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身份

    科斯莫•兰赫尔与塞勒斯先生, 还有那个幼童,一同去到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坐下。

    当然,在此之前, 科斯莫首先进到了杂货铺,跟莫尔说了一声。

    莫尔一如既往地戴着副眼镜、坐在柜台后面看书, 他仿佛永远都是这副散漫的、平静的样子。科斯莫总觉得,莫尔其实知道塞勒斯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 莫尔并不打算理会塞勒斯先生。

    “我的国度, 格列高利。”塞勒斯先生喃喃说, “那是神许给我们的土地,那是神交代我们看顾的土地, 而如今,却成为了永恒黑暗、漫长黑夜的眷属。”

    科斯莫微微一怔, 倒不是很惊讶,反而对塞勒斯先生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料。

    他有些为难地垂下眼睛, 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这个中年男人。那个幼童睁着一双纯净透亮的眼睛, 懵懵懂懂地望着科斯莫与塞勒斯先生。

    塞勒斯先生接着说:“那是一场屠杀。我们毫无防备, 影子商人便入侵了。他戏耍着我们,好似格列高利就是他的玩具……是啊,对于那些掌控着神明力量的可怕存在来说,我们何尝不就是玩具呢!”

    他的面孔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整个人瑟瑟发抖, 悲痛万分。

    科斯莫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能始终保持着沉默。

    “我是格列高利的王。”塞勒斯先生突然说。

    这话倒是让科斯莫猛地一惊, 不过面前这个憔悴的男人, 毫无「王」的身份气度可言。他早已经丢失了这个身份。

    “我成为王不久, 影子商人便出现了。那是一场噩梦, 是永堕黑暗的梦魇。”塞勒斯先生慢慢说,“我思考如何解决这事儿,我寻求了许多神明的帮助,但是祂们也都无能为力。

    “最后,我知道了托雅。我便亲自来到了这里。可是,当我来到这里,我就无法离开了。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未曾找到解救我的国度的办法,甚至只能眼睁睁瞧着它一步步滑落深渊!”

    那张曾经露出开朗笑容的面孔,如今却变得绝望而扭曲。

    科斯莫不敢去看他,无意中对上了那幼童的眼睛。

    莫名地,那双眼睛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但是他无暇分辨其中情况,塞勒斯先生已经继续开口。

    “您觉得,是我们亵渎了神明,所以才会招致这样的灾祸吗?”

    科斯莫有些莫名其妙,他试探性地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神。”塞勒斯先生说,“因为格列高利。自祂离开,让我们看顾那片土地以来,祂就再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回来。此后,又有这般灾祸出现。现如今,我的国度甚至已经彻底灭亡!

    “如果不是神明的祝福,我们怎会拥有绵延数百年的繁荣与富足?如果不是神明的诅咒,我们又怎会在短短二十年之间倾覆至此!”

    科斯莫感到这种说法并不对,可是塞勒斯先生显然并不需要他的认可。最后,科斯莫只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叹气仿佛也让塞勒斯先生猛地失去了所有力气,他瘫坐在那儿,面色煞白,目光绝望而空洞。

    科斯莫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为什么影子商人会入侵格列高利?”

    他曾经在莫尔那儿听闻过一些相关的信息,他知道影子商人是格列高利——这位神明——的敌人。

    但是,说到底,格列高利又是一位怎样的神明呢?

    塞勒斯先生苦笑了一下,然后说:“格列高利……是太阳。”

    “太阳?”科斯莫下意识问。

    “而影子商人是月亮的眷属。”塞勒斯先生揉搓了一下脸颊,“几十年前……当时我还没有出生。总之,当时发生了许多事情。

    “有一小段时间,太阳与月亮接连沉寂、熄灭,世界在短时间之内陷入了永夜。人们将那称为「一夜末日」。不过,那好似也只持续了一夜功夫。

    “随后,太阳与月亮照常升起。但是,作为太阳与月亮的象征神的格列高利与埃德温亚,却仿佛陷入了沉睡,再也没有回应过信徒的祈祷。

    “谁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认为,这两位神明是彼此起了争执,发生了一场使日月丧失光辉的战斗,然后双双沉睡——甚至于陨落,不过后一种猜测许多人不敢去想。

    “因此,日与月各自的眷属,比如影子商人,就开始敌视与之相对的相关力量。

    “事实上,这些「商人」,基本都是在一夜末日之后出现的。您已经知道影子商人了,还有记忆商人、梦境商人等等。”

    听到这里,科斯莫忍不住问:“他们都是月亮的眷属吗?”

