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
黑暗中,江酌轻轻睁开眼,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少年人低弱的声音像是病人痛苦的呻/吟。
“柳渊?”
已经被梦魇困住了的柳渊根本就没有听到江酌这一声询问。江酌披衣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中,少年人蜷缩着自己的身体,额上冒着冷汗,紧紧皱着眉头,痛苦而又挣扎的样子。
“水……不要……水……”
江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小几上的茶杯,但是他知道,柳渊这个样子不是口渴了。
少年人的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用力地握了几次,但每用力一次,他的眉头就皱得更深,脸上的表情就越发的惶恐。
江酌伸手,拉住了少年人无意识求助的手臂。
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柳渊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人,轻轻拉住了他。那怎么也逃不开的水草在这一瞬间仿佛是惧怕一般,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道:“没事了……没事了……”
微微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好像是有魔力一般,将柳渊从那令人窒息的水中拉了出来。
江酌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对方的神色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江酌原本想抽/身离开,但是刚刚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柳渊无意识地紧紧拽住。江酌尝试着扯了扯,发觉根本没有效果。
少年人的骨节修长,在这种用力的情况下,凸起的指骨露出漂亮的形状,江酌伸手,打算将柳渊的手指掰开,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了那一节大拇指上。
他知道,这一节大拇指上,有一段因为常年佩戴玉扳指而造成的色差。
而此刻,被少年人一直当宝贝随身携带的白玉扳指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沉似深潭的双眸掩盖了主人的情绪,只有那差点儿触碰到少年人的指尖,才略微透露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睡梦中的柳渊与白天不同,闭上了那一双时不时会闪着狡黠和算计的眼眸,倒显出了几分乖巧和安分。江酌的目光从柳渊的五官划过而后落在了对方紧紧拽着他衣袖的手上。
而后,江酌抬手,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
房间里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江酌站在柳渊床榻旁站了许久,确认他没有被梦魇困住之后,才轻轻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像守护着什么一般,一直到了天明。
晨起的第一道锣鼓声刚刚敲响,柳渊便睁开了眼。他轻轻一动,发现自己手上还拽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另外一个人的外衫,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柳渊本能地松了手。
那外衫原本就借着柳渊那点力量才维持着没有滑落的状态。柳渊这道力量刚刚一卸,那外衫立刻就落到了地上。
江酌听到这动静,不轻不重地开口:“醒了?”
“嗯……”柳渊将落在地上的外衫捡起来,有些尴尬地看着江酌道:“你的?”
江酌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柳渊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衣服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将外衫还给江酌,并道了一句:“谢谢。”
“你做了个噩梦。”江酌开口,为柳渊解释。
“我当时被你吵醒了,然后想叫醒你,但是你却抓着我的衣服不松手,我没有办法,只好把衣服留在你那。”
柳渊呆了一下,他没法想象自己在睡梦里抓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衣服不松手的样子。
江酌将外衫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在衣袖处,有一团怎么也抹不开的褶皱,宣示着捏住这衣袖的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柳渊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觉得江酌说出来的版本应该是真实情况的删减版。
抓住衣袖,说不定只是他诸多言行里的不怎么出格的那一个。
柳渊觉得十分尴尬,在这带了些阴凉的山洞里,柳渊都能感觉到自己耳朵的温度好像是升了上来。
“谢……谢谢,”柳渊还想解释一下:“我……我不记得梦里梦见什么了……但是……我应该不是有意的……”
柳渊这般窘迫的模样对于江酌来说,其实是有点稀奇,仿佛昨天在他面前试探算计的少年郎是另外一个人一般,微微发红的耳朵和夜里乖巧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江酌不经意间,露出了个笑容:“没有骗你,你真的就只抓住了我的衣袖。”
柳渊愣了一愣,他第一次见到江酌这样的笑容,好像那冰封的深潭在这一瞬间冰消雪融,显露出掩藏在其中温柔的暖意。
江酌注意到了柳渊的目光,他微微低眸,收敛了眼底的情绪,等再抬眼时,又恢复了那拒人千里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柳渊的错觉。
柳渊有些遗憾,他是见惯了美人,也最喜欢美人,虽然江酌这鼻子嘴巴眉毛长得确实是平平无奇,但是这一双眼睛,却是少见的好看。在他两辈子的经历当中,也只有那位在西境吃黄沙的三皇子殿下,能与江酌这双眼睛比较一二。
柳渊笑着开口:“公子,你别总是跟你家主子一样整天冻着个脸,多笑笑,整个人好看多了。”
江酌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一个度,柳渊不等他发作,忙拿了对方给他准备的衣服,转身去了一旁的隔间。
他刚进门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说话的声音,柳渊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听内容,说话的另一方应该是送早饭的仆役。
柳渊从隔间出来,看到江酌已经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在了桌上,四个馒头,一碗稀饭和一碟小菜。
柳渊着实有些意外,不由得打趣道:“没想到这还挺简朴。干着利润最大的生意,却吃得比一个稍微有点功名的书生还不如?”
