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晓之以理
“这……殿下再三叮嘱我, 要保护好吴姑娘的安全,不带兵马,万一与县衙里的衙役们对上, 恐怕难以全身而退啊!”
吴蔚却是自信满满, 答道:“不会的,即便劝降不成, 张成顶多也就是痛斥我一番, 然后和我割袍断义,不会喊打喊杀的。”
“吴姑娘,殿下不希望姑娘有任何闪失。我知道姑娘是想以礼相待, 感化张成。可即便劝降不成, 也无伤大雅, 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县令,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呢?”
吴蔚压低了声音对侍卫说道:“我不仅仅是对张成以礼相待, 同样也是为了殿下的声望考虑。若我们如悍匪一般大摇大摆冲到县城里,这清河县的百姓们对咱们殿下还能有好印象吗?一个县令的确不足为道,可这一县的百姓呢?难道也不要了?”
“这……”面对吴蔚犹自上升的高度, 侍卫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便只能听从吴蔚的安排, 命令一百二十人全部原地休整,只有他陪着吴蔚进了清河县的县城。
“吴姑娘,一会儿若是局势不对, 姑娘尽管先走,不要管我, 我自有办法脱身!”
“多谢。”
……
吴蔚和侍卫来到县衙外, 平日里只有两名衙役把手的县衙门口,今日站的衙役特别多,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吴蔚大方上前,捕快的目光立刻警惕起来,其中有几人是见过吴蔚的,可是吴蔚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传言有误?还是自己认错人了?
“几位差爷,在下姓吴,名蔚,清庐县人士,求见张知县,劳烦通报一声。”
“吴蔚?你……你不是死了吗?”听到吴蔚的名字,那名衙役总算是确认了吴蔚的身份,惊愕地看着吴蔚。
吴蔚笑而不语,抬了抬双手,示意自己活的好好的。
“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
其余捕快见状也纷纷放下了防备,片刻后前去通报的捕快快步回来,脸上现出笑意,客气地说道:“吴姑娘,我们家大人请你进去。”
“多谢。”
衙役领着二人穿过大堂,掀开一道门帘,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二位请吧,我家大人就在后院。”
听说吴蔚没死,张成差点直接跑出来认人,不过一想到自己与吴蔚的立场有别,再加上碍着男女大防,若是自己太过主动,对双方的名声都不好,便只等在了院子里。
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张成却莫名觉得有些漫长,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跨过门槛,穿过檐下回廊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张成才欢喜地应了上去:“吴姑娘!”
距离还有两步远时,二人双双停下了脚步,张成难掩惊喜,上下打量着吴蔚,说道:“原来你还活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吴蔚微微一笑,朝张成拱了拱手,说道:“张兄,别来无恙。”
“外面冷,咱们到我的书房里去说吧!”
张成扫了侍卫一眼,但见对方的打扮,只当是吴蔚的随从。
来到书房门口,吴蔚足下一顿,对侍卫说道:“你在门口等我吧。”
“是。”外人面前,侍卫严格恪守宜王的吩咐,一切听从吴蔚的安排。
吴蔚和张成进了书房,张成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请吴蔚上座,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你出了事,还专门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又给水生写了两封信,询问你的情况,如今见你安好,可真是万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面传的神乎其神,我却是半个字也不信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我奉命去了一趟扶桑,回程的时候,遭逢海难被困在了一个无名的小岛上,船毁了,人也受了点伤,错过约定好归来的期限太久,三娘和二姐二姐夫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宜王殿下担心柳婶儿和三娘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就破例给了我一个死后荣封,本意是想让她们娘俩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儿,后来……”
想到当时发生的事情,吴蔚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后来,清庐县小槐村因洪灾受损严重,交不出那年的赋税,朝廷又迟迟没有减免赋税的旨意,就打起了三娘的主意,误打误撞之下……凑成了今日的局面,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吴蔚的经历,张成也颇觉离奇,又听吴蔚提起那段多灾多难的日子,忍不住叹息道:“造化弄人,天意弄人啊!别说是受灾最严重的清庐县,就是我们清河县,也差点儿交不上当年的赋税,还是我将县中的公田抵押给了钱庄,换了白银来,借给无力交税的农户,这才勉强没出什么乱子!只是这公田尚未赎回,大抵还得拖个两三年,才能攒够赎回公田的银子。”
张成的回答,不禁令吴蔚刮目相看,能做到这个份上的县令,绝对算得上是爱民如子了!这样的好官,梁朝要多一些才好!
“张兄高义,清河县能有张兄这样一位知县,真是百姓之福!当时的清庐县县令张宽死在了洪水中,可怜清庐县遭逢天灾,却连个出头为百姓说话的人都没有,小槐村还算是好的,不管怎么说也找到了一个避税的手段,我听说有几个村子的人,被逼死了好多。”
张成面露不忍,摆了摆手,说道:“前尘往事,莫再提起,说了也是徒增伤心。”张成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对了,那你去找宜王辞官了没有?”
“什么?”
“宜王给你追封了个官职,这件事儿我也听说了,你后来找他辞官了没?”
“没有。”
张成闻言,眉头紧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关切地说道:“你就住在泰州城里,难道还不知道前两日发生的事儿?莫非我得到的……又是假消息?”
作为一县之长,张成的消息自然比寻常百姓要灵通的多,他在今天一早就听说了泰州城外似乎发生了战事,已经派了两名衙役往泰州方向去打探消息了,不过以衙役的脚力,最快也要两日后才能带回确切的消息,即便如此张成还是立刻调集了所有衙役,守在县内各处。
吴蔚明知故问道:“什么消息?”
见吴蔚如此,张成更显疑惑,答道:“今日一早,我接到禀报,说是两日前的夜里,泰州城外有战事发生,好像是朝廷和宜王府兵……你从泰州来,可有此事?”
吴蔚点了点头:“有。”
张成霍然起身,双目蹬的溜圆,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门窗处,见门窗紧闭,才压低了声音,低吼道:“我听说那刑部尚书是带了天子剑来吊唁宜王妃的,宜王此举,莫不是……要反了?!”
“张兄,稍安勿躁,你先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张成见吴蔚如此淡定,隐约明白了什么,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盯着吴蔚,缓缓地坐了下来。
“张兄,有没有听说一位姓周的老先生,被判了凌迟?”
“这是自然,本朝第一位真正被执行了凌迟的犯人,天下谁人不知?”
“罪名是什么呢?”
“听说是‘通敌叛国’,怎么?”
吴蔚讽刺一笑,低声道:“我给张兄讲个故事吧。”
“……好。”
随后,吴蔚将周老先生的事迹,讲给了张成,所有吴蔚知道的细节,一点儿不落。
张成听完,眉头紧锁,面色动容,问道:“此话当真?!”
“张兄,你我相识于微末,也有几年的情义了,我何时骗过你?我又为何要特意从泰州赶来骗你?不瞒张兄,那次火烧扶桑京都之事,我也参与了,不仅有我,还有玉面神机东方瑞,平佳县主……不现在应该叫平佳郡主了!我们三个当时是一起行动的伙伴,都是这件事的参与者。”
“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困在一个无名海岛上,差点死了?还有扶桑和梁朝几十年来都相安无事,为何扶桑会突然和疯了一样,进攻我们的海州?”
“难怪,难怪朝廷一直都抓不到东方瑞,原来是躲到扶桑去了!”
“张兄,扶桑觊觎梁朝疆土已久,周老先生在苏桑蛰伏几十年,人脉能直达扶桑皇室,在扶桑国内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他之所以舍弃在扶桑的一切,就是因为他深爱着自己的故乡,不想看到同胞,百姓,受到战火的荼毒,如此忠心赤胆,却被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落得一个千刀万剐,尸骨无存的下场,张兄难道不觉得寒心吗?”
张成已经被吴蔚提供的消息彻底镇住了,连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太后薨逝以后,皇帝对宗室多有加封,平佳县主也被封为了郡主,请张兄抛开一切,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平燕王老千岁身份最贵,整个平燕王府只剩下郡主和老千岁两个人了,郡主是女子,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是她这辈子能得到的最高尊荣了,她为何要悔婚不嫁?又为何会跑到扶桑去,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件事?还不是因为心系百姓,不忍看到百姓受苦?”
第322章 张成愿降
“可是……这不还是打起来了吗?”张成迟疑道。
“张兄啊, 扶桑弹丸之地,狼子野心,他们觊觎我梁朝广袤疆土已久, 不管发生什么, 这场战事都会来的!我承认,火烧京都的确是这场战事爆发的导火索, 但是张兄你反过来想想, 若是我们当初没有炸毁扶桑的军械库,没有将扶桑的马场毁掉的话,如今会是怎样一个局面?难道张兄看不出朝廷在消极怠战?京都被烧之后, 扶桑连一支好的骑兵部队都凑不出来, 但是他们还是占领了海州!毗邻的几个州府也都受到了战事的影响, 时至今日,战局都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 皇帝竟然还几次派出特使去找扶桑的将军和谈,这不是卖国,又是什么?”
“吴蔚!你, 你,你……”张成抬手指着吴蔚, 指尖颤抖,面色发白,可“你”了半晌, 也没说出什么下文来。
吴蔚浑然不惧,起身与张成对视, 平静地说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哪怕战至一兵一卒, 梁朝军民都应无悔,身为一国之君,怎可未战先怯,摇尾求和?张兄饱读圣贤之书,我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张兄心若明镜,不过是碍于所谓的君君臣臣,不敢深想罢了!公道自在人心!”
吴蔚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成的心上,同时也令守在门外偷听的侍卫屏住了呼吸,久久不能回神。
吴蔚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令人振聋发聩!
“玉可碎……不可改其白,竹可焚,不可毁其节。”张成的双目失神,无力地靠坐在了椅子上。
吴蔚也重新落座,安静等待。
多了不知多久,张成才回过神来,问道:“吴姑娘,你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是为了清河县百姓的安居乐业而来!张兄,这里有宜王殿下亲笔手书一封,请张兄以百姓为重,耐心看完,看完了……我们再谈。”
吴蔚这才将信取出,双手奉上。
张成颤抖着双手将信接过,撕开,一气读完,久久无言。
吴蔚起身,朝张成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张兄,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答应我。于私,我引张兄为知己好友,不希望张兄有任何闪失。于公,我真心希望如张兄这样的好官,能多一些,再多一些,在张兄治下,清河县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张兄今日从龙有功,他日定然青云直上,若张兄为一州之长,则为一州百姓之福,若张兄入了庙堂高位,则为天下百姓之福。”
张成被吴蔚夸的有些臊,不好意思地说道:“吴姑娘抬爱了。”
吴蔚却面色郑重,双眸澄澈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洪灾以后,六县同为受灾县,清河县的灾情仅次于清庐县,张兄看看清庐县的百姓,再看看清河县的百姓,张兄心里没底,难道两县的百姓心中也没数吗?在我看来,一个人的能力是可以培养的,可一个人的心,却是天生的,只要张兄能保证这份赤诚的爱民之心不变,那么我适才所言,就绝非虚言。只是张兄……如今朝廷阶级固化,官僚风气横行,张兄若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是否能一展抱负?大丈夫立于天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可就怕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不瞒张兄,宜王殿下求才若渴,六县之中,第一个想要招揽的,就是你!虽然殿下派了一百二十名士兵给我,也只是为了保护我这一路上的安全,所有的兵马都未进城,一则是担心惊扰百姓,二则是不想让张兄误会,良禽择木而栖,既然皇帝已经不忠于社稷和百姓,你又何必为他守节?况且,皇帝犯下的罪行,又何止这一件?等有机会我定要介绍玉面神机给你认识,她的手上已经掌握了皇帝杀害四皇子的证据,想想当年震动天下的‘蛇妖索命案’吧?玉面神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张成总算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自是信你的,请吴姑娘代为转禀宜王……殿下,就说……清河县知县张成,愿意追随殿下。”
“爽快!如此,我也能回去复命了。”
张成本想和吴蔚叙叙旧,奈何心中实在是太乱了,吴蔚也看出来张成需要静一静,随意说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张成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隐藏在广袖之下的手指也跟着微微颤抖。
吴蔚从张成的书房出来,正对上侍卫那一双亮晶晶,闪耀着崇拜的眼眸,吓的吴蔚后退了半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侍卫憨厚一笑,抱起拳头朝吴蔚行了一礼,心悦诚服地说道:“吴姑娘,大才也!”
……
办完了这件事儿,吴蔚心情大好,路过一处馄饨摊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客官,来一碗吧,吃了暖和。”
“多少钱一碗?”
“素馅的三文,带肉的五文,一碗二十个!”
吴蔚问道:“你们店里还能包出多少碗?”
“这……肯定是够二位吃的了!”
“我要一百二十二碗,有没有?”
“一百二十二碗?姑娘说笑的吧?”
吴蔚从怀中摸出一锭二两的银子,随手丢给老板,说道:“够不够?”
“够,够!客官稍等,我这就包,这就包!”
老板丢下笊篱就跑回了身后的店铺中,不一会儿就领着几人回来了,有老板的妻子和儿媳,老板对自家儿子吩咐道:“快去,把你堂哥,堂嫂还有你二婶都叫来包馄饨,把家里的碗筷都拿过来!”
吴蔚心情大好,请全体士兵吃了一碗馄饨,没吃饱的还能加,这顿饭总共花了一个时辰,吴蔚见老板用料扎实,手脚麻利,临走前便又掏出了一锭二两的银子放到了摊位上。
不过一上午就赚到了四两白银,只要支配的当,足够他们一家人生活一年的了。
老板娘差点感动的涕泗横流,非得拉住吴蔚询问“恩人”姓名,说是吴蔚以后再来他们摊子吃馄饨,分文不取!
吴蔚谢过老板娘的好意,翻上马背,潇洒离去。
走出很远,吴蔚心有所感,对一旁的侍卫说道:“你看,寻常百姓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所求的不过劳有所得,一日三餐罢了。”
侍卫立刻积极回应道:“姑娘说的是!”
吴蔚劝降张成,侍卫在书房外听了个全程,原本他对吴蔚并没有报什么希望,甚至已经打算好执行宜王给他下达的第二套命令,若是张成不肯接受劝降,那么……将被就地斩杀!
谁知经过吴蔚一通侃侃而谈后,不仅张成被说服了,侍卫也服了。
这叫什么呀?
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呀!
从前只是在戏文里听说过,使者单枪匹马出使,仅凭三寸不烂之舌,扭转乾坤!
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此刻,侍卫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吴蔚隐隐放在了一个,几乎能和宜王齐平的位置上仰望了,自然很愿意和吴蔚闲聊,觉得吴蔚说什么都非常有道理!
……
“你们得陪我绕路走一趟清庐县,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姑娘都请大家伙儿吃馄饨了,不过是绕了那么一点儿路,有什么打紧的?”
清庐县离清河县不远,以他们的脚程,晌午出发,天黑就到了。
吴蔚担心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吓坏半山小院里的老人和孩子,就只带了几个人陪着她一同上了山,其他人留在山下休息。
吴蔚已经很久没回过半山小院了,山洪之后,张水生带人按照原来的样子对小院进行了修缮,是以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就是看起来比记忆中的新了些。
吴蔚抬手摸了摸院门,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院门还是从前的老木板,被冲跑以后,又被捡了回来,吴蔚的脑海里闪过自己和柳翠微一起贴春联,贴门神的旧事,心底一阵柔软。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还是住在半山小院的日子最惬意。
也不知道回到蓝星以后,自己和三娘还能不能找到一个类似的地方,弄个自建房住住,房前屋后,种瓜种豆,再养几只狗。
吴蔚叩响了房门,张水生和张尺手中提着哨棒,从西屋走了出来。
家里住了这么多人,却只有张水生一个成年男子,着实不够,张尺便带着母亲也住到了半山小院。
见到是吴蔚,二人喜出望外,听吴蔚说明来意后,张水生急忙叫醒了众人,欢喜过后,一起动手收拾行囊。
柳正善和孙秋霜最后来到吴蔚面前,二人并肩而立,规规矩矩地给吴蔚行了一礼,叫道:“老师。”
吴蔚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二人的头顶,说道:“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咱们回家了!”
“是,老师!”
……
逃回来的时候胆战心惊,回家的路上却是一片欢声笑语,两辆马车满载着吴蔚的亲朋好友们,一同归家。
第323章 统筹安排
因车上有老人和孩子, 不易急行,众人整整走了一夜加一个上午才回到了泰州城,吴蔚问张水生要了两锭十两的银子, 交给侍卫, 说道:“劳烦这些兄弟陪我多走了这一趟,本想回到泰州城以后, 再好好请大家吃一顿, 不过殿下正是用人之时,我也不好占着这一百多人不放,就麻烦你找个机会带他们去好好吃一顿吧, 这些银子够吗?”
“够了, 又不去什么酒楼, 只把这银子交给军需官,让他采买些肉食回到军营里做上几锅便是。”
“如此, 就多谢了,请转告殿下,赶了好几天的路, 我这身子骨实在是遭不住了,容我明日一早再到王府复命。”
“姑娘请放心, 我一定替姑娘禀报清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入城之前吴蔚直接上了马车,强撑着回到了吴宅, 搀扶着柳老夫人下了车,又吩咐门房帮忙把老夫人的行李拿回家, 与众人挥手作别。
接到消息的柳翠微, 匆匆出门迎接,在半路上遇到了满脸疲惫的吴蔚, 正搀扶着自家娘亲走在路上。
柳翠微急忙上前,搀扶过自家娘亲,对吴蔚说道:“你快回房去歇歇,热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泡个澡去去乏,再睡。”
“知道了,那柳婶儿,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快去吧,这一路上你最辛苦了。”
吴蔚转身,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柳老夫人端详了柳翠微片刻,见女儿无恙,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母女二人慢悠悠地朝着柳老夫人所住的院子走去,柳老夫人忍不住拉着柳翠微说道:“蔚蔚那孩子,该是累坏了。昨夜骑了一宿的马,没得歇息。你一会儿到厨房去,给她做些好吃的,吃饱了才有精神。”
“知道了娘,先让她睡吧,炖汤也要一两个时辰才到火候,等汤炖好了我再叫她起来。”
……
另一边,宜王府的侍卫将那一百二十人带回大营,并严格按照吴蔚的吩咐,带着二十两银子去找到了军需官,说明了情况,警告对方不准中饱私囊!
军需官捧着二十两银子,虽然有些心动,但他也知道眼前人的身份,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只得打消了私藏一点点的念头,待侍卫走后,军需官就老老实实地去找上峰说明情况,领了出军营的牌子到市集上采买去了。
虽然泰州城的城门紧闭,但是泰州城内并不缺乏物资,士农工商早已形成了一个循环,农户们大多自给自足,多余的要么被商人收购,要么自己拿到市集上来售卖,至于其他的物资,则由仓实县供给。
漕帮的曹把头在数月前就领了宜王的命令,准备了大量的车马和人手,能够确保无论何时,都能将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泰州,当然了……这要建立在宜王能够保证沿途的驿道不被切断的前提条件下。
宜王府的侍卫昂首挺胸地进了宜王的书房,宜王抬头扫了一眼,心中立时便有了分晓,笑道:“成了?”
“回殿下,清河知县张成,愿意誓死效忠殿下!”
这个答案,宜王很满意,泰州毗邻六县的知县宜王一早就调查过,在宜王心中清河县的知县张成,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人与宗族亲戚都鲜有走动,又无妻儿老小,上任以来从未有过收受贿赂,或是孝敬上峰的事情,既不好美色,也没听说钟爱水墨丹青,或是奇珍异宝。
好在宜王调查到这张成与吴蔚有故旧,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派吴蔚过去劝降,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宜王好心情地说道:“这张成倒是个识时务的。”
侍卫立刻说道:“不是这张成识时务,而是吴姑娘才智卓绝,一番话把张成说的哑口无言,除了归顺殿下,别无他法了!”
“哦?怎么回事?”
侍卫咧嘴一笑,清了清嗓子将自己守在书房外面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给宜王讲了一遍。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好,好一个吴蔚!”宜王也忍不住为吴蔚抚掌赞叹。
侍卫见状,莫名生出一股与有荣焉之感,趁机说道:“属下细心观察了,吴姑娘处处为殿下的名声着想,以大局为重,实乃忠心之人。”之后,侍卫又把吴蔚命令大军停在清庐县县城外待命的事情,给宜王说了。
宜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吴蔚的疑虑散了七七八八。
宜王思索片刻,对侍卫说道:“你去找杜文书,将吴蔚劝降张成时所说的话,仔仔细细地给杜文书说一遍,命他将这些话抄录下来,写个五份过来,另外再派人去把张康,刘洪,徐耀宗,李鹤,李义,给本王叫过来。”
“是!”
侍卫走后,宜王又唤来两名贴身得力的侍卫,命令他们抽调五百弓箭手,五百步兵,带上足够的军需和守城利器,连同几箱子的燃烧的瓶子,即刻出发前往清河县驻军!
“是!”两名侍卫齐齐抱拳。
“再把这份告示交给张成,让他张贴到清河县各处,这一千士兵名义上要听从张成的调遣,只要他不做任何对本王不利的事情,就都听他的安排。”
“是!”
