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丰远暂时脱离了危险状态,秦陈就着手准备给吴书背回来的那个太监处理伤势。


    将剪刀、粗陋的银质镊子等要用到的器具扔进水中煮沸两刻钟1。同时,她也从妇人口中了解到他们一家人的遭遇。


    妇人名叫黎双秋,和丈夫许志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许家是酒商,靠着卖酒,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他们从平阳来,平阳地处并州,与隶属于赵国的雍州隔河相望,本地贸易发达、地势易守难攻,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江国和赵国这些年摩擦不断,不过多是打打嘴炮、互相骚扰。


    这次却不一样。


    “我们走得早,路上听见身后传来的刀枪铿锵声,我吓得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现下,平阳恐怕已经被赵国占领了。”


    黎双秋对江国的兵力很是有数,因此更是忧心忡忡:


    “就怕赵国这回是来真的,若是他们一鼓作气打到豫州、甚至九都……”


    秦陈安慰她:“放心,不会的。”


    别说楚国会不会任由事态发展,就是赵国再怎么兵力强盛,要想攻占一国之都,也没那么容易。


    古代战争,没有那些书上记载的奇兵勇将,最常用的还是人海战术。


    起码从人力上来看——除非赵国脑子进了屎举国之力攻打,江国怎么着也能再撑个两三年。


    “希望如此吧……”


    “小医师这是煮好了吗?来,我帮你拿。”


    国事虽大,黎双秋也就是一提,她再怎么担忧,身为平民百姓也改变不了什么,因此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热情的要帮秦陈将一堆器具从热水里捞出来,被许志安拦住。


    “我来吧,黎妹。”


    “多谢。”秦陈将备用的干净白布在托盘上铺开,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这里。


    “小医师跟我们说什么谢?你救了丰远,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秦陈笑了笑,没有应话。


    他们想怎么发泄感激之情都行,只要不跟刚才那样一言不合就下跪,什么都好说。


    木板床只有两张,许丰远占了一个,太监被安置在另一张床上趴着。


    相比衣衫褴褛的许家人,他穿得还算厚实,长袍袖口还有绣花,只是衣服略大,不太合身,愈发显得这人瘦弱不堪。


    当然再瘦也有个十五六岁,秦陈搬不动他,就请许志安帮忙先脱下他的外袍。


    “我来吧。”怕丈夫笨手笨脚,黎双秋主动请命。


    “这孩子从宫里出来,也不知是好是坏……”黎双秋感叹着,小心翼翼翻动太监的身体,中途手略顿了一下,外袍褪去,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打成这样,这、这也太狠了吧?”


    太监穿的是较深的藏蓝色外袍,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只能看出被血浸染的痕迹,远不及脱下外袍后露出的伤势叫人触目惊心。


    洁白的中衣几乎被鲜血濡透,臀部乃至背部都有大面积暗红色的血块,秦陈不需要掀开他的衣服都能预想得到,里衣肯定已经和皮肉粘连在一起了。


    只希望脊椎没有损伤……


    秦陈抿唇扯了扯手指,拿起剪刀上前。


    她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低估了这人的伤势。


    难以想象,如果这不是一个被仗责——而是被下了毒的病人,会不会因为她的松懈而丧命?


    这一刻,秦陈清醒地意识到,要想在这里治病救人,时间远比在手术室里还要紧迫得多。


    这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也不是一个平等的年代。


    以后,她还会遇到更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病症,它们可能出自残暴的上位者、战争、甚至愚昧无知的病患本人——这些远比细菌和病毒更恐怖的病源之手。


    全新的挑战摆在眼前。


    秦陈需要、也想要更快地成长、强大起来。


    心底某个原本还在动摇的打算瞬间坚定。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秦陈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太监的中衣,然后借助拨子和镊子将他粘连在肉上的里衣挑开。


    这个过程会很痛苦,秦陈在保证动作轻柔的前提下,尽量加快速度,仍旧用了五六分钟时间。


    做完这些,她出了一头细汗。太监依旧没醒,睡梦中因为疼痛无意识地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哼。


    秦陈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角落的许志安不见了,但黎双秋还在。


    对方读懂她的疑惑,走上前:“小医师,我觉得,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什么?”


    “这位……”黎双秋指着木板床上的人,凑近低声道:“她不是太监,是个女子。”


    秦陈一怔,女扮男装?


    她光顾着给太监处理伤势,倒是没有注意其他……这个时代,皇宫里居然有女扮男装的太监?


