。”俞锐很快摇头,“感情的事,我不发表意见,只是你们俩以后,我该怎么理解?”

    俞锐表情略显纠结,霍骁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躺到塑胶操场上,仰头看着湛蓝到宛如水洗过的天空。

    沉默半晌,霍骁淡淡道:“不用作任何理解,我跟柴羽不会开始,也不会有以后。”

    俞锐扭头去看他。

    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底的波动都没有,霍骁脸上平静得就像一滩死水,让俞锐怔愣了好一瞬。

    同样地,对于那天在ktv的插曲,顾翌安其实看到了,但俞锐没说,他也不便提起。

    所以之后那段时间,尽管俞锐依旧照常去他的空间报道,留言内容却明显地精简到只剩下早安和晚安两个字。

    甚至平时在学校里遇上,俞锐也似乎刻意收敛,不再如以前那般热络,好像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就这样,好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而后又默然转身的背影,顾翌安忍不住眉头越皱越深。

    小半个月过去,某天俩人在图书馆门口遇上,俞锐揣着兜晃悠过去,叫了声“翌哥”,然后问他能不能一起走走。

    顾翌安挑眉看着他,点了点头。

    说走走,还真的就是走走。

    绕着南湖逛了好几圈,从日落到天黑,俞锐扯了半天有的没的,顾翌安也始终耐着性子陪他。

    逛到最后,到底还是顾翌安没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俞锐瞬间停下脚步,侧头望向他。

    “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方便或者不知道怎么说,对吗?”顾翌安语气轻缓,试图打消他的顾虑。

    俞锐盯着他看,从顾翌安的眼神里,他好像总能很快地找回平静,然后渐渐放松下来。

    “其实也不是不方便,”俞锐摸着脑袋低下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你慢慢想,不急。”顾翌安于是继续陪着他在湖边走着。

    片刻后,他便看到有颗石子被俞锐一脚踢开,之后呐呐地出声问他:“翌哥,你说,男生和男生之间也会有除了兄弟之外的那种感情吗?就,类似于男生喜欢女生的那种。”

    听到这句话,顾翌安倒是倏然松下一口气。

    但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蹙眉思索着,斟酌片刻才开口:“人体生理学那门课已经学过了吧?我记得这好像是你们这学期的必修课。”

    “嗯?”俞锐被他这句话问得有点懵,步子都停住了,“学过啊?怎么了?”

    然后,顾翌安看着他,脸上表情带着认真的,却也不失温和:“性别只是用来区分男生和女生在生理结构上的不同。”

    “至于喜欢谁这件事,”顿了一下,顾翌安接着又道,“我想它并不和男女性别有关。”

    俞锐当时仰着头,傻愣愣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像是突然打通任督二脉,压在心口上那块石头也随之落地,释怀了也轻松了,眼尾的弧度弯弯的,笑容也跟着明亮起来。

    那是初春,光秃秃的树干才抽出新叶,南湖边上偶尔掠过几许的微风。

    顾翌安一身白色衬衣搭配着藏青色牛仔裤,看着帅气又干净。

    说话间,他脸上总是挂着清浅的笑意,声音轻柔的好似空中落下的一片羽毛,兜兜转转在俞锐的耳边挠过。

    于是下一刻,俞锐眨着眼睛,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那翌哥,你会喜欢男生吗?”

    顾翌安微愣两秒,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不知道,也许吧。”

    回应的话看似模棱两可,俞锐却还是看到顾翌安轻缓上扬的嘴角,以及落在他眼里,清凌的温柔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说太多,孩子还小,不能把人吓到。

    第35章 出差

    这段时间,顾翌安实在太忙了。

    好不容易八院这边顺利通过伦理委员会审查,受试者也全部入组,还没轻松两天,西南军区总医院那边突然传来消息,有病人因为在注射COT103疫苗后出现不良反应。

    于是,不仅军总院研究组那边手忙脚乱,顾翌安和曹俊这边也跟着忙得焦头烂额。

    在临床试验中,像这种情况,其实常有发生且并不少见。

    而且,有些不良反应因为在Ⅱ期甚至Ⅰ期试验中已有出现,研究组大多都能从容应对。

    然而,这次却不同,结合病人主治医生反馈过来的信息,以及发送过来的各项检查报告,军总院这次出现的不良事件,显然和之前出现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

    尽管病患已经及时抢救过来,人也渐渐恢复。

    但试验结束,这类情况都是要如实反应的,且当务之急,他们必须得尽快查明到底是如何会出现此类不良反应,否则整个试验的后续安排都将受到影响。

    办公室里,顾翌安刚和军总院研究组开完一场线上会议,曹俊推门进来告知他,机票定在明天上午。

    “嗯,知道了。”顾翌安嗓子干哑地应下,指节抵在太阳穴用力挤压着,借此缓解翻涌上头的疲劳感。

    看他实在太累,曹俊也没再多说,动作放轻,阖上门又退了出去。

    回国小两个月,时差倒是调整好了,可事情太多,顾翌安缺觉缺得厉害。

    后来实在太困,顾翌安就这么罩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始终是半睡半醒的。

    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又匆匆忙忙,时不时地,还能听见护士清亮的几声高喊。

    迷糊中,他听见门“吱吖”一声被推开,像是有人进来,接着又是塑料袋摩擦的轻响,再然后,他便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越来越靠近。

    长睫轻颤,顾翌安蹙了蹙眉。

    看他眼珠一直在眼皮底下来回滚动,陈放原本只是想凑近确认一下这人到底睡没睡着,结果顾翌安倏然睁眼,愣是给他吓一跳。

    “搞半天你这闭目养神呢,我还以为你睡着了。”陈放“啧”一声,头往后撤。

    疲劳未去,眼睛看什么都还带着重影,顾翌安捏了捏眉心,再度睁开时,视线才算是清明了些许。

    桌上忽然多出一袋东西,顾翌安接着便问:“这是什么?你拿来的?”

    “还能是什么?”陈放拆开袋子,拿出一包中药贴扔他手上,“给你治手的,早晚敷上一贴,说是中医院一位老教授的独家配方,治疗效果不错,拿给你试试。”

    “中医院?”顾翌安将药贴放回桌上,“你找的?”

    陈放轻嗤一声,指着自己:“我要说是,你信吗?”

    顾翌安看着那包药贴,原本眉心已经舒展开,这会儿又轻蹙起来。

    “都多长时间了,你这手怎么还没见好?”陈放抬腿坐在顾翌安办公桌上,抱着胳膊凑近,想看看他手怎么样。

    顾翌安微微侧身,装着起身去倒水,巧妙避开:“已经好多了,不过最近太忙太累,还得过阵子才能好。”

    这话不用说陈放都知道,顾翌安脸上全是倦意,光看一眼就知道他最近有多累。

    于是,陈放也没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跟师弟,你俩到底什么情况,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僵了?”

    “没什么,三两句话说不清。”顾翌安端着两杯清水回来,递给他一杯,“他人呢,又在手术中心?”

    “人不在,”陈放一摆手,“又跑去当菩萨去了。”

    顾翌安面露疑惑。

    “藏区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有位高龄病患情况凶险,需要赶紧做手术,”陈放指着那包中药贴,“这不,东西往我桌上一扔,话还没交待两句,转头就走了。”

    顾翌安捏着杯子,问:“手术很棘手吗?怎么不找省会三甲医院?”

    桌上坐久了腿麻,陈放又抬腿下桌,绕着顾翌安办公室晃一圈,最后从茶几上拿起个苹果准备洗了吃:“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病患是师弟在医援的时候碰上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呢也一直都比较关注。”

    医援活动是顾景芝在世时,逐步建立起来的医大和八院的传统,每年春秋两季和暑假,都会有八院专家亲自带队,组织一批青年医生还有医大学生,前往各个地方免费进行义诊。

    从北城到藏区医院,路途遥远,俞锐又有晕机的毛病,以前大学时候好几次去那边,每回从飞机上下来,俞锐都脸色惨白,又拉又吐至少小半天才能恢复。

    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顾翌安皱着眉又问:“他怎么去?还是坐火车?”

    “现在方便些了,可以高铁再转普通火车,不过没个四五天也回不来。”陈放啃着苹果,“所以我不说嘛,遭罪去当菩萨,不仅路上折腾,还得全程自掏腰包。”——

    藏区八月,气候宜人,温度舒适。

    尽管属于雨季,但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能拨开云雾,重新见到太阳。

    俞锐出火车站的时候,一场雨刚过去,空气清新,鼻息间还闻到明显的青草味儿和泥土香。

    闭眼深吸一口气,俞锐抬起眼,视线穿透层叠的山峰,缓慢向上,天上仅有几片纯白如棉花般的浮云,剩下大片都是明亮干净的蓝。

    旅游城市,进站出站的大部分都是往来的游客,甚至还有好几组统一佩戴着红马褂的夕阳旅行团。

    站了好一会儿,俞锐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有人急急忙忙从停车区跑过来,远远地向他挥手:“俞哥!俞哥,这边!”