    “不……不都是。梦境商人也是月亮的眷属;至于记忆商人,我也不清楚。”塞勒斯先生喃喃说,“不过,除却他们自己承认,否则人们是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力量从何而来的。

    “但是,他们的确掌握着神明的力量,即便神明不知所踪。”

    科斯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塞勒斯先生的这种说法与之前莫尔的说法不谋而合。

    这些「商人」并非是神明;或许最初也并非是商人,只是掌握了某种特殊力量的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科斯莫心想)。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力量使其成为了「商人」。商人更像是他们的职业,尽管他们贩卖的物品并不那么普通与常见。

    “感谢您为我解惑。”科斯莫礼貌地说,他随后又缓慢地问,“您……我的意思是……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塞勒斯先生沉默了片刻,然后望向了身边的那个幼童。

    在他与科斯莫交谈的时候,这个年轻孩子始终乖巧地保持着沉默。科斯莫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孩子。

    塞勒斯先生望了这孩子片刻,然后苦笑了起来。

    “大概一周之前,也就是,红叶之日之前,影子商人又一次出现在了格列高利。”塞勒斯先生低声说,“这一次他赶尽杀绝,几乎杀死了所有人。”

    红叶之日之前?科斯莫不由得一怔。

    “米洛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母亲把他藏在自己的身后,用影子将他覆盖住,因此,在影子商人取走他母亲的影子的时候,那漆黑的夜色,让影子商人并未发现米洛的存在。

    “随后,他的母亲连夜将米洛送出了格列高利,让人将他送来了托雅。我想,他的母亲是想让托雅的力量庇佑米洛,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影子商人也同样出现在了托雅。

    塞勒斯先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不管怎么样,我会照顾米洛。这是金莱克家族、也是格列高利公国,唯一的血脉了。”

    将这个打算说出来之后,塞勒斯先生好似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他在托雅镇待了十几年,几乎已经绝望了。即便他卑微地请求那位杂货铺的店主,他也未曾得到任何的回应。

    但是,当他的国度真的彻底沦为夜晚的属民——他反而,感到自己的灵魂沉沉地、坦然地坠落了。

    他再无退路、再无后盾、再无国家。他将成为流亡者。

    塞勒斯先生怔忪的样子让科斯莫也有些难过。他干巴巴地安慰了两句,不过塞勒斯先生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与科斯莫道别,说要回去好好休息,他过去几天都在为米洛的事情忙碌。

    科斯莫连连点头。

    离开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失去了所有家人与同胞的孩子——米洛•金莱克,也盯着科斯莫,礼貌地说了一句「再见」。

    塞勒斯先生牵着米洛的手,慢慢地走开了。

    科斯莫回到了杂货铺。莫尔对塞勒斯先生的事情似乎毫不关心。

    科斯莫也收拾了一下情绪,问:“我今天做什么,莫尔?”

    货架已经收拾完了,库房那边暂时还不能动,科斯莫感觉自己今天又可以摸一天鱼。

    “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果不其然,莫尔这么回复,“自己找个角落待着吧。”

    科斯莫讪讪一笑,打算从货架上拿本书看看。不过他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感觉这个问题应该不算过分,于是就开口说:“莫尔,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托雅镇上没有孩子?”

    莫尔姿势不变,只是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

    “满满的好奇心。”莫尔哼笑一声。

    科斯莫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通常来说,如果对方这么反应的话,那这个问题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

    但是莫尔却沉默了许久。

    随后,他似是而非地回答说:“传说中,纯洁幼童的眼睛,可以瞧见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说完这话,他就摇了摇头,好似他只能说到这里为止。

    眼睛?科斯莫略微狐疑地回忆着。

    刚刚他的确瞧见了米洛的眼睛,但是,他只是感到这个幼童的眼睛十分干净、眼神也十分灵动纯净。这孩子不像是刚刚从灾难之中幸存,更像是一个娇生惯养但又温良单纯的贵族少爷。

    ……联想到塞勒斯先生的身份,或许这幼童的确是什么贵族后代吧。

    科斯莫想了片刻,就没有多想下去。

    一个更为残酷的可能性是,因为这些孩子能够瞧见某种奇异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消失不见——他们全都死于那东西之手。

    这真是想想就令人感到沉重与叹息。

    科斯莫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走向货架那边,但是这个时候,有人匆匆推门走了进来。

    是艾尔警员。

    他面上不算焦虑,但的确有一丝残留的震惊与不安。

    莫尔都放下了书,望向这位脚步匆匆的警官先生。

    “莫尔先生,兰赫尔先生。”艾尔首先朝着他们打了个招呼,似乎也在借助这个过程平复自己的心情,随后,他慢慢说,“我们对比了那具尸体的特征,与镇民们的情况。”

    “结果是?”莫尔问。

    “唯一匹配的,只有尤斯塔斯•洛弗。”艾尔停顿了一下,补充说,“那位藏书家、那位……时间旅行者。”

    第32章 地址

    尤斯塔斯•洛弗?他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他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杂货铺的库房?

    一时间, 无数问题从科斯莫的大脑中冒了出来。

    前几天他才刚刚见到过活生生的洛弗,结果没隔几天,洛弗就死了?!

    科斯莫怔在那儿, 感到心头泛起一阵微妙的寒意。

    他几乎立时就想起来,当初洛弗说过, 他将与科斯莫拥有两次会面,一次就是前几天科斯莫的拜访, 而另外一次, 则是在「未来的某一刻」。

    ……或许, 那指的就是,科斯莫正是尤斯塔斯•洛弗尸体的发现者。

    他与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撞上了, 完成了洛弗预言中「未来的碰面」。

    可是,作为时间旅行者, 洛弗怎么会默默无闻地死在杂货铺的库房?是他闯进杂货铺的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按照他们之前推测的情况来说,有人闯进杂货铺, 或许是为了重演三十年前的那一幕、抢夺托雅镇的管理权……

    但是, 洛弗自己就是红叶的信徒, 他为什么要去抢夺红叶选民的权力?