“去吧。”
……
又过了一会儿,宜王府的五位被宣召的五位幕僚陆续到了,与吴蔚共同去过清河县的那位侍卫也带着五份“吴蔚语录”回来了。
宜王将五份语录分发给场中五位幕僚,说道:“好好看看上面写的,好好学学!清河县知县已经归顺本王。张康,本王记得你的祖籍是清源县?”
一名幕僚出列,答道:“回殿下,微臣的祖籍正是清源县。”
“萧盛带着大军跑到清源县去了,你想想办法潜回到清源县去,与清源县的知县见一面,探探底。”
张康面露难色,迟疑道:“殿下……清源县父老都知道微臣在殿下帐中任职,怕是微臣刚一露面,就被萧盛抓起来斩了。”
宜王冷哼一声,说道:“动动你的脑子,是假意叛逃,还是辞官回乡,任何借口随便你想,本王恕你无罪!大军不日便到,若是清源县知县识相,便与本王里应外合,若是不识相的……你明哲保身即可。”
“是!”张康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宜王又对剩下的四人说道:“除了清源县和清河县,毗邻六县还剩四县,本王予你们每人千员兵马,火速出发去劝降这四县的知县,成功后不必回来,即刻派人飞马来报,这千人兵马就地驻扎在县内,听本王号令。若有不从者,就地斩杀,不必询问。待县内局势安稳后,将征兵告示贴在县内各处,有意从军者,每集合百人便派兵将应征者送至泰州,明白了吗?”
“是!”
“散了吧。”
“是。”
宜王并不担心这五人的忠诚,因为他们的双亲妻儿都安居在泰州城内。
五人走后,宜王又叫来了十几名幕僚,书房门口还安排了最忠心的四名侍卫共同把守。
宜王此次召集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商讨“御驾亲征”的事宜。
经过了两天的思考,宜王终于下定决心,要亲征清源县,叫这些幕僚来不是为了询问他们是否可行,而是预估本次战役的胜率,开销,商讨兵马配置,推举随行的将军,先锋官,以及在他出征后,泰州城该由谁来监理,等等事宜。
众人在宜王的书房内商讨了将近两个时辰,起初众人都不同意宜王御驾亲征,认为为时过早了,但这一次宜王的态度非常坚决,并表示:泰州的将士们需要一场大胜来提振军心,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清源县,都能将泰州将士们拖入泥潭,他们干脆也别反了,集体抹脖子自尽好了。
众人见劝谏不动,这才开始集中力量,纷纷献言献策。
其他的事情很快就打成了共识,只是这泰州城监理的人选,幕僚们再一次发生了分歧。
有一部分幕僚认为,应当令宜王嫡次子行事监理之权,并派四到六位资历深,能力强的幕僚从旁协助。
另一部分幕僚则认为,应当令宜王庶长子行驶监理之权。
双方的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如今世子生死未卜,那么嫡次子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世子,甚至是太子,应该早早把此事确定好,尽早历练,稳固传承。
但另外一部分幕僚则认为,宜王的嫡次子年纪太小,不过才十岁,即便有幕僚从旁协助,公子这么小的年纪也难以支撑泰州复杂的军政事物,况且泰州是他们手上唯一的州府,不容有失。
所以这部分人认为,应当由年纪更长,且能力更强的宜王庶长子来行使泰州的监理之权,宜王的庶长子是宜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府中的丫鬟爬床所生,因其生母居心不良,诞下庶长子后便被太后下了命令,去母留子了。
庶长子的出身虽然不佳,但是宜王并没有过度苛责这个长子,大婚后还将这孩子过在了自己的侧妃的膝下抚养,那侧妃也是将之视若己出,无论是文化武功,还是礼仪孝道,都请了最好的师傅来教,虽然宜王府旧人都知道这位公子的出身,但从礼法上来讲,这位庶长子也算不上什么污点。
第324章 清源之战
弘宣五年, 三月十二。
宜王高衡号称率领五万大军亲出泰州,攻打清源县。
这次亲征,宜王帐下的将领几乎全体出动, 一同随军的还有宜王的庶长子, 年十六岁的高怀,而宜王的嫡次子, 年仅十岁的高慎, 则留在了泰州,监理泰州军政。
在梁朝的史书上,这场战役被称为“清源之战”, 它是梁朝自建国以来, 第一次由皇室宗亲掀起的, 以反叛朝廷为目的的战事,同时也打破了梁朝维系稳固了百年之久的太平时代。
当然, 也有泰州当地的一些民间史料记载称:宜王所率领的军队,实际上只有两万人左右,其中有一万五千人为泰州府兵, 余下的则是征召的泰州百姓。
就是因为这一史料,高衡被世人诟病了多年。
按照宫廷史料记载, 宜王高衡就藩之时,朝廷只批准其坐拥府兵八千,但在“清源之战”之时, 宜王府的府兵至少有两万人,这远远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最高标准, 是以……许多人都合理怀疑宜王高衡并非“局势所迫”, 而是早有反心,就藩后一直都在招兵买马。
当然, 这都是后话了。
只是当年那个起兵反叛的高衡,若是知道世人对自己的评价会是如此,他还会不会为了提振士气,虚报了自己的部队数量?
宜王高衡总共也就带出去了一万八千人的队伍,所谓的五万大军,不过是一场虚张声势罢了。
这在历史中并不少见,属于行军打仗的基本操作,还有人将八千人号称成二十万的。
随着这场战事的打响,一直萦绕在吴蔚心中的那个疑问也得以解开。
那就是:宜王究竟有多少兵马?他的兵马又都藏在了哪里?
此次宜王带出去一万八千人,只在泰州留了一千人的兵马据守城池,除了清源县外,宜王在作战之前向毗邻的五县各派去了一千兵马,所以宜王府的兵马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在两万五千人左右。
而吴蔚所好奇的:并未在泰州城内看到大型的练兵场,是因为宜王将高于朝廷规定的那些府兵,全部藏在了泰州周边的矿山里。
这还要多谢当初吴蔚献上的那个化肥的配方,宜王为了得到化肥,提高粮食的亩产量几乎掏空了泰州城外的两座矿山,这些矿山因隶属于官家,常年有士兵把守,一般的百姓都不能靠近。
宜王不仅在里面藏了士兵,军械,还将增产所得的大批量的粮食都藏在了矿山里,那周围没有住户,十分安静隐秘,在洪水和时疫爆发以后,宜王还将这些粮食分配给了城内及其周边的许多米庄,既缓解了百姓的粮食慌,同时也变现了大量的白银!
就算没有吴蔚提出的那个“乐彩坊”的计策,宜王彼时的银子也足够他打几场大消耗的战役的,有了日进斗金的乐彩坊之后,宜王便再也没有了对钱粮后续无力的顾忌!
……
关于除了清源县外,另外的五县,清河县知县张成,清流县知县夏威,这两县选择了归顺,另外的三县选择了忠君。
宜王在此事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狠厉,选择忠君的这三县知县,被宜王府的士兵就地斩杀,连同其亲族老小,甚至是县衙中的衙役,捕快,捕头,刀头,师爷……所有相关人等,全部杀绝。
这些人的人头,则被士兵带回了泰州,用来祭旗了。
宜王的狠辣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甚至连被杀掉的那几名知县都没想到,宜王派来的使者连威逼利诱的环节都免了,一番游说遭到拒绝后,竟直接动手!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最先知道消息的,就是张成,夏威这两位选择归顺的知县,他们不仅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隐隐的后怕。
夜深人静时,张成是否会感激吴蔚,不得而知。
当然,宜王也没有亏待这两位知县,作为第一批选择归顺的人,各种赏赐犹如流水一般送到了二人的家中,张成也算是家境殷实,见过世面的了,看到宜王府的赏赐以后,还是被震惊到半晌没回过神来。
……
这些事情都与吴蔚和柳翠微无关了,特别是吴蔚,在听说宜王已经带兵出征之后,吴蔚恨不得去买一挂鞭炮回来放一放。
吴蔚觉得她终于可以和自家三娘过一过逍遥的小日子了,还偷偷和柳翠微商量说:若是买个斗笠戴在头上,自己溜出吴宅出去玩玩的可能性有多高?
柳翠微知道吴蔚这是憋坏了,软禁的日子实在难熬,怜惜地捏了捏吴蔚柔软的耳垂,柔声哄道:“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坊市上都没几个人,咱们米庄最近的生意倒是不错,这证明街坊邻居也是这么想的,家家户户都在屯粮应变。宜王殿下这次亲率大军出征,把城内的兵力都调走了,如今咱们泰州城内兵力空虚,只是空有一座城池据守,你还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偷溜出去玩儿?你就不怕被巡防营的人当成细作给抓走了?再说……若是萧盛那边派一支部队来奇袭泰州,伤到你可怎么办?”
吴蔚原本还在藤椅上眯着眼,享受着柳翠微的抚摸,安逸地闭着眼睛,听到柳翠微的这番话,吴蔚瞬间睁眼了眼睛,双眸中迸发出惊艳与赞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家三娘什么时候研习上兵法了?连绕后奇袭的法子你都能想到?”
柳翠微的俏脸一红,嗔了吴蔚一眼,回道:“这不是宜王殿下赏了你许多书吗?前两天帮你整理书房的时候,顺便看了看。看完之后我就有些担心了,蔚蔚……你说萧盛会不会派出一支军队来,绕后奇袭泰州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泰州现在的兵马,能受得住吗?”
吴蔚坐直了身体,刮了刮柳翠微直挺的鼻梁,撒娇道:“你喂我吃一口栗子酥,我就告诉你。”
“好。”柳翠微捻起一块栗子酥,递到了吴蔚的嘴边,吴蔚一口含过栗子酥,故意用牙齿轻轻在柳翠微的指尖划过,后者犹如触电般缩回了手,白皙的脸庞肉眼可见地红了。
“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旁人看见。”
“怕什么?咱们俩才是这宅子的主人,看到就看到了,再说……他们也在这宅子里生活了这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咱俩的关系?”
“好了,别闹了,快和我说说。”说话间,柳翠微将小几上的茶盏端了起来,送到了吴蔚的嘴边,一口清茶饮下,正好解去了栗子酥的甜腻。
吴蔚美美地哼了一声,重新躺到藤椅上,继续摇动,一边说道:“你说的这一‘奇谋’的确是个好计策,在许多战役中也会有不错的效果,不过我猜……萧盛不会这么做的。”
“为何?”
“一来,咱们知道泰州的兵力空虚,萧盛可未必能知道,这奇谋的招数,贵在反其道而行之,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成功。眼下宜王亲率大军出征,号称五万,这就足够令萧盛感受到压力了,即便萧盛识破了宜王这是虚张声势,可宜王既然敢亲征,即便士兵数量不足五万,也绝对不会太少,不然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萧盛这次来,只带了五千精兵,一场火攻让他折损了不少,就算他能在短时间内拉到驰援,或者就地征兵,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这些士兵,是否能形成战斗力,还是个疑问。敌人数量众多,清源县不过是个县城,未必有险可守,在这种情况下再分出一部分兵力来绕后,攻打泰州显然是不理智的。”
“那……万一泰州城内也有细作呢?他们可以把情报传递给萧盛啊,比如飞鸽传书什么的。”
吴蔚“哈哈”一笑,说道:“三娘,飞鸽传书是利用了鸽子的归巢性,就是自己会飞回家中的天性,所以一般来说飞鸽传书都是单向对点的传信,可不是让鸽子飞到哪里,它就听你的话。你说萧盛可以飞鸽传书回京城,我是信的,只要从京城带一些本地的鸽子,无论走到哪里放飞,鸽子都会飞回到京城,但是回到了京城的鸽子,就不会再回到萧盛身边了,所以才说是单向的。现在的泰州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不可能有清源县的信鸽被运送过来。”
“哦……那要是萧盛孤注一掷,就像偷袭泰州,怎么办?”
“也不是不行,可惜他们过不来。我在宜王府看过泰州及其毗邻六县的地形图,可以说萧盛逃到清源县是个明智之举,因为整个泰州地界连着六县是个口袋形的,四周被山脉围住,大规模的行军只有一条路,就是走驿道从清源县出去,萧盛驻军在清源县,对泰州形成了一个扼守的作用,但同时……他也休想再反攻泰州,除非朝廷的驰援到了,让他有足够的兵力正面击破泰州军!”
吴蔚默默算了算日子,悠悠道:“估计现在清源县那边,已经打起来咯!”
第325章 一纸调令
“蔚蔚, 你好厉害,懂得好多啊!”听完吴蔚的话,柳翠微颇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目光盈盈地看着吴蔚。
吴蔚对战局的分析有理有据, 瞬间便打消了柳翠微的忧虑。
吴蔚被柳翠微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旁人如此说, 吴蔚大概会很受用, 但柳翠微可是那个唯一知道她底细的人。
吴蔚笑道:“你就别夸我了,不是我懂得多,而是我和你们梁朝人存在一个信息差!在我们蓝星, 古人一辈子才能读完的书, 只要我们肯下功夫, 几年的时间就能读完了,我们不用‘手自笔录, 计日以还’只需要打开手机,就能找到想看的书,更不用凿壁偷光, 悬梁刺股,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就可以, 这都是科技给我们蓝星全人类提供的便利,说起来……封建时代两千多年,也是从蒸汽时代开启以后, 整个人类社会才进入了科技大爆炸时期的,在科技大爆炸之前, 整个人类的生产力和认知的进步, 着实有限。我适才所说的那些,放到蓝星绝非是什么惊艳的言论, 但凡看看兵法,或者平时多看看军事点评的,中小学生都能有这番见识。”
“那我……去了蓝星之后,会不会显得很短视,很无知呀?”
“不会呀,以三娘的聪慧程度,到了那个环境之后,最多也就一两年,你就能完全适应蓝星的生活,其实蓝星人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整天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我就是蓝星人,你觉得我和这里的人有什么不同吗?我们那儿的人呢,讲求一个‘兼收并蓄,求同存异’亲戚朋友聚在一起,是时事热点也会聊几句,家长里短也会聊!等到你完全适应了蓝星的生活之后,你的优势就会开始展现了,就你那手非遗刺绣的手艺,就是许多蓝星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柳翠微抿嘴一笑,看起来有些腼腆。
“蔚蔚,你觉得宜王能赢吗?”
“我不知道,说实在的,我心里实在没底。因为梁朝是一段并没有被蓝星所记载的历史,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我到底是穿越到了一段迷失的历史中呢,还是来到了一处地球的镜面时空。好在宜王听劝,接受了我提出的,带兵亲征的建议。如若不然……我真的觉得宜王未必能战胜朝廷。”
“但愿宜王殿下能得偿所愿吧,如今咱们全家的身家性命,还有张成的……东方大人和郡主的,都系在宜王殿下的身上了。”
“是啊,咱们穿越回蓝星的必要条件,就是贞节牌坊上面的字,从清庐县变成于洪县,我可是把宝全都压在宜王的身上了,就等着他登基之后,满足我的愿望呢。”
……
宜王率军出征的第三日,吴蔚接到了一纸任命。
任命吴蔚出任清庐县知县,领了官袍和官印之后,即刻携家眷走马上任,另外还给吴蔚调拨了四名贴身侍卫,两男两女,赏赐宝马一匹,宝剑一柄,知县宅邸一座!
接到这纸调令之后,吴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麻的,急的差点抓乱自己的头发,连连文书都忘了接了。
前来传令的是宜王身边的贴身护卫,也是此次出征的随行人员之一,负责贴身保护宜王,帮宜王传令之类的。
对方见吴蔚一脸的丧气和无奈,颇感不解,虽然吴蔚在宜王府也有官衔,可是那不过是虚的,没有实权,最多领点俸禄罢了。
况且吴蔚现在对外就是一个死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知县的品阶虽然不高,但那毕竟是实打实的,掌管着一县百姓的官员!
而且这对于吴蔚这个“死人”来说,也是一个最好的,恢复名誉的机会,就算有人会对吴蔚“死而复生”的事情存疑,也定会顾虑到吴蔚如今的身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议论。
“吴大人,你这是……高兴的糊涂了?”
“不是,宜王殿下不是出征了吗?这调令是从哪儿来的?”
“殿下爱民如子,日理万机,在作战间隙下的调令,如今泰州毗邻五县中,有三个县都还没有知县,殿下很是忧心,是以下了三份调令,其他两位大人已经先一步接到调令了,不日就会去走马上任了。”
“这不合适吧?我没有经验,难以服众啊!”
见吴蔚的推辞不似客套,来传令的侍卫也愣住了,脱口而出道:“吴大人,大丈夫活于世,理应建功立业,封妻荫、额……”说了一半儿才想起来“封妻荫子”对吴蔚而言好像并不合适。
转而说道:“吴大人,莫要过分自谦了,大人深得殿下的赏识,是咱们泰州的功臣,待到日后殿下一展宏图霸业,以大人的才学和功劳,定然不会止步于小小的县令,这也是殿下对大人您的信任和历练啊,还请大人速速接过文书,好好准备,走马上任吧!”
吴蔚这才双手接过了文书,只感觉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吴蔚可从未想过登堂入庙,建功立业,她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只想和柳翠微过好眼前的日子,把自己的两个徒弟悉心教导出来,等到有一天,自己回到蓝星去了,他们可以将现代法医理论在这个时空继续发扬光大,如若不然,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总要给这个时代的百姓留下点儿什么才好。
侍卫见吴蔚接了文书,有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两男两女,继续说道:“吴大人,这四位是宜王殿下赐给大人的侍卫,从此以后只听大人的调遣和驱使,负责保护大人和大人家人的安全。”
话音落,四人齐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说道:“请大人赐名!”
“赐名?”吴蔚疑惑了。
那侍卫解释道:“宜王殿下吩咐了,他们从今以后就是大人的家奴,从前在王府的名字自然也就不作数了,还请大人赐名。”
这番言论听的吴蔚直皱眉,她最讨厌这种将人物化的行为了,他们四个又不是像柳正善那般,无名无姓的孤儿,看起来都和自己的年龄相仿,哪里轮得到自己赐名呢?
“你们原先的名字呢?”吴蔚问道。
其中一人回道:“从前的名字是宜王殿下赐的,既然离开了王府,殿下说:既然离开了王府,从前的名字就不要再用了,还请大人赐名!”
“那你们一开始的名字呢,就是没进王府之前,你们父母给你们起的名字。”
场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四人也都是面面相觑,还是那传令的侍卫站出来,解释道:“这四个都是王府的家生子,世代为奴,哪有姓名,殿下仁慈……赐他们姓了高,这四个原先叫:高十六,高十八,高二十二,高二十四,今后跟了大人,再叫这个名字,不方便了。”
听到他们的如同编号般随意的名字,吴蔚感觉到一阵悲哀和无奈,但也明白了侍卫要传达的意思。
这些人从前在王府,伺候的是宜王,自然可以姓高,可以后要跟着自己,再姓高就不合适了,高这个姓氏虽然很常见,到底是国姓,说到底自己不过是宜王府的一个属官,哪里配让姓高的人贴身保护呢?
“好吧……那你们以后就……姓‘柳’好了,至于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四个自己商量,商量好了告诉我就好。只有一条啊,别再这么随意了,名字是要跟随自己一辈子的,是很重要的!”
“是!”
传令的侍卫走了,四大金刚留了下来,好在如今的吴宅空房间很多,吴蔚叫来管家暂时安顿他们住下,其中两名女侍卫被安排在了内院,两名男侍卫则安排到了外院。
吴蔚则是风风火火地来到门房,吩咐门房立刻,马上,去把柳翠微找回来!
今日新到了一批粮食,柳翠微到米庄去了,没在家。
门房领命去了,吴蔚则是回到书房发愁,柳翠微回来的时候,吴蔚正好叹了一百次气。
明明是乍暖还寒的时节,柳翠微的额间却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见到吴蔚无事,柳翠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莲步急移来到吴蔚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我听门房的人说,适才王府的人来过了?出了什么事儿?莫不是前方战事不利,宜王殿下要你去随军?”
对上柳翠微关切的目光,吴蔚十分心疼,从怀中掏出绢帕,将柳翠微拉到自己的腿上坐好,细细地为柳翠微擦去了额间的汗珠,愧疚地说道:“也怪我,一遇到事就乱了方寸,吩咐门房过去的时候也没交代清楚,吓坏了吧?”