    听到声音,俞锐抬眼一看,随后按掉手机屏幕走过去。

    来人叫诺布,年过三十,是俞锐亲手带出来的,也是藏区医院唯一的神经外科医生。

    刚走近,诺布就把俞锐的行李箱接了过去,俞锐本想拒绝,但架不住对方力气大,最后只能作罢。

    俞锐无奈道:“不是都跟你说了,我自己过去就行,怎么又专门跑来了。”

    “没关系,不碍事,咱们这边黑车司机挺多的,我怕你吃亏,还是亲自来接比较放心。”诺布笑着把他带到一辆灰色面包车跟前,拉开车门,将行李放到后座。

    藏区紫外线强烈,常年生活在本地的人,大多皮肤暗黄发黑,就连笑起来都憨厚可爱。

    上车后,诺布本想先把俞锐送到酒店,俞锐抬手看了眼时间,回绝道:“不用去酒店,现在还早,直接去医院吧,先看看病人情况如何。”

    “好的俞哥,那等会儿我再开车把你送过去。”诺布曾经跟在俞锐手底下两年,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便没再坚持。

    手动挡的老式面包车,诺布握住手刹来回拉动两下,踩着油门儿便直奔医院。

    这次需要手术的患者是一位70多岁的藏区牧民,名叫格勒,当地村民和牧民都叫他格勒姥爷。

    二十多年前,格勒因为一场意外冲突,头部和面部同时受到重创导致昏厥。

    当时条件有限,送到医院后,接诊医生也就只是给格勒姥爷做了简单的清创处理,既没拍过CT,也没做过任何其他脑部方面的检查。

    之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

    直到俞锐五年前到藏区医援,带着一只医疗队专门去到游牧区给当地牧民义诊,格勒姥爷因为经常性头痛来找俞锐看病。

    就因为这次检查,格勒姥爷此时才知道,在过去二十多年,他脑子里始终都插着一根长达10cm的钢条。

    这种情况实在太少见了,别说医疗队成员全都瞳孔地震,惊讶到失语,然后纷纷放下手头上的活儿跑过来围观。

    就连俞锐自己也从未遇到过类似病例。

    换做其他人,也许普普通通一次颅脑损伤,就有可能导致他们致残致死。

    而格勒姥爷的颅内异物,无论是从长度,还是从插入深度看来,都极其凶险,可偏又完美地避开颅底外侧。

    甚至不曾对任何神经功能区造成影响,以至于他能在这二十多年,毫无所觉地携带异物生存。

    即便如此,随着年龄增长,个人抵抗力逐渐下降,异物导致的颅内感染便会愈发严重。

    所以格勒姥爷才会出现越来越严重的头痛。

    俞锐在义诊当天就告知对方,必须尽快手术取出异物,否则他的情况只会恶化,而且随时都会危急生命。

    但格勒姥爷却不同意。

    藏区牧民长期生活在高原地区,无论是生活习惯,亦或是种族文化,始终还是和其他民族存在着许多差异。

    开颅手术对他们而言,基本属于禁忌,大部分人只要听说手术要开颅进行,便一脸惊恐地频频摇头。

    加上游牧民族居无定所,格勒姥爷本人除了一名年仅五岁的小孙子,再无其他别的亲人。

    因此,无论俞锐怎么劝说,对方始终不肯接受手术。

    百般无奈之下,俞锐只能让诺布定期给格勒姥爷做检查,以便跟踪他的病情进展。

    面包车停在医院,下车后,诺布带着俞锐径直就往监护病房走。

    藏区这边医疗条件有限,住院大楼也相对简陋,上楼下楼连电梯都没有,只能靠步行走楼梯。

    路上,俞锐问他:“格勒姥爷上次过来检查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诺布说,“就你春天来医援那会儿,后面就一直没来过,听达瓦说他们这次去的地方太远,中途好像一直就没回来。”

    达瓦是格勒姥爷的孙子,今年刚满十岁。

    病房门口,达瓦抱着胳膊蹲在地上,下巴抵住膝盖,怯生生地把自己卷成皮球。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待看清来人是俞锐后,达瓦很快站起身,眨巴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嘴巴里“啊啊”了两声。

    他身上还穿着藏袍,衣服显然是不合身的,刚一站起来,左肩上的袖袍便往下滑出一大截。

    俞锐走到跟前,抬手帮他往上提。

    游牧的藏民,长期暴露在紫外线下,导致达瓦的皮肤黑黄黑黄的,但脸颊却又是红扑扑的两块,跟抹了腮红似的。

    达瓦是聋哑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俞锐便半蹲下来,冲他比了几句手语。

    看明白对方意思之后,达瓦先是激动地眼眶一红,不停地点头,接着又着急地用手语回复他。

    其实俩人比划来比划去,一共也没说几句话。

    无非就是俞锐告诉达瓦,他爷爷现在的情况很严重,手术不能再拖了,然后跟他说,你现在是小男子汉,不能害怕不能哭,等你爷爷醒了,你还得好好照顾他。

    达瓦是格勒姥爷捡来的孤儿,俩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彼此的依靠。

    这些年格勒姥爷始终不愿意手术,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担心手术要是有个万一,达瓦年纪这么小,以后一个人该怎么生活。

    俞锐每年都来藏区义诊,每次来都会去看望爷孙俩,所以达瓦对他很熟悉,也很信任。

    俞锐也没再多说什么,接着便和诺布换上无菌服,进到监护室查看格勒姥爷的情况。

    这次会突然发病,主要还是因为一场感冒引发了严重的颅内感染。

    格勒姥爷当时晕厥在家里,被其他牧民发现后送到医院。

    入院以来,诺布已经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同时,俞锐出发前已经拿到电子版的检查报告,对格勒姥爷的基本情况也都很清楚。

    监护室里,格勒姥爷人倒是清醒了,但还插着鼻管不太方便说话,看到俞锐只是轻抬了抬手,跟他打了下招呼。

    大致查体过后,俞锐又看了眼病程记录,以及监测仪上显示出的核心数据。

    之后,俞锐俯身在格勒姥爷耳边说:“放心,你的情况还算稳定,手术安排在明天,结束后再观察几天,恢复好的话,你很快就能回家。”

    格勒姥爷轻缓地点着下巴,冲他眨了下眼睛。

    监护室出来,俞锐摘掉口罩,跟诺布说:“做得不错,感染和颅压控制得都很好,低蛋白血症也纠正过来了。”

    “谢谢俞哥。”诺布憨憨地笑笑。

    路过达瓦,俞锐又跟他比划了几句手语,跟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抬腿离开。

    原本该回酒店,但诺布跟在旁边,小声问他:“俞哥,有一个病人,你能不能也帮忙看看?”

    俞锐脚步都没停,一整天都在路上,水都没喝几口,他径直走向饮水机,接下一杯清水喝完,然后才道:“先说说看什么情况。”

    “是昨晚急诊接进来的小孩,来的时候头疼呕吐得厉害,病人家属说上周刚在外院做过一次开颅手术。”诺布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病因是什么?肿瘤?”俞锐又问。

    “不是。”诺布摇头说,“我看过外院的检查报告,上面提示说,大脑半球肿物切除,病理报告提示炎性病变。”

    俞锐背靠在墙上,略一思索:“脑膜炎吗?这应该属于神经内科,或者感染科,怎么会到你那里?”

    “没错,急诊后面也发现搞错了,又给安排到神内那边。”诺布急切地说,“可是俞哥,我看了全部的报告,我感觉这个病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脑膜炎。”

    俞锐偏头看着他。

    诺布表情僵滞一秒,谨慎道:“神内那边目前是在按常规脑炎治疗,我去看过好几次,总感觉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我疑神疑鬼,或者就是某种直觉。”

    一段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诺布神色里尽显担忧。

    于是俞锐点了点头,捏掉纸杯送进垃圾桶:“你先把病人资料调出来,我看看再说。”

    表情瞬间变幻,诺布高兴地立马应下:“好的俞哥。”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又是周一,那咱就一起搞搞事业吧~

    ps:不得不说,成年后的锐哥,搞起事业来还是很迷人的,(#^.^#)

    第36章 晚安

    深夜,酒店走廊。

    电梯门刚一打开,顾翌安率先抬腿迈出来,曹俊落后两步跟在他后面,正握着手机打电话。

    他俩今天上午的飞机落地江北,紧跟着直奔西南军总院,忙到现在晚饭都没吃。

    曹俊戴着眼镜都藏不住眼底的疲惫。

    顾翌安更没好到哪里去,又是开会又是进实验室,大部分时候还都是他在主持大局。

    一整天都在来回不停地说话,导致他嗓子粗哑得已经快张不开了。

    快步走到房间门口,顾翌安房卡还未掏出来,手机在裤兜里先震了两下。

    他伸手去掏,拿出来一看,信息居然是俞锐发的。

    ——翌哥,休息了吗?

    微信还是某次研究组会议过后加的,到现在为止,聊天记录都还是一片空白。

    连药都得转交的人,冷不丁发来这么条信息,顾翌安愣了愣,随即点开屏幕,回复道:没有,手术做完了?

    这边刚发出去,屏幕顶端便显示着正在输入,顾翌安盯着手机,一时间连门都忘了开。

    “怎么不进去?”曹俊挂断电话走过来。

    顾翌安这才按掉屏幕,掏出房卡刷开门。

    腿才迈进去一半,曹俊“唉”一声,叫住他:“王主任问你要不要出去吃个夜宵,好不容易来趟江北,他说要带我们去吃麻辣火锅。”

    手机接连两次震动,信息一下过来两条:

    ——手术定在明天。

    ——你现在方便吗,我这边有一个病例,想跟你聊聊。

    顾翌安匆匆看了眼,插卡开灯,关门前冲曹俊道:“你去吧,我不吃辣。”

    房间自带智能系统,廊灯亮起后,落地窗帘缓缓拉开,窗外是迷人的江景夜色。

    行李箱放在一边,顾翌安伸手扯掉领带,解开衬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而后直接拨出语音电话。

    等待的过程中,顾翌安将电话开免提放在吧台上,拧开一瓶酒店预留的矿泉水喝。

    “嘀”地几声后,俞锐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翌哥。”

    顾翌安喝完水,先清了清嗓子,之后说:“什么情况,你先大概说一下。”

    俞锐也没说别的,“嗯”了声,便直奔主题:“有个6岁的小女孩,溺水抢救回来后接连出现不明原因头痛,后来在当地医院做了脑CT,发现左侧枕叶和顶叶多处都有明显占位,所以当地医院就给她做了开颅手术切除。”

    说到这里,俞锐明显地顿了下:“但术后不到五天,病人头痛加剧再次入院,而且之前的病灶组织提示有炎性病变。”

    情况大致了解完,顾翌安将手里的矿泉水放下,拿起手机问:“检查都做完了吗?”

    “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结果都正常,但头颅CT显示,之前切除位置附近再次出现了占位性病变,而且情况比之前还要严重。”

    “报告和片子有吗?”

    “有,我现在传给你。”

    从吧台背后走出来,顾翌安拿出手提电脑,径直坐到沙发上。

    电脑放在腿上,开机过后,信息提示音“嘀”个不停,顾翌安将俞锐发来的检查报告全部下载下来。

    他俩工作的时候,习惯是一样的,不喜欢被人中途打断思路。

    所以顾翌安正在查阅病历资料的这会儿,电话那头俞锐也没再出声。

    俩人都在酒店房间里,周围环境都很安静,除了一点微弱的电流声,剩下的便只有衣服布料偶尔摩擦出来的声响。

    浏览报告很快,但看完后,顾翌安不自觉皱了皱眉。

    胳膊搭在扶手上,指节抵住下颔,顾翌安沉吟片刻,先是问俞锐:“你怎么想?”