    科斯莫怎么都无法理解这件事情。

    那具干尸、那凹陷的死灰眼睛、那过去未来的会面、那双手递给他的那本书……

    《镜记》。

    科斯莫暗自想,他是不是应该看一看这本书?

    作为时间旅行者,洛弗似乎有意无意地向科斯莫暗示了自己的想法,以及他的死局。那么,他特地借阅给科斯莫的那本书, 是不是也隐藏了什么秘密?

    科斯莫正想着的时候,莫尔也在与艾尔进行着交谈。

    “确定吗?”莫尔微微皱了皱眉。

    “是的。”艾尔点了点头, “清早我们特地去拜访了洛弗先生, 但是, 他的屋子已经彻底……那意味着「失控」。”

    莫尔欲言又止, 最后露出了些微烦躁的表情。对于这位总是懒散度日的杂货铺店主,这可是十分古怪的表情了。

    但是,无论如何,莫尔与艾尔都未曾表现得多么意外与慌张。

    科斯莫旁观着他们的表情,心想,他们简直像是早有所料一样。

    ……因为死者的身份是洛弗,所以他们就猜到了什么?

    艾尔说:“我已经让人通知镇长了……那间屋子也需要处理一下。”

    莫尔随意地点了点头。

    艾尔过来似乎就只是为了通知这件事情,随后他便离开了。科斯莫有点摸不着头脑,感觉这事儿好似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等艾尔离开之后,他便问:“所以……就这样吗?”

    “你以为会怎么样?”

    科斯莫一怔,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以为……”

    “你以为,事情会闹大?”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莫尔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前奏。”

    科斯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你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我?”莫尔想了想,“我不知道。”

    “那……啊?”科斯莫有点惊讶地望着莫尔,“你不知道?”

    莫尔啼笑皆非地瞧着他:“你以为我是万能的吗,兰赫尔先生?”

    科斯莫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莫尔想了想,便说:“你不够了解洛弗……洛弗是红叶的狂信徒,他做的这件事情,也一定是为了红叶,哪怕只是出于他的一厢情愿。”

    “可是,他为什么能来到库房?”

    “他是个藏书家,而我这儿是杂货铺。”莫尔解释说,而这个理由也相当简单、一目了然,“你整理过货架,我这儿也有一些书籍。

    “所以,洛弗曾经来到过杂货铺买书,甚至直接去到库房里挑选,或者买走一整批的书籍。他可是杂货铺的大主顾。

    “而对于他这样的时间旅行者来说,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就是他旅行的锚点。”

    科斯莫理了理思路,然后说:“所以……是洛弗回到了过去那个——他走进库房挑书的时刻,然后死在了那里?”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莫尔点了点头。

    “可是,您应该能发现他的踪迹吧?那具尸体难道就一直存放在那里吗?”

    “他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过去,然后在我过去的时候离开。这样时间一点一点推进,他就可以将他的旅行锚点始终固定在库房里,直到他需要的那个时刻——直到他死亡的时刻。

    “或许,他在很久很久以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然后就死在了那个时间点,所以那具尸体才会是干尸的状态。

    “只是这具尸体始终没被发现而已。只要没被发现、只要此事并未广而告之,他就可以是「活着」的。

    “对于一个时间旅行者来说,「活着」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如果他死去的时候,将自己埋进那堆货物里面……那老实讲,我的确发现不了。他可能算准了我的懒惰,那让他的尸体在库房里保存了许久。”

    莫尔懒散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的确懒得整理那堆货物。

    科斯莫听明白了,但他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下意识说:“他有那么多时间吗?”

    想要让时间这样慢慢推进,找准一个合适的死亡时间点,那可需要相当漫长、仔细的准备与观察。想到那个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藏书家,科斯莫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当「时间」二字一出口,科斯莫便明白了。

    时间,对于时间旅行者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洛弗的目标真的瞄准了杂货铺的库房,那么他可以在生命的每时每刻去筹谋、规划这件事情。当然,机会只有一次,可他有无尽的准备时间。

    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是他的后备力量。

    这么想着,科斯莫又怀疑起来:“那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停了停,然后说,“他死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么这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莫尔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科斯莫略微狐疑地瞧了瞧莫尔。

    尽管莫尔嘴上说自己不知道,但是,刚刚莫尔可是没有任何紧张的意思,甚至比得知末日预言的时候还平静一些。

    ……说到末日预言,科斯莫突然想起来莫尔之前说的,要拜访艾琳•吉奥克的事情。

    他就转移了话题:“对了,莫尔,你拜访艾琳女士了吗?”

    “没有。”莫尔摇了摇头,“她失踪了。既然她是新的时间旅行者,那么她当然可以神出鬼没。或许,她现在正在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遨游呢。

    “况且,她是新的时间旅行者。任何时间旅行者在最初都会沉迷于这份力量。”

    科斯莫点了点头。时间旅行者倒的确是这样。

    “这么说来,末日预言的事情也是毫无进展吗?”科斯莫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都堆在一起啊。”

    “你烦恼什么?”莫尔瞥了他一眼,“你认为自己会死?”

    他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但是科斯莫丝毫没有听出来。

    他只是说:“就算我没有死在末日之中,也总还是会有其他人死掉的吧?我也不希望目睹他人的死亡啊。”

    莫尔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科斯莫的回答会是这个方向的。他古怪地打量了一下科斯莫,然后嗤笑了一声。

    科斯莫又换了个话题,说:“对了,我之前听说了,「一夜末日」?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吗?”