“没有,就是今日米庄的活多,忙了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蔚又是一声轻叹,指了指平摊在书案上的调令,委屈地说道:“你自己看看吧,宜王真讨厌。”
柳翠微细细地看了一遍,这调令上的内容同样也超出了柳翠微的预料,不过好在不是让吴蔚去前线随军,除此之外再发生任何事,柳翠微都是能接受的。
第326章 又待分离
“民女在此恭喜吴大人了。”柳翠微笑盈盈的, 给吴蔚行了一个万福礼。
吴蔚撅了噘嘴,郁闷地说道:“三娘~,怎么连你也挖苦我啊, 我可不愿意当什么知县。”
柳翠微笑着说道:“知县有什么不好的, 我可是听说了,宜王殿下往毗邻的几个县都派了士兵呢!眼下这兵荒马乱的, 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只有性命最重要!既然宜王殿下派你去替他治理清庐县,那就自然不会再叫你去随军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蔚点了点头, 说道:“也是, 而且我听来传令的那个侍卫说, 宜王殿下有意恢复我的名誉,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再也不用躲在这宅子里,不过咱们都走了,吴柳记米庄怎么办?善堂的孩子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把亲朋好友都安置到了泰州城里, 咱们却又得回清庐县去了。”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是要在你身边的, 吴柳记米庄可以交给二姐和二姐夫帮忙打理,我一会儿就去和他们说,正好也趁机算他们入股米庄, 之前说给他们入股,他们两口子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这回好了, 我就说没有个东家的身份,也不好服众的, 也免得咱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去蓝星了,吴柳记米庄连个东家都没有。”
“这倒是个好主意。”
柳翠微继续说道:“至于善堂,就继续交给李大姐打理吧,再过几个月大丫就要嫁人了,二丫也快到了议亲,定亲的年纪了,李大姐含辛茹苦将几个孩子养大,女儿一个个出阁去了,她难免心中寂寞,让她照顾善堂的那些孩子们,是最合适不过的。”
吴蔚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大丫就要嫁人了,二丫也到了快议亲的年纪了。我还总感觉她们两个只是小孩子呢,特别是二丫,瘦瘦小小的,却生了个厉害的脾气。”
“大丫已经算是晚嫁了,你当所有人都是我呢?二丫只是议亲,先把亲事定下来,得过个几年才能出阁。”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自己老了?我明明才毕业不久的感觉……”说到后半段,吴蔚明显有些心虚。
柳翠微莞尔一笑,说道:“我可能还差点儿,你可是到了快要当奶奶的年纪咯!”
吴蔚听完不仅感受到一阵来自成熟的焦虑,掰开指头一算,可不是么?
梁朝的女性过完十三岁的及笄礼,次年就可以出阁,虽然父母一般都会将女儿留到十五到十六岁再嫁人,但是十四岁就已经可以嫁人了,如此算下来,若是自己早婚早孕,自己的孩子也早婚早孕的话……以自己三十出头的年纪,完全可以当奶奶或者是姥姥。
吴蔚默默地从藤椅上下来,走到柜子前端起铜镜照了照,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眼底,没有看到皱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梁朝的空气和食物比较健康的缘故,吴蔚来到梁朝多年,身体状态一直还不错,看起来仍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并未沧桑。
“不行,等得了空,我得把研究研究面膜的配方,弄点面膜出来好好保养一下我的俏脸。”
面膜是何物,柳翠微听吴蔚说起过,柳翠微走到吴蔚身旁,凑到她的肩膀处,铜镜中立映衬着二人的脸庞。
“我们家蔚蔚一点儿都没变老,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吴蔚受用地点了点头,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来梁朝快十年了。”
“是啊,我们俩刚认识的时候,柱子还没出生呢,如今柱子都入了学堂了,妞妞也都会说话了。”
吴蔚侧过头亲了柳翠微一记,放下铜镜拉着柳翠微重新坐好,问道:“正善和秋霜我得带着,他们两个才开了窍,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家里的丫鬟婆子,家丁和厨子,选几个聪明得力的,一起带到清庐县去,免得到时候新聘用来的不清楚你的习惯和口味。”
“好,我等下就去拟名单出来。”
“这都是小事儿,你只管提了名字,让管家去安排便是了。还有一件事儿你得慎重考虑一下,娘呢?我们是把娘留在这儿,还是一同带到清庐县去?”
“娘当然要跟着我们一起了!大姐不在了,我要担起这份责任,娘就该由我赡养才是。”
“话这这么说没错的,可是你要想这样一个问题:咱们去了清庐县以后,离二姐他们一家子可就远了。我呢,作为一县之长,肯定是不能轻易离开清庐县的,二姐和二姐夫不仅要忙榨油坊的生意,还要顾着吴柳记米庄的生意,柱子要上学,妞妞还需要人带。而且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若是宜王赢了还好,要是输了……就真乱了。到时候别说是娘了,就是咱们,想回一趟泰州都未必容易。柱子和妞妞是娘的心头肉,娘隔三差五就要去张家走一趟,会会张婶儿,再看看两个孩子,清庐县又不等同于小槐村,县城对娘而言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娘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泰州的生活,我真的很担心咱们把娘给折腾病了。”
柳翠微沉默片刻,她明白吴蔚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呢喃道:“可我舍不得娘。”
“我也舍不得娘,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早就把娘当成我的亲娘来看了,可娘的年岁毕竟大了,咱们要充分站在她的角度上去考虑,把娘的感受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你若是实在难以抉择,不如将二姐和二姐夫请来,咱们当面问一问娘的意见,如何?”
“好。”
达成了共识后,吴蔚和柳翠微兵分两路,吴蔚叫来了柳正善和孙秋霜,先将自己要去清庐县上任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两个,两个孩子听说自家师父当了县令,都十分欢喜,吴蔚又询问了他们是否愿意随她到清庐县上任,并表示清庐县那边的各方面条件定一定是赶不上泰州的,怕吃苦的可以不去。
柳正善和孙秋霜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他们要跟着吴蔚,吴蔚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虽然两个孩子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但吴蔚还是很欣慰,让他们两个先去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整理好,再到书房来帮她整理书籍。
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去了,吴蔚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也由衷地笑了。
另一边,柳翠微先去拟定了一份名单交给了管家,让管家通知名单上的下人们,询问他们是否愿意随自己去清庐县,月钱不变。
之后柳翠微又去了一趟榨油坊,把吴蔚要去清庐县上任知县的事情和柳二娘子夫妇说了,这回二人都表现的很欣喜,特别是柳二娘子,她的性格不如张水生那般沉稳,一听说吴蔚这回是真的要当官了,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家儿子的未来。
如今的柳二娘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家长里短的泼辣女子,这几年见过了这许多的世面,柳二娘子也明白了什么叫“士农工商”虽然她们的日子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可这商人的身份也是最末流的,对自家儿子的仕途没有一点儿帮助,这下好了,吴蔚当了知县,柱子的未来一下就有希望了。
柳二娘子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拉着柳翠微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柳翠微虽然理解自家二姐的心情,却难掩失落地说道:“我和蔚蔚这一走,就不能轻易回来了,蔚蔚是县令,不能轻易离开清庐县。张成尚且还有个回乡祭祖的由头,蔚蔚却连这个借口也没有。清庐县说近也不算近,这一别……不知道咱们姐妹何时才能相见。”
听到柳翠微如是说,柳二娘子心中的欢喜也去了大半,眼眶子一下子就红了。
“快别说了,我可听不了这些!怎么就远了,你们没空回来,我和你二姐夫有都是闲工夫,我们去看你们!”
张水生也宽慰道:“是啊三娘,你想想,张家村离小槐村也不近,从前我们还没有马车呢,赶着‘吱呀吱呀’的老牛车,也要走个大半天才能到,不也没耽误你二姐时不时去看你们?咱们现在有马车了,左不过一夜的功夫也就到了,蔚蔚出任县令是光耀门庭的大好事儿,何必如此伤感?”
柳翠微也红着眼眶拉着柳二娘子的手,犹如少时,拉着刚出嫁的柳二娘子一般依依不舍,道:“二姐,你和二姐夫也不年轻了,这榨油坊是个力气活儿,你们别像从前那么拼命了!”
柳二娘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说道:“是呢,你和蔚蔚给我们的太多了,就是靠着那几亩地的进项,别说是供柱子读书,就是他长大以后娶媳妇儿,妞妞长大后出阁,也都紧够呢!我和你二姐夫啊……我们就是劳碌命,忙碌了半辈子了,实在是闲不下来,你和蔚蔚就高高兴兴的去上任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说到动情处,姐妹二人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张水生也是叹了一声,到后堂去给姐妹二人烧水,沏茶去了。
第327章 上任知县
姐妹二人坐在榨油坊里, 说了好一会儿的体积话,从初到泰州的忐忑和奋斗,说到张家村, 小槐村, 再到姐妹二人儿时的回忆。
提起她们的大姐柳翠翠,姐妹二人更是一阵沉默。
时过境迁, 逝者已矣, 她们和柳翠翠一家的恩恩怨怨早已烟消云散,柳翠翠也不再是禁忌的话题,只是姐妹二人会保持一种默契, 从不在柳老夫人的面前提起罢了。
柳二娘子感慨道:“一转眼, 我也快到老大当年那个岁数了。其实现在跳出来想想……当年咱们那个家, 就得有老大这样一个泼辣的人才能撑得住,你说小槐村那群街坊邻居, 一个二个的,多坏啊,每日的嚼舌根, 欺软怕硬,见不得旁人好, 咱爹咱娘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老实人,咱们家里也没个男丁,村里那几个儿子多的人家, 就村东头那个老郭家,恨不得把屎尿都撒到我们家院子里才好呢, 也多亏了老大了。只可惜……她这性子养成容易, 想改太难了,爹娘那些年也是糊涂的, 一心一意的偏心老大一家子,还有那个铁牛,呸!那个杀千刀的,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隐姓埋名留在我家等着吃绝户的!也不知道他给老大灌了多少迷魂汤,老大之后对咱们那个跋扈的模样,那个杀千刀的占了不少功劳。”
柳翠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说到底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一定要擦亮眼睛,大姐当年就是太心急了,也不曾好好打听打听李铁牛的底细,被他故作老实的外表骗了,觉得他有一膀子力气,稀里糊涂的就嫁了。从前大姐是咱们家里最有出息的,爹娘都指望着她,把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们一家子,后来眼看着二姐夫上进努力,你的日子越来越好,我也认识了蔚蔚,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唯有她停在原地不前,她心态失衡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说……二姐,你和二姐夫可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即便柱子是男孩,可该给妞妞的一样都不能少了,他们两个是亲兄妹,你们俩可得一碗水端平了。”
“哎呀我的好三娘,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这话我怎么越听越想蔚蔚的口吻呢?她已经明里暗里和我们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你二姐夫谨记着呢,现在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两份,柱子有的妞妞一样也不少。”
……
“二姐,明日蔚蔚请你们和张婶儿,再带上两个孩子到家里去一趟,宜王殿下的调令很急,咱们这两天就要走了,明日请你们去家里聚一聚,另外咱们要一起问一问娘的意愿,看她是愿意跟着我们去清庐县呢,还是留在泰州。蔚蔚的意思是娘的年岁大了,要以她的心意为主。”
“行,我一会儿就和你二姐夫说,榨油坊歇业,再给柱子请一天假。”
“好。请二姐夫进来吧,我这儿有一份文书,请你们二位签一下。”
柳翠微从怀中拿出在吴宅拟定好的文书,是一份入股和分红的协议,签了这份协议,吴柳记米庄就有柳二娘子夫妇一份了。
柳二娘子果然还是拒绝,不过这次柳翠微有十足的理由,好说歹说一番总算是让这两口子签了名,落下了手印。
不过,虽然成为了吴柳记米庄的正式股东,但是张水生明确表示,他们只帮忙经营,不参与分红。
对此柳翠微倒是没有强求,笑着答应了。
反正等她和吴蔚去了蓝星以后,吴柳记米庄也是他们的,他们不想要也不行,不急于一时。
……
柳翠微又回到了吴柳记,和掌柜的以及账房沟通了一会儿,又把内堂里想要拿走的东西整理,装箱,让伙计搬到马车上,回到了吴宅。
……
三日后,吴蔚和柳翠微出发了,吴蔚骑着宜王赏赐的玄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柳翠微则坐在马车里,身旁的空位上放着吴蔚的官服,官印和文书。
两名女侍卫赶着马车,两名男侍卫则骑着马跟在吴蔚的身后,这四人是宜王赏赐的,负责保护吴蔚和柳翠微安全的高手,他们的名字分别叫:柳万,柳是,柳如,柳意。
连起来就是“万事如意”算是借着自己的名字,送给吴蔚和柳翠微的一点小小的祝福。
这名字是他们自己商量着起的,吴蔚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选择尊重了他们的个人意愿,不过吴蔚却很感叹自家三娘的姓就是好听,搭配什么字都有一种很诗意的感觉。
在柳翠微的马车之后,还跟着六辆马车,其中两辆分别坐了柳正善和孙秋霜,还有愿意同来的吴宅的下人们。
剩下的四辆装的则是宜王的赏赐和吴蔚,柳翠微二人的行李,书籍,个人物品等等。
在队伍的最后,有一队宜王府的府兵负责保护一行人一路上的安全。
至于柳老夫人,她选择留在了泰州。正如吴蔚所说:柳老夫人的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泰州的生活,实在不想再到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来,虽然柳老夫人也很舍不得吴蔚和柳翠微,但人老了,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安定。
纵然舍不得自家娘亲,柳翠微还是尊重了自家娘亲的选择,只是难免抱着柳老夫人又哭了一场。
……
车行一整日,终于抵达了清庐县,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清庐县县衙门口却是灯火通明,有负责驻防在清庐县的几位先锋官,新上任的捕头,刀头,师爷,还有清庐县有头有脸的乡绅都在县衙门口等着迎接新上任的县太爷。
吴蔚和柳翠微一下马,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看着面前这些不远不近的笑脸,柳翠微显得有些错愕。
这还是她从出生到现在,一次性见到的最多的笑脸,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真诚,友善。
这种待遇,纵然柳翠微如今已是腰缠万贯,也是不曾享受过的。
看着吴蔚自如地和这些陌生人寒暄,柳翠微的脑海里不由得回响起柳二娘子的话来:“士农工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永远也变不了。三娘啊,你就看着吧,蔚蔚天生就是当官的料!”
……
好不容易寒暄完毕,乡绅们散了,几位军中的先锋却没有走,而是跟着吴蔚一起进了衙门。
“诸位还有事?”
柳翠微安静地站在吴蔚身后,说句实话,她是有些紧张的,这几位先锋生的高大威猛,又不苟言笑,几个人站成一排和一堵墙一般,颇有压迫感。
柳翠微不禁将目光投在吴蔚的身上,与眼前的“那堵墙”相比,吴蔚的身形显得格外的娇小,可无论是从吴蔚的身体姿态上,还是言语中,柳翠微都察觉不到半分惧意,几句话沟通过后,柳翠微能明显地察觉到,对面的几位先锋竟向着吴蔚略欠了欠身。
这一刻,在柳翠微的眼中,吴蔚俨然是第二个东方瑞!
柳翠微还记得自己初见东方瑞时的场景和心情,威仪高不可攀。
其中的一位先锋从怀中取出半片兵符,双手捧着送到了吴蔚面前,龇牙一笑,低声道:“吴大人,这是大营的兵符,另外半片在泰州王府中。日前接到殿下的旨意,清庐县内驻军,听从大人调遣。”
吴蔚面不改色,淡定地接过了兵符,心中的吐槽却是已然沸腾了:好好好,宜王啊宜王,你可真瞧得起我,整个清庐县的军政大权都交给我了?
“……那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吴蔚抬起手,唤道:“三娘?”
柳翠微立刻就从挂在柳万臂弯上的行囊中取出了一包银子,放到了吴蔚的手中。
这是吴蔚和柳翠微一早就商量好的,她们初来乍到,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的,眼下这个局面,银子比银票好用,柳翠微给吴蔚准备了好几包,总算是送出去一包了。
吴蔚将那鼓鼓的一包银子递给那位先锋,说道:“劳烦几位将军久等了,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本官不胜酒力,不能与几位畅饮,就请几位自去喝一杯吧。”线注府
吴蔚的这一声“将军”对天下所有的武官而言,都是最高的赞誉,夸的几人是心花怒放,领头人收了吴蔚的银子,几人齐齐朝吴蔚抱拳道:“今后大人有何吩咐,只管派人去营里通传一声,告辞了!”
“恕不远送。”
待众人都离开,“万事如意”拿着吴蔚和柳翠微的随身物品,后面跟着孙秋霜和柳正善,往县衙的后堂走去。
宜王赏赐的知县宅邸,就坐落在县衙的后院,在县衙的后院开了一道角门,穿过去路的对面就是新吴宅,若是不开这道后门,绕路就要多走许多路了。
来到后院,吴蔚突然眉头紧锁,停下了脚步。
“万事如意”也都满眼警惕,柳万和柳氏将手摸到了腰间,柳如柳意则是将柳翠微护在了身后。
“蔚蔚,怎么了?”柳翠微不明就里,出声问道。
吴蔚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个“一”字,低声道:“这院子里,有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
第328章 新官上任
“万事如意”听到吴蔚这么说, 立刻调整了队形,其中三人结成了一个三角阵将吴蔚,柳翠微和两个孩子护在了阵中心, 另外一人则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工步开立缓缓地朝着院中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走去。
柳万检查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 但就如吴蔚说的那样, 这院子里的确是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吴蔚转头看了一眼,见柳翠微面色如常,才又看了看两个小的, 孙秋霜和柳正善虽然看起来有些紧张, 但却并未乱了方寸, 对此吴蔚很满意。
仔细检查了一圈的柳万回来了,朝着另外三名侍卫摇了摇头, 三人这才放松了戒备,柳万来到吴蔚面前,抱拳禀告道:“大人, 都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县衙后堂的院子, 本来也没有多大,环顾一周就能看遍,想要藏身也不容易。
“什么都没找到就最好,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是。”
“万事如意”护着众人穿过县衙的后门, 过了一条街道便是吴宅, 所有的家丁和新管家都已经齐刷刷地等在了门口,手中清一色地提着写有“吴”字的灯笼, 见到吴蔚后,纷纷行礼。
这之中有几个吴蔚熟悉的面孔,是从泰州吴宅一起跟着她们过来的,还有些则是清庐县本地人士,早几日被安排到吴宅的。
“不必多礼,这位是柳姑娘,今后家中大小事务,你们都听柳姑娘差遣。”
“是。”众人这才略抬起头,目光快速地在柳翠微的脸上扫过,将柳翠微的样貌记在了心里。
吴宅内的房间一早就打扫好了,立刻就能入住,至于吴蔚她们后带过来的东西,并不急于整理。
这新吴宅是知县的住处,虽然不及泰州吴宅那般宽敞,但整个宅子的规格提升了不少,最醒目的便是门口的石狮子和门当,气派了许多。
吴蔚和柳翠微回到了房间,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二人各自梳洗过后,分别换上一套新里衣躺到了床上,柳翠微忍不住问道:“那院子里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儿?”
“我听说……宜王给泰州毗邻的每个县都派了招降的使者,我能来清庐县出任知县,证明知县这个位置出了缺,上一任知县……大概是不在了。”
柳翠微立刻就明白了县衙后院的血腥味重合而来,顿时感觉胸中一阵翻涌,那血腥味这么久还没散尽,究竟死了多少人?
吴蔚轻轻拍着柳翠微的后背,为柳翠微顺气,柔声道:“古往今来鲜有王朝更迭是不伴随流血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别去想了。”
柳翠微缓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重新恢复了血色。
吴蔚扯过被子盖到了二人的身上,揽过柳翠微:“睡吧,我乏了。”
“嗯。”
“明日卯时我叫你?”
“不必那么早,我辰时到衙门即可,咱家离衙门近,辰时再起就来得及。”
“好。”
……
柳翠微虽然这么答应了,但翌日的卯时,柳翠微还是把吴蔚叫了起来,吴蔚坐在床上,揉着眼睛,怨念地说道:“三娘,不是说好了辰时再叫我?”
已经穿戴整齐的柳翠微坐到吴蔚身边,一边用温净布给吴蔚擦脸,一边哄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今日第一天上任,也不好踩着时辰进衙门啊,早饭已经得了,吃过饭再去。”
“……好吧。”
吴蔚叹了一声,坐到铜镜前麻利地将头发梳好,净面,刷牙,一转身柳翠微已经捧着官服站在吴蔚的身后了。
二人相视一笑,吴蔚自然地伸开了胳膊,任凭柳翠微将官服穿到了吴蔚的身上。
梁朝知县的官服是绿色的,胸口处绣了一只鸂鶒,吴蔚摸着胸口的补子,说道:“这绣功和你比可差远了。”
柳翠微笑道:“你这身……我可不敢乱动,就是这补子上的紫线,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嗯,我喜欢这只紫鸳鸯。”
柳翠微一边给吴蔚系扣子,边又轻声嘱咐道:“你如今的位置,虽然没有在王府时的官衔高,可也不是从前那般只是挂了一个虚职。从今以后,这一县百姓的温饱,兴衰,可就暂时交到你的手上了,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争取做个好官,可不能像张宽那样!”
