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马当作活马医,夫妻俩没有过多犹豫,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点头。
做针灸的准备的同时,秦陈让吴书尽快去买药,并将开好的方子写给他。
“炮附子24克、干姜12克、炙甘草12克,三碗水煮留四成,分四碗温服……”
“我记住了,秦小医,等我回来就立刻去煎药!”吴书郑重将方子往兜里一揣,马不停蹄出门。
秦陈目送他离开,从针灸包中分别取出两个小针盒。
时至现代,依旧有许多人不信中医、或认为中医只能治缓症,然早在很多年前,古代医家就总结出了一套水平不低的急症刺灸法。
秦陈以前在医院,对此稍有了解。
虽不明原理,但不妨碍她对中医持有尊重和好奇之心。
来了这里之后,代入原主的视角跟随秦父学习两年,秦陈对其又生出一些探索的欲望。
路漫漫,其修远兮。
有这个学习机会,她不能浪费。
……
经过判断,秦陈准备分别针刺病人的人中、十宣穴。
人中要用毫针刺法——急症刺灸法中的一种,其手法多样,几乎适用于各种急症。
工具就是毫针,这种针形如松针,尖中带圆、圆而不钝,长短皆有,是常见的针灸用具。
短毫针适用于浅刺,正是秦陈所需。
拿针之前,她先用烈酒沾湿帕子擦手。
这时候的酒普遍度数不高,好在民间已有相对成熟的提纯技术,医师们用的都是特质的高度数提纯烈酒。1
净过手,秦陈捻起一根0.5寸的细短毫针——按照现代的计量单位,直径大概在0.4毫米——仔细检查过后,放在一旁备用。
相较人中穴,大众对十宣穴就没有那么耳熟能详了,但若说到十指放血,多数人都能反应过来。
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不过十宣穴确实也是非常重要的急救奇穴,“十指放血”更是传统中医治疗中风昏迷者时常用的急救法。
它同时具有清热开窍的功效,适用于高热、昏迷,正好与秦陈的病人对症。
十宣穴也可用毫针刺,但手法不同,效果也不尽相同,秦陈这里要放血,就用三棱针点刺。
点刺法,即用针刺入患者体表并迅速退出,让其自然出血,要求行针者手快、稳、准。
——这恰好是秦陈的长项。
她请妇人帮忙点燃蜡烛,然后将针头擦过烛火短暂烘烤,片刻即离。2
如果针头用火炙烤至红色,那就成火针了,并不适用于目前这种情况。
对于一名外科医生来说,这样的消毒手段要多粗糙有多粗糙,但时代所限,秦陈暂时也没有办法改善。
她深吸一口气,来到木板床前。
妇人和男人怕打扰到她,关住嘴待在一边默不吭声,远远看着她操作。
说实话,秦陈心里很没有底。
但靠近病人的那一刻,她那短暂丢失的冷静和自信一瞬间又回来了,仿佛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短短一根针,而是她惯用的手术刀。
看了眼墙上的穴位图,秦陈目光紧盯病人的人中沟,脑海中回忆起秦父的讲解。
人中穴位于上唇正中的纵沟上,将纵沟一分为三,上部与中部的交点处即为人中穴3……就是这里没错。
秦陈确定好位置便果断伸手,落针、刺入,动作一气呵成。
但更难的还在后面。
针灸,要在不同的病患身上找到正确的穴位,听起来虽不易,其实只需耐心仔细、加上稍许经验堆积即可。
最难的是行针。
这时候主流的辅助手法是提插捻转法,即将针提、按,或进或退,十分考验医师的技术和胆量。
针不可过浅,否则效果不显;也不可过深,恐损害病人身体。
这种手法,秦父还没教到。
因为他另有一套不知是自创还是家传的手法——而这也是秦陈敢上手的原因和底气。
入针后,用手指在针刺穴位所在的经络上下推循……
如此大概五分钟,病人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秦陈狠狠松了口气。
妇人眼尖地看到这一幕,双眼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紧紧抓住丈夫,一手捂着嘴泪流不止,恨不得就地给小医师磕两个响头。
再等等,等小医师治好儿子……
针灸的留针时间各有不同,通常视病人患病时间而定,久病宜长,反之宜短。
这次的病人是急症,秦陈行针用了约五分钟,准备再过十分钟就拔针。
这期间,恰好给他放放血。
点刺法操作简易,先在针刺部位上左右推按——目的是为了让他的手指头充血,接下来就只需要找准穴位刺进去1~2分深,立即退出即可。4
大概五分钟后。
秦陈宣布行针完毕,病人可以探望家属了,自己估算着时间,专心致志准备给家传宝贝银针消毒。
中医确实神奇,她已经爱上中医了。
妇人得了话,却并没有立即冲到儿子身边,她现在对小医师满心佩服感激,只想先给她道谢。
只是还没上前,就听耳边传来一道明显中气不足的痛呼声:“嘶…嗷——这是什么!”