    “太阳和月亮打了一架。”莫尔语气平淡,“没了。”

    “真的打了一架?”科斯莫嘀咕着说,“听起来像是什么……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

    他现在和莫尔也算是熟识了,所以才敢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随口说出来。

    莫尔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他只是满心复杂地笑了一声,然后低声说:“或许……那的确就是讲给小孩子听的。”

    随后,他们没有继续这些话题。科斯莫在货架上随便找了一本小说,开始阅读起来。

    中午的时候,科斯莫自然还是去吉奥克餐厅吃饭,但是他起身的时候,却略微疑惑地看了看莫尔。

    他问:“莫尔,你不去吃饭吗?”

    莫尔随便地朝他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你自己去吧。”

    ……科斯莫心想,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莫尔吃饭。

    这事儿挺稀奇的。但是联想到托雅镇本身的古怪之处,科斯莫也就没问这么多。他再一次去了吉奥克餐厅,注意到前台的伊芙琳女士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科斯莫有点迟疑,但他还是壮着胆子问:“伊芙琳女士,您在担心什么吗?”

    伊芙琳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已经认识了科斯莫,就没有隐瞒:“当然是因为艾琳女士的事情。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这相当奇怪。”

    随后,伊芙琳又犹豫了一下,才补充说:“您是外来者,您应该也知道,外来者都不可能离开托雅镇。可是,这两天餐厅的员工在托雅镇到处找艾琳女士,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担心,她可能出事了。”

    科斯莫安慰了她两句,正想说艾琳如今已经是时间旅行者,行踪不定,但是又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转而问:“那您知道艾琳女士的住所在哪儿吗?”

    伊芙琳面色一变,有点警惕和紧张地望着科斯莫。

    “您别担心!”科斯莫赶忙说,“我在来到托雅镇之前,是一名侦探。您可以把我当成是职业病犯了,我有点想调查一下艾琳女士的去向。”

    伊芙琳恍然大悟。她之前曾经见到过艾琳女士主动赠送科斯莫一份甜品,因此多少还是信任科斯莫的。她思考了一下,便将艾琳女士的住址告诉了科斯莫。

    科斯莫感到这住址好像有点耳熟。

    他下午还得去杂货铺,自然没时间去调查,不过他趁午休的时候,回了趟住处,将这事儿跟猫猫们讲了,让他的三只猫去调查。

    他到家的时候,小黑睡得正香,被吵醒的时候也只是睡眼惺忪、看起来相当无害。科斯莫壮着胆子在小黑肚皮上揉了揉,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将艾琳的事情说了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喵。”小黑打着哈欠,“你去上班吧。”

    ……听到「上班」这两个字,科斯莫不禁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想一天到晚窝在家里与猫猫们玩耍,可惜的是,穿越之后他也还是照样要上班。

    好在异世界没有房贷,他想。

    三只猫猫也没有拖拖拉拉,跟着科斯莫一起下了楼。

    很快,它们来到了艾琳•吉奥克的住处。

    “喵……这里是……”花花惊讶了起来。

    小黑动了动鼻子,奇怪又恍然地望着这栋建筑。

    大橘更加茫然一些,但是它往隔壁一看,就一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我们在这里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喵!”

    大橘的关注点总是十分专一,但是……确实。

    如果科斯莫跟着他的三只猫一起来到此地,他也一定会惊讶地注意到,艾琳的住所,就在钟表店的隔壁。

    第33章 巧合

    这是一个简单的巧合吗?

    当三只猫一起跑向艾琳的住所的时候, 小黑忍不住这么考虑着。

    或许的确是的,毕竟他们从未发现艾琳•吉奥克,与钟表店老板巴德的联系。

    但是, 小黑的心中却禁不住升起了一丝隐忧。

    它很清楚,在拥有神明力量的世界, “巧合”很有可能就是一桩可怕的骗局。

    因此,在路过钟表店的时候, 小黑忍不住往里头瞧了瞧。

    ……仿佛巴德从未死去一般。它想。

    钟表店里的钟表一如往常, 滴答滴答地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屋内的物品丝毫不乱, 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外出一段时间,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那个科斯莫曾经亲手扶起的、镶嵌着巴德与凯瑟琳合照的相框, 如今也安安稳稳地摆放在柜台上。照片中的一男一女仍旧静静地望着这个人间。

    小黑突然怔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三只猫都停下了脚步, 站在了钟表店的门口。

    “喵……好奇怪。”花花低声喃喃。

    “哪里奇怪喵?”大橘不明所以。它只是看同伴们停了下来,所以才跟着停下来。

    “钟表店还是那个钟表店喵。”小黑说, “但是……”

    “但是, 巴德已经死了。”花花接着说, “喵……为什么这里还是原样?”

    三只猫面面相觑。

    它们当然也知道托雅镇是个古怪的地方。但是,钟表店的老板已经死了,钟表店却仍旧这么原封不动、原模原样,仿佛一切封存,等待着主人的归来……这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钟表喵。”小黑突然说。

    花花露出了一丝恍然。

    大橘摇头晃脑, 大声抗议说:“不要说谜语喵!”

    小黑与花花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时间喵!”