“你放心吧,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嗯,我信你。除了东方大人,我还没听说过第二个女子入朝为官例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昨儿迎你的那些乡绅,看着和蔼,说不定暗地里憋着什么坏主意呢,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存着诸多苛责,如今突然来了一位女知县,无论是衙门里,还是外头,肯定有许多人不服,等着看你的笑话,除了将你的饮食起居料理好,我帮不了你什么,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儿,千万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
柳翠微又取来了冠帽,踮起脚尖来戴到了吴蔚的头上,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戴的是否端正,又说道:“你新官上任,县里的名族,耆老,乡绅,还有军营里的那些,定会轮着番的宴请你,不能都推了,也不能都去,千万别落了单,让‘万事如意’他们随时跟着你,银碗筷要随身带着。”
“放心吧三娘,没你说的那么恐怖,我带着柳万和柳如,剩下的两个留在家里照应着。”
“家里能有什么事儿?你还是把四个都带在身边吧,我也好放心些。”
“把他们都带走了,你是放心了,我可不放心!再说我区区一个知县,芝麻绿豆的官儿,出门带四个侍卫?这未免也太不亲民了,再说了……衙门离家又不远,真有什么事儿我站在衙门后堂大喊一声这边都能听见,还是留两个在你身边,我才好专心办公。”
“好吧,那就听你的。”
说话间吴蔚已经穿好了鞋子,是一双厚底儿的皂靴,最后由柳翠微亲手为吴蔚系上了腰带,这一身的行头就算齐活了。
吴蔚的身形修长匀称,穿上这身官服后,更显英姿,柳翠微笑着朝吴蔚款款行了一礼,打趣道:“小女子柳氏,见过大人。”
吴蔚笑着拥住了柳翠微,“吧唧”一声在柳翠微的脸颊落下一吻,二人一同出了房门。
“万事如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柳万和柳如一人捧着吴蔚的官印,一人端着吴蔚的佩剑,自觉跟在了吴蔚的身后。
柳翠微将吴蔚送到了门口,目送吴蔚带着柳万和柳如进了衙门,转身回去了。
她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家中的下人要一一见过,定下规矩,分配任务给他们,还要简单熟悉一下宅子,并亲自将吴蔚的书房整理好。
而且柳翠微料定,今日定然会有人登门拜访,如今自家蔚蔚是这清庐县内的军政掌权人,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送礼,拜访的人肯定是不会少的。
只是这会儿还不到时辰罢了。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柳翠微早已做好准备,定要将家中的一切事物都料理好,不让吴蔚有任何后顾之忧。
……
吴蔚抵达县衙后,师爷,捕头,刀头,以及全部的衙役已经在大堂内等着了。
在上任之前,吴蔚专门了解了一下府衙的权责结构,师爷相当于文书和秘书的结合,虽然没有实权,但许多时候知县不方便说的话,都是借由师爷的嘴巴传达的,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捕头才是整个县衙内,除了知县外权力最大的人,是所有衙役的统帅,就连知县也必须要和捕头打好关系,才能更好地调动县衙内的衙役们。
刀头的权限和职位都不如捕头高,但却可以算得上是整个衙门的“大杀器”,刀头一般由身手最高强的衙役担任,寻常的案件并不需要刀头的参与,对犯人的拘捕,监管的权利也是捕头才有的。
但刀头却拥有一项捕头所没有的权利,那就是对犯人的重创,击杀的权利。
简而言之,依照梁朝律例,由捕头带着衙役捉回来的犯罪嫌疑人必须是活的,即便遭到犯罪嫌疑人的激烈反抗,捕头也不能伤害对方的性命,否则也要遭到律例的处罚。
但是由刀头带着衙役去捉拿犯罪嫌疑人的话,则是死活不论。
是以,每一位知县在派刀头出任务的事情上,都是慎之又慎的,除非对方是朝廷的通缉犯,或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犯罪证据,亦或是犯罪嫌疑人本身十分危险,一般不会派出刀头。
吴蔚特意多看了刀头几眼,对方果然是身材健硕,一脸凶相。
吴蔚将官印,调令和宜王赐的剑并排放在大案上,对堂下三人说道:“本官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三位尽心辅佐。”
“是!”刀头和捕头异口同声地回了。
师爷则是拱手道:“大人请放心,吾等定然尽力。”
吴蔚点了点头,对师爷道:“是否有前任知县积压的卷宗,未处理完的案件?呈上来,优先处置。”
第329章 余氏杀夫
师爷似乎早有准备, 当即笑眯眯地应下,对一旁的捕头和刀头说道:“赵捕头,钱刀头, 劳烦二位陪老夫走一趟吧, 积压的卷宗不少,还得请二位出出力。”
虽然此时堂上还有许多衙役, 但赵捕头和钱刀头却没有推辞, 跟着师爷暂时离开了大堂。
吴蔚也并未将此举放在心上,转而扫视过堂下一众捕快,说道:“还请诸位自我介绍一番, 让我也让我认认人。就从你开始吧……”吴蔚抬手指向了站在最前面, 手持杀威棒的衙役说道。
对方闻言向前走了一步, 高声道:“回大人,小人名叫赵银, 清庐县老榆木村人氏,年十八!”
“你也姓赵?可与赵捕头有宗亲?”
“回大人,赵捕头是小人同胞的兄长。”
“哦, 下一位……”
吴蔚一边听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因为今日是县令第一次上堂,衙役来的特别齐,四班衙役全来了。
衙门一般有四班衙役, 一班六人,四班之中有一班是牢役, 顾名思义其工作地点是县衙大牢, 一般情况下这六人的牢役每两人一组,在牢房值当, 三组轮班。
剩下的三班衙役的人员配置则不会分的这么细,一般来说就是在衙门,坊市和执行抓捕任务这三个工作之间轮换着来。
说来也是巧了,吴蔚在牢役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张宽出任清庐县令时的牢役,吴蔚曾经被张宽下过大狱,这两名牢役收了柳翠微不少好处,倒是没怎么为难吴蔚。
对方二人显然也认出了吴蔚,或许他们连做梦都不曾想到:曾经的阶下囚,有朝一日竟能摇身一变,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成了县太爷。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二人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笑容都比其他衙役谄媚许多。
……
除了这两个熟悉面孔外,吴蔚再也没见到什么熟人了,她出任过一阵子清庐县衙的仵作,认识几个衙役,那些人都不在这四班衙役之中了。
吴蔚心头一动,想来是和县衙后院闻到的那股血腥味有关,而牢役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大抵是他们工作的地点离县衙较远的缘故。
二十四名衙役做完自我介绍后,李师爷带着捕头和刀头回来了,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抱着厚厚一摞卷宗。
三人将卷宗放到知县大案上,向后退去,李师爷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近期的卷宗都在这儿了,请大人过目。”
吴蔚抬手拍了拍快摞成小山高的卷宗,问道:“怎么这么多?县衙的公务如此繁忙?”
师爷回道:“大人,这是自弘宣三年以来陆续积压的卷宗,大人一看便知。”
李师爷的话点到即止,吴蔚却说听懂了,弘宣三年泰州地区暴雨连绵,引发了洪水,前两任知县张宽就葬身在洪水中,清庐县衙也多处受损,之后朝廷迟迟没有派知县到清庐县来赴任,许是考虑到清庐县毗邻藩王封地的特殊性,在谨慎的挑选合适的人吧。一直到半年多以前,朝廷才正式任命了新的清庐知县,结果这位仁兄还没上任多久,就不幸归西了。
“我知道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师爷和赵捕头留下,其余人都去做各自的事情吧。”
“是!”
众人散去后,吴蔚让李师爷和赵捕头自己搬了凳子,还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弄点茶水,随后就一头扎进了如小山般的卷宗里,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吴蔚翻看了几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工作方法有问题,便放下卷宗,抬头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急案,大事儿,需要立刻解决的?”
清庐县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看似洪灾和时疫已经过去了,实则千疮百孔,无论是人力,物力,治安都一团糟,县内的财政和人力存在大量的亏空,就连修葺县衙的银子都是从别的县借来的,更别提那些鸡毛蒜皮来不及宣判的案件了。
比如:吴蔚在卷宗内看到了这样一桩案子,两家因灾后重新修建房屋而产生的纠纷,一看日期居然已经是八个月之前的了,估计现在人家连房子都建完了,可真真是明日黄花。
所以吴蔚决定转变一下工作方法,先从最近发生的紧急案件开始处理,再回头去处理旧案,免得把新鲜的拖成了旧的,又是一碗隔夜饭。
听到吴蔚这么问,李师爷明显有些意外,原本他还想看看新上任的这位女县太爷,被这些卷宗搅得焦头烂额的模样,没想到吴蔚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
李师爷看了赵捕头一眼,说道:“的确是有一件大案尚未做核准,此案是赵捕头经手的,还是请赵捕头来说吧。”
听到“核准”两个字吴蔚的神情也郑重了起来,示意赵捕头说说。
赵捕头起身回道:“回大人,这件案子是十日前发生的一桩命案,前老爷已经审理宣判完毕,判了斩监候,只差一步核准便可提交刑部了。卷宗……应该就压在最下面,大人可自行查阅。”
吴蔚一听他们将最新发生的案子压在最下面,心中便是一阵火起,不客气地说道:“请二位过来帮我找找。”
李师爷和赵捕头一左一右来到吴蔚身边,在小山般的卷宗里,找到了最近的那一本。
“就是这本,大人请过目。”
吴蔚摆了摆手,二人从吴蔚的身边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二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堂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吴蔚翻到最近的一个案子,问道:“犯罪嫌疑人是否是张余氏?”
二人还是第一次听到“犯罪嫌疑人”这般新颖的词,不过也很好理解,赵捕头答道:“就是犯妇张余氏杀夫那件!”
吴蔚蹙眉,却并未多言。
所谓的“张余氏”并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姓名,这三个字真正传达的信息是:一位姓余,嫁到一户姓张人家为妻的女子。
在梁朝,寻常百姓有机会读书习字的人很少,若是家中喜得男丁还能找找关系,请读过书的人帮忙起个名字,而寻常百姓家千千万万的女儿,大都像从前的柳翠微一般,是没有名字的。
要么是在姓氏后面直接唤齿序,比如:二娘,三娘;若是这女子恰好有一门特长,那便能多一个称呼,比如:柳翠微从前就被叫做:柳绣娘。
这份卷宗上,张余氏已经被前任知县判了斩监候,但本着“坚持少杀,反对多杀、错杀”的死刑政策,吴蔚还是决定复盘一下。
随着目光的移动,吴蔚的表情愈发严肃,眉头深锁。
十日前,清庐县城内的一户张姓人家,前来县衙击鼓鸣冤,报案人是张家的老夫人和二儿子,二儿媳三人。
状告张家的大儿媳余氏,杀害了张家的长子。
死者张波是一位游方货郎,据张老夫人称:余氏不守妇道,因张波常年在外,时常与娘家同村的一位渔夫有说有笑,被张波撞破奸情后,先是假意认错将张波灌醉,趁其熟睡,用剔骨刀一刀刺穿了张波的胸膛。
虽然余氏极力否认,称那日自己也吃了几杯酒,醒来时已经被绑了,但人证物证具在,卷宗内还附上了张家邻居的证词,证明余氏的确和那位姓王的渔夫时常交谈,说笑,那渔夫还总是赠鱼给余氏。
虽然余氏抵死不认,前任知县还是根据张家老夫人,二儿子夫妇的证词,以及物证和邻居的证词断定:余氏丈夫罪名成立,判处了斩监候。
只等做了最后的核准,就可提交刑部,将余氏押解至刑部大牢,等候金秋问斩了。
梳理完整个案件,吴蔚直起身子,问道:“仵作的验尸文书呢?怎么没见?”
李师爷和赵捕头对视一眼,赵捕头起身道:“回大人,县内……尚未招到仵作。”
吴蔚差点被这个回答给气笑了,反问道:“没有仵作,你们是怎么断定张波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的?连真正的死亡原因和时间都没弄清楚,怎么就能宣判了呢?”
“回大人……死者张波的胸口插着一把剔骨刀,没入胸口,一看就是被人一刀刺穿,当场毙命的!”
“是你带着衙役去现场看到的?”
“不、不是,是张波的家人用牛板车拉着张波的尸首,捆着余氏来县衙投案的。”
“那你有没有带人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赵捕头挺直胸膛,回道:“回大人,去了,案发现场非常血腥,流了一炕一地的血呀,太惨了。”
好家伙,吴蔚直呼好家伙,吴蔚真想立刻发明一部手机,给赵捕头的回答录下来,拿到蓝星去,给自家老爸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专业”!
吴蔚实在无法接受,仅凭三个目击证人,一把剔骨刀,就能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吴蔚坐正了身体,将放在案上的官帽拿起,重新戴在了头上,拿过惊堂木重重一拍:“来人呐,升堂!”
“啪”的一声脆响,把赵捕头和李师爷都给震懵了,在堂外侯职的衙役们听到惊堂木,纷纷从长凳上起身,拿过杀威棒朝大堂跑来。
第330章 开堂重审
赵捕头和李师爷急忙起身, 将大堂的位置让了出来,不小心把茶水撒了一地。
鱼贯而入的衙役们分立两侧,双手握住杀威棒, 敲击地面的声音犹如雨点般响起:“威……武……!”
将凳子放好的李师爷快步来到了吴蔚的身侧站定, 赵捕头则是站到了堂下案前。
李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此时升堂, 所为何事?”
吴蔚目视前方, 从签壶中取出一支令牌,丢到堂上,命令道:“即刻将张余氏带来, 本官要亲自提审。”
“是!”一名衙役弯身捡起令牌, 转身出了公堂, 往天牢的方向去了。
吴蔚又转而对赵捕头说道:“赵捕头,你带上两个人, 一起去一趟张波的家,通知张家老夫人,次子张涛夫妇, 还有一众参与指证张余氏与那同村渔夫似有奸情的街坊邻居们一声,本官近日要重新审理此案, 所有涉案人等不得离开清庐县城,违令者律法处置!”
“是!”
赵捕头点了两个衙役跟着他离开了公堂,吴蔚这才侧过头来, 询问一旁的李师爷,道:“师爷, 上次堂审过程中, 张余氏母家的亲属是否到场?”
“回大人,因此案与张余氏的母家无关, 而且张余氏的母家在小溪村,徒步要走一天一夜,所以……”
“这不要紧,待本官修书一封,赵银……”
“小人在!”
“会赶马车吗?”
“会!”
“那好,就由你带上本官的亲笔书信,驾着本官的马车,去一趟小溪村,把相关的人证给本官带来。”
“是!”
“师爷,劳烦研墨。”
“……是。”
墨研好之后,吴蔚的纸也裁好了,提起毛笔便写了起来,师爷站在吴蔚的身后,偷偷扫了一眼,见吴蔚字虽然说不上什么风骨,但很工整,行文的措辞也很严谨,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在心中对吴蔚的评价又转变了几分。
在清庐县这些衙役们的心里,吴蔚是个很神秘的存在,只知道她是宜王帐下的近臣,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子,旁的一概不知。
从前衙门里那几个知道吴蔚底细的衙役,都在上次变动中死绝了,两个牢役倒是知道,可他们在确定了新上任的县太爷,就是昔日身陷囹圄的吴蔚之后,两个人整日的提心吊胆,生恐吴蔚会报复他们,哪里还肯主动提起这段旧事?
清庐县中的这些乡绅,目前对吴蔚倒是没太多恶意,呈观望心态的居多,但衙门里的……师爷,捕头和刀头,心里多多少少存着几分不服气。
不服气又有什么办法呢?前任知县可以被乱箭穿心而死的,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被人射成了马蜂窝。
……
吴蔚写完信后,烧了蜡,将信封好,递给赵银道:“准备一下,即刻出发。从县衙的后堂小门穿过去,去和吴宅的门房说一声,再让他给你准备些路上的水和干粮。”
“谢大人!”
这一套操作下来,偌大的县衙内就剩下四个人了,吴蔚,师爷和堂下另外两名衙役,吴蔚又对另外两名衙役说道:“去问问张波的尸首埋在了何处,你们两个先去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是!”
虽然不知吴蔚想要做什么,但这二人已经从这片刻功夫中,见识到了吴蔚所展露出的气魄,明白了吴蔚绝对不是绣花枕头,更不是一般女子,乖乖的领命去了。
县衙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师爷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大人,张波都死了十天了……”
“我知道啊。”
“大人何必派人去看守一个死人呢?”
“办案嘛,总是要讲究证据的,若是我们通过常规手段收集到的证据,足以侦破案件,那自然最好了,要是不成……就只要问问被害人,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李师爷莫名感觉到了一阵阴恻恻的寒意,又惊又疑地问道:“大人……大人还有玄门手段?”
“什么玄门手段?”
“大人不是说,要让张波开口吗?让死人开口说话,难道不是玄门手段?”
吴蔚无奈地笑了笑,扭过身子看着一旁的师爷,笑道:“师爷,你知不知道本官的老本行是什么?”
李师爷摇了摇头。
吴蔚垂下眼眸,脑海中不禁闪过了许多年前东方瑞对她的评价,平静地说道:“我是梁朝第一位女仵作。”
“啊!”李师爷彻底震惊了。
吴蔚没有再管对方,但心底却涌出了一股力量。
吴蔚不再分心,用镇纸压住一张宣纸,继续埋头写了起来。
在其位,谋其职。
吴蔚觉得清庐县的办案流程问题非常严重,决意趁着这次机会,制定出一套公正的,科学的,规范的办案流程来。
吴蔚虽然不是相关专业出身的,好在借阅过许多公开的刑事卷宗,即便是过去了很多年,但童子功修炼出来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很快,吴蔚就写出了一份标准的文本,只是许多位置都是空白的,等待取证调查,询问,后再补充。
待宣纸上的墨迹干透,吴蔚拿开镇纸,将这份格式文本递给了一旁的师爷,又压了一张宣纸埋头书写起来,头也不抬地对师爷说道:“明日张贴告示,招一位专职的文书官到县衙里来,今后衙门里所有的案件,卷宗的规范书写格式都按照我给你的这份来,另外……咱们府衙内的卷宗要建档,今后所有经手过卷宗的,不管是借阅还是借调,都必须在档上签字画押,标注好借走的日期和归还的日期,还有经管人的姓名。明白了吗?”
“容我试一试……”
“嗯。”
随着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至近,先前出去传令的那名衙役回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两名戴刀的牢役,他们正一左一右架着张余氏,进了公堂。
吴蔚抬眼一瞧,一股怒意从心中升起,那衙役站住脚步,朝吴蔚抱拳禀道:“大人,犯妇张余氏带到!”
话音落,那两名牢役便将张余氏往地上随手一掼,张余氏就这样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好在脖子上的刑枷帮她抗住了大半的冲击,这才没有受伤。
吴蔚熟读过梁朝律例,她知道如张余氏这种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犯人,需要戴三十五斤的枷,并佩戴脚镣。牢役此举并没有错,可身为仵作的吴蔚也同时清楚,一副三十五斤的枷意味着什么,若是自己再晚几天上任,张余氏的死刑就不用核准了,这副枷就能要了她的命!
梁朝死刑犯的枷是不摘的,即便是在牢房里,也要无时无刻戴着,直到行刑的前一刻,才会被取下!
当初东方瑞之所以能在牢房里生活的那么“舒服”全是高宁雪或者是萧盛关照下的功劳,看张余氏这副几近脱相的身板就知道了。
“取下她的枷锁和脚镣,搬一把凳子来,给她坐下。”吴蔚说道。
“大人,这……”衙役愣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这样对待死囚的。
“此案存疑,本官决意推翻重审,在重新宣判之前,张余氏就不是犯人,她现在还只是被告,戴着这样沉重的镣铐枷锁不合律法,速速撤下!”
已经濒临昏迷的张余氏,虚弱地睁开了双眼,干裂的嘴唇上覆盖着一层套着一层的结痂,一动就会痛,但她还是使出全身力气,努力喊道:“大人,冤枉,冤枉!”
牢役翻出钥匙,给张余氏解开了镣铐枷锁,衙役搬来了凳子,但张余氏的身体软绵无力,被两名牢役架着,按到了椅子上。
吴蔚问道:“你们可曾对张余氏用过私刑?”
牢役急忙摆手,他那里敢啊,张余氏被押到牢里的时候差点都不行了,要是尚未经刑部核准死刑的犯人死在了牢里,他们也免不了一场麻烦。
“大人,张余氏之前顶撞知县,被判了鞭笞二十,她身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与我们二人无关。”
吴蔚看着连头都抬不起来,随时都会昏厥的张余氏,叹了一声,说道:“先行休庭,午后再审,先将张余氏安排到县衙后堂!”
第一次出任知县的吴蔚着实是没有经验,连“休庭”都说了出来,好在众人听懂了,两名衙役架起张余氏就要往后堂送,师爷则躬身,低声在吴蔚耳畔说道:“大人,张余氏是犯妇,就算要重审也应先关在牢房里,哪有在县衙后堂休息的道理?”
吴蔚耐心回道:“案子还没审完,张余氏并未被定罪,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奔波。宜王殿下爱民如子,本官自然也要为民做主,不过是一间屋子,休息片刻又有什么打紧的?”
听到吴蔚搬出了宜王,李师爷立刻噤了声。
吴蔚也起身来到了后院,摘下官帽托在右手的臂弯处,大步流星地朝着吴宅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辰,吴蔚在吴宅的大门口碰到了提着食盒的柳翠微,见吴蔚回来,柳翠微笑道:“正要给你送饭去呢,是回家吃,还是去县衙吃?”
吴蔚接过食盒,对柳翠微说道:“你来的正好,你让门房去把白大夫请来,你回去找一套你平日穿的干净的衣裳来,从里到外都要,一会儿和白大夫一起来县衙的后堂寻我,我先回去了。”
第331章 公开审理
柳翠微立刻意识到是衙门里有女子受伤了, 丝毫不敢耽搁,转身朝吴宅中走去,吩咐门房道:“去请白大夫来, 让他带上药箱在门口等我。”
“是!”
门房领命去了, 柳翠微快步朝卧房的方向走去,进了屋从柜子里从里到外找了一身新衣裳抱在怀中, 随后又带着钥匙去了一趟库房, 找了一瓶宜王赏赐的金疮药,这才来到宅门口。
白大夫已经背着药箱等在那儿了,见到柳翠微过来, 便问道:“柳姑娘, 可是大人身体有恙?”