    电话那头先没说话,只有沉缓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顾翌安才听见俞锐开口:“病理结果显示没有肿瘤细胞,医院这边的常规抗感染治疗基本毫无效果,从临床表现上看,我怀疑是阿米巴性脑膜炎。”

    停顿两秒,俞锐接着又道:“但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这类病例国内实在太少见了,临床上误诊和漏诊的也不在少数。”

    目光依旧落在电脑屏幕上,顾翌安指尖轻点着下巴沉思。

    事实上,他和俞锐的判断基本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他比俞锐更了解这种病。

    阿米巴性脑膜炎,是前两年才正式命名的。无论是在国内,抑或是在国外,这种病症都还相对罕见,因为很难及时确诊且病情进展迅速,所以一旦确诊病死率就极高。

    顾翌安去年有篇论文,讲的就是如何通过基因测序加速确诊阿米巴性脑膜炎,让患者能够在早期阶段便能获得针对性地抗炎和治疗。

    这也是为什么,俞锐今晚会主动找他的原因。

    “基因组的检测做了吗?”顾翌安来回又将报告扫了两遍,确认没在资料里发现基因检测报告。

    “这里做不了,”俞锐在电话里说,“这边没有正规的检测机构,只能送到军总院研究所。”

    “军总院研究所?”顾翌安挑了下眉。

    “是,我已经让他们连夜送过去了,但估计也没那么快能出结果。”

    “病人情况现在怎么样?”顾翌安于是又问。

    “不太好,颅压一直在往上升,只能输点甘露醇。”

    停顿片刻,俞锐无力地叹了口气:“翌哥,如果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那小女孩实在太可惜了”

    针对这类病患,国内目前是没什么治疗方案的。

    美国那边倒是有一些更为有效的抗炎和抗感染的药,但未被正式引进的药物,国内任何公立或私立医院都是不能用于临床治疗的。

    顾翌安捏了捏眉心,最后说:“先抗感染吧,基因检测这边,我帮你去催一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落地窗外霓虹闪烁,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正好有辆货船经过,连续发出悠长而空灵的汽笛声。

    听到这声音,俞锐明显地怔了怔:“你在军医大?”

    顾翌安抬起头,往窗外掠去一眼,低声回:“嗯,刚好过来这边处理点事情。”

    到这时,俞锐才发现顾翌安嗓子带着沙哑。

    他握着手机,拇指来回刮蹭着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叫了声:“翌哥”

    “嗯?”回应的尾音是往上扬的,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只这淡淡一个字,便能勾得人耳朵发痒。

    俞锐在电话那头不自觉抿了抿唇,然后问:“你的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顾翌安低声回他。

    时间实在太晚了,俞锐也不想耽误他休息,便又说了句:“那你早点休息,别忙太晚。”

    “好。”顾翌安简洁地应了声。

    他以为对面不会再说什么了,拿起手机正要挂断电话,却没想到俞锐又补了句:“晚安,翌哥。”

    于是,拇指刹停在半空,顾翌安怔愣好几秒,直到那头按断通讯,屏幕“嘀”地一声,切换回聊天界面。

    也许是这声“晚安”让之前的疲劳一扫而空,顾翌安阖上电脑从沙发上起身,单手插兜立在落地窗前,看了会儿外面的夜景。

    没过多久,他转身回来,再次拿起手机。

    电话接通后,他问:“你们在哪儿吃夜宵?”

    手机那头闹哄哄的,曹俊正被火锅辣得眼泪汪汪,接通前都没看清来电显示,听到顾翌安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匆忙报出一个地址。

    “你不是不来吗?”他接着又道,“太辣了,你要是不能吃辣就别来了,我都受不住。”

    顾翌安已经走到门口,将房卡取下拿在手里:“我不吃夜宵,我去找王主任聊点正事。”

    开一天会还没开够,半夜还得吃着火锅聊正事儿。

    曹俊挂完电话,边拿起纸巾鼻涕和汗一把擦,边还忍不住吐槽,果然是断情绝爱的工作狂。

    不仅如此,工作狂熬了整个通宵将手头事情全部搞定,第二天上午盯着实验室出完结果,跟着就一张机票直飞藏区某地。

    去之前也没提前跟谁招呼,带着满身疲惫,风尘仆仆就到了。

    他到的时候,俞锐和诺布都在手术室。

    只不过结果出来的时候,军总院那边还是提前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

    听说有位专家教授会带着报告亲自过来,藏区医院的桑吉老院长特意迎到门口,却没想到来人竟会如此年轻。

    “你是?”顾翌安从车上下来,桑吉就一直看着他,总觉得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

    长腿两步迈过去,顾翌安握住老人布满皱纹和白斑的手,主动打起招呼:“我是翌安,好久不见了,桑吉院长。”

    “翌安?”桑吉院长顿时睁大眼睛,笑出一脸的皱褶,“哦,对对对,翌安,你是翌安,我就说嘛,来我们这儿的帅小伙可不多。”

    “你啊,实在是太久没来了,我都没想起来,”桑吉院长把人拉开,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来,让我好好看看,这么多年没见,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越来越精神了。”

    顾翌安笑笑,回道:“我看您也一样,身子骨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硬朗。”

    桑吉老院长早已年过古稀。

    他是传统藏医出身,却又不肯局限在藏医传统的治疗手段上。

    尤其是刚出任院长,还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恰好遇上顾景芝最后一次带队医大八院到本地医援。

    俩人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当晚就在牧区一顶破旧的帐篷里,坐着小马扎,守着那点微弱的烛光促膝深谈。

    也是自那夜之后,桑吉院长便下定决心要对藏区医院进行彻底的改革。

    可以说,藏区医院之所以能从传统的藏医医院,到如今成为当地最有名望的藏西医结合型医院,皆是桑吉老院长三十多年雷厉风行,力排众议坚持下来的结果。

    与此同时,不管是对顾景芝,还是对医大八院,桑吉老院长始终都是感激的。

    不仅是因为八院每年都在派遣医疗队和志愿者过来,在得知桑吉院长意图改革后,顾景芝还曾专门指示八院,让医疗队在每次支援结束后,额外预留出两周时间专门到藏区医院这边做教学指导。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一面之缘而已,顾景芝便给予他如此大的支持,甚至还鼓励医大学生毕业后过来学习交流。

    每每想到这些,桑吉老院长都能生出无限感慨。

    医大的医援对顾翌安来说并不陌生。

    大学的时候,学院组织的每期医援,他基本都会参加,有时去新疆,有时去东北,不过藏区这边算是他来得次数最多的。

    一来是因为这边医疗技术水平落后,再者就是高原地区,总有些特发疾病,无论是麻醉方案还是治疗手段,都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义诊的同时,也更方便他收集信息数据做科研。

    格勒姥爷这台手术的时间会比较长,桑吉院长便将顾翌安带回到办公室,跟他说:“估计没那么快,你还得等上一会儿。”

    “没事,等手术完再说吧。”顾翌安应道。

    办公室里挂着各种锦旗跟横幅,有中文的,也有藏文的。

    顾翌安扫眼一圈,意外发现这里面的布局陈设居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俞锐他还是每年都来吗?”顾翌安盯着墙上一副匾额,语气像是随口问出来的。

    桑吉院长泡了两杯清茶过来,把他拉到红木椅上坐下,然后才回他:“是,每年都来。”

    热茶滚烫,从杯口往上不断升腾着薄薄的热汽,桑吉院长轻吹两下,喝下口茶,又道:“其实不止医援,像今天这样,有时候我们这边遇到一些棘手的病例,他也会在线上指导诺布,或者亲自过来主刀。”

    陶瓷杯盖磕出脆响,桑吉院长放下茶杯,温和笑道:“要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当年他头回跟着你来这里的时候,连最基础的急救都不会。”

    那时候俞锐才刚上完大一,暑假的时候听说顾翌安参加医援去了藏区,于是背着个吉他就跑来了。

    想起那会儿,顾翌安眼尾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那时候他还小,不会也很正常。”

    “是啊,当年还是个混小子,现在已经是个大主任了。”少年长成,桑吉院长既感到骄傲,同时也不免有些感慨。

    “我们这地方,医疗水平有限,好的医生也不愿意来这里。”桑吉院长苦涩地笑笑,“不瞒你说,我们这里就没有神经外科,能勉强接神外手术的,也就诺布一个。”

    “诺布吗?”顾翌安想起昨晚俞锐告诉他,最先发现小女孩脑膜炎异常的就是诺布。

    能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要么靠平时积累,要么就得有一定的天赋,顾翌安将大致情况告诉桑吉院长,最后更是毫不吝啬自己对诺布的认可。

    桑吉院长摆摆手:“天赋肯定有的,这孩子也肯下功夫,但可惜,就算他能做手术,我们这边的设备也跟不上。”

    不同于别的科室,一名合格的神外医生培养周期不仅长而缓慢,同时还得依托医院引入的先进设备。

    缺人缺设备,还缺优秀的技术专家亲自带队,地方三甲医院不可避免存在先天条件的掣肘。

    病患诊出个大概,保险起见都会往八院这样知名的地方走,继而导致好的医生资源也往上级流动。

    如此恶性循环,甚至连上手的机会都没有,地方医院的神经外科自然会停滞不前。

    所以,老辈的专家不止一次发出感叹,这个科室上手难,成才更难。

    合格的神外医生都少,优秀的神外医生那就更是少之又少。

    聊到这里,桑吉院长长一声叹息,“若不是前几年,俞锐调派过来,手把手带了诺布两年,我们恐怕连普通的开颅手术都做不了。”

    “调派?”顾翌安神色微动,抬眸看向对方,“两年都在这里吗?”

    桑吉院长点头:“是啊,两年都在这边。”

    俞锐在八院神外属于中坚力量,加上他又是周远清最看重的关门弟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调派到藏区医院。

    关于这点,不止顾翌安,就连桑吉院长也很清楚。

    看出对方的疑惑,桑吉院长略一回想,而后道:“那小子脾气又倔又轴,听说是因为什么处分,好像是为了避免牵连八院,所以才自请调派过来的。”

    又是处分

    顾翌安眉头不自觉蹙起来,脑子里迅速闪过陈放上次指责俞锐时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这声晚安,对于单身十年的人来说,威力着实有些大呀~

    ps:一直觉得,俩哥哥在事业上真的是最佳拍档。

    第37章 叮咛

    听说军总院有人过来,俞锐刚下手术便直奔办公室。本以为会是研究所的人,却完全没想到来人竟会是顾翌安。

    身上还穿着洗手服,口罩也挂在脖子上,俞锐愣在门口,先是叫了声“翌哥”。

    而后心头一跳,眉头紧跟着蹙起:“是不是结果不太好?”

    顾翌安看着他,表情带着严肃:“是BAE,巴拉姆西阿米巴脑炎。”

    诺布跟在后面,满脸震惊:“BAE,这又是什么?”