    钟表店象征着时间——这是它们直到现在, 才突然意识到的问题。

    而在托雅镇, 时间就指向了红叶。

    在科斯莫与他的三只猫刚刚抵达托雅镇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接触到了钟表店的老板巴德。但是, 彼时他们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红叶的存在。

    随后,红叶之日当天,巴德死去。于是,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巴德、钟表店、时间、红叶之间的关联。

    但是,这明明显而易见,不是吗?

    巴德何德何能,居然在托雅镇堂而皇之地经营着一家「贩卖时间」的店铺?

    这是一个令人意外的发现,但是很难说究竟算不算是「惊喜」,毕竟巴德已经死去。

    随后,三只猫飞快地查看了艾琳•吉奥克家里的情况。空无一人,但物品保存完好;在某种程度上,这场面与隔壁的钟表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三只猫确认了这个情况,便离开了这片街区。它们得等待科斯莫下班,然后将这件事情告诉科斯莫。

    而科斯莫那边,杂货铺也在这个时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德烈•米尔。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闲了。”莫尔懒洋洋地说,“有空天天待在托雅?”

    “我可是为了末日的事情奔波劳碌啊!”安德烈振振有词。

    莫尔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他盯着安德烈瞧了一会儿,而安德烈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回视着莫尔。

    “这话我只说一次,安德烈,无论末日是否发生,托雅始终是托雅。”莫尔的语气几乎带着一种阴森冷酷的意味,“你想要调查末日,没有问题;但是,这与托雅无关。”

    安德烈•米尔站在原地,他背着光,面孔仿佛被阴影覆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笑,说:“好的,莫尔先生——当然如此。托雅始终是托雅。”

    他们似乎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个协议。随后,莫尔又懒洋洋地躺回了自己的椅子上,而安德烈随便地摆了摆手,似乎是在告别,然后就离开了。

    ……徒留下科斯莫•兰赫尔,站在那儿,一无所知、一脸茫然。

    他几乎觉得好奇心变成了一头怪兽,正啃噬着他的心灵。

    杂货铺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莫尔猛地放下了书,叹了一口气,问:“你的好奇心吵到我了。”

    科斯莫讪讪地笑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究竟是什么末日?”

    “谁知道呢。”莫尔回答。

    科斯莫有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认为,这场末日会影响到你?”莫尔突然问。

    科斯莫一怔:“什么?”他迟疑地回答,“应该……会?”

    莫尔目光深深地瞧着他,带着一种相当微妙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说:“艾琳是一位时间旅行者。她寄信过来预言了末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位时间旅行者来说,时间的概念变得虚无而平庸,她并不需要在意时间。

    “换言之,谁知道她说的末日,究竟发生在多么遥远的未来,或者,多么遥远的过去呢?”

    科斯莫不由得愣在那儿。他想,的确如此。

    他认识艾琳女士,于是,他便下意识以为,艾琳信中提及的末日,就发生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的某个时间点。

    可这是基于他的时间观念。他那线性的、平滑的时间观念。

    而对于时间旅行者来说,时间早已经不再是一条从不回头的直线了。

    ……如果艾琳去往了极为遥远的、甚至历史根本没有记载过的过去,那么,她会不会以为那才是未来呢?

    或许,当时发生的一场末日,毁灭了那个文明;在那文明的废墟之中,他们如今的这个文明才终于得以诞生。

    而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安稳坐于此刻的他们,又有什么能做的呢?

    那末日,或许是他根本无法触及的事情。

    看起来莫尔早已经洞悉了这一点,所以并不那么慌张。这一点让科斯莫有点愧疚,因为他曾经以为,莫尔的无动于衷是因为他本质的傲慢。

    ……好吧,或许莫尔的确傲慢,但是那也并不代表他对末日无动于衷;那只是因为,他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莫尔早已经跟科斯莫暗示过这个问题。那位藏书家尤斯塔斯•洛弗,他的大脑就已经被漫长而无尽的时间压垮了。

    艾琳或许没那么严重,但也或许更加无知。因为她才刚刚踏上探索时间的路途。

    莫尔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所以,不用这么担心,兰赫尔先生。或许那场末日根本不会对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

    科斯莫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奇怪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么,为什么安德烈那么……”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安德烈。

    “兴致勃勃?”莫尔接话。

    “是的。”

    “因为他是个年轻的孩子。”莫尔不以为意地说,又低下头去看他的书,“安德烈总是喜欢这种新奇的概念——由时间旅行者发来的末日预言,多有趣。他指望着拿这事儿彰显一下自己的名声。

    “不过,我得警告他别做出什么大事。毕竟,托雅……”

    他的话没有说完,只是仓促地停在那儿。

    科斯莫对于「托雅」有关的谜团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对于安德烈的情况还是感到一些奇怪,他不禁问:“安德烈的名声?”