“不是, 请白大夫随我走一趟吧。”
“请。”
……
柳翠微带着白大夫从县衙的后门进了后院,柳万已经侯在那儿了。
“柳姑娘, 这边请。”
柳翠微和白大夫跟在柳万后面,无需柳翠微出言询问,柳万直接说道:“今日大人审理卷宗之时, 发现了一桩杀夫案似有蹊跷,便当堂推翻, 只是那妇人在牢里受了些苦,大人便将她安置在了偏房。”
柳万将二人引到门口,上前敲了敲门:“大人, 柳姑娘和白大夫来了。”
“让她们进来。”
柳万这才推开门,对二人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待二人进去以后, 柳万从外面将门带上,守在了门口。
绕过屏风, 看到吴蔚正站在床边,柳如坐在床上,正在喂半靠在床上的妇人喝汤,食盒就放在了桌上。
柳翠微将衣裳放在桌上,白大夫则是背着药箱来到了床边。
“白大夫,先让她喝点汤,等喝完了这碗汤你再给她看看。”
柳翠微从怀中取出金疮药,一并交给了白大夫,说道:“这是宜王殿下赏赐的金疮药,这位大姐的身上好像有外伤。”
张余氏眼含热泪,感激地看了众人一眼,但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说不出话来。
柳翠微朝吴蔚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二人便默契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一处角落,柳翠微问道:“怎么回事?”
吴蔚将整个案件简单地梳理了一遍,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怀疑这是一场冤案,但要调查过后才能判定,我现在还没有充分的证据。”
“这位余姐姐伤的不轻,先把她身上的伤,治一治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两日再升堂吧。”
……
转眼过了两日,张余氏的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前去接张余氏父兄和其他证人的赵银也回来了,吴蔚一直派人盯着原告张家那边,在听说了要重审张余氏杀夫案后,张老夫人还专程来县衙门口哭闹了一通,不过被吴蔚派人打发了。
按照吴蔚的本意,她是想先开棺验尸的,但考虑到梁朝的风土民俗,便将这个想法暂时压了下来。
由于张家老夫人到处宣扬“天理不公”是以在吴蔚正式升堂审理此案的当天,许多清庐县城的百姓都闻风而来,想要看个究竟。
吴蔚索性命人将县衙大门敞开,并在公堂之外放了一些长凳,在大堂入口处拉了一道警戒线。
百姓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审案的,平日里他们只能站在县衙门口,远远地听个声音,哪有此等待遇?这个消息一传开,来看热闹的百姓更多了,大堂之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赵捕头见状,只得紧急又调来了一班衙役,专门来维持场内的秩序。
柳翠微,孙秋霜,柳正善,还有“万事如意”在堂外人群的最前面。
吴蔚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堂下左右两侧,立着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大堂正中,分立着原告和被告两家人,张余氏坐在凳子上,身后站着她的父兄,还有那位同村的渔夫,以及两名同村的邻居。
张家老夫人同样被赐了坐,她的身后站着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媳,以及四名之前指证过张余氏与渔夫“眉来眼去”的邻居。
原本偌大的公堂,此刻略显拥挤。
张老夫人攥着一张粗布帕子,捂着脸断断续续地哭着,堂外隐隐传来议论之声。
“啪”的一声,吴蔚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肃静!”
公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吴蔚将本案的卷宗递给一旁的师爷,说道:“念。”
“是!”
“弘宣五年,三月初八,清庐县平安巷,东数第三户张家,张王氏同次子张涛,儿媳张王氏,击鼓鸣冤。状告长儿媳张余氏,偷奸不成,谋杀亲夫。死者张波,生前乃是游方货郎,常年在外,故夫妻成亲多年,未有子嗣。张余氏因空房难捱,不堪寂寞,与母家同村渔夫丁仲暗通款曲,时有人证:邻居崔安,杜贺,周李氏,王氏,亲眼目睹渔夫丁仲,趁张波不在,数次白送鱼给张余氏,二人时常说笑。经查,张余氏不守妇道属实。三月初七,张波归家,张余氏趁机将张波灌醉后,用剔骨刀将张波杀害,张王氏赶到时,张波已死,遂喊来次子和儿媳将张余氏绑了,于次日清晨扭送衙门,张余氏抵死狡辩,当堂冲撞知县,判鞭笞二十,后仍拒不认罪。本县明察秋毫,多方调查,现人证物证具在,张余氏偷奸不成,杀夫成立,依照本朝律:例判处张余氏斩监候,择日押送刑部,以待处决。渔夫丁仲,虽尚未与张余氏勾搭成双,但乃是张波之死的诱因,判处丁仲赔偿张家钱两罐,用于张王氏养老之用,以儆效尤!”
师爷将上一任知县审理本案的卷宗大声念了出来,话音落,议论声四起。
这也是许多百姓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办案卷宗,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没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听完判决之后,只觉得世风日下,若不是见周围有衙役在维持秩序,恨不得要冲上来扇张余氏几巴掌。
张老夫人也适时哭了起来,悲鸣道:“我苦命的儿……”
听到张老夫人的哭声,堂外的百姓们纷纷露出了同情之色。
吴蔚不得不再次敲击惊堂木,维持堂中的肃静。
但众人看向吴蔚的目光则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来,他们不明白,吴蔚为何要替这样一个不守妇道,杀害亲夫的妇人翻案。
“丁仲!”
渔夫丁仲被点到了名字,上前两步,跪地道:“小人在。”
“本官问你,与张余氏有私情之事,你认不认?”
丁仲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小人不认,还望大老爷做主!”
张家人立刻炸锅了,先是张涛之妻啐了丁仲一口,随后张涛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吴蔚直接取了一支令箭丢在地上,冷冷道:“再有扰乱公堂者,立刻绑了!”
“是!”衙役们齐齐将杀威棒往地上一戳,张涛这才冷静下来。
吴蔚扫视一周,说道:“问到你们才准说话,其余人保持安静!张老夫人,你也别哭了。”
吴蔚又对着丁仲说道:“既无私情,那你为何要时常白送鱼给张余氏?”
“大人,小人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与余家是同村的邻居,余家伯父和大哥经常给小人饭吃,小人长大以后学到了些抓鱼的手段,抓了鱼就拿到县城里卖,小溪村到县城要走一天一夜,这鱼卖不完,拿回去也是臭了,正好余家妹子的婆家离市集不远,小人就将卖不掉的鱼送给她吃,全是为了报答余家对小人的恩情,还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你先起来吧。”随后有看向小溪村来的两位证人,问道:“丁仲此言,属实吗?”
一名村民立刻说道:“大人,是真的!丁仲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平日里谁家多一口剩菜剩饭都给他送去,余家和丁家挨着,丁仲吃余家的饭最多!”
另外一名村民说道:“大人,丁仲的亲事都定下了,再过几个月新妇就过门了,何必勾搭别人家的娘子?我们小溪村可不能受这份污蔑,大老爷做主啊!”
吴蔚又看向指证张余氏和丁仲有染的几人,问道:“本官问你们,你们除了看到丁仲送鱼给张余氏,是否有见过二人有其他的私下接触?”
几人面面相觑,陆续摇了摇头。
见状,吴蔚又问道:“那丁仲又是什么时辰给张余氏送鱼呢?”
几人回忆了片刻,一人说道:“一般……都在午后,未时,申时……”
“未时,申时,正是市集散市的时辰,证明丁仲送的鱼,是卖剩下的!既然有人看到丁仲送鱼,证明他并未背着旁人,未时申时,无论冬夏均是白天,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是如何偷情的?!”
场中所有人都被吴蔚给问住了,丁仲不住地磕头,感谢吴蔚,张余氏也红了眼眶,眼泪汩汩的流。
就连堂外的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也一改之前的义愤填膺,纷纷思考起来。
若是如此都能算作“偷情”那这日子要怎么过?
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似闺阁千金那般专人伺候,可以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身不见外男,像他们这种人家,特别是丈夫白日里有营生要做的,采买赶集都是家中女主人的活。
吴蔚又问道:“张余氏,你和张波的感情如何?”
“既嫁了他,便好好过日子了,从未想过旁的。”
“嗯,张家的几位邻居,可曾听过张波有要休妻的消息,或者夫妻争吵,张波殴打妻子之事?”
其中一人答道:“张波是跑远货的,一年也才回家三四趟……”
“那就是没听说过了?”
“……是。”
吴蔚默默地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的“杀人动机”四个字下面,画了一个叉。
第332章 人为财死
张王氏和她的二儿子, 二儿媳虽然还不太明白吴蔚绕这么一大圈子,询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但却莫名地有些心慌。
张涛夫妇对视了一眼, 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慌张, 但吴蔚询问的,并非什么紧要的问题, 倒也不至于让他们乱了分寸。
吴蔚看了看时辰, 估计着自己派出去的人也该回来了,便问道:“老夫人,我且问你……你说你当时听到了声音去看的时候, 张波已经躺在血泊里, 没有生机了, 是不是?”
老张王氏沉默了须臾,回道:“回大人, 我看到了一滩血,炕上地上到处都是,吓的老婆子腿软, 就喊了出来,涛儿夫妇听到我的叫声, 立刻就过来了,将那毒妇制服,扭绑了起来!”
被告张余氏立刻激动地反驳道:“你撒谎, 我没有!”
“张余氏,本官希望你能保持冷静。”
张余氏张了张嘴, 脸上满是悲伤与不甘, 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在哪里将张余氏制服的?”
“在他们两口子那屋里。”
“张余氏就没有试图逃跑,或者反击, 攻击你们?”
老张王氏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媳,说道:“她哪里是涛儿的对手,几下子就被制服了,绑了起来。”
吴蔚点了点头,见状张家三口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吴蔚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问道:“根据你们上次的口供称,张波是在三月初七的戌时被害的,于三月初八的辰时,你们捆着张余氏,抬着张波的尸首到县衙击鼓鸣冤的,这中间的五个多时辰,你们都做了什么?”
“我们……我……我就光顾着哭了。”老张余氏回道。
吴蔚直接无视了老张王氏的回答,继续问道:“里正村长找了没?”
“天都黑透了,没敢去麻烦。”老张王氏硬着头皮回道。
“郎中也没去请?”
“……人、人都已经断气了,再去找郎中还有什么用呢?”
“那街坊邻居叫了吗?过来帮帮忙也好啊。”
“夜了,街坊邻居们都睡了,再说……这事儿……是家丑,不好宣扬的!”
“案发次日赵捕头带人去你们家勘察过,卧房内里留存了大量的血迹,说明你们也没有打扫,既没有请郎中,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或是找村长和里正,这五个时辰……你们在做什么?”
堂中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般的安静,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巧手,正在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使得原本一团乱麻的案情变得简单了起来,就连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将心比心,这件事儿若是发生在自家身上,不说旁的……定然是要当即闹开的,就算张家人不想宣扬此事,哭声也是捂不住的呀。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家中的一个正值壮年的儿子死了,当娘的哪里能受得住?那哭声不得震天响啊!
特别是来堂上作证的几位张家的邻居,此刻看张家三人的眼神都不同了,他们几家住的很近,可案发那晚却什么都没听到!
老张王氏再次拿起了绢帕,掩面而泣道:“老婆子命苦啊,我的儿……”
老张王氏的二儿子张涛梗着脖子说道:“大人问这话好没意思,我们家里头死了人,谁还算计着时辰?我大哥就是余氏杀的,大人爱信不信,我们都看到了!”
吴蔚平静地望着张涛,后者却垂下了目光,避免了与吴蔚的对视。
正说着,堂外传来一阵吆喝声。
“让开,让开,速速让出一条路来!”
“让一让!”
聚在堂外的百姓们闻言转过头去,见说话的人是两名衙役,纷纷朝两边退去,为官差让出了一条路。
吴蔚挑了挑眉,很好……来的刚刚好。
两名衙役满头大汗,却是一脸兴奋模样,来到堂上后,朝吴蔚抱拳行礼,双双向怀中掏去,一名衙役捧着一沓宣纸,放到了案上,说道:“大人,这是大人派我去查的,都在这儿了。”
另一名衙役亦是如此,将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送到了案上,说道:“大人,小的也查到了,大人料事如神!”
吴蔚将两沓宣纸合在一处,抖了抖,翻看起来。
张涛的脸色突然苍白了几分,抓住老张王氏坐的椅子,才稳住了身形。
堂外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议论了起来,如今的局势,他们再也不是一边倒地支持张家了,不过他们一时间也猜不到案情的真相,更多的则是对吴蔚的称赞,称赞吴蔚了不起,称赞吴蔚有官威。
人群中的柳翠微眼底皆是笑意,这样熠熠生辉的蔚蔚,她虽然并不是初次见了,但能得到百姓们的认可,柳翠微颇感骄傲和自豪。
至于,柳正善和孙秋霜,一整个昂首挺胸,下巴都跟着抬了起来,时不时地看向周围的人群,恨不得大声告诉所有人,堂上端坐的是自己的老师,亲老师!
吴蔚拿出一张宣纸,问道:“老夫人,可是石岗村人?”
“……是。”
“你的户籍文书上写,你今年有……四十四岁了?”
听到吴蔚这么说,张家的几位邻居纷纷露出了惊疑之色,他们还以为张王氏只是看着年轻些,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六十岁左右,没想到竟是真的年轻?!
“张王氏?本官在问你话呢!”
张王氏的脸色也垮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死者张波三十岁,也就是说……你十四岁就生了张波?”
老张王氏嘴唇翕动,嗫嚅道:“我……我是续弦,嫁过来的时候,张波已经八岁了。”
“哦,也就是说,张波乃是先夫人所生,张涛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是。”
吴蔚放下手中的宣纸,又看向了张涛的媳妇,问道:“张王氏,你与你婆婆的母家是同姓,你二人是否有亲?”
小张王氏回道:“是,婆婆是民妇……娘家的堂姑。”
“张家的祖籍,并非是清庐县县城吧?”
“祖籍……石岗村。”老张王氏也不哭了,垂着头,答道。
“能举家到县城里来安家,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到的。”
吴蔚说着,取出两样东西举在手上,张余氏看到吴蔚手中的东西,眼前一亮,却并没有出声。
吴蔚说道:“这两份是本官命衙役到你家中搜出来的,一份是张余氏的手账,一份……”吴蔚沉默了,许久都没再开口,公堂再次变得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吴蔚,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吴蔚才几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说道:“另外一份,是乐彩坊的不记名彩票,都是加了大注的,足足有一百多张!”
张涛的脸色苍白如死灰,小张王氏受不住心中的压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张余氏,本官看你在手账里画了一些竖线和圆圈,是何意?”
张余氏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忘朝吴蔚行了一礼,说道:“回大人,从去年起……婆婆就总是抱怨家中银子不够用,硬说是民妇偷了家中的银子贴补娘家了,民妇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得记账,可民妇不识字,就……每次我丈夫归家,我就在本子上画上一道,圆圈就是他带回来的银子,一两银子,就画一个圈!”
“张波是跑远途的,一年也就归家三四次,你这本账上花了……八条线,何故?”
“回大人,因婆婆总是抱怨家里的银子不够用,我丈夫孝顺,赚了点银子就往家里送,也顾不得远近了。”
“一共收到了二十五两?”
张余氏的脸一红,说道:“民妇不识数,一个圈就是一两银子。”
吴蔚拿起那沓彩票,说道:“张涛,若是本官没有算错,这一沓彩票,一共花了八十两白银,这些银子……你从何而来?”
“……家里从前攒下的,我爹赚的,留给我的!”
吴蔚从那一沓宣纸中,抽出了最后一张,用两根手指夹着,展示给了众人。
吴蔚说道:“张涛,这一份是石岗村里正亲笔写下的证词,他曾受到你父亲,已故的张老翁的嘱托,待他百年之后,由里正主持你们兄弟二人分家的事宜。其中言明了,待他离世后,将清庐县城的这间宅子及二十两纹银,留给你们母子,长子张波则回到石岗村去守祖业,继承家中的祖宅及一应田产,根据本官的调查,令尊已故七年了。你们兄弟为何还没有分家?”
张余氏终是忍不住了,掩面痛哭了起来。
吴蔚看向张余氏,说道:“张余氏,你可知内情?”
“我早就知道婆婆并非我丈夫的亲娘,只是我丈夫勒令我不许和外人提起,我也一直把婆婆当成亲娘来伺候着……一家人、一家人一直都好好的,今年年初,我丈夫和小叔突然大吵了一家,我丈夫大声嚷嚷着要分家,后来婆婆哭了一场,便不了了之了!从那之后我丈夫归家的次数却是比从前勤了,每次都往家里拿银子,可家里就和漏了一个窟窿似的,总是不够用!”
第333章 水落石出
随着张余氏断断续续的哭声, 公堂之外看热闹的百姓们再也忍不住了,有骂老张王氏糊涂的,也有骂张涛混蛋的, 还有人对张波的死表示了惋惜。
吴蔚则是看着案上的那厚厚一摞摇摇乐陷入了沉思, 在票上面还有吴蔚亲自发明的防伪标识……
这件案子审问到这儿,其实已经很明了的, 吴蔚还准备了一些后续的手段, 看起来也是用不上了。
张余氏的父兄已经挽起了袖子,张余氏的兄长更是来到了张涛的面前,死死攥住张涛的衣领, 怒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枉我妹夫真心待你, 可可知你欠下的那三十两赌债,你兄长一时也拿不出来, 又担心你被赌坊的剁手还债,已经把几亩田地挂到了牙行?你们可是亲兄弟啊,你怎么忍心?还想把罪过嫁祸到我妹妹头上?”说着张余氏的兄长便扯着张涛的衣领, 想把人带到县衙外面去,打一顿。
吴蔚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自有两名衙役上前,将二人分开了。
张余氏的兄长激动地说道:“大人, 您还不明白吗?这一家子白眼狼,分明就是贪图本该我妹夫继承的祖产!我妹妹妹夫成亲多年, 未有子嗣, 他们以为杀了我妹夫,再污蔑我妹妹和丁仲有私情, 把两个人都害了,他们就可以独吞家产了!”
张余氏兄长的猜测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许多百姓都忍不住声援道:“就是,杀人可是要砍头的,哪有人为了偷汉子做这么蠢的事儿的?”
“就是!张波常年不在家,想偷人早就偷了,何必在婆家受这份窝囊气?”
“杀人偿命,大人,请还张波一个公道!”
“请诸位父老乡亲们,保持安静。”吴蔚抬了抬手,示意众人。
几个呼吸后公堂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张家三口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气势,煞白着一张脸,连头都不敢抬。
老张王氏彻底忘了哭,小张王氏却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吴蔚一拍惊堂木,问道:“张王氏,张涛,小张王氏,你们可认罪?”
衙役们熟练地将杀威棒往地上一杵,发出整齐的脆响,震的众人浑身一凛。
这并非吴蔚吩咐的,而是梁朝衙门审案时的正常流程,甚至已经有衙役去堂外小间取了长凳出来,若是张涛再拒绝认罪,吴蔚就可以下令打板子了。
虽然吴蔚并没有这个想法……
赵捕头将手压在了佩刀上,冷冷说道:“张涛,你为财杀兄,天理难容,知县大人明察秋毫,你若再不如实交代,本捕头今日要亲自伺候伺候你!”
吴蔚嘴唇翕动,刚要制止,她并不赞成采用使用暴力,令犯罪嫌疑人招供的手段,若是张涛还嘴硬,吴蔚早已准备好了后招。
下一刻,张涛却双膝跪地,瘫倒在地了。
“招,我招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沉冤得雪的张余氏,也跪到了地上,给吴蔚磕头谢恩。
吴蔚立刻叫人将张余氏扶了起来,张余氏绕过椅子,一头扑到了自己父兄身边,抱着二人痛哭起来。
师爷已经准备好了笔墨,朝吴蔚点了点头。
吴蔚说道:“张涛,如实交代你的犯罪经过!”
说话间,已经有衙役上前来,扯掉了老张王氏的凳子,并拿了绳索,将张家的三人绑了。
小张王氏哭嚎道:“大人,民妇是冤枉的,人不是我杀的,主意也不是我出的!大人饶命啊,我家中还有小儿,大人饶命啊!”
“肃静!”