    俞锐快步过去,拿起基因检测结果,从上到下依次看完,又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将报告递给诺布。

    “巴拉姆希阿米巴,是一种新兴的原生生物病原体。”顾翌安说,“感染这类原虫导致的脑炎,要比单纯的肉芽肿性阿米巴性脑膜炎更为少见。”

    如果说,普通阿米巴性脑膜炎,病死率能达到90%,那巴拉姆西阿米巴性脑膜炎病死率能到98%,而且全球累计报道还不足200例。

    迄今为止,不管在哪个国家,病人一旦感染这类原虫,不仅诊断极具挑战,治疗起来也会相当棘手。

    情况比他们预料得还要严重。

    桑吉院长,诺布,还要藏区医院负责接诊小女孩的神内专家,竟连这种病症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那俞哥,小女孩现在怎么办?”诺布表情既茫然又心急。

    俞锐皱着眉:“只能转院,而且立刻就得转,去省级三甲,或者更远去北城八院,总之多一秒钟都不能等。”

    “没错,”顾翌安点点头也说,“以你们这里的情况,没办法处理这样的病患,而且这种病症进展速度很快,能够在早期确诊,为病人争取更多的治疗时间,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BAE病死率会如此高,诊断困难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大部分患者都是在中后期确诊,有部分更是靠尸检结果才得以确认。

    顾翌安把大致的注意事项告知对方,接诊医生和诺布认真记下,转身立马要去找病人家属沟通。

    “等一下——”

    顾翌安叫住诺布,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交给他说:“这上面写的几种消炎和抗感染药物,都是我之前在霍顿医疗中心治疗同类病患用过的,药用效果还不错,虽然国内没有正式引进,但我大概看了一下,三甲医院基本上还是能找到同类药品替代。”

    顾翌安当然不只是为了送份报告,这张处方单性质特殊,更不能经别人转交,他这才不得不亲自过来一趟。

    可这页纸的分量太重了,诺布本就是个心软善良的人,愣愣地接在手里,纸业还没翻开,眼眶瞬间就开始发红。

    年轻医生总是容易情绪化,顾翌安拍拍他的肩膀,最后叮嘱道:“别交给病人家属,也别让对方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直接交给转院后的主治医生,用与不用让对方做个参考。”

    诺布点头应下,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睛,哽咽道:“谢、谢谢顾教授。”

    不仅诺布,看到这一幕,俞锐也不免有些动容。

    顾翌安这人,看似性格温和,眉眼间总挂着浅淡笑意,但私底下相处起来,他给大部分人的感觉,仍是清冷淡漠,透着距离感的。

    他会让人不自觉去仰望,可同时也会让对方清醒地认识到,你永远也无法真正地靠近他。

    哪怕是身边要好的几个人,时常也会觉得,极少有人能够真正走进顾翌安的世界,更极少有人能住进他的心里。

    然而,工作上他又完全相反,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释放出一股和煦亲切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放松,同时也让你看到他作为医者,谦逊善良又理性沉稳的那一面。

    其他人都走以后,俞锐心中感慨却又无从言说,最终还是只叫了声:“翌哥。”

    顾翌安看向他,问:“手术怎么样?”

    俞锐说:“还可以,结束后刚查了核磁,只要能减少术后并发症,控制感染,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嗯。”看他一脸疲惫,顾翌安随即又问,“几点开始的手术,午饭吃过了吗?”

    “还没——”俞锐也才反应过来,“你也没吃吧?要不你等我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其实飞机上都有飞机餐,顾翌安刚又被桑吉院长塞了好几块糕点,基本不饿。

    但俞锐一直在手术,肚子里肯定空空如也,顾翌安便没说什么,点点头应下——

    从医院出来,时间还不到下午三点。

    高海拔地区,云层虽然很厚,紫外线依然很强,甚至有些刺得睁不开眼。

    俞锐带了一顶棒球帽,把自带的墨镜留给了顾翌安。

    他俩这组合实在有点奇怪。

    顾翌安穿着衬衣西裤,走路时,肩背挺拔如松,就算戴着墨镜,依旧能透过鼻梁和脸部轮廓,自动在脑子里描摹出那张硬朗帅气的脸。

    但俞锐穿着又过于休闲,浅灰色T恤搭一条黑色休闲裤,鸭舌帽罩住小半张脸,乍一看更像是假期过来旅游的大学生。

    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俩人风格截然不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地方在著名景点区,游客不少,甚至还有穿着藏服婚纱过来旅拍的情侣。

    沿着台阶往下走,不足五百米就遇见好几组。

    尽管帽檐挡光,但透过反光板折射过来的太阳光,依然刺痛了俞锐的眼睛。

    他猛地一闭眼,胳膊下意识抬起来去挡。

    “还是你用吧。”顾翌安将墨镜摘下递给他。

    “嗯?”俞锐揉了揉眼睛睁开。

    他本想说不用,但顾翌安轻抬下巴指向不远处,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行头,无奈道:“墨镜跟我这身衣服搭起来,好像很容易吓到小朋友。”

    俞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某家小商店门口,有个黑乎乎的小孩正扒着门框,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略显害怕地看向他俩。

    俞锐没忍住,顿时就笑了。

    他又拧着脖子,上下打量了一眼顾翌安。

    身高和气场摆在那里,如果眼睛被遮住的话,顾翌安气质里清冽温和的部分就会淡去很多,这样看来,倒的确容易吓到小朋友。

    于是,俞锐抬手搓出个响指,接过墨镜戴起来。

    他将头歪向顾翌安,勾了勾嘴角说:“其实你还好,我戴起来应该更吓人。”

    “嗯?”顾翌安侧眸瞥他一眼。

    “不信你看,”俞锐推了推墨镜,刚要转头,趴门上的小孩已经瞬间缩进屋子里,连人都不见了。

    “”俞锐耸耸肩道,“我就说吧,效果立竿见影”

    “你吓唬他干嘛。”

    说是这么说,顾翌安却没忍住摇头失笑。

    俞锐也跟着笑起来。

    他摘掉墨镜,用食指勾住眼镜框轻转着:“我就算不戴这个,他也一样会怕我。”

    顾翌安笑着没再说话。

    小小的插曲,让俩人都轻松了许多,就这么悠悠地散着步,好像连骨头都被清凉的风给吹酥软了。

    他们现在走的这段路没什么餐厅,都是些旅游纪念品商店,得去到商业街才能吃上东西。

    台阶下去,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老街两边皆是独具藏区风情特色的传统店铺。

    抬头望去,天与地之间横挂着一条条五颜六色的经幡。

    有风断断续续地吹着,经幡浮动飞扬,店铺门口挂着的铜铃摇晃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俞锐揣着裤兜,视线往远处看,隐约能看到群山峻岭,还有顶端被烈日照得发光的皑皑白雪。

    很多年前,他俩也曾这样漫无目的地散步在街头。

    景色没变,四周建筑甚至很多店铺名字都没变,就连身边的人也没变。

    明明好像眨眼就能看到过去,谁曾想这一瞬之间,竟隔着十年。

    俞锐收回目光,也归拢思绪,不再纵容自己胡思乱想。

    “其实,我看过你写的那篇论文。”他抬手蹭了蹭鼻尖,终究还是选择跟顾翌安聊工作。

    毕竟工作是现在唯一安全的话题。

    顾翌安偏头看他:“嗯?”

    俞锐说:“关于BAE的那篇,你治疗过1例4岁的患儿,而且救治很成功。”

    顾翌安淡淡“嗯”了声:“也算运气吧,病人确诊比较早,抗炎和抗感染都做得比较及时,所以预后还算不错。”

    拐过路口便是商业区,街上人也多了起来。

    俞锐侧身绕过几位游客,又道:“其实,不管是用药还是诊断,国外始终走得稍前一点,尤其是基因检测方面,国内很多三四线城市,几乎没有这样的意识。”

    地方医院发展起来总是缓慢的,医生们对新兴技术的接受和了解同样也相对滞后。

    这一点,顾翌安自然也很清楚,但他们能做的始终是有限的:“慢慢来吧,意识培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知识普及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医学到底是实践性科学,太多未知和难题,需要一点点去攻克。

    聊到这里,顾翌安伸手进西裤口袋里,再次掏出一页折叠起来的A4纸,递到俞锐跟前。

    “这是什么?”俞锐停下脚步,拿到手里展开,“这些药是?”

    “给你上次想入组的那位病人的。”顾翌安淡淡地说,“心脏衰竭的病人,终末期会经历漫长的痛苦,这些药能让他舒服一些。”

    俞锐怔在原地,视线来回扫过纸业上顾翌安的字迹,半天才又叠起来:“谢谢。”

    顾翌安侧头看他一眼,嘴巴抿了又抿,最后还是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对了,翌哥。”俞锐将处方单收好,“你是回北城,还是回军总院?什么时候走?”

    “回军总院,实验室的报告出来后,明天还要跟军总院研究组一起开个会。”顾翌安说。

    俞锐掏出手机,点开订票软件看了眼,机票已经没有了,最早的航班也得明天上午。

    “几点开会?上午吗?”

    “嗯。”

    “可能赶不及了。”俞锐皱了皱眉,“要不你跟我一起坐火车,明天早上六点就到宁城,到时候你再转一趟高铁,大概半小时就能到江北。”

    这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案,顾翌安甚至没做思考,便点头应下:“好。”

    火车是晚上六点。

    吃点东西再赶去火车站,时间正好来得及。

    午不午晚不晚的,好些小饭馆都没人。

    这地方的口味大多偏辣,俞锐拉着顾翌安走半天,就为找一家口味不错但又不太辣的北方菜馆。

    走到门口,他们正要进去,顾翌安手机忽然响起来。

    俞锐往里指了指,示意他先一步去点菜,顾翌安点头应下,停门口附近接电话。

    “实验室的报告出来了,你不在房间吗?怎么我敲半天门也没人应?”

    开口的声音是曹俊,昨晚吃太辣,曹俊拉了一晚上肚子,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压根儿就不知道顾翌安走的事。

    顾翌安抵着鼻尖轻咳两声:“我不在酒店。”

    “那你在哪儿?军总院还是研究所?”曹俊急着找他,立马就要走,“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去找你。”

    顾翌安静默两秒,道:“我不在江北。”

    “不在江北?”手机里曹俊的脚步声突然止住,“那你在哪儿?不是明天还有会要开吗?”

    曹俊越说嗓门儿越往上拔,明显警觉起来:“不会其他试验点也出事儿了吧?”