    莫尔突然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其实你知道安德烈的身份。”

    科斯莫愣愣地拿手指指了指自己。

    莫尔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些许戏谑的笑意:“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科斯莫愤愤地放下了手。

    可恶的谜语人!他在心中郁闷地吐槽着。

    不久,他下班了。

    离开杂货铺的时候,深秋傍晚的寒风让他冻得一个哆嗦。他心想,是时候将他买的那些过冬的衣物拿出来使用了。

    不过,托雅镇这几天的温度还真是急速下降。

    科斯莫老老实实地去吉奥克餐厅打包了一份晚餐,然后才迫不及待地回了住所,听他的三只猫猫讲起了下午的发现。

    艾琳的住所空无一人,这件事情并不出所料;但那地址就在钟表店旁边,以及,巴德很有可能与红叶有关这两件事情,却还是让科斯莫吃了一惊。

    他不自觉停下了吃饭的举动。

    艾琳、时间旅行者……巴德、钟表店老板……

    事实上,这两人都与红叶有关。

    巴德就死在红叶之日当天,而艾琳则是在红叶之日第二天,在与科斯莫交谈过后,自此不知所踪。隔天,安德烈收到了那封信,出现在杂货铺。

    如果回过头来审视,那么这一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一种微妙的巧合。

    巴德出事,然后就是艾琳失踪,然后就是末日预言。

    但是,艾琳真的与巴德有什么联系吗?

    科斯莫有点想不通这个问题。

    艾琳说自己来到托雅是为了杀死一个人,而她已经成功了……那么,她究竟是要杀死谁?她又是在什么时候成为时间旅行者的?

    ……不对、不对,艾琳当时还说,她已经成功了,并且,她因此也无法离开托雅。

    他们一直猜测,艾琳的失踪是因为她前往了不同的时间点旅行,所以才会预言那场末日。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无法离开托雅——那她怎么能前往过去或者未来旅行?

    或许艾琳的说法只是「空间」意义上的,而不是「时间」意义上的。不然的话,这两边的说法必定有一边在说谎,或者产生了误解。

    又或者,艾琳依旧存在于托雅的某个地方,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科斯莫有点头痛地抓了抓头发。

    他想,幸好影子商人现在不来烦他了……

    ……等等,影子商人?

    自行车的车铃声,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科斯莫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冥思苦想地思考着过去每一天发生的事情,然后他意识到,正是在他与艾琳谈话的那一天、红叶之日的第二天。

    那是他来到托雅镇的第九天。

    那一天自行车的车铃声离他十分近,他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影子交换出去了,但是他本能地不接受那种强买强卖的行为,因此就拒绝了影子商人。

    从那一天起,自行车的车铃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也正是那一天之后,也就是第十天,安德烈•米尔突然出现了。

    安德烈•米尔在红叶之日的那段时间里不在托雅镇。

    而在红叶之日的前两天夜里,科斯莫也的确没有听见自行车的车铃声。

    按照塞勒斯先生的说法,正是在红叶之日之前,影子商人突然出现在格列高利,将这个国家剩下的子民赶尽杀绝。

    安德烈•米尔曾经以某种暗示性的口吻,询问他为了得知托雅镇的秘密,愿意付出什么——与他进行交换。

    “其实你知道安德烈的身份,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莫尔是这么说的。

    此刻,科斯莫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感到深秋冰冷的空气涌入了自己的躯体,如同某种鲜明昭示的恶意与寒意。

    安德烈•米尔,就是影子商人吗?

    第34章 信仰

    这个问题让科斯莫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自己都没想到, 安德烈•米尔可能是影子商人这个猜测,给他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巨大震撼与不安。

    他的确知道,那位杂货铺的店主、他的老板, 克莱门特•莫尔巴勒,恐怕不是一位普通人。无论是杂货铺之于托雅镇的意义, 还是许多人对待莫尔的态度,都让科斯莫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但是, 安德烈•米尔。

    这个声称自己只有「十几岁」, 表现得热情开朗、兴致勃勃、外向健谈的年轻人, 却是一个入侵他国、掌控着神明力量、残酷地让人类成为夜晚属民的可怕存在吗?

    ……当然,格列高利的人们并没有死。他们只是失去了影子、只是再也无法生活在太阳之下、只是会被阳光灼伤、只是不得不成为月亮的属民。

    「只是」。

    科斯莫有点失眠, 他烦恼地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的想法也跟着翻了个面。

    这算是什么「只是」!

    因为太阳与月亮打了一架, 所以月亮的眷属就要迁怒于太阳的信徒吗?这种做法当然显得虔诚,但也显得残酷而傲慢。

    人类在此刻不过是某位神明的附属品而已。更可怕的是, 这毕竟是一个拥有神明的世界, 如果不成为某个神明的附属品, 那么人类本身就无法存活。

    比起科斯莫真正的故乡,这个世界——这个拥有神明的世界,是迥然不同的。

    想到这里,科斯莫又叹了一口气,又一次烦恼地翻过了身。

    他无法认可影子商人的做法。要是将这种做法代入到安德烈•米尔的身上, 科斯莫就更加感到怪异与烦躁了。他承认他在某一刻真的将安德烈看作是一个幼稚但单纯的「孩子」。

    事实却打了他的脸。

    但是,另外一方面, 他也没法将自己代入到格列高利人身上。

    他同情他们, 当然。但是, 他又没法真的理解这个世界的信仰运作体系。

    ……说到「信仰」……

    科斯莫突然睁开眼睛, 怔怔地盯着寂静夜晚黑漆漆的天花板,感受到他的猫猫们睡觉时挨在他身边的温暖又毛茸茸的身体。

    他想到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教堂?”