衙役抽出刀柄,照着小张王氏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一击,后者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伏在地上半晌才重新直起身子,只是低声呜咽,再也不敢辩解了。
吴蔚觉得待堂审过后,很有必要给所有衙役开个会,但此时,吴蔚保持了沉默。
张涛垂下了头,艰难地说道:“你们别打了,我都招。”
……
案情的真相,与吴蔚追查的方向一致,原本张家也算是个和睦的家庭,长子张波是跑远途的货郎,每年赚下的银子足够家用,次子张涛虽然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但会到县城内各处打打零工,加上张老翁留下的银子,在这清庐县城内,张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富户,也是殷实之家。
直到去年,清庐县内出现了一个叫乐彩坊的铺子,弄清楚玩法之后张涛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起先还中了几次小奖,让张涛愈发不可自拔,可不断加注购买之后,却是输多赢少,渐渐地张老翁留下的银子就都被张涛挥霍一空,甚至还欠下了赌债。
见事情瞒不住了,张涛只好找到母亲,请她去找张波要银子,前面几次张涛都给了,直到最后一次,张涛欠下了三十两的巨债,好脾气的张波当场发作,嚷嚷着要分家,被老张王氏哭了一通劝住了。
可间隙的种子也至此种下了,张老翁留给张涛的那部分遗产已经被张涛赌光了,众人不知道的是,就连他们现在这套民居,也已经被张涛压给了乐彩坊……
三月初七,张波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张涛把房子也输了的消息,趁着张余氏出门买菜的功夫,张波再一次提出了分家。
下午,张波特意打了酒回来,本想兄弟二人喝一杯,遭到了张涛的拒绝,张波便和其妻张余氏喝了几杯,张余氏不胜酒力,很快就喝醉了,张波借着酒劲儿,再一次找到张涛提出了分家,并苦劝张涛戒赌。
张波走后,张涛突然心生邪火,拿了厨房的一把剔骨刀冲了出来,本来是想威胁张波,打消分家的念头的,谁知却将剔骨刀捅进了张波的心窝……
张涛彻底慌了,与其母老张王氏和妻子小张王氏商量一番后,决定嫁祸给嫂子张余氏。
原本张涛提议:直接将张余氏一刀刺死,就说是夫妻械斗,互相杀死了对方,但被老张王氏阻止了。
因为张余氏嫁过来时,带了二十两银子的丰厚嫁妆,张家人不懂律法,吃不准夫妻械斗双死的情况,女方的嫁妆该归谁所有。
老张王氏担心,万一张余氏的娘家来闹,嫁妆保不住。
张余氏家人丁兴旺,共有四子一女,真闹起来不是张家这种四口之家能应付的了的。
就这样,张余氏才保住了一条命……
至于吴蔚敏锐察觉到的,从案发到报案中间那“丢失”的五个多时辰,张家人并没有闲着,他们在统一口径,清洗第一案发现场,假造案发现场。
张涛说完以后,衙门里先是死寂了片刻,而后再度爆发出了一阵骂声。
吴蔚却并没有侦破一桩刑事案件的喜悦,反而是升起了一股疲惫之感。
吴蔚看了师爷一眼,对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录完毕。
吴蔚轻咳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案件审理完毕,本官即刻宣判!”
“张涛弑兄,且无自首情节,还妄图诬陷长嫂,性质极其恶劣,依照本朝律例,判处张涛斩监候,择日押解刑部,等候处决!其母张王氏……从犯情节严重,且张波生前侍奉张王氏犹如亲母,张王氏却无一丝慈爱之心,事后非但不规劝张涛投案自首,还意欲嫁祸儿媳,图谋儿媳嫁妆,依照本朝律例,判处徒刑,流放千里,终身不得归乡。”
“大人,饶命啊,大人……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求大人开开恩!”对于吴蔚的宣判,张涛并未出言,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老张王氏则很是激动,声嘶力竭地请求吴蔚的宽恕。
吴蔚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张王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生的虽老,却不满六十,依照本朝律例,不具备减罪条件。且你教子无方,贪得无厌,只求偷生,毫无悔改,本官堂审至此,不见你有一句后悔,或是对长子张波的死表现出半分惋惜,故此……判决生效!”
张王氏彻底瘫软了,另一边师爷频频朝吴蔚使眼色,吴蔚迟疑须臾,还是想身子侧了过去。
师爷快步来到吴蔚耳畔,低声道:“大人……这张王氏往哪儿流放啊?”
吴蔚反应了一下,只感觉一股热流席卷面颊,是啊……自己一时不查,按照例律就判了,可是眼下他们是反贼啊!宜王总共也就掌握了泰州及其毗邻五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住呢,这……流放千里,岂不是在说梦话吗?
师爷也察觉到了吴蔚的窘迫,低声建议道:“不如大人改判张王氏和儿媳一同充军?”
吴蔚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女子充军,可并非充军那么简单……
她们虽然犯了罪,应该接受律法的惩罚,但是不该是如此。
在这个时代,女子充军是不人道的。
“大小张王氏,你们的刑罚……待本官与师爷商议后再行定夺,另外……准许张余氏继承原本属于张波的祖产,并与其父兄归家。丁仲,受流言所扰,本官今日为你正名,并将你付给张家的两贯钱,退还给你!”
第334章 要求改判
“退堂!”
“威……武……”
吴蔚一敲惊堂木, 敦实厚重的敲击声响起,张家三人被衙役们架了出去,扭送大牢。
路过那群看热闹的百姓时, 有好几人忍不住朝张家三人的身上, 脸上啐去。
吴蔚揉了揉眉心,说道:“师爷, 请你将卷宗入库, 赵捕头,请你派人监督跟进后续的执行工作。”
“是。”贤逐腐
张家的邻居们灰溜溜地走了,张余氏……不, 如今该叫余氏了, 他们全家人都跪到了地上, 朝吴蔚不住地磕头,余氏更是涕泗横流, 感激吴蔚对她的救命之恩。
前来作证的那两位小溪村的村民,也跪到了地上,感谢吴蔚替他们小溪村做主, 为小溪村保住了名声,若是这件案子没有翻案, 他们小溪村所有未出嫁的姑娘,婚事都会受到影响,已经嫁出去的……恐怕也会被婆家刁难和奚落。
吴蔚听了他们的话, 心中更是百感交集,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地域歧视呢?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一个人犯错就要连累全村人的名声, 实在是不理智的行为。
吴蔚命人将小溪村的众人搀扶起来,并吩咐赵银再辛苦一趟, 把他们都送到小溪村去。
退堂后,吴蔚托着官帽绕过大案,来到了站在堂外的柳翠微面前。
二人隔着警戒线相视一笑,吴蔚亲手将警戒线拆了,牵过柳翠微的手,问道:“怎么样?”
“很好,为民做主,替天行道,今日若不是大人推翻旧案,执意重申,余氏就要顶着骂名被冤枉死了。”
柳正善和孙秋霜也便是了认同,连连点头。
吴蔚无奈一笑,说道:“人都走光了,你就别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了,我听着都累。”相比于“大人”吴蔚其实更想做一个小人物。
柳翠微知道吴蔚这一身的疲态和落寞的神情从何而来,当乐彩坊的摇摇乐票被当成证物拿出来的时候,柳翠微立刻就察觉到了吴蔚表情的细微变化,她的蔚蔚……那样的善良,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别人,可有句话叫做:事与愿违。
吴蔚牵着柳翠微,让柳正善和孙秋霜跟上,直接穿过大堂前往后院。
柳正善和孙秋霜这还是第一次迈入到公堂之上,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看着公堂上那些威严肃穆的陈设,二人的心中也生出了不同的向往。
吴蔚拉着柳翠微来到后门,对守在后门的柳万说道:“把他们两个送回家去。”
“是。”
吴蔚对孙秋霜和柳正善说道:“回去以后分别写一份不少于四百字的观后感,明日我要检查的,知道了?”
“是!”
吴蔚非常注重对两个孩子综合素质的培养,除了教他们读书写字,法医的基础理论知识外,还会着重拓宽二人的眼界,经常会说一些案例,或者让两个孩子参与到一些事情中来,然后询问他们的看法和感受。
“观后感”这三个字,对梁朝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新奇的词汇,哪怕是读过书的,也要稍微反应一下才能明白,但这两个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写了。
吴蔚希望能通过这次对堂审的观摩,在两个孩子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们对“执法规范,依法办案”这八字能有一个朦胧的认知。
吴蔚相信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徒弟,日后再交到东方瑞的手上,定能有一番作为,等到他们也到了收徒弟的时候,这份司法观念就会慢慢播撒出去,或许吴蔚和东方瑞一两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就像愚公移山一样,徒子徒孙的力量是无穷尽的!
梁朝目前只有一名女仵作,再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优秀的女仵作!
……
送走了众人,吴蔚和柳翠微回到了衙门的后堂,一进到房里,吴蔚连官帽都没找地方放,便一头扎到了柳翠微的怀里。
“三娘,累。”
柳翠微轻轻环住吴蔚,用下巴蹭了蹭吴蔚的侧脸,柔声道:“我知道,心里难受了,是吧?”
“嗯,我在反思,我是不是错了,我的一时抖机灵,会令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我觉得张涛这件事儿,就像离弓之箭,当年有我亲手搭弓射箭,飞箭击碎了我们的危机,击碎了宜王的敌人们,然后绕了一圈……正正好好击中了我的眉心。”
“别这么想,张涛杀人是他自己的品德问题,没有乐彩坊也有旁的,在没有乐彩坊之前……我也听说过赌坊,说书的先生都讲过,赌坊就是销骨窟,不管多么英雄气概的男子,一旦迷恋上的赌坊,终有一日会变成软骨头。那赌坊又是谁发明的呢?我怎么没见他去愧疚啊?”
吴蔚轻叹一声,心情好了不少。
柳翠微却还在担心吴蔚没有走出这场自我内心的审判,绞尽脑汁思考着,总算是被她想到了一个。
柳翠微拍了拍吴蔚的背,说道:“我记得你给秋霜和正善他们上过一堂课,当时你拿着一把破皮刀,你对他们说……这把刀既可以是杀人利器,也可以是一把解开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的钥匙,工具没有意识,赋予工具意义的,永远是使用它的那个人的初衷!同理可证,职业也没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捕头和仵作,其实是一对好搭档,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出力,一个提供证据的支持,今后不管你们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一定不要陷入自我怀疑,仵作这行……不丢人!”
柳翠微学着吴蔚当时的语气,学的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吴蔚终于被柳翠微给逗笑了,心中的郁结纾解了大半。
就在吴蔚想和柳翠微说点别的事情时,房门被敲响了。
吴蔚很不情愿地和柳翠微拉开了距离,问道:“谁呀?”
柳万的声音响起:“大人,李师爷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柳翠微忙低声道:“师爷找你定是有正事儿,我先回家去了,晚上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好好犒劳犒劳你。”
“嗯……想吃肉了。”
“好!”
柳翠微用眼神示意吴蔚去坐好,待吴蔚坐定,柳翠微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路过李师爷时还不忘给李师爷行了一个万福礼。
李师爷知道眼前这位柳姑娘与自家大人关系匪浅,客气地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
柳万将师爷请到了房中,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吴蔚将木炭丢到了小泥炉中,准备烧水沏茶,招待师爷。
“师爷请坐,我从泰州带了些茶来,正好请师爷品鉴品鉴。”
李师爷坐到了书案对面的椅子上,笑道:“那今日小人就有口福了。”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待茶沏好,各自尝上一口后,吴蔚才开口问道:“堂审辛苦,师爷怎么不去歇歇?”说完这句话,吴蔚立刻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自己此刻这个腔调,口吻,还有迂回话术,怎么闻都有一股子宜王味!
其实吴蔚就是想问问李师爷来找自己干嘛来了,有话快说,说完了她好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可不行呀,直白……不符合官场的规矩,知县大人嘛,即便真有什么,也得让底下人开口才对。
不然自己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旦被小瞧了,日后连个衙役都差遣不动,当年的张成,就吃过这样的亏。
可吴蔚并不喜欢这样,她曾质疑宜王,渐渐理解宜王,但绝对不会成为宜王那样的人。
纵然宜王御下有方,可当他手底下的人……真累啊。
历来如此,真就是对的吗?金科玉律,难道就只能一成不变了吗?
师爷思索片刻,回道:“小人适才奉命整理今日堂审的卷宗,有几处想再问问大人的意思。”
“嗯,你说吧。”吴蔚主动结束了“迂回话术”,开诚布公道。
“一则,是大小张王氏的判决,如今这个情况,流放千里恐怕不能办到。二则,是犯人张涛的死刑批复,交由刑部恐怕也……三则,是大人最后对张余氏的判决,大人判决张余氏继承张涛的祖产,并准许其与父兄归家,这……”
“前两个,是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肯定是要特事特办的,充军到前线的建议我不同意,但是可以把她们送到泰州城去做苦役。至于张涛,我会修书一封,请示泰州,改为押解泰州处刑。最后这条……我的判决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虽然经过此事,明面上是:张家只剩下了张余氏和张涛的幼子,但在石岗村那边,张家是有宗亲的。张余氏并未给张家诞下男丁,连一女也没有,大人不仅判处张余氏继承了本该由张波继承的祖业,还准许其与父兄归家,实在是……”
见师爷一脸为难的表情,吴蔚主动说道:“于理不合,是吗?”
师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大人,此时改判还来得及,如若不然,此事怕是还有后续呀,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石岗村,用不了多久张家的宗亲就会闹到小溪村余家,索要这些祖产,小溪村与石岗村的村民人数相当,很难分出高下,说不定还是要闹到衙门上来!”
第335章 难于登天
吴蔚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头疼, 经过师爷的一提醒,吴蔚也察觉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虽然来到梁朝已经许多年了, 并对梁朝的律法熟知, 但适才判决裁定之时,吴蔚还是潜意识地以蓝星的法典作为了依据。
若是这件案子发生在蓝星, 张波和张余氏成婚多年, 虽然没有子嗣,但这并不影响张余氏作为张波第一法定继承人的身份。
张波之死,其继母张王氏参与了策划和善后的工作, 并且知情不报, 毫无悔改之心, 吴蔚便依法剥夺了张王氏继承张波遗产的权利,故此在吴蔚看来, 张波的遗产分配问题其实是很明确的,反而李师爷提及的那些所谓的宗亲,不仅在余氏面前毫无继承遗产的权利, 甚至还有吃绝户之嫌!
只是,这些不过是吴蔚一个人的想法罢了, 这里不是蓝星,这里是梁朝。
从事实出发,吴蔚的判决的确不符合梁朝的律法和风土人情, 但是……
话又说回来了,金科玉律就一定是一成不变的吗?自古如此, 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吴蔚试探性地问道:“李师爷, 劳烦你替我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法子令余氏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张波那份遗产?”
李师爷闻言, 双目瞬间瞪圆,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般,连表情管理都忘了。
李师爷还以为是吴蔚资历尚浅,一时冲动才做出了这番判决,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人竟然来真的!
足足过了几个呼吸之久,年过四旬的李师爷才重新整理好表情,若是换做旁人,李师爷想必早就骂开了,但吴蔚到底是他的顶头上司,即便是吴蔚“痴人说梦”李师爷也得把话说的漂亮些。
吴蔚见状,立刻便察觉到了李师爷这是在想搪塞自己的借口,当即说道:“李师爷但说无妨,我虽然忝居知县这个位置,但是咱们的县衙从来都不是一言堂,师爷和捕头,刀头的意见,我是很重视的。”
李师爷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但见吴蔚态度坦诚,目光清明,不似故作姿态,当即皱了眉头,捻着胡须说道:“大人,依小人之见,此事万不能成!”
吴蔚随即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道:“余氏与张波成亲多年,张波常年不在家,家中许多琐事都要余氏这个长子儿媳来料理,她为这个家是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的。而且这世道对女子而言,多有艰难,余氏与张波成亲多年未有子嗣,与张波的营生所导致的聚少离多,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到了余氏这个岁数,即便她再嫁,怕也要子嗣艰难了。很可能会面临老来孤苦无依的下场,难道就不应该给余氏这个无辜失去丈夫的女子,一点保障吗?”
李师爷仔细聆听了吴蔚的想法,抛开旁的不谈,吴蔚思考问题的角度堪称新颖,李师爷虽然很欣赏吴蔚的初心,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大人的发心,一片慈爱。但大人的这份判决,不仅于本朝的律法有悖,还会动摇祖宗礼法,这无疑是触动到了宗族的利益,大人想一想吧,会面临多大的阻力?就算是小溪村乡亲们帮亲不帮理,恐怕小溪村的里正也不会赞同大人的判决。那些大宗族,之所以能传承千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个,说白了……张波所拥有的,看似是张家的家资,是他的老父用尽一生攒下的家业,实际上这都是张氏宗族的,可以在同宗同姓之中流转,里正也乐见其成,但是绝不会落到外人的手上!若是张余氏能有个一男半女……哪怕是个姓张的女儿,也都还好说,只要张余氏能立下字据,将来定不让女儿外嫁,而是招一门上门女婿,大人再略一施压,小人再从中斡旋,这事儿便也就成了。可以眼前这个情况……难,难,难!”
李师爷一连说了三个“难”字,吴蔚虽然心情也很沉重,但这一刻,吴蔚是对李师爷刮目相看的,其实这个道理吴蔚何尝不明白呢?古代封建礼教,层层枷锁的核心不就是这点儿玩意吗?
吴蔚能看透这些并不稀奇,因为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经常会带着他们分析这些问题,还有许多蓝星的专家教授会在自己的著作中剖析这些问题,吴蔚痴迷历史那几年,可谓是浸淫此道。李师爷轻轻一点,吴蔚便看了个通透,但令吴蔚感到意外的是,李师爷这个梁朝土著,身为男子,又读过书,李氏还是个大姓,可以说封建王权所有的利好都在向他这类人倾斜,作为既得利益者,李师爷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真的很了不起。
吴蔚毫不吝啬地称赞了李师爷,并对李师爷的坦诚表示了感谢。
李师爷轻笑一声,说道:“小人苦活四十余载,如今黄土没到胸口,才想明白的这些道理。难得的是大人还如此年轻,竟有这般高远的见识,大人这知县之位,实至名归。”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或许李师爷是出自真心的,但多少有些捧着的成分了,夸的吴蔚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也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人了。”
李师爷哈哈大笑,吴蔚也跟着笑了起来。
玩笑过后,二人言归正传,李师爷诚恳地劝道:“大人,这件事还劝大人三思而行。未来之事……还不知是何等局面,可宗族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觑,他们或许拿大人没什么办法,可大人总也要为张余氏想一想,她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拿了本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还有哪家的男子敢娶她过门?就算新婆家不在乎,可他们的宗族会同意吗?张余氏一个无子的寡妇,父兄终会老去,到时候她又如何生活呢?她今后在小溪村的日子,会好过吗?”
见吴蔚的表情凝重,李师爷也是不禁叹了一声,说道:“大人,若是真想为张余氏讨一分保障,不如先将此案搁置,待到两村的人闹到了县衙,大人再……以张波的祖产作为筹码,令张氏一族拿出抚恤来,换取张余氏手中的祖产,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既能为张余氏谋点实惠,又能安抚住宗族一方,只是……此举多少对大人的声威有损。”
吴蔚点了点头,决定采取李师爷的建议,一方面是这盘根错节,延续千年的宗族礼法的确不是自己一个区区知县能撼动的;另一方面,吴蔚也站在余氏的角度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一意孤行,张氏宗族为了拿回“宗族产业”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哪怕自己的初衷是好的,却可能会给余氏带来灾难的话,这并不是吴蔚想要见到的。
李师爷目露惋惜,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在他看来,吴蔚初来乍到,应该好好爱惜自己的官声,她这么做……虽然给张余氏谋到了实惠,却要向张氏宗族低头,看起来就像是被宗族势力压的不得不改判一般,难免沦为笑料,今后也不知能走多远。
但站在李师爷的立场上,这件事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该说清楚的利害关系,该劝解的话,他都说了。
也不必再过多纠缠。
……
李师爷提出告辞,吴蔚起身相送,一直将李师爷送出了县衙,并深深地朝李师爷行了一礼,后者见了……又不免发出一声叹息。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吴蔚原本还打算给全体衙役们开个会,规范一下执法,办公的行为,但与李师爷畅谈一番,天色已晚,只能改日了。
吴蔚回到了家中,晚饭已经得了,十分丰盛,有好几道都是吴蔚喜欢吃的,一同吃饭的还有柳正善和孙秋霜,吴宅人丁不旺,没那么多讲究,四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餐。
饭后,吴蔚把自己和李师爷在书房的谈话内容和柳翠微讲了一遍,柳翠微不用避嫌,更没有什么顾忌,当即说道:“可若是这么做,在外人看来不就是张氏宗族逼着县太爷修改了判决?他们倒是威风了,踩着你的声誉到处宣扬怎么办?”
吴蔚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道:“我知道啊,我想到了。可是我是父母官嘛,为民做主,为民请命是我的职责,我的官声有损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从没想过平步青云,要是能用这虚无缥缈的官声,给余氏谋得一份保障她晚年的倚仗,也是值得的。”
“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柳翠微蹙眉,继续说道:“实在不行,我可以私底下去见一见余姐姐,咱们给她一点儿银子,不行吗?”在柳翠微的心里,舍不得吴蔚受这样的委屈,她都能想象到经过此事,她的蔚蔚要承受怎样的编排和嘲笑。
吴蔚被柳翠微逗笑了,说道:“我是来当知县的,不是来清庐县当善财童子的!这天下可怜人多了,咱们哪有这个实力?我又不是皇帝……”
“嘘!”柳翠微抬手捂住了吴蔚的嘴巴,紧张地看向门窗处,低声道:“你也不怕忌讳,多大的人了……”
吴蔚笑了笑,顺势将柳翠微的柔荑握在手中,感慨地说道:“宗族礼法……是这封建王朝的基石,哪里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撼动的啊!”
第336章 一点筹码
柳翠微心疼地看着吴蔚, 说道:“就没有旁的办法了?”
“比如呢?”