    “不是。”顾翌安打断他,“我到藏区医院这边处理点私事,明天一早就回去,报告你先发我手机上,我看完再跟你说。”

    既然说了是私事儿,曹俊便不好多问,只要不是又有不良事件出现,别的一切都好说。

    匆匆聊完,顾翌安这才收起手机,转身迈进饭馆。

    这个点,店里基本没人。

    顾翌安扫眼一圈,只隐约听到俞锐像是在厨房,便循着声音过去。

    前厅和后厨之间没隔几步路,甚至连门都没有,就用一张布帘挡着。

    顾翌安还没靠近,便在一阵铁锅翻炒的动静声中,听见俞锐在跟老板对话

    “炝炒的土豆丝别放辣椒也别放胡萝卜,还有酱香牛肉,里面也别放香菜。”

    “行,俞医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老板应下他,又忍不住问,“不过你以前也不挑这些啊,怎么突然变口味了?我这酱香牛肉,不放香菜可不地道啊。”

    俞锐笑了笑说:“没事,不放香菜也好吃。”

    说完,他想起来又道:“对了,刚提醒过你,紫菜汤一定不能放蛋花,不能放鸡蛋,一点都不行。”

    老板很是无语:“我这就叫紫菜蛋花汤,不放蛋花我放啥?”

    “放点豆苗吧,鸡蛋一定不能放。”俞锐再三强调。

    听着里面细无巨细的叮咛,顾翌安心里瞬间五味杂陈。

    他静默在原地,原本想要掀帘而抬起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直到里面对话结束,他才缓缓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般的过渡章,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清汤寡水的剧情,哪怕只是一起散个步,都透着点温情的味道,哈哈~

    ps:破镜重圆,但我们这故事,重圆的剧情在前哈,破镜部分在很后面才会交待,看起来应该不会让你们那么累。

    另外,重圆也很快了,圆了之后会有一段温情的,细水长流的日常~

    第38章 时光

    大学进校以来,凭借那张痞帅的脸和自身出色的球技,俞锐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年龄本就小,刚开始那些叫他“锐哥”的,原本还带着点揶揄的意思。

    可时间久了,大家逐渐开始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发现他除了偶而脾气野了点,刺了点,为人却很讲义气。

    尤其班级或学院活动遇到点什么需要他帮忙,只要是他应下来的,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而且无论哪方面,俞锐都拔尖儿到让你不得不服,比赛活动只要找他,基本就能保底前三。

    渐渐地,无论男生女生,低年级还是高年级,见了他都开始习惯性地叫声“锐哥”。

    大一下学期那会儿,学生会组织了一场临床学院跟隔壁北城大学医学部的篮球友谊赛。

    北城医大和北城大学医学部虽说培养的都是医学生,可差距还是挺大的。

    作为国内医学院最高学府,能考进北城医大,无论新生老生天然都会有些优越感。

    哪怕是所双非院校,可实力摆在那里。

    尤其大一刚来的时候,有些虚荣心爆棚的,每每走出校门都得把校徽别衣服上,连看周围几所大学的人都是趾高气扬,表情里不自觉带着傲慢。

    反观北城大学,医学院实力虽然弱了些,但胜在牌子响亮,更是北城历史最悠久的老牌名校。

    两所学校的学生,都是个顶个从全国各地一路拔尖进来的,谁都不服谁。

    也不知道是谁脑子一抽,非要把这两拨人凑成堆,来场什么篮球友谊赛。

    最后友谊是没建立起来,球场上倒是从头到尾呲着火,上半场都还没打完,对面有些人的小动作就开始越来越多。

    不到半小时,医大这边的控球后卫就被对方黑手给弄下场。

    替补不够,顾翌安只能亲自来,他篮球打得不差,很稳也很擅长团队配合。

    就这么一路带着队友领先对面二十多分,顾翌安开始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不仅人被看得死死的,之前下黑手的人又把注意力转向了他。

    球赛进入后半场,对方一位高个子前锋趁着视野盲区直接一脚踢在顾翌安脚踝上,顾翌安当场摔下,膝盖骨磕到地面,发出“咔嚓”一声响。

    俞锐就坐在观众区,从他的角度看,很明显就能看到对方动作犯规,他立刻就冲对方裁判打手势,结果对方裁判愣是装作没看见。

    平时虽然脾气炸,但这学期俞锐已经收敛许多,再不会三五两句就跟人上手。

    眼看这会儿顾翌安被伤到下场,腿都直不起来,俞锐怎么也忍不下去,撸起袖子就要窜上去动手。

    最后还是顾翌安手快按住他,指着操场边上的比分数,跟他说:“动手容易,但比赛最后的胜负还是得看比分。”

    “行,看比分是吧。”于是俞锐嘴角扯了扯,抬手冲裁判叫停,随即拉下帽衫拉链,脱掉外套,顶替顾翌安上场。

    相比其他人,俞锐那会儿个子还在长,对面那波人一看他身高就不放在眼里。

    可篮球场上俞锐是什么样,医大学生早已见识过的。

    打球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个人,注意力完全集中,目光紧盯对方空档,带球断球动作敏捷,眼神锐利得像一头猎鹰。

    完全不似平时那不羁张扬,什么事都混不在意的模样。

    但这次俞锐接手的是控球后卫。

    这个位置往往是全队进攻的组织者,拿球机会多,虽然也可以打快攻得分,但更重要的是组织进攻和传球。

    按所有人的了解,这位置顾翌安的性格能打,俞锐的性格却未必。

    他向来就不是能和别人打配合的性子,加上一直以来,俞锐打的都是三号位小前锋,习惯性在球场上炫技抢分。

    冷不丁换到需要牺牲自己,去帮助其他队友得分,医大这边围观的人不免还是有些紧张,生怕这场球赛就这么输了。

    可也没别的办法,当时在场的替补全都负伤,基本上无人可用,陈放作为队长,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让俞锐上。

    出乎意料的是,这场球俞锐彻底沉下性子,居然主动积极地跟队友打配合。

    该攻的时候毫不手软,该传球的时候也当机立断,好几个球虽然不是他进的,却完全胜在他漂亮的回传。

    分数渐渐追平,原本还在担心的同学,很快就被俞锐点燃。

    倒计时最后五秒,俞锐灵活过人,连续转身绕到线外,踩在哨声响前的最后一秒,屈膝抬手,跳投三分入篮,顺利将比分反超。

    几乎同时,全场医大学生欢呼呐喊,掌声连动响成一片,一个个地朝着俞锐大喊“锐哥牛逼”“锐哥最帅”。

    过于兴奋的队友,甚至将他扛在肩上绕着球场跑了一圈,而后俞锐又被大帮人团团围住,打横举起来往上抛。

    阳春三月,阳光很暖也不刺眼,被抛向空中的男孩儿眯缝着眼睛,抬手将食指轻点在额间,扯动嘴角冲顾翌安打了个手势。

    青春帅气的大男孩,那张脸上好像永远带着他惯有的不羁和张扬,笑容干净明亮,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尤其耀眼。

    顾翌安远远地看着,眼里含着温润的光,嘴角一点一点地,不自主地往上扬。

    ——

    比赛虽然赢了,可球场上被踢的那脚却也让顾翌安韧带撕裂,好一段时间出行都不太方便。

    于是,俞锐便自告奋勇地开始兼职护工,每天定时定点地往顾翌安宿舍跑,就连顾翌安每天必须的洗澡换药,他都恨不得亲自上手。

    顾翌安哪会让他来。

    可被拒绝后,他也不放心,就搬张椅子守在浴室门口,时不时冲里面喊两声,直到顾翌安洗完澡出来,确认对方完好无损,他才放心地跑回宿舍。

    不仅如此,他还包圆了顾翌安的一日三餐,早上七点就往食堂冲,简直比自己上早课还积极。

    好几次顾翌安都跟他说,让他不用那么辛苦,俞锐只摇头说没事,我反正也是顺路。

    反正说再多,他也不会听。

    顾翌安便没再坚持,就这么垂眸看着他,心里软绵绵的,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样儿。”

    出口的嗓音清哑低沉,实在勾人耳朵。

    俞锐愣愣地抬起眼。

    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实在过于温柔,连嘴角都挂着浅浅一点弧度,像醉人的月色,也像路过的晚风,瞬间便让俞锐丢了魂。

    那时候,学校里已经渐渐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只不过一头扎在其中的俞锐,充耳不闻只知道关心病号,对外界的谣言毫无所知。

    他变着法的给顾翌安送吃的,但早餐却总有一粒水煮蛋,像是有什么执念似的,要么是白煮蛋配牛奶,要么是白煮蛋加豆汁,或者配上白粥跟咸菜。

    顾翌安向来由着他,反正俞锐送什么他吃什么,俞锐给他什么他都接着,然后温和地笑笑,淡声说好。

    最后是徐暮看不下去了,趁着某天顾翌安不在,让俞锐自己打开顾翌安的抽屉看看。

    俞锐满脸疑惑地走过去,伸手拉开顾翌安抽屉,眼睛霎时瞪得溜圆。

    “什么情况?”俞锐惊讶地问,“翌哥他不吃鸡蛋啊?”