    第二天早上,科斯莫去了杂货铺,立刻便跟莫尔提及了这个问题。而莫尔则拉长了语调复述了这个词。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科斯莫如今使用的这种语言中,并没有可以将「教堂」直接翻译过来的、相对应的词语。

    当然,如果生搬硬套,类似「神圣的地方」「朝圣之地」「崇拜神的场所」之类的词语,倒的确也有,但科斯莫认为那并不完全能概述「教堂」的功能。

    莫尔显然没明白科斯莫究竟是指什么。

    “我的意思是……就没有一个集中的、固定的场所,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们共同在这里进行崇拜、信仰神明的仪式……像是这样的地方?”科斯莫不太确定地说。

    他自己从未信教,所以对于教堂的存在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的故乡没有神——应该没有吧?但是却拥有不计其数的教堂与信仰;而这个世界,明明拥有神,却反而没有类似的宗教场所?

    莫尔仔细思索着科斯莫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表现出了一副相当重视这个问题的模样。

    隔了片刻,他才回答说:“我不确定你说的「教堂」是指什么……某种建筑物?如果是指崇拜神明的地方,那么有些神明的确会在意这件事情,会让祂的信徒修建类似的建筑物。

    “我们将那个地方称为「圣所」。不同神明的圣所有着不同的名称,但都可以统称为圣所。

    “但是,圣所与你所说的教堂的不同之处在于,圣所是不可能让普通信徒进入的,因为这里就可以直接沟通到神明。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莫尔突然若有所思。

    “你是好奇神明与信徒的交流方式,是吗?”莫尔问。

    “是……吧?”科斯莫怀疑地回答。

    他是吗?

    不管科斯莫是不是,莫尔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神明不可能回应、也不可能回馈每一位向祂祈祷的信徒。所以,像你说的那种教堂,如果真的修建起来,那么神明会多么厌烦呀!

    “因此,一些较为温和、喜欢信徒的神明,会通过圣所来偶尔回应信徒、帮助信徒。至于一些残酷、孤僻的神明,即便信徒信仰祂,祂也不会回应。”

    科斯莫的心中含含糊糊地出现了一个想法。他意识到了一个核心的问题。

    “什么是神?”

    “拥有神的力量,就是神。”

    “但是你之前说……”

    “所以,那是「年轻的家伙」。”莫尔低笑了一声,“比如安德烈,他拥有神的力量,但是他还不是神,因为,他的名声还不足以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

    “事实上,「商人」们的情况都是如此。他们都还不足以称为「神」,以人类的定义来说。有的商人安于现状,也无意成为神;但是,有的商人,比如安德烈,却是野心勃勃的。”

    科斯莫恍然大悟。

    他终于意识到他始终以来忽略的问题——力量。

    “神明”不过是人类对于某种力量的描述。而这种力量本身就真的在意人类的描述吗?

    这个世界的神、这个世界的人类信仰的对象,是真正拥有某种神奇力量的存在。祂们并非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情况,祂们的确存在、为人所知、时常显圣。

    如果按照他的理解,莫尔口中的圣所实际上就是「教堂」,只不过,这个世界的「教堂」并不是面向所有人的。

    教堂用以祈祷;但这个世界的神明的确能听见祈祷,所以,如果教堂遍布世界,那神明恐怕也会厌倦这样的祈祷与建筑。

    此外,信仰体系内的高层,自然也不可能让普通人「容易」地接触到神明的力量。在信徒与神明沟通的过程中,他们必定会设下层层障碍,用以维持自己的权威与地位。

    ……而信仰?

    信仰不值一提。

    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莫尔暗示了一个本质上的事实,也就是,神明的力量与信仰无关。

    神明乐意用力量帮助、回馈信徒,是因为祂们温和、仁慈、喜爱信徒;而如果祂们并非如此,那么即便信徒再如何虔诚,也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科斯莫的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狐疑。

    既然如此……人类岂不是完全处于弱势的地位?人类根本无法钳制神明、制约神明,反而只能祈求神明足够仁慈、不会危害人间?

    人类需要神明,神明却不需要人类?

    科斯莫抓了抓头发,感到其中必定有着更深层次的某些隐秘,只是他还无从得知。

    至于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的记忆,其中关于神明、信仰等等的部分,反而显得普通而平庸。

    在那些记忆中,科斯莫记得一个名为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神明。

    这位神明是与星星有关的神,具体哪颗星星科斯莫也不是非常清楚。他的大脑中只留有一个浅浅的印象,确切来说,一个画面。

    在他年幼的时候,某天夜里,他的长辈带着他出门观星,随后,那位长辈就指着天上的某颗星星说,那就是达文波特•马库斯。

    当时科斯莫还小,所以也根本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懵懵懂懂地听着。

    不过,在科斯莫大概十来岁的时候,他的家人出了一场意外,全部身亡,就只剩下科斯莫•兰赫尔一个人。

    科斯莫不相信这是一场彻底的意外,因此散尽家财、不死心地调查着那场事故。他也是因此才会成为一名侦探。

    在将近疯狂的时刻,科斯莫回忆起年幼时长辈的说法,甚至怀疑达文波特•马库斯与家族长辈的死亡有关。

    但是,他并未调查出什么,甚至连达文波特•马库斯这个名字都没能找到相关的资料。最后,他开始怀疑那可能是长辈编造出来逗他玩的。

    其他的可能性都未曾有任何进展。他不得不相信那的确是一场意外,因而越发落魄、阴郁。他之所以来到托雅,或许也存了少许的死志。

    想到这里,科斯莫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尽管他与莫尔进行了看起来十分深刻、重要的谈话,但这其实是平庸而普通的一天。