江酌看了柳渊一眼,少年人脱了那身皱皱巴巴的粗布衣服,此刻穿着合身的黑色劲装,一掌宽的腰封勾勒出纤细但不失力量感的腰身,越发显得身量修长。
长长的马尾随着步伐在腰后轻甩,精致的眉眼神采飞扬,无论在哪里,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江酌将目光收了回来,没有回答柳渊的问题。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柳渊此刻觉得神清气爽,他笑着戳了戳那个白面馒头,道:“是不是你这个‘江家大公子’得罪了什么人,那个人给你下绊子呢?”
柳渊扫了眼这石室里的红木装饰,怎么也不觉得那个江酌是个节省的人。
“这红木就是山里砍来的,”江酌给柳渊盛了半碗稀饭,道:“这虽然是外人眼中利润最大的生意,但是据我所知,他们的铁矿不是卖的。”
柳渊手中动作一顿,然后惊讶抬眼,他脑海中思绪飞转,忽然意识到了很多极端可怕的事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他们不想在铁矿的交易上赚钱,那么在这个背后,一定藏着比交易铁矿更大的利益。
江酌点到为止,继续道:“江家其实是个货物中转站,我暗中查过,他们有暗自确定好的地点,整个交易过程中几乎不需要买卖双方接头。虽然江酌在这里的身份仅次于赵魁,但是我所了解的也只是这个交易上的一部分。这整个矿里的人,除了赵魁,都只是做着这条利益链上的一部分的任务,只有赵魁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不需要任何人接头的交易,这意味着……”江酌说到一半,柳渊沉着声接上:“这已经是他们极为成熟的交易模式了。他们彼此之间极为信任对方,甚至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
齐国在铁矿上极为稀缺,而周边不论是虎视眈眈的西境蛮族,还是其他看似交好的各国,在铁矿上对于齐国都十分吝啬。
而这个铁矿,就像在齐国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划了个口子,新鲜的血液不断流失,却不知道到底滋养了哪一片土地。
在这个背后被滋养的那一个,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双眼睛冰冷地盯着齐国,随时准备扑上来,狠狠地咬上一口。
柳渊不由得觉得齿冷,他不允许属于大齐的东西,落入其他人的手里。他要找出这个铁矿到底是谁私下授意开采的,也要找出这些东西到底流向了何方。
柳渊看着这个伪装成江酌的人,这个人有着极强的能力,既然他能知道这个采石场的这些事情,那么,在西境驻守的沈泽,肯定也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问公子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公子能如实地回答我。”
江酌看了柳渊一眼,少年人的双眸此刻显出了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凝重神色,江酌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对方的问题。他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涉及一些必须缄口的秘密,我知无不言。”
柳渊微微笑了一下,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他开口,紧紧盯着江酌的眼睛道:“我想问的是,三殿下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铁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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