    徐暮有些无语,抱着胳膊靠在床梯上,反问道:“他鸡蛋过敏啊弟弟,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这俞锐还真不知道,他一摇头,徐暮就更无语了。

    敢情俩人这是在玩情趣呢,一个乐此不疲地送,一个心安理得地收。

    虽然不能吃,但俞锐送来的每颗白煮蛋,最后都被顾翌安放在抽屉里。

    不仅放起来,还被码得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有什么收集怪癖。

    后来某天,俞锐在顾翌安上课的时候,问徐暮拿了钥匙,偷偷溜进他们宿舍,然后盘腿坐在椅子上,对着那一整抽屉的水煮蛋折腾了小半天。

    于是第二天早上,顾翌安拉开抽屉,想把新送来的水煮蛋放进去的时候,表情意外到瞬间凝固,跟着便情不自禁地笑了。

    抽屉里,每颗水煮蛋依旧横纵成列,整齐排放,但每颗都被彩色画笔画上了表情,有哭的,有笑的,有可爱的,也有皱眉的,有呲牙的,还有发怒的。

    乍眼看去,仿佛是打开了企鹅聊天框里的表情栏。

    徐暮看他愣半天不动,好奇地凑头过来。

    “哟——”看清抽屉里的内容后,徐暮扯动嘴角“啧啧”两声,比了个大拇指,“咱这小师弟可是真会玩儿,牛掰。”——

    从藏区医院到火车站,诺布依旧坚持开车要把俞锐和顾翌安送过去。

    离开前,达瓦拎着一篮筐东西过来,非要塞给俞锐。

    俞锐摸着他脑袋,冲他比了几句手语,达瓦始终支棱着胳膊,将一筐东西怼在他面前。

    “拿着吧俞哥,多少是达瓦的一点心意。”诺布坐在驾驶座,脑袋从窗户伸出来跟他说。

    俞锐蹲下身,掀开遮挡篮筐的方巾,里面有当地各种各样的糕点,还有牛肉条,以及几颗水煮蛋。

    “别的我就不要了,你拿回去自己吃。”俞锐最终从里面拿出一颗水煮蛋,而后又将自己的话用手语翻译给达瓦。

    达瓦依旧不动,还想坚持,但俞锐表情开始严肃起来。

    看俞锐这样,达瓦嘴唇抿紧,又瞟眼车上坐着正看向他们的顾翌安,于是从篮筐里额外又拿出一颗水煮蛋,越过俞锐想要递给顾翌安。

    俞锐正想跟对方说,他不吃这个。

    没想到顾翌安却伸手接下,然后冲达瓦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上车后,俞锐余光看顾翌安手里握着那颗水煮蛋,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说话。

    反倒是顾翌安先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

    俞锐一愣,然后说:“前几年吧,也不会太多。”

    他说完,前方诺布转动方向盘,显然不认可:“俞哥这么说是谦虚了,他手语比很多人都好。”

    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诺布又道:“我们这边有片地区聋哑人很多,俞哥也是为了方便和他们沟通,特意去学的。”

    水煮蛋捏在手心来回转动着,顾翌安将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嗯”了声。

    到达火车站,拉门下车,趁俞锐去后面拿行李,顾翌安将一张名片递给诺布。

    “这是?”诺布看眼上面的名字,表情很是费解。

    “这是医大基金会秘书长的联系方式,”顾翌安简明扼要地说,“我已经跟对方打过招呼了,藏区医院这边如果有设备方面的需要,可以跟他联系。”

    医大基金会最早是由顾景芝筹办的,后来越来越多的校友参与进来,到现在已经极具规模。

    无论是对医大学子的奖励和支持,还是对地方医院的设备跟人才引进,医大基金会始终都秉持着顾景芝当初的理念,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

    处方单加这张名片,顾翌安带来的帮助实在太大了,诺布看着他愣半天,惊喜到张着嘴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俞锐已经拿了行李箱过来,顾翌安拍拍他的肩膀,“就送到这儿吧,剩下这几步路,我们自己走过去。”

    说完,挥了挥手,便拉着俞锐往进站口的方向走——

    藏区的夏天,昼长夜短。

    他们上火车才六点,外面一点天黑的意思都没有,透过车窗往外看,太阳光依旧耀眼,山峦起伏,山间白雪皑皑,景色天然而壮丽。

    俞锐定的是软卧车厢,两人共享包间的那种,里面分上下铺,带独立卫生间,靠窗位置同时还有一张置物桌和单人椅。

    他是连着顾翌安的票一起买的,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直到进入包间,俞锐才后知后觉有点后悔。

    这种小包房,都是可以从里面上锁的。

    空间狭小,私密性又好,适合小情侣小夫妻,但唯独不适合他们这种——不尴不尬的前任对象。

    他将行李放上置物架,又拿出一本书,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借此转移转移注意力。

    顾翌安看起来则毫无异常。

    进站前,他手机就一直在响,这会儿刚坐下来,他便将电话回拨过去,边说着又边拿出手提电脑,坐在单人椅上开始办公。

    俞锐则靠墙坐在顾翌安对面的下铺位置,腿上放着一本专业原文书,食指撩动着书页下角。

    页面上的英文字母,自由组合,排版工整,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认识,但就是丁点儿都没看进去。

    他偶尔抬眸看眼对面。

    顾翌安蹙着眉头,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指尖敲击着键盘,手背上青色血管和突出的筋脉看着格外性感。

    他在跟国外的同事对话,嘴里脱口而出便是地道流利的美式口语。

    但四周实在太吵了。

    火车还没到始发时间,整条车厢有老人有小孩,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时不时就能听到大人管教的训斥声,以及小孩特有的哇哇乱叫。

    这种环境下别说办公了,连看书都受影响。

    不仅如此,车厢广播也来给他添堵,独属于奶茶温柔的嗓音从车头车尾两处淡淡飘来。

    放什么不好,偏偏放了一首《很爱很爱你》。

    好不容易一曲结束,又是一首《后来》,再跟着一首《成全》。

    也不知道哪位人才放的,首首致命,听得俞锐心里一阵烦躁,如坐针毡。

    恰好外面有位小孩哭闹不止,听着还有点愈演愈烈的架势。

    俞锐忍半天没忍住,干脆起身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拉动厢门侧身走了出去。

    耳机里,研究所的同事还在喋喋不休的提问,顾翌安却没再注意听。

    他视线还停留在空荡的,落着一片菱形光影的门口。

    不多时,小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顾翌安怔愣片刻,挂断通讯走出去,沿着狭窄的车厢通道往前走,最后停在某扇半开的门前。

    包间里,哭得满脸泪花的小女孩,手上正拿着一颗水煮蛋,蛋壳上面用黑色签字笔画着一个可爱的卡通表情。

    顾翌安自觉唐突,却又忍不住看向那颗水煮蛋,开口问道:“抱歉,这是?”

    女孩抬头望着他,以为对方要抢,忙把那颗画上表情的水煮蛋塞到身后:“这是刚刚的大哥哥给我的。”

    “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吵到你了。”女孩妈妈连忙道歉,“你放心,我们之后会注意,尽量不再影响你工作。”

    说完,她又转向女孩:“你刚可答应哥哥,不许再哭了,不然他还会把你手上的东西要回去。”

    女孩噘着嘴,呐呐地应声:“知道了。”

    车厢轻晃了一下,接着,在一阵绵长的嗡鸣声中,火车开始驶离站台。

    顾翌安收回目光,缓缓地转身。

    原本闲聊的乘客纷纷返回包间,过道里此时空无一人,顾翌安微一抬眼,俞锐刚好从另节车厢过来,遥遥地向他挥了挥手。

    没有人,甚至连其他繁杂的声音也逐渐消失。

    他们举目对望,彼此静默着,站立在原地。

    窗外余晖透过玻璃镜面斜落进来,随着火车行进,橘黄色光影一晃而过,而又断断续续,不停地从这头疾速飞向那头。

    这道像是连绵不绝,永无尽头的光,在他们中间横亘着,变幻着,宛如一条悠长静谧的时光隧道。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俞锐对水煮蛋的执念来自于第13章《亲学弟》,高考体检时,顾翌安拿给他一颗鸡蛋和一袋豆浆。

    其实这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因为顾翌安鸡蛋过敏。

    但俞锐却把这小小的误会,变成了记忆里一场永远温情的浪漫。

    ps:最后一幕的场景,灵感来自某段视频,会贴到vb

    第39章 转性

    列车从南向北,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穿越好几个城市。

    行驶途中,时不时的,便得从昏暗幽深的隧道穿过,光线明暗交织,窗外景象逐渐变化。

    从平原雪山,再到丘陵湖泊,举目望去,看着倒是惬意。

    包厢里,顾翌安依旧忙于处理公务。

    昨晚没怎么睡,本就缺觉,曹俊传来的压缩包里面有几十份数据报告,顾翌安一页页看下来,眼睛早已被电脑屏幕的蓝光晃出重影。

    俞锐重新坐回到下铺,依旧拿着那本原文书,不时地翻一眼,看得疲了,他便往窗外瞧一瞧。

    太阳没入到山谷背后,天色跟着就暗下来。

    窗外的景色也逐渐被大片大片的漆黑所覆盖,除去一闪而过的农家灯火,大部分时候都只有玻璃映照出来的包间投影。

    透过那片投影,俞锐看顾翌安揉捏眉心的频率越发频繁,一次又一次地,试着将倦意和疲乏给压下去。

    俞锐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两片蒸汽眼罩没用,于是起身从置物架上取下行李,很快便从箱子里翻找出来递给顾翌安。

    “嗯?”顾翌安疲惫地抬起眼。

    “歇会儿吧,”俞锐将眼罩放到桌上,“戴十五分钟,就当休息休息眼睛。”

    已经很晚了,十点以后包厢外面的廊灯全部都会熄灭。

    俞锐又从箱子里翻出他睡觉穿的棉质衣裤,拿上洗漱包,跟着便走进卫生间洗澡。

    不到二十分钟,俞锐洗漱完出来,顾翌安依旧在忙于工作。

    但扫眼桌面上的眼罩,已经是明显被拆开来用过的。

    屏幕上的对话框不断跳跃着对话,俞锐擦着头发只瞥了一眼,便忍不住问:“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长指在键盘敲得飞快,顾翌安视线都没移开过电脑:“军总院那边连续出现了好几起不良事件,我们怀疑跟受试者自体基因突变有关。”

    不良事件是临床试验中最头痛的意外,可大可小,严重的话甚至能直接影响试验是否还能往下进行。

    俞锐擦头的动作停住,愣了愣,问:“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顾翌安这才转头过来。

    包间光线昏黄,俞锐洗完澡头发还挂着水珠,身上穿着棉质居家服,灰白配色,看起来清爽干净,就连只是看着他,神经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不用,”顾翌安轻摇了摇头,“实验室的基因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剩下的都是些数据比对,还有分析核查的工作。”

    俞锐点点头,继续擦着头发没再说什么。

    从小白鼠试验到临床试验,顾翌安对COT103出现过的药用不良反应,无疑是最清楚的。

    而且数据核查,还有基因比对,顾翌安也比俞锐擅长,难度倒不大,就是繁琐了些。

    真要换到俞锐去做,反而会拉低工作效率。

    走廊外面有乘务员路过,喇叭声从车头到车尾,正在提醒乘客尽快洗漱,半小时后列车将准时熄灯。

    俞锐将擦完头发的毛巾挂到衣帽钩上,顺便提醒顾翌安去洗澡。

    手机响,顾翌安拿起来看一眼,跟他说:“没事,你先睡吧,我等会儿再去。”

    话音刚落,顾翌安拇指按下接通,再次跟国外的同事开上了越洋电话会议。

    忙成这样,却还亲自将报告送到藏区来。

    俞锐双手抓在扶梯上,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

    他蹙着眉心,脖子拧着看向顾翌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顾翌安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过来,俞锐这才收回视线爬上床。