“你不是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反正余姐姐孑然一身,不如安排她去泰州?善堂里面还缺人手,让她到里面去照顾孩子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也免去了余氏在小溪村受夹板气了, 只是这是私情,与本案无关。我身为知县, 不能用这种庭外的赔偿, 来要求被害人退而求其次。”
“法中有情嘛,县令是父母官儿,也不好太冷冰冰的。”
“三娘, 这不是一个概念, 通过这次堂审我发现清庐县的衙役们都缺乏规范执法的意识, 即便犯人已经定罪了,也不能滥用私刑。衙役们对犯人, 抬手就打,张口便骂犹如家常便饭,更可怕的是……所有人, 包括被打的人自己,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知道我的想法或许很天真, 也很难真的推广开来,我想让清庐县的百姓都能有法律意识,必须要从我做起。帮助余氏独立生活, 那是堂审结束之后,我们的善心, 实际上是与本案无关的, 不能混为一谈。”
柳翠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与吴蔚朝夕相处多年, 从平时的耳濡目染中也能学到几分,并不难理解吴蔚的想法,但柳翠微以一个梁朝人的身份再去思考吴蔚说的,是真的从心底里替吴蔚感到发愁。
见柳翠微欲言又止,吴蔚看穿了对方的心思,笑道:“咱俩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柳翠微发出一声叹息,说道:“蔚蔚,你想看到的那个结果,太难了。”
“我知道啊,我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了,不就是功亏一篑,白用功嘛。”
“蔚蔚,何必如此自苦呢?我们如今的日子不好吗?我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公正办案,做一个为了百姓着想的好官就行了,这里不是蓝星……你的苦心他们是不会明白的,就像你说的,衙役抬手就给了小张王氏一刀鞘,可张王氏呢?她没有反抗,连质疑也没有,在梁朝百姓的心里……当官的打老百姓几巴掌,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不闹出人命,基本上就是默默忍受了,民告官那可是要先滚钉板的。”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低声道:“我到底能给这个时空留下点儿什么呢?难道……只能是乐彩坊吗?”
……
翌日,吴蔚宣布了对张家三口的最终判决,判处老张王氏到泰州城郊的矿山做苦役,终身不得归家。小张王氏因犯罪情节较轻,且悔改之意明显,念在家中尚有幼子,判处小张王氏到泰州城郊的矿山做苦役三年,三年后准许其归家。
主犯张涛,择日押解泰州,执行死刑。
至于张涛和小张王氏的孩子,送至泰州善堂安置,待其母服刑期满,再行核准是否能将孩子带走。
其余判决不变。
就这样,张余氏杀夫案成功翻案,一时间吴蔚名声鹊起,许多百姓都称赞吴蔚料事如神,明察秋毫。
只是……吴蔚的心中清楚,这件事还没完。
吴蔚又将所有的衙役和牢役召集到县衙,给他们简单开了一个会,会议的主旨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清庐县内所有公职人员,禁制滥用私刑!
衙役们对吴蔚的这一决定很是不解,但也不见有人站出来反对,彼此交换了一番眼神,默默在心中打成了共识。
反正吴蔚又不会时时在他们身边盯着,私底下的事儿,就是县太爷也管不着,今后不当着县太爷的面动手就是了。
衙役不能对犯人动手?那还不反了天了?
这个会议结束之后,衙役们在私底下又开了一个小会儿,纷纷觉得吴蔚妇人之仁,但他们也无可奈何。
吴蔚不同于一般知县,她的手中不仅仅有知县的大印,还有城外大营的半片兵符!说的直白些,吴蔚在清庐县绝对有只手遮天的能力。
所以衙役们即便心中有怨言,也是万万不敢表现出来的,不仅不能表达,还有继续勤勤恳恳的当值,否则惹怒了吴蔚,她一声令下驻扎在城郊的那些士兵可不是吃素的,前任知县和那些衙役们的血……还没干透呢!
吴蔚担心小溪村和石岗村的村民发生大规模械斗,于是便修书一封,命人送到了小溪村的村长,里正的手上,让他们见机调停,万不可将此事闹大。
就在张涛杀兄案宣布判决后的半个月……小溪村和石岗村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如李师爷预料的那般,石岗村张氏得到消息后,先是派了些张家的宗亲到小溪村余家来讨说法,余家有五名男丁,其中四人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自然是不怕的,当场就把人给辇了回去。
又过了两日,石岗村的村民去而复返,这次来了十多名之多,小溪村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拿出知县的判决书与石岗村的村民们据理力争,两边争执的人数不相上下,石岗村的村民们再一次无功而返。
如此又过了几天,这次不仅石岗村来了上百人,就连石岗村的里正也住着拐杖,亲自来了。
这下小溪村的村民也不敢擅自应对,找了个腿脚伶俐的去通知了本村的村长和里正,小溪村的村长和里正被请到了小溪村的议事堂,关起门来相谈了半日,最终石岗村的里正带着自家村民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石岗村集全村之力,出了一份慷慨陈词的状纸,状告余家吞没本属于张氏一族的田产,祖宅,要求他们即刻归还。
这份状纸非常规范,专业,在状纸的末位还附上了一连串的联名,其中有两人的名字赫然列在石岗村的村长,里正之前,在村长里正名字的后面,是张氏的族长,还有一众有资格继承张波遗产的张氏族人。
吴蔚拿到这封状纸后,第一时间叫来了师爷,将状纸递给师爷,问道:“李师爷,这份状纸后面的那串联名中,我看到有两个人的名字在试岗村村长和里正的前面,这是怎么回事?”
李师爷眯着眼睛思索片刻,恍然道:“大人,这两位是前朝的老秀才,有功名在身的!”吴蔚见李师爷的面色微变,想也知道这份状纸的分量,果然是封建王朝的坚实拥趸,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家产分配,竟然能劳动两位秀才老爷在状纸上附上大名。
泰州地界果然是人杰地灵,一个小小的石岗村,竟然也能找出两名秀才。
“大人,石岗村这是在给大人台阶下呢。他们的状纸虽然到了,原告却没到,说白了他们这是不想和大人对簿公堂,这份状纸看似在告小溪村的余家,可字里行间,引经据典,历数律例,直指大人判决违背律法。还请大人尽早定夺!”
吴蔚平静地说道:“我看出来了,但是他们也没提用钱财换回地产的法子,我若是按照他们说的,修改了判决,余氏的公道何在?”
“大人,石岗村这是打算鱼死网破了,依本朝律例,枷棒不上秀才身,他们这次请了两名老秀才出面,防的就是被威逼,为今之计也只有以理服人这一条可以走了,可大人的判决并无礼法可依,若真的升堂了,此案就要被记载到卷宗里,流传于世,大人必败呀!”
吴蔚由衷地说道:“李师爷,谢谢你替我着想到这一步,但是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张家邻居那边收集到了一些证据,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词和人证,证明了余氏具备‘三不弃’的条件,也就是说……张波虽然不在了,但张氏一族对还有照顾,抚恤的责任。”
所谓的‘三不弃’对应的是梁朝的“七出”休妻制度,若是女子触犯“七出”之条,男方就可以将这名女子休了,并且不用退还女子的嫁妆。
但是与七出对应的是‘三不弃’,其中有一条,内容如下:与更三年丧者,不去。意思是若是女子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能休弃。”
余氏嫁到张家的时候,张家老翁尚在,如今张家老翁已去世四年了,在这四年当中,张波和余氏并未生下子女,足可以证明余氏是为张老翁守了孝的,反而是次子张波,在这期间和小张王氏生了一个孩子!
李师爷听完,眼前一亮,说道:“若是如此,只要余氏愿意,她依旧是张家的儿媳,只要余氏坚持不改嫁,日后从张氏族中过继嗣子,即可合理继承张波留下来的祖产了!”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啊,让石岗村的人来吧。”
李师爷朝吴蔚拱了拱手,满眼都是佩服,转身出去了,步子都比来的时候轻快了许多。
李师爷走后,吴蔚缓缓敛去了笑容,这个“三不弃”的由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是余氏与张波伉俪情深,甘愿为张波守节,那是余氏的选择,若是余氏不愿意,那吴蔚绝对不会逼迫她半分。
但吴蔚的心思,不敢露出一点儿,这也是她和张氏宗族谈判的最后一点儿筹码了!
余氏当年带过来的嫁妆,早就花光了,张家在县城的民居也被张涛输光了,唯有从张氏一族多争取来一些,给余氏做保障了。
第337章 郡主驾到
吴蔚并未做什么准备, 只是日常办公,如常生活。
吴蔚翻看过所有衙役的卷宗,这衙门里面就有一位祖籍是石岗村的, 所以吴蔚一点也不担心衙门里的风春草动, 吹不到石岗村。
果然,在吴蔚收到石岗村状纸后, 无动于衷的第三天。
清早晨起, 衙门上的鸣冤鼓就被敲响了。
石岗村一共来了三十多位村民,除了那两位附名于状纸上的老秀才,还有张氏一族的里正和他的两个儿子, 以及与张波沾亲带故的张氏族人们。
随着一声“升堂”石岗村的村民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跪在最前面的便是石岗村的里正, 至于那两名老秀才,则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吴蔚的目光扫过众人, 淡淡道:“搬两把椅子来给这两位老先生,其余年过六旬者,也可坐下听审。”
见吴蔚如此客气, 两名老秀才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外,朝吴蔚拱了拱手, 算是承情了。
待众人坐定后,师爷当堂宣读了石岗村递上来的状纸,待师爷读完, 吴蔚对堂下众人说道:“诸位提交上来的这份状纸,看似状告小溪村的余氏, 实则处处透着对本官的不满, 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本官改判罢了。”
那两名老秀才听完,微微一笑, 其中一名捻着胡须说道:“大人严重了。只不过余氏嫁入张家多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大家既然已经判了余氏随父兄归家,那就应该将张氏的祖产留下才是,哪有把婆家的祖产带到外姓去的道理,据老夫所知,余氏家中还有四名兄长,人丁兴旺,这张氏一族的祖产,日后必定旁落,若人人如此,长此以往,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本官已经派人到小溪村去接余氏过来,诸位乡亲远道而来,今日本官便与你们说说,本官之所以准许余氏与其父兄归家,是因为张家次子张涛,嗜赌成性,不仅仅为了图谋其兄长张波的祖产而杀兄,还将张家在清庐县的民居也质押了出去,如今房子已经被乐彩坊的人收走了,余氏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县城内无依无靠,更无半点立足之地,不暂时准许其归家,又该如何?”
一名老秀才答道:“张波已死,二人既无子女,自然要归家的,只是我们张氏一族的祖产,余氏没有资格带走!”
吴蔚针锋相对道:“余氏曾为张老翁守孝三年,依照律例属‘三不弃’张波虽死,但经过本官后续的调查,在张波生前,夫妻二人感情和睦,若余氏愿为张波守节,可在张氏一族中选出一名嗣子,过继到张波和余氏的膝下,余氏依旧可以坐拥张家的祖产!”
吴蔚此言一出,堂下一众张氏的族人们纷纷坐不住了。
原因无他,他们之所以大老远地跟着来到了县衙,是因为他们都是和张波沾亲带故的张氏族人,也就是说……只要余氏将那份祖产归还,这些人便可以就地将这份祖产瓜分。
张老翁能在县城安家,家底儿自然不薄,吴蔚派人去调查过,张老翁在石岗村还有八亩山田,六亩水田,耕牛两头,祖屋一间。
张老翁带着家人在清庐县城内安居后,这些田地都交给了亲戚们打理,收成对半分。
若真变成吴蔚说的那般,他么这趟不是白跑了?
两位老秀才沉得住气,那些村民们却是绷不住了,还是石岗村的里正重重咳嗽了一声,众人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其中一名秀才说道:“张波虽然无后,但其弟张涛却留有一子,待其长大成年,香火供奉自然不会亏了张波,希望大人能准许我们将张涛之子从善堂接回,我们石岗村张氏人丁兴旺,养得活一个孩子。”
吴蔚冷哼一声,说道:“张涛是杀害张波的凶手,如何能令凶手之子祭拜被害人?泰州善堂是官办的,岂是想送就送,想接就接的?”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愠怒,这两个老东西东拉西扯,混淆视听,可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吴蔚的脸上了。
突然扯出张涛的儿子,不过是在阻挠余氏过继嗣子,毕竟大小张王氏都被送去做了苦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先用张涛之子为借口,将余氏过继嗣子的事情混淆过去,下一步就是让张涛的儿子继承张家的产业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总比一个成年女子要好控制的多,还不是在变相的吃绝户?
老秀才轻飘飘地说道:“杀害张波的犯人既已伏诛,大人该管的事情便已经结了,余下的都是我张氏一族内部之事,张波是张氏的族人,张氏一族就不会看着他无人祭祀,大人所言的余氏守节……也不过是大人的一厢情愿罢了。若余氏不愿意呢?大人还要继续干涉我族中内务到何时?”
另一名老秀才也说道:“不错,我们两个老则老矣,还没到了耳聋眼花的地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虽重,却也不破家规。张涛杀兄的案子,大人已经判了,这张家祖产之事,大人的判决,实在狂悖!”
这两个老秀才口口声声称呼吴蔚为“大人”可轻蔑之意却十分明显。
见吴蔚沉默,张氏一族的族人气焰更胜,里正的儿子更是大声说道:“牝鸡司晨,倒反天罡!”
吴蔚还没有所反应,站在一旁的李师爷大声喝道:“放肆!竖子竟敢冲撞公堂?”话音落已有两名衙役上前来,欲将出言之人压下,但那人却梗着脖子说道:“我已过了童生试了,若非兵乱阻隔了官道,扰乱了秋闱,你们如何敢对我棍棒加身?哼,我等十年苦读,今日竟比不过一介幕僚出身,待我他日金榜题名,必要讨回公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那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还真把两名衙役给镇住了,自古“士农工商”已在所有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衙役虽是公差,可见了读书人……气焰也要降三分,更何况是已经过了童生试,有资格博一个秀才身份的准举子呢?
吴蔚眯了眯眼,将手伸向了签桶,衙役们也在等待吴蔚的一声令下。
李师爷的心里有些急,他想劝吴蔚暂时退堂,反正被告余氏一家尚未到,没必要屈尊和这些人纠缠。
可双方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了,张氏一族显然没有把吴蔚这个知县放在眼里,这位知县大人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
就在此时,一阵兵甲撞击的脆响,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均是一惊,吴蔚拿起令签的手,随之一顿。
就在所有人都没弄清楚情况之时,一队由一百名士兵组成的队伍已经停在了县衙前,随后便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唱喏:“郡主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莫不是听错了?郡主娘娘,哪位郡主?
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低呼道:“是平燕王老千岁的……”众人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纷纷跪倒在地,一个个将头埋得低低的。
平燕王老千岁曾经治理了泰州几十年,在其治下泰州政通人和,人才辈出,恩泽惠及毗邻六县,如今平燕王老千岁虽然改封去了京畿,可他老人家余威犹存,在泰州地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绝不逊色于如今的宜王府,连带着她唯一的孙女——平佳郡主高宁雪,也被泰州地区的百姓熟知。
几年不见的故人突然大驾光临,吴蔚心中的愤懑和压抑一扫而空,连忙起身,正了正官帽,大步流星地朝县衙门口走去。
吴蔚到时,高宁雪已从高头大马上跨了下来,只见她身着一袭劲装,身披猩红披风,三千青丝尽数挽在头顶,腰间挂着一把佩剑,英姿飒爽!
脸上的孩童稚气尽数散去,目光如炬,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些小麦色,岁月并未在美人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是将之淬炼得更加完美。
高宁雪看见了吴蔚,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颜,吴蔚连行礼也忘了,咧着嘴,快步迎了上去。
“蔚蔚!”高宁雪还如从前那般,给了吴蔚一个大大的拥抱。
拥抱过后,吴蔚吐出一口浊气,后退一步就要将礼节补上,高宁雪直接打断了吴蔚的行礼,嫌弃地说道:“快得了吧,你我还讲究这些?”鲜驻复
吴蔚“嘿嘿”一笑,也不推辞,问道:“你怎么来了?东方……你师父呢?你们没一起来啊?前面不是在打仗吗?你怎么过来的?”
高宁雪见吴蔚依旧没把自己当外人,心情大好,一一回道:“我师父在前军大营呢,我听说了你的事情,特意来看看你穿上官服是个什么样子,至于我是怎么过来的……”高宁雪朝吴蔚挤了挤眼,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吴蔚读懂了高宁雪的唇语,说的是“天灯”二字,也跟着笑了起来。
高宁雪往县衙里望了一眼,见到黑压压地跪了一公堂的人,立刻来了兴致,问道:“是在审案子吗?方便我旁听吗?”
吴蔚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对着高宁雪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吴蔚心道:封建礼教整治封建礼教?真是太好了!
第338章 假传圣旨
吴蔚越想越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有趣, 实在是巧!
几年不见的人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那就只能怪张氏一族的人倒霉了。
吴蔚一直都秉持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 今日她本想和石岗村的人好好谈一谈, 若是能谈拢便也不必折腾余氏大老远的从小溪村再来一趟了。
可结果呢?
吴蔚可没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一点儿“客气”。
既然张氏族人死守着封建礼教不放,那就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封建礼教的滋味吧。
想通这里,吴蔚再也没什么顾忌, 自己想推广“法制理念”的初心虽然没变, 但是遇上这群人, 自己再一味的讲求“法制”就像是读书人遇到了野蛮人,根本说不通的。
吴蔚带着高宁雪回到了公堂之上, 故作恭敬地说道:“郡主娘娘,请上座!”
高宁雪白了吴蔚一眼,但还是配合说道:“本宫只是顺路来旁听的, 给本宫安置一方小案即可,吴大人继续审案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人呐!”
“在!”
“速速按照郡主娘娘吩咐的,安置一方小案来!”
“是!”
两名衙役听了吩咐,从地上爬了起来, 给高宁雪安置座位去了。
高宁雪扫视了众人一眼,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寻常, 这堂上竟有多人都被赐了坐, 按照梁朝律例,唯有功名傍身或是军功傍身的人, 在县衙才有椅子坐。
高宁雪未知前因,还以为这些人要么是有军功,要么是有功名的,心中愈发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案子,能牵扯到这么多有身份的人?
高宁雪微微一笑,和蔼地说道:“诸位免礼平身吧。”
“谢娘娘!”众人齐齐谢过高宁雪的恩典,从地上爬了起来。
包括那两位自从入了县衙就没有弯曲过膝盖的老秀才。
高宁雪是皇室宗亲,她的身份无论是朝廷,还是泰州地区,都是承认的。
吴蔚等着高宁雪坐定,才继续说道:“李师爷,适才说到哪儿了?”
吴蔚转过头去,朝李师爷丢去了一个暗示的目光。
李师爷稍加思索,便拱手回道:“回大人,说到……牝鸡司晨了,倒反天罡了。”
高宁雪瞬间坐直了身体,脸色也随着沉了下来,高宁雪何等的冰雪聪明?立刻就对吴蔚的处境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你叫什么名字?”吴蔚抬手指向了适才那位豪言壮语的男子,对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顺从地回道:“小人……张志成。”
“哦,你说你已过了童生试,只因兵乱阻隔了驿道,断送了你秋闱的前程,是不是?”
不等张志成回话,高宁雪已是忍无可忍,拍案喝道:“大胆!”
“刷刷刷刷”四道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高宁雪的四名贴身护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高宁雪看向吴蔚,说道:“吴大人,此人可是本案的关键人物?”
“非也。”
“那便将此人交给本宫处置吧!”
“娘娘请便。”
“将这个张志成给本宫绑了,务必送到王叔帐前,将此人的言行如实禀报,交由王叔定夺!”
“是!”
张志成吓的抖若筛糠,全然没有了适才的傲骨,蜷缩着身体抗拒着拖拽,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吴蔚,喊道:“大人,救命啊大人!”见吴蔚不为所动,又看向了自己的里正父亲,尖着嗓子叫道:“爹,爹,救救我……大伯父,救命呀!”
“郡主娘娘,娘娘饶命啊!”
张志成的父亲和大伯哪里还敢求情?他们早已是满头大汗,不敢吭声了。
只见一名士兵抬手便扇了张志成一个大嘴巴,呵斥道:“住口!”张志成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随后便被士兵拎着后颈,犹如拖小鸡崽一般将人拉下了公堂。
吴蔚目送着张志成的身影消失在了公堂,自有守在外面的士兵将人绑了,丢上马背,火速送往宜王帐下。
高宁雪的到来,犹如一锤定音,张氏族人就像一张绷直在狂风中的宣纸,连鼓动两下都不曾,便被吹破了。
最后吴蔚还是按照“祖宗礼法”将本应由余氏继承的那份祖产归还给了张氏一族,不过……却是采取赎回的办法。
由张氏全族筹集等价的银两,将余氏手中的祖产赎回,并且还要归还余氏嫁到张家时,所带的嫁妆。
随着惊堂木拍下,张涛杀兄案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公堂上的张氏族人犹如被抽了脊梁,一个个弯腰驼背,垂头丧气,陆陆续续离开了公堂。
今日之后,想必清庐县内所有乡绅,宗族,包括寻常百姓,都要重新评估一下他们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老爷了。
……
人都走光了,吴蔚摘下了冠帽,来到高宁雪面前,笑道:“多谢相助。”
高宁雪却拧着眉毛说道:“你这知县当的未免也太不像样了?若是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吴蔚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我还以为他们能和我讲讲道理呢,谁知道呀。”
高宁雪瞪了吴蔚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该打板子打板子,该送大牢就送大牢!王叔说他把清庐县的军权也交给了你,定然不会有人敢欺负你,我差点就信了!”