秦陈手一抖,转头就看见她的病人刚睁开眼睛,人还有气无力的,就要伸手拔掉她刺的针。
秦陈大声喝止:“住手!”
妇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儿子在作什么死,更是瞪圆了眼睛:“臭小子!还不快住手,你想不想活命了!”
“我跟你爹真是命苦,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
“娘……”许丰远被吼了一顿,略微清醒了些。奇怪,他不是刚刚才靠着城门准备睡一会儿的吗?怎么……
再看周围的陈设。
许丰远心虚了:“娘,您知道我病了?”
“不对啊娘,咱们哪儿来的银子给我看病?”
“你还好意思说!”妇人气得不行,眼眶发热:
“若不是小医师心善,你早就被勾魂使者带走了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谢谢小医师?”
……什么小医师?
许丰远难以置信。
隔间内除了他爹娘,就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童,许丰远自然看见了她,但他以为对方至多是个打下手的小药童,没想到……
听他娘的意思,是这个小姑娘救了自己?
真的假的?
虽然不敢相信,但亲娘的话,许丰远还是听的。他认真道谢:
“多谢小医师,我现在浑身无力,不便起来道谢,等我病好之后,一定尽我所能报答您。”
“好啊。”
秦陈脑中灵光一闪:“烦请稍等。”说着转身离开了隔间。
不一会儿,她就在许丰远一家人满头雾水的视线中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装缝好的厚本子。
之前写药方用的毛笔还在桌边,是便于腕力不够的孩童写字用的细短硬毛笔。
秦陈在桌前坐下,拿起笔,将本子摊开,看向许丰远:
“你现在感觉如何?不管是什么感觉,都可以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许丰远:……啊?
懵了一下,他很快领悟过来——这小女童是要记载病例呢!
许丰远想了想:“小医师,在下觉得……这根针,是不是可以拔下来了?”
秦陈若有所思,问他:“很痛吗?”
“这个……其实也还好。”
“那就再等一会儿。”
许丰远立刻改口:“痛!特别痛!小医师您看看,该不会是扎错地方了吧?”
“没有错,不要乱动,否则后果自负。”秦陈瞥他一眼,语气淡淡。
人中穴位于危险三角区附近,这里的面部血液循环丰富,感官自然敏锐,痛亿点很正常。
不过秦陈没有给他解释。
她太知道要怎么应对许丰远这种病患了——
这种废话多到异于常人的活泼病人,心理承受能力往往非常好,重病在身还能表现得生龙活虎,最好的办法是公事公办,一切与医患沟通无关的交流都当做没听见。
最好再表现得冷酷无情一点。
在秦陈这里碰了壁,又被亲娘警告性地恶狠狠瞪了一眼,许丰远乖乖闭嘴,不再提拔针的事。
这小女童,也太不好忽悠。
秦陈弹了下毛笔:“再等一会儿就好了。不是说要报答我吗?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您问。”许丰远有气无力。
“腹中可胀痛?”
“有一点。”
“可有烦闷之意?”
“有,在下不知为何,甚是心烦意乱。”
“……”
“小医师,您刚刚…说什么?”说着说着,许丰远又昏昏欲睡起来:“我有点儿困……”
秦陈估摸着十分钟时间差不多到了,上前给他拔针,顺便试了试体温、把了下脉。
体温稍微有所下降——这是十宣放血的功劳。
脉搏则仍旧微弱——其他脉象秦陈不懂,但她能确定,至少现在不像刚送来时那样,几乎摸不到脉搏跳动。
濒危这个坎总算是过去了。
松了口气,秦陈微笑起来,扭头安慰满脸担忧的夫妇俩:“没关系,让他睡吧。”
见她露出笑脸,妇人就知道是没事了。
“多谢小医师!”
妇人扑通弯腰跪下。
秦陈一惊,吓得后退半步,如临大敌。
妇人似是被她的反应奇怪到,一时愣住,不知自己该自责还是该继续道谢,就被秦陈扶着下意识站了起来。
“小医师……”
“嗝!”
妇人正打算再拜,却听一道清脆的打嗝声,来源——正是站在她对面的小医师。
妇人突然就拜不下去了。
她要是再跪,再将小医师吓一次,万一把人吓坏了,谁来救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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