    火车带着轻微的晃动,躺在床上的人有点像是躺在摇椅上,其实很容易睡着。

    加上,时间越来越晚,车厢里原本嘈杂的声音也变得安静,到最后基本趋近于无。

    打字的间隙,顾翌安轻抬眼皮,往对面扫去一眼。

    床上的人,脑袋歪在枕头上冲向外面,眼皮是阖起来的,看着像是真的睡着了。

    但借着壁灯微弱的光线,顾翌安又能看到他眉心微蹙,嘴巴轻抿着,像是睡得不舒服,或是不安稳。

    耳机里,国外的同事还在跟他沟通后续方案,透过电流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回音,还以为是自己掉线了。

    实际上顾翌安听见了,只是没出声,反而借故挂断通讯,跟对方说信号不好,剩下的事情邮件沟通,便匆匆下线。

    合上电脑,顾翌安这才拿起换洗衣服,放轻动作,转身去洗漱。

    又过了会儿,洗手间里传出缓缓的水流声,俞锐这才睁开眼睛,手背往额头上一搭,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间门上。

    折腾一天,他早已经是头重脚轻,累得不行。

    但跟顾翌安躺一个房间,他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眼睛就算闭上,脑子也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比睡足了刚起床还要清醒。

    尤其现在,深夜无人,四周又寂静无声,卫生间里的水流“哗哗哗”地响着,听着听着就容易思想走偏。

    沉沉一声呼吸,俞锐翻身冲向墙面,再次将体内某种躁动不安的情愫往下压——

    他们大学那会儿,医大贴吧就跟八卦集中营差不多。

    但凡学校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帖子不到一小时就能“唰唰唰”顶起来几千上万条评论。

    尤其是有关顾翌安,或者俞锐的。

    虽说那会儿大部分人已经看出来,这俩人平时走得很近,关系也很好。

    但到底男生和男生之间,就算每天同进同出,也不太会被人过多关注。

    即便他俩身边仅有的能看出些端倪的那几个,也不会随便就去网上发帖。

    倒是有一阵,许多人都在传隔壁外国语大学校花正在追求顾翌安。

    俞锐当时从赵东嘴里听说这事儿,迷瞪了好一会儿,然后特意注册账号,跑去贴吧逛了一圈。

    结果这一逛,俞锐才发现有关顾翌安的传言还真不少,不止有说那位校花的,还有说周思蕊的。

    周思蕊是周远清的女儿,顾翌安又是周远清的嫡亲学生。

    关于他俩的帖子两年多以前就有了,顶帖和回复陆续加起来竟有五万多条。

    不止有八卦,还有很多对焦模糊明显偷拍的照片。

    有俩人一起上课的,也有穿着白大褂一起做实验的,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哪怕只是背影看着都很养眼。

    顾翌安本就忙,课余时间不是实验室就是图书馆,偶尔还得去八院跟台手术,或者帮周远清整理教案。

    毕竟有周远清的关系在,顾翌安和周思蕊难免会碰上,而且从偷拍的照片看来,俩人成双出现的频率极高。

    帖子上甚至有人说,顾翌安会选择神经外科就是因为周思蕊,而周远清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把顾翌安当成准女婿接班人来培养。

    评论跟回复一条条看下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俞锐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手机来回刷,愣是把每条信息都给看完了。

    这之后,他独自憋闷了两天,到实在憋不住了,俞锐某节课后直接堵到顾翌安上课的教室。

    那时下课铃刚响,老师都还在讲台上站着,俞锐不管不顾冲进去,看到顾翌安就问:“翌哥,你是因为周思蕊才选的神经外科吗?”

    顾翌安对于贴吧流言向来不关注,虽说他也习惯俞锐时不时咋咋呼呼就跑过来找他。

    但冷不丁被这么问,顾翌安还是皱了皱眉,眼神里全是疑惑。

    可他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阶梯教室人又多,正好旁边有几位还没来得及走,又被俞锐堵了路口出不来,只能被迫看热闹的同学。

    听到俞锐急吼吼过来就为问这个,其中两位知情的女生,当即便捂着嘴偷笑起来。

    顾翌安感觉到不对劲,便收拾好东西,拉着他出来。

    人多的地方,说话并不方便,直到走出大老远,周围渐渐没什么人了,顾翌安才转头问俞锐:“你听谁说的?”

    “学校里的人都这么说,说你是因为周思蕊才跟的周教授。”

    俞锐被顾翌安拉到这里,心里更是不爽,以为顾翌安是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说话时不自觉就带了点脾气,甚至连眉头都是皱起来的。

    可说完,他又真怕顾翌安点头承认,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

    “翌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说话声音含着一点极不明显的委屈。

    顾翌安被他这幅模样弄得心都软了一大片,可又不好在这时候说什么。

    他轻叹口气,抬起手揉了揉俞锐的脑袋,简洁又果断地跟他说:“不是。”

    听到否定的答案,俞锐当即抬头:“真的?”

    “真的。”顾翌安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原本僵直的脊背,忽然像是泄力般垂下来,俞锐整个人都轻松了,摸着脖子忍不住就冲顾翌安笑,还是咧着嘴笑的。

    看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顾翌安心里情绪难辨。

    私心里,他也会希望俞锐能快点长大,可有时候,他又希望俞锐能永远像现在这样,随心洒脱,简单自在——

    从大一进校到现在,俞锐或许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有多少变化。

    可旁人视角是最清晰的,原本个性张扬又爱闹事的小刺猬,如今锐气骤减,这些可太多人都看到了。

    那年暑假,医大照例组织临床学院参加医援活动,顾翌安和徐暮早早便报了名,考试周刚结束,他俩便跟随八院医疗队出发去了藏区。

    假期刚开始那会儿,俞锐还能跟以前同学时不时聚聚,没到俩星期,他就开始无聊,于是便跟好几个玩乐队的大哥跑到云南去玩儿。

    暑假正值旅游旺季,云南小镇人又多,再好看的景点,挤进去也是凑人头。

    俞锐呆没两天,就又想跑。

    正好那时候,他从赵东口中得知,顾翌安就在离他不远的藏区医院,当即便买了张机票飞过去。

    他也没跟顾翌安说,自己脑子一热就跑过去了。

    恰好那天当地突发一场大型车祸,顾翌安跟到现场处理伤患,整整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俞锐才刚上完大一,专业课就没上几门,脑子里都是些理论知识,基本帮不上什么忙。

    那时现场还有很多等待处理的伤患,尤其还有一些胆小怕疼的小孩儿,依偎在大人身上,看到医生过来就瑟瑟发抖。

    俞锐是扛着吉他过来的。

    眼见是这幅场景,他兜完一圈,也不方便去打扰顾翌安,于是就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一脸平静地从包里拿出吉他,指尖在琴弦上拨弄两下,旁若无人地开始唱起歌来。

    原本受伤哼叫着喊疼的人,当下就被歌声吸引,转移了注意力,周围紧绷低沉的氛围也逐渐被俞锐的歌声冲淡。

    送完一批伤患,徐暮走过来,拍了下顾翌安的肩膀,隔大老远指了指俞锐。

    顾翌安抬眼看过去,很是意外地挑眉。

    被货车撞翻,整个已经变形冒烟的大巴车旁边,那些原本经历了这场惨痛意外,惊吓到失魂的小孩儿,此刻正绕着俞锐围了小两圈。

    而俞锐就在石头上坐着,一条腿架起来,指尖拨弄着吉他,嘴里哼唱着不知名地校园儿歌。

    “我们这刺猬小师弟,好像还真转性了,没想到这打人的手,有一天居然也能用来哄小孩儿。”

    “还真别说,连我都有点喜欢他了。”

    斜眼看了看顾翌安,徐暮又用胳膊去撞他,然后“啧啧”两声,感慨道:“看来这人啊,还是得一物降一物。”

    顾翌安没说话,目光依旧落在俞锐身上。

    整首歌唱完,小孩儿们伸着脖子齐齐举手鼓掌,吵着要让他再唱一首。

    俞锐拨动琴弦,爽快地应下。

    不到片刻,起伏的音调再次从他指尖轻缓滑出。

    吉他奏出的这段旋律过于熟悉,他故意没再开口,于是小孩儿们便自发地哼唱起来。

    顾翌安远远地看着。

    那是傍晚时分,橙红色落日缓慢下沉。

    落到俞锐身后时,恰好描摹出一幅剪影,而在俞锐和那群小孩儿的四周,淡如薄雾般的茸茸光晕开始无尽蔓延,

    像是一碗余晖倾洒出来——

    目之所及,温暖成画。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一起唱——

    是心动啊~

    ps:明日十二点更新,看到我的提醒了么,快去作栏

    第40章 出息

    顾翌安跟着医疗队在当地呆了一个多月,俞锐也就跟着陪了一个多月。

    原本都好好的,谁曾想临走前,俞锐突然得了重感冒。

    平时如果坐飞机的话,俞锐一般都得提前半天吃晕机药。

    但如果遇上感冒,就算吃了晕机药,对他来说也基本没用。

    开学在即,他们也不能久呆。

    于是顾翌安特意退了机票,带着他和几个绕路想再回趟家的同学,一起去坐火车。

    藏区回北城,火车算长途,临时也没抢到卧铺票,最后也只买到软座。

    上车后,俞锐吃了感冒药,生病加药物作用,脑袋又昏又沉,左摇右晃地,最后压到了顾翌安肩膀上。

    就这样,顾翌安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全程几乎连动都没怎么动过。

    接着就又是一年秋季开学。

    新人报道后,学校贴吧突然开启了校草评选。

    作为医大最受瞩目的俩人,俞锐和顾翌安票数一路走高,人气可以说不相伯仲。

    支持他俩的帖子热闹得基本就没沉下去过。

    有表白的,有看热闹的,或者单纯水贴的,什么人都有。

    医援回来的火车上,有位坐在俞锐和顾翌安对面的女生,当时趁俩人不注意,偷偷拍了张照片给上传到贴吧,帖子当时就炸了。

    照片上,俞锐双眼轻阖靠在顾翌安肩膀上,顾翌安则歪头看着他,眉眼微垂着,嘴角和眼尾都挂着温柔的弧度。

    傍晚的夕阳正暖,大片橘黄透过玻璃窗落进来,半明半暗地映照在两人身上,连侧脸和发梢都带着薄茸的光晕,画面美好得宛如一幕加了滤镜,又带着年代感的老电影。

    不到半小时,帖子下面就冒出各种各样的评论,甚至还有那批最早关注同性恋爱的女生,跟在下面点赞支持。

    “哇,简直绝配,这照片看着实在太养眼了吧!!”