吴蔚“哈哈”一笑,说道:“走吧,请你白看了一场热闹还不好?到我家去坐坐,三娘可想你了。”
“走!”
高宁雪随着吴蔚来到了吴宅,到门口时,高宁雪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随手丢给一名侍卫,说道:“你们四个就在门口守着,本宫和老朋友叙叙旧。”
“是!”
吴宅正门大开,听到消息的柳翠微也迎了出来,高宁雪也给了柳翠微一个拥抱,随后便揽着柳翠微的肩膀,一边往宅子里走,一边热络地聊着,亲昵如闺中密友般。
“翠微,你如今女红的手艺还那么好吗?”
“许久不做,手艺难免生疏,这双眼睛也不如从前灵光了,大概不如当年了。”
“你定然是谦虚了,怎么会呢!”
“雪儿姑娘近来如何?东方大人可安好?”
“我们一切都好,我和你说……我和师父这几年干了不少大事儿……等一会儿我细细说给你听!”
“好呀,雪儿姑娘打算在这儿留几日?不如多留几日,也好让我和蔚蔚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次来我不着急走,但是师父可能要随军,我……我再去追她便是了。”
柳翠微抿嘴一笑,真诚地说道:“见你们二人还和从前一样好,我真开心。”
高宁雪的脸颊一红,也不知被戳中了什么心思。
……
吴蔚让柳翠微先招待高宁雪喝茶,自己则回到房间换了一身常服出来,再回到书房门口,不知里面那两位说到了什么开心事儿,笑声透过门窗传了出来,清脆又喜庆,感染着吴蔚也跟着笑了起来。
“笃笃笃”吴蔚抬手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进!”回答吴蔚的,是高宁雪。
吴蔚推开书房的门,见柳翠微正坐在主位给高宁雪泡茶,高宁雪的面前摆了八小碟,四碟糕点,四碟干果,她正抓着一把瓜子,吃的津津有味。
高宁雪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说道:“来来来,吴大人,请坐!”
吴蔚从善如流,欣然坐到了高宁雪身旁,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高宁雪却朝柳翠微挤了挤眼,答道:“这是我和翠微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好吧,我不问了。”
柳翠微笑道:“雪儿姑娘和我说了些这几年发生的趣事,她和东方大人一路走南闯北,遇到了不少奇人异事,很是有趣。”
吴蔚点了点头,自然地说道:“等以后我卸任了知县,咱俩也出去走走。”
高宁雪闻言,盯着吴蔚看了一会儿,却并未说什么。
吴蔚问道:“你从清源县那边过来的吧?”
“对呀。”
“战局如何?”
高宁雪冷哼一声,说道:“萧盛倚仗清源县的地利和王叔的大军周旋了几日,不过眼见获胜无望,留下了一支部队在城内做疑兵之计,日前夜里已带着得力残部一路溃逃了。昨日清源县守城士兵皆已开城投降,泰州兵马稍作休整就要继续挥师北上。”
这个结果虽然在情理之中,却比吴蔚预估的更为顺利,吴蔚见高宁雪一脸的兴致盎然,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清源县是泰州地区与外界连接的要塞,照理说,即便朝廷的兵马不能朝发夕至,就近各地的驰援应该很快就能到,萧盛坐拥天子剑,应该能调动附近的兵马才对,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高宁雪抓起一个大枣豪迈地丢到嘴里,笑着说道:“你真以为你发明的那个燃烧的瓶子是吃素的?清源县差点被烧成一地焦土!至于援军嘛……当然也有我和我师父的功劳啦!”
“愿闻其详。”
“我和我师父先一步将附近的驻军都调到海州前线,让他们对抗扶桑人去了。”
见吴蔚和柳翠微均是一脸的不解,高宁雪得意地说道:“假传圣旨!”
第339章 绣制龙袍
“这也行?”吴蔚一脸的不信, 毕竟“圣旨”作为封建王朝的最高命令,肯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伪造的,否则天下早就乱了。
高宁雪“啧”了一声, 说道:“我拿你当过命的好朋友, 才把这么机要的事情告诉你的,你还不信我?”
吴蔚摇了摇头, 说道:“圣旨哪里是那么好伪造的?据我所知圣旨的材质只有内务府才有, 而且需要特殊的技法,耗时许久才能得到那么一小块布料,卷轴所用的木材, 内封的宣纸, 上面所用的墨, 除了大内……外面根本寻不到,还有那枚传国玉玺, 如何造得了假?”
听到吴蔚的解释,柳翠微也跟着点了点头,对高宁雪表示了质疑。
柳翠微说道:“是啊, 雪儿姑娘,调兵遣将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手握兵符的将军怎么会这么好骗呢?”
高宁雪气的将手中没吃完的一小把瓜子丢到桌上,愤愤道:“对于寻常人来说定然是难如登天了,可你们也不想想我是谁, 我爷爷是谁,我是在哪儿长大的?圣旨我见的多了, 光是盖了传国玉玺的圣旨, 我们平燕王府加上燕王府就有十多封!蔚蔚说的没错,每一封圣旨从材料到内容都是世间难寻, 可我现在就拍在你们面前一封明黄黄的圣旨,你们就敢说它是假的吗?你们敢抗旨不遵吗?除了那种见多了圣旨,能直面天听的世家大族,剩下的都算上,他们敢抗旨吗?哼!”
柳翠微和吴蔚对视一眼,觉得高宁雪说的也有道理,但依旧觉得匪夷所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艺高人胆大?万一呢?一旦被人发现,那可是就地杀头的大罪啊。
“那你具体给我讲讲呗,让我也开开眼。”
见吴蔚不再质疑自己的能力,高宁雪这才满意了,耐心地解释道:“宜王叔之所以隐忍不发这么久,一直在筹谋奇招,这假圣旨就是第一招,虽然制作圣旨的材料我们也没有,但是集合平燕王府和宜王府之力,类似的材料还是能找出不少的,就是这明黄色染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既然都已经决定反了,谁的手底下还没几个忠心耿耿的帮手呢?我和师父这几年也没闲着,不仅联合了许多誓死对抗扶桑的有志之士,还瓦解掉了几个萧家暗地里的势力,策划了几次刺杀扶桑统帅的行动,有两次差点就成功了!待外围的造势进行的差不多以后,我和师父悄悄潜伏在了仓实县,只等狼烟一起,我们便带着侍卫,我和师父则是乔装改扮成内侍,到毗邻泰州的几个州府去假传了圣旨,将这些军队派到了战事焦灼的地区,对抗扶桑去了。当然了……王叔还做了两手准备,派人沿途埋伏,将萧盛派出去求援的使者尽数活捉,斩杀,萧盛纵有天子剑又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方圆百里的兵马都被我们给调到前线去了,他就是再如何天纵奇才也白搭!”
吴蔚激动得一拍手,看到这宜王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怯懦无谋,不声不响地竟弄了这么大个动作出来!
之后,高宁雪又给吴蔚和柳翠微讲了一些她和东方瑞在这两年做的事情,不得不说……相比于吴蔚和柳翠微的平静,东方瑞和高宁雪的日子可谓是波澜壮阔。
说到险象环生处,吴蔚和柳翠微一度忘记了呼吸,明知道二人安然无恙,她们还是忍不住替她们感到担心,替她们捏了一把汗。
说起这些,高宁雪如数家珍,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差点儿要命的经历,高宁雪的脸上却荡漾着柔软的温情。
听完高宁雪和东方瑞的经历,吴蔚直呼痛快,抬手给高宁雪倒了一杯茶,后者也是豪迈地一饮而尽。
经过几年的淬炼,高宁雪比从前成熟干练了不少,虽然举手投足依旧带着不可磨灭的贵气,却没有了从前的娇柔和幼稚。
柳翠微情不自禁地赞道:“你们的故事……足以写成戏文,千古流传了。”
高宁雪却是无所谓地一笑,她扫了吴蔚一眼,随后端起茶盏来细细地啄饮起来。
吴蔚接收到高宁雪的目光,本能地看向了柳翠微,这一刻吴蔚的心中升起一股无比清晰的直觉,高宁雪并不是她所说的“顺路”过来探望自己,而是带着某种使命前来的,而且……从高宁雪的反应上来看,这件事儿很可能与自家三娘有关。
若是高宁雪想找自己,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在县衙大堂就能说,再来探望三娘便是。
吴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看高宁雪,瞬间就觉得她没有适才那般可爱了。
柳翠微还浑然不觉地感慨着,吴蔚看了看高宁雪又看了看自家三娘,问道:“你这次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啊?”
高宁雪见吴蔚主动给自己递来了台阶,笑的那叫一个灿烂,说道:“还是你了解我,我这次来……”
“得,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高姑娘这感情也不纯粹了是吧?”
高宁雪被吴蔚揶揄得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只能硬着头皮朝柳翠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谁知柳翠微也收起了笑容,淡淡道:“雪儿姑娘,蔚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不不不,我不是找她,我是找你的,找你!”
“我?”
“不行!”
柳翠微和吴蔚一前一后说道。
高宁雪叹了一声,说道:“蔚蔚,我知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我这才刚一到就要你们帮忙,实属不该。可眼下这个局势,半点不由得人,我也很思念你们,师父还时常说要和你把酒言欢,好好聚聚,可我们这几年过的日子……你现在也知道了,从未得空。王叔手底下就这么几个得力的,哪有开国功臣是躺着拿到的功勋?你说是不是?”
见吴蔚眉头紧锁,柳翠微抬手抚上吴蔚的手背,柔声道:“不妨听听雪儿姑娘想要我做什么?若是力所能及,我也愿意帮忙。”
“三娘……”
“力所能及,太力所能及了!放眼整个泰州,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就请雪儿姑娘先说说吧。”
高宁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王叔希望你……可以接下绣制龙袍的任务。”
“不行!”吴蔚断然拒绝了高宁雪。
柳翠微则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绣制龙袍?让她?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不同意!”
“为何,绣制龙袍,这对天下绣娘而言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高宁雪颇为不解。
吴蔚冷笑一声,说道:“你疯了吧?你知道绣制龙袍需要多少工夫吗?十几个顶尖的绣娘聚在一起,也要赶制三年才能做出一件合格的龙袍,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你让三娘一个人做这个?她的眼睛熬坏了你负责?若是不能赶在登基之前绣制完成,罪则你帮她担着?我们现在生活的很好,什么都不缺,不需要这份荣耀,谁爱要谁要!”
“吴蔚,你怎么不听我把我说完呀,翠微只需负责龙袍上九只五爪金龙的绣制,其他的工作由别的绣娘完成。而且翠微也无需离开清庐县,只要翠微答应了,不日就会有工匠入驻清庐县,敕造绣工楼,到时候还会有三十多位顶尖的绣娘过来,住到楼里,她们都会听从翠微的命令,我怎么会让翠微置身险地呢?你知道这个差事是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为你们争取来的吗?只要王叔穿着翠微绣制的龙袍登基,你和翠微就能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只要你们不犯下十恶不赦之罪,都能豁免,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免死金牌也不比它好用吧?登基所穿的龙袍,一生也只会穿一次,龙袍在,翠微的功劳就在。”
吴蔚气极反笑,高宁雪说得好听,三十名绣娘的确不少,可这登基龙袍但凡错漏一处,随时就是杀身之祸,谁知道宜王打赢这场窃国之战需要多久?万一他一年就胜了呢?万一到时候登基龙袍没有做完呢?
“高姑娘,我承认你是一片好心,这的确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你不了解我和三娘的情况,我们其实并不需要这份保障,待到功成身退时,我和三娘自有自由自在的去处,我会保护她一世安康!”
“你……翠微,你的意思呢?”高宁雪为之气结,她也没想到吴蔚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还真就被自家师父给料中了,当高宁雪兴致匆匆将这件好事告诉东方瑞时,对方就曾冷静地预料过,她说:吴蔚得知此事,未必会高兴。
高宁雪当时是不信的,能参与绣制登基龙袍,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不想真的被东方瑞料中了。
柳翠微看了看高宁雪,又看了看吴蔚,沉吟道:“兹事体大,雪儿姑娘既然不急着走,可否让我斟酌一二,再给你答复?”
看着眼前这一对儿,一个平日温吞,发作起来如烈火肆虐,一个素不多言,拒绝起人来却出奇地果决,高宁雪只感觉自己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办法。
只得妥协地点了点头,补救道:“此事也不是全无回转的余地,若是翠微不愿意,我回去亲自向王叔请罪,推了此事便是。”
第340章 女鬼索命
一场相见算是不欢而散了, 高宁雪带着气,不顾吴蔚和柳翠微的挽留,带着侍卫离开了。
吴蔚并不担心对方, 堂堂一个郡主, 难道还找不到一个下榻的住处吗?
高宁雪走后,柳翠微和吴蔚带着两个孩子吃了晚饭, 吃完饭吴蔚又抽查了二人的功课, 才放人回去。
柳翠微和吴蔚都没有急着讨论是否参与绣制龙袍的事情,而是各自去洗漱完毕,回到房间里, 躺在床上以后, 沉不住气的反而是吴蔚。
“三娘, 咱们早晚都要回蓝星去,绣制龙袍变数太大, 一旦出了半分差池,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咱们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好了, 不要答应!”
柳翠微静静地注视着吴蔚,平静地问道:“可若是我们去不了蓝星呢?”
不得不说, 柳翠微很能摸到吴蔚的七寸,不过一句话,便让吴蔚陷入了沉默。
良久, 吴蔚才说道:“就像当初你对我期许的那般,我对你的期望也是一样的, 只要我们在一起, 哪怕是过着最平凡的生活,又能如何呢?一想到绣制龙袍可能面临的风险, 我的心便惴惴难安。”
柳翠微抬手扶住了吴蔚的脸颊,低声道:“蔚蔚,你的心,我从来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接下这次机会。就像雪儿姑娘说的,绣制龙袍对我们而言,的确是一次天赐良机。蔚蔚,你知道吗?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大抵是……你成为宜王府的幕僚之后吧,我这心里便时常不踏实,就连戏文里都说:伴君如伴虎,如今宜王殿下正在争夺那个位置,成了你便是从龙有功的大功臣,败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我自是同去。可我担心的,就是这宜王殿下成了之后的事情,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雪儿姑娘,都对你发明的燃烧的瓶子赞誉有加,更别提载人天灯,提高粮食亩产的化肥,还有日进斗金的乐彩坊,还有应对时疫也颇为有效的消杀之法……你常说,你所展现的不过是蓝星绝大多数百姓所具备的基本素质,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放在梁朝,哪一件不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如今宜王殿下正是用人之际,你的法子好用,能给他提供价值,他自然是容着你的,可以后呢?等他做了皇帝,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半刻脑海里闪过,永绝后患的念头呢?蔚蔚,我真的很害怕,可这一步步走来,是我亲眼看着,在你身旁陪着的,我扪心自问,你没有做错过什么,只能叹息造化弄人。你我相伴多年,夫妻数载,你爱我,敬我,护我,事事以我为先,将我的亲人也视作你的亲人,难道我的心……与你有什么不同吗?我也想尽我所能地护着你,为你撑起一片天,所以……哪怕有一丝机会,我都想把绣制龙袍的任务接下来,我要用这件龙袍护着你,抱着你,希望宜王殿下在登基之后,能看在龙袍的份上,对你宽容一些。”
吴蔚和柳翠微相对而躺,听着柳翠微平静又思虑周祥的话语,吴蔚的眼泪终是无声地溢出了眼眶,没入鬓间的青丝里,氤氲了枕头上套着的那对鸳鸯。
柳翠微用指腹轻轻擦去吴蔚眼角的湿润,调整身子拱到了吴蔚的怀中,后者习惯性地抬起手,搭上柳翠微纤细的腰身。
吴蔚的嘴唇翕动,轻声啜泣,却没有再说出半个字来。
柳翠微的声音再次传来,是那样的温柔,轻如呢喃,带着一丝丝的梦幻与失真,却也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蔚蔚,你就答应我吧。”
……
吴蔚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辰睡着的了,对于柳翠微最后那个问题,吴蔚昨夜并没有回答,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生效,吴蔚知道柳翠微的脾性,话说到这个份上,已不容任何人拒绝了。
吴蔚没再说什么,第二日高宁雪来的时候,吴蔚正在县衙办公,事情是柳翠微单独和高宁雪谈的。
得到了柳翠微的答复,高宁雪非常开心,又在清庐县留了几日,直至等到了前来接她回去的东方瑞,四人聚了一场,又再度两两分开。
不过吴蔚却将柳正善和孙秋霜介绍给了东方瑞,并标明:若是有朝一日明镜司能重新设立,还请东方瑞收下这两个孩子。
……
绣制龙袍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前方也传来了宜王大获全胜,击败萧盛的好消息,整个泰州地区的风向又是一变,这代表着宜王已经具备了进一步逐鹿天下的实力,迫使那些尚在暗处观望的势力,家族,不得不重新评估。
当然了,比较直接的受益人,就是吴蔚,张成,夏威这三位一早就主动投诚宜王的知县,他们的身家性命,家族荣辱早就和宜王绑定在了一起,宜王若是败了,他们也会跟着万劫不复,宜王胜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在本县的威望会进一步提升。
很快吴蔚就收到了张成寄来的信,是由清河县的知县送来的,在信中张成对吴蔚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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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县衙的公务不算繁忙,吴蔚忙里偷闲,重启了她的“小实验室”,之前吴蔚为了保护柳翠微的眼睛,给她设计制造过一款刺绣放大镜,只要摆在人与绣品之间,就能放大针脚,缓解眼部压力,很是好用。
吴蔚亲手又给柳翠微做了一架更加科学好用的放大镜,并将图纸交给工匠,命他们按照自己的图纸,再制作三十台出来,打算给即将到来的绣娘们使用。
如高宁雪所言,很快泰州府的工匠们就到了,足足来了三百多人,在距离吴宅一箭之地处开工,敕造一座高三层的绣娘阁,预计三个月内完工。
绣娘阁的敕造给本地百姓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吴蔚直接在县衙贴出了用工告示,响应如潮。
并且随之配备的酒楼,茶肆,饭庄,生意也十分红火,清庐县兴兴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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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外来的人多,治安也会随之略微下降,由于清庐县呀的衙役数量有限,不能像泰州那般成立巡防营,时时巡逻,并执行宵禁。
就在绣娘阁敕造过半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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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两名在绣娘阁二层施工的工匠从二楼掉了下来,一位当场就摔晕了过去,一位在摔下后,死死抱着自己的腿,指着二楼的方向,惊恐地叫道:“鬼,有鬼!”
那名摔晕的工匠在醒来后,也是惊恐地表示有鬼,是鬼把他推下来的!
这两件事发生后,工匠的总负责人当即置办了三牲,请了佛道两家的高人来到绣娘阁中开坛做法。
法事持续了三日,可就在工匠们以为驱鬼已经成功,第四日一早打算回到绣娘阁继续开工的时候,却发现主持三牲祭的总管大人,被人吊在了绣娘阁的一层的正梁之上,早已气绝!
绣娘阁首层是绣娘们平日工作的地方,层高足有三丈,上面两层稍矮,是住人的,三丈高的房梁,就是他们这些整日建房的工匠们,想要爬上去都要费些力气,施工所用的都是从泰州专门拉过来的小云梯,属于军械的一种,平日里都是锁在库房中的,不管是谁要用,都要领了对牌,并在库房总管的册子上按了手印,才取得出来。
那小云梯也颇为沉重,需要四个人同时安置,才能展开,可总管大人就那样被挂在了高三丈的房梁之上,足下悬空,随风飘荡。
所有看见总管尸首的工匠都被吓破了胆,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冲出了绣娘阁,随后请来了库房总管主持大局,众人一合计……只能报官。
吴蔚正在批复公文,就听县衙之外传来一阵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她刚放下笔想打发人去看看,就听到鸣冤鼓被敲响了。
在外间值当的衙役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拎起杀威棒鱼贯而入进了公堂,吴蔚也将放在案上的官帽拿起,戴到头上。
“何人击鼓鸣冤?”
听到吴蔚的声音,工匠们纷纷入了公堂,足有十几人跪到了堂前。
吴蔚一拍惊堂木,说道:“升堂!”
“威……武……”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
工匠库房总管从地上爬起,躬身禀报道:“回老爷,小的是泰州来的工匠,平日里负责管理器械库房的,名叫何筠。绣娘阁、绣娘阁出事了!今日晨起,工匠们陆续上工,却看见……总管大人吊在了绣娘阁的梁上,已经气绝,是女鬼,是女鬼索命啊!”
吴蔚才不信什么女鬼索命之说,在自己治下竟然出了此等命案,吴蔚是绝对不允许的,当即说道:“赵捕头!”
“在!”
“你立刻带人到现场去,保护现场,本官随后就到!”
“是!”
“何筠,你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仔细说说,李师爷,将何筠说的详尽记下。”
“是!”李师爷早就在研墨了,吴蔚抽出几张宣纸递了过去,待李师爷将墨研好,吴蔚抬了抬下巴:“说吧,说的详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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