    秦陈一时有种不太敢相信的错乱感。


    怪不得许志安不在了,估计就是被黎双秋推出去的。


    摇摇头,秦陈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声张,就当做没有见过她吧,也避免之后牵连你们。”


    “小医师……!”黎双秋感动坏了。


    这扮成太监的女子明显是个大麻烦,她万万没想到,小医师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赶紧将人送走,而是不牵连无辜。


    怎么会有这么懂事、心善,又医术高强的孩子?


    “小医师,你若不介意,叫我黎婶便是。”黎双秋看秦陈的眼神,已经从纯粹的感激和尊敬,变成多了几分欢喜在里面。


    尤其是在秦陈叫了一声“黎婶”过后。


    她“哎!”地应了一声:“小医师你尽管放心,这事儿我保证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说。”


    “好,那就多谢黎婶了。”


    “嗯……”黎双秋张了张嘴,她其实很想劝秦陈将这个烫手山芋赶紧送出去,只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想也知道,小医师这么善良的孩子,肯定是不会同意她的提议的。


    不能说,说了否则岂不是反而坏了小医师对她的印象?


    思来想去,她最后委婉道:“我听方才背她回来的小郎君说,这女孩儿是你们邻居送来的人?不知他可知晓她的性别。”


    “小医师若见到他,最好还是询问一番,也免得产生误会。”


    秦陈点头:“我知道的。”


    她完全可以理解黎双秋的担忧。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皇宫就像是吃人的泥沼,沾上它基本没什么好事——这的确是事实。


    但对秦陈来说,在科技落后——尤其还是乱世的古代,要想藏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看这个人她想不想藏。


    起码就目前来说,秦陈对这位扮作太监的女子产生了一定的好奇心,想要留下她。


    更别提这还是她的病人。


    除了法官和判官,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能带走她的病人。


    秦陈淡定地给“太监”继续处理伤势。


    剪掉粘连的布料后,露出的伤口用一句“皮开肉绽”来形容也不为过,看着就感觉疼。


    黎双秋不忍地别开头,不再提将她送走的事。


    只是好奇,这女子即便是扮作太监,一张脸看着也赏心悦目,若是洗去伪装,还不知是何等的花容月貌……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不是说宫中有位怜香惜玉的三皇子,对美貌的女子向来宽容以待吗?难道是遭人嫉妒、被陷害了?


    黎双秋开始脑补皇宫内各种狗血剧情。


    秦陈没想那么多,让她帮忙用热水清洗“太监”背部非伤口处的血迹,自己则跑去找了一些干棉花出来。


    用棉花沾取少许烈酒,小心拭去伤口周边的血迹和脏污,再将里面的烂肉用镊子夹出——


    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人痛醒了。


    没有止痛药,秦陈也没办法。


    不过她很是佩服对方——除了实在忍不住时闷哼两声,女子醒来后,就没喊过一声痛。


    她只是沉默地紧紧攥着床单,好看的手用力到几乎扭弯折断,惹得秦陈多看了两眼。


    烂肉剔好,再敷上帮助愈合的药,最后用窄长的棉布绕着腰把人围了三圈。


    “好了。”秦陈宣布手术完毕,有气无力地坐在旁边休息。


    这一上午的精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她自己都还是个病人呢!


    “小医师辛苦了,这些东西我来帮你收拾吧。”黎婶见状,热情地提出帮忙收拾残局,将染血的纱布拿出去清洗。


    秦陈谢过她,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已经凉了,她喝了两口勉强解渴,便忍着没有继续喝。病还没好呢,不宜喝太多凉的。


    放下茶杯,就见床上女子扭头正往这边看。


    苍白的鹅蛋脸上,鬓间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额间,带着病美人独有的脆弱美感。


    “怎么了?”秦陈疑惑问。


    女子露出一个充满感激和赞叹的笑:


    “多谢你救我,小姑娘。你小小年纪,医术就已如此精湛,实在是了不得!”


    秦陈雷达动了:“你懂医术?”


    “是,不过我学得不好,只是略通一二,外科医术一道更是远不如你。”女子很是谦虚。


    她说这话时显得特别真诚,仿佛只是将内心的想法随口道出,丝毫不带半点夸张,格外给人好感。


    宫里的太监,还能学医?


    秦陈心中虽奇怪,却奇异地对她说自己会医术这件事并不怀疑——虽然一切巧合得有些戏剧化。


    也许,是因为她有一双漂亮的手?


    指头圆润,整体纤细笔直,只是皮肤有些粗糙,似乎经常干杂活,但总体瑕不掩瑜。


    跟她前世精心养护的手肯定是没法比。


    但也远比现在这双还没长开,一眼过去就能看出是个孩子——跟她现在的脸一样,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手——要赏心悦目得多。


    秦陈羡慕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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