    “顾学长的眼神好温柔,他们真的不是一对儿吗?!”

    “小学弟不是一直都在追学长吗?经常给学长送吃的,这次还追到医援现场去了!”

    赵东将帖子发给俞锐的时候,俞锐正对着电脑上传他这次在藏区拍的照片,点开链接一看,当即傻眼。

    原本苏晏在跟他说话,问他要不要报名今年的学院竞赛,结果叫他好几次,俞锐完全没在听。

    他盯着帖子上的照片,眼都没眨过。

    倏地一下,像是脑子里有根弦忽然被拉动,俞锐抓起手机径直就往顾翌安宿舍跑。

    宿舍没找到人,他又冲到实验室。

    顾翌安看见他的时候,俞锐脚上穿的还是拖鞋。

    看他如此着急忙慌跑过来,甚至连气都没喘匀,顾翌安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有急事?”

    俞锐站在门口,先是抓了抓头发,之后才挪着步子走过去,咕哝说:“没事,就过来等你一起去吃饭。”

    顾翌安狐疑地看着他,最后也没听到别的,便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

    俞锐也没吭声,就坐在顾翌安旁边,眼睛不时地往顾翌安身上瞟一眼,指甲来回在饲养小白鼠的盒子上轻抠着,刮出好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课题项目进入收尾期,顾翌安忙着整理数据,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实验室也没别人,安安静静地,除了键盘声,其他再没有一点声响。

    过了好久,顾翌安甚至忙到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个人,耳边忽然低低地落下一句:“翌哥,学校的人都在说…”

    听到声音,顾翌安先是愣了愣,而后才转头去看他:“说什么了?”

    嘴巴动了又动,俞锐低着下巴,连耳根到耳廓都开始变红,顾翌安眉梢渐渐挑起来。

    而后,他便听到对方,含糊又快速地说:“说我在追你。”

    顾翌安先是一怔,紧接着眉心越蹙越紧,眼睛看着俞锐,开口都变得有些小心:“你很在意他们说的?”

    俞锐点点头,又很快摇头。

    到这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来。

    为了缓解紧张,他撑着桌面跳上去,坐到桌子上。

    这样的姿势,顾翌安需要微仰着脖子,才能跟他对视。

    实验室的冷白光落下来,视线聚焦到顾翌安乌黑色眸光里时,俞锐甚至能看到一点白得晃眼的光斑。

    看他不说话,两条腿还在轻晃着,顾翌安眉心都没松开,以为俞锐今天突然跑过来,是因为听到这些流言不开心。

    顾翌安左思右想,还在斟酌着该说些什么,俞锐却率先开口,认真地对他说:“我是怕你会在意。”

    顾翌安一愣,打好的腹稿全都没用上,心里那点忐忑还被俞锐寥寥几个字瞬间就给抚平了。

    “放心吧,我不在意。”顾翌安抬手去揉他的头发。

    隔着手腕,俞锐冲他眨了下眼睛,试探地又问:“那要是真的呢?”

    手上的动作霎时顿住,顾翌安眉毛一挑,像是没听明白,重复般问:“真的什么?”

    其实俞锐这话说的已经很直接了,但顾翌安故意装傻让他有点挫败,他性格向来直接,绕了这么两圈,耐心已经用完了。

    于是扯了下耳朵,俞锐破罐子破摔道:“就我要真的追你,你让追吗?”

    这句话出口,俞锐脸和脖子都红了,头也往下埋得很深,眼睛根本不敢再看顾翌安。

    其实,如果他要真的胆子大点,就能看到顾翌安逐渐扬起的嘴角,以及眼底毫不掩饰的,清冽如雾的温柔。

    可惜他没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猬,活了十多年,从没这么怂过,哪怕是这样,整颗心依旧不停地悸动,感觉随时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顾翌安看他那样,很轻地笑了声,反问道:“那,你想追吗?”

    “想啊,我当然想。”俞锐当即脱口而出。

    而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顾翌安,眼里带着热烈又滚烫的渴望,也含着直白又坦荡的喜欢。

    顾翌安兀自在心里叹气,这样的眼神,他根本就扛不住,只能再次抬手去揉他的脑袋。

    可没等到回应,俞锐急脾气上来,心里很着急,撑着桌面又往前挪,挪到距离顾翌安最近的位置,低低地又叫了声“翌哥”。

    顾翌安很轻地“嗯”了声。

    俞锐嘴巴微张还想追问,顾翌安却伸手捂住他的嘴,薄唇轻凑到他耳边,然后说——

    “想追的话,那你就试试。”

    开口的嗓音清哑温柔,说话间还含着顾翌安微热的呼吸,从俞锐耳廓一路绕到脖颈间,最后烧红了一大片。

    俞锐缩动脖子往后轻撤了点,被捂住的半张脸依旧是红的,露出的两只眼睛眨了又眨,笑意从眉梢眼角晕开,而后逐渐扩散——

    俞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梦里全是顾翌安。

    清冷的,生气的,温柔的,还有愤怒的。

    混杂着他俩过去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画面来回切换,最后不知怎么就转到他们分手时的场景,顾翌安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是破碎的深不见底的情绪。

    梦里的所有都是不真切的,俞锐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可他还是跟每次做梦那样,在一片黑暗中狂奔寻找,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沉,伤痛和恐惧并存,最后仍是没忍住喊出一声

    ——翌哥。

    俞锐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醒来时,他情绪都还没来得及抽离,手背抬起在眼角蹭了蹭,还有明显润湿的痕迹。

    顾翌安应该也早就睡了。

    扫眼四周,包厢里没亮灯,只有车窗外隐约划过的一点光亮。

    俞锐从枕头下方摸出手机看了眼,凌晨两点半。

    想起刚刚做梦喊出的那一声,他有些不确定到底自己有没有像之前那样,真实地脱口而出。

    于是放轻动作,俞锐抓着栏杆从床梯下来。

    窗外有束光一晃而过,俞锐看眼置物桌,上面还凌乱摆放着电脑跟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

    视线往左,顾翌安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棉质白T跟黑色长裤,薄被搭在腰间,头往外侧着,带着护腕的胳膊搭在额间。

    像是睡得并不好,顾翌安眼睛闭得很紧,长睫几乎快要贴到眼睑上,连眉心也蹙得很深。

    俞锐怔怔地看着,两只手还抓着床梯扶手,甚至都忘了拿下来。

    默然片刻,他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坐到床边,左手轻抬起来,食指微蜷着,缓慢地靠近。

    窗外依旧闪动着微弱的光影。

    即便清楚顾翌安已经睡着了,即便只是轻微的触碰,俞锐靠近的动作依旧放得很慢,甚至带着犹豫,嘴角抿了又抿。

    像是不断克制却又没克制住,蜷曲的指节到底还是贴了上去,俞锐来回轻柔地刮着,像是要抚平对方眉心层叠起来的皱褶。

    曾经爱到骨髓的人,距离不过半米,就这么躺在眼前,可到底这样美好的人,已经不再属于他。

    俞锐眼皮轻垂下来,视线渐渐模糊。

    少年时一场大梦,如今梦醒,留下一点遗憾,遗憾里再带点痛,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眉心渐渐松开,指节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俞锐刚要将手撤回来,顾翌安搭在额间的那条胳膊忽然动了下,而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拽住他手腕。

    “翌哥——”

    嘴巴惊讶地微张着,列车进入隧道,沿途昏黄的隧道灯光连接成片,透过车窗落进来,就这么刚刚好地照在俞锐的脸上。

    以至于他眼底那些满溢的涌动的情绪,压根儿就没来得及收敛半分,全部毫无遗漏地,被顾翌安深深地看进眼睛里。

    “你刚在做什么?”顾翌安紧盯着他,嗓音带着明显的哑意。

    “没你没睡着啊?”他试图转移话题,手也试图往后抽,顾翌安却抓得更紧,甚至用力把人往身上拽。

    一时不察,加上重心不稳,俞锐差点直接扑到顾翌安身上。

    距离陡然拉近,鼻息间全是顾翌安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俞锐头皮瞬间发紧。

    他另只手撑在床沿边上,再次试图起身。

    忽然间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人就已经被顾翌安翻身压打了下面。

    这一切始料未及,俞锐皱了皱眉,低声开口:“翌哥”

    顾翌安没应,抓着俞锐的那只手腕压到他头顶,他自己是一条腿撑在地上,另条腿曲跪着,眼神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俩人位置颠倒,俞锐在暗,顾翌安在明,加上距离又如此之近,俞锐只一抬眼,便能将顾翌安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再问你一遍,你刚在做什么?”说话的时候,顾翌安原本清冷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团火。

    俞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出声,眉头依然是皱起来的,眼里复杂的情绪开始散去,渐渐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行,很好,”他低声冷笑,“没做什么是么?”

    顾翌安面色发冷,轻扯嘴角笑出一声嘲讽。

    而后,他凑到俞锐耳边,轻吐呼吸,开口嗓音勾得俞锐耳朵都发颤:“那你刚在梦里叫我,又是因为什么?”

    俞锐脑子瞬间“嗡”地一声。

    这话说出口,跟直接把他扒光了没差别。

    他猛地将头侧到旁边,然后抬起另只手想要将顾翌安推开,却又被顾翌安按住。

    “嗯?”顾翌安话尾上挑着,再次追问,另只手还把他头再次掰回来,用虎口卡住他下巴不让再动。

    他是用单手握着俞锐两只手腕,俞锐想要挣脱并不难,可掌心触及到护腕,俞锐又忍不住将力道尽数收回。

    俞锐狠狠皱了皱眉。

    被迫四目相对,俞锐只能瞪着顾翌安,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一直在压抑,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不是不后悔么?”顾翌安死死地盯着他,掐着他下巴往下抬起来,“不是说要认命么?”

    顾翌安抽出几张纸巾细细地擦手,余光瞥他一眼:“还用我帮忙吗?”

    俞锐没出声,眼皮都没撑开,脑子乱成一片。

    看他这样,顾翌安再没说什么。

    片刻后,俞锐听见包厢门被拉开,顾翌安走出房间,门再又被阖上,俞锐这才睁眼。

    缓了好一会儿,他翻身下床,重新拿了衣服走进卫生间。

    抬起水龙头,俞锐掬了捧水浇在脸上。

    随后,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视线半垂下去,自己都忍不住发出一阵轻嘲。

    而立在门外并未离开的顾翌安,垂着眼睫,整个人都笼罩在灰黑色的阴影里。

    直到屋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他才转身往车尾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改第三遍了第六遍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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