    库房那具尸体相关的调查似乎已经结束了,至少是在科斯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告一段落了。因此,科斯莫又一次进入了库房,开始整理货物。

    好在这一次没有一具干尸跑出来吓他一跳了。

    偶尔,托雅镇的镇民过来买东西,莫尔就会把科斯莫从库房里叫出来,让他慢慢了解杂货铺里东西的价格,争取让科斯莫早日看店。

    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之中,那些谜题、那些血腥而疯狂的故事,好似也离他越来越远。

    下班之前,科斯莫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辗转反侧思考的难题,不由得跟莫尔确认了一下。

    “恭喜你,猜对了。”莫尔说,他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很难相信吧?我想你应该和塞勒斯聊过——是的,的确就是安德烈夺走了格列高利人的影子。”

    科斯莫怔了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又转而问:“为什么安德烈会盯上我?”

    “我说过,他是个年轻气盛的家伙。”莫尔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没办法,“他大概是觉得好玩吧,毕竟你当时是个刚刚抵达托雅的外来者,并且看起来还搞不清情况的样子。”

    ……科斯莫郁闷地发现,他不得不承认,他当时的确「搞不清情况」。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很了解托雅。

    他照例去吉奥克餐厅打包了一份晚餐,然后回了住所。明天是他的休息日。

    如今他的工作排班较为自由,想什么时候休息其实只要和莫尔说一声就行,工作的时候也十分闲散,坐下来摸鱼的时候莫尔也不会管——或许是因为莫尔自己也在摸鱼吧。

    虽然没有明确的休息日,但是莫尔刚刚像是想起了这件事情,就随口让科斯莫明天休息一天。

    科斯莫估计,以后也会是这样的模式——要么是他想起来,跟莫尔说一声自己想休息,要么是莫尔想起来,就给科斯莫放一天假。

    这倒是他穿越之前想象不到的工作日常。科斯莫暗自想。

    当然了,托雅镇的生活向来如此散漫平淡。

    ……只是他有些无法想象,隐藏在这平静的、悠闲的假面之下,托雅镇血腥而残酷的真相,究竟会是什么。

    吃过饭,科斯莫懒惰地瘫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橘温暖的、肉乎乎的肚皮,直到大橘烦了,一脚把他的手踢开。

    科斯莫不禁唉声叹气,感觉他的猫猫们不爱他了。

    他越发懒散地往沙发里窝了窝。

    往常他习惯饭后散步,但最近托雅镇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他就没这个习惯了。好在室内的温度还算适宜。

    这一点也相当奇怪,因为他从不觉得托雅镇的建筑十分防风、保暖,但室内的确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或许这也是托雅镇的秘密之一。或许,托雅镇真的有一位生活之神?

    科斯莫心不在焉地想着,目光也随意而放松地四处瞧瞧。

    突然地,他的眼神定在了某个东西上面。

    巴德的记忆瓶子。

    记忆商人给他寄了一封信,信中就是这个记忆瓶子。巴德请求记忆商人帮忙,将这份记忆交给最后一个跟他提及凯瑟琳的人。

    而那就是科斯莫•兰赫尔。

    尽管科斯莫未曾与巴德见过几面、聊过几次,但这东西最后却落在了他的手上。命运总是相当离奇。

    此刻科斯莫无所事事、情绪闲适。

    他想到巴德的死亡、想到钟表店的钟声、想到那拥有千万只爪子的约拿、想到照片上凯瑟琳•巴德奇异的目光、想到红叶之日、想到艾琳的失踪……

    他仅仅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果断地将记忆瓶子拿了过来。他跟猫猫们说了一声,然后就望向了这个记忆瓶子。

    事到如今,科斯莫也不想矫情了。

    他隐约感到,巴德的这个记忆瓶子,好似隐藏了某些事情——隐藏了某些,真相。

    他打开了记忆瓶子的塞子,感到那种熟悉的冰凉的、柔滑的触感再一次出现,顺着他的手臂、钻入他的大脑。

    一种更加沉重的、深刻的恍惚转瞬传来。

    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而平静地在自己耳边响起。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但是下一秒,他却清醒了过来。

    他以一种听众、看客的身份,默然旁观着。

    “你好,凯瑟琳。  “或者,我应该称呼你,艾琳才对。你好,艾琳。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为这个选择。但是也或许,当时间来到这个时刻,你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

    “不管怎么说……我很抱歉。  “我将这份记忆交给记忆商人,是因为我认为,你会是最后一个向我提及你自己的人。我想,你会需要这份记忆。

    “但是……如果这份记忆出现在别人的手里,那么,也请我的这位朋友——请您仔仔细细地听完我与凯瑟琳的故事。

    “这是漫长而完整的回忆,属于一个男人与他的妻子的故事。或许有点残酷、或许有点悲哀,或许,会给您带来一种宿命感。

    “当然,这也不会是一个轻松的故事。  “如果你是凯瑟琳,那么你一定知道怎么去捕捉我真正的记忆;而如果你是我的某位朋友,那么,就请继续听我说吧。

    “故事的开头,要从我杀了凯瑟琳的父母说起。”

    作者有话说:

    “圣所”确实是宗教概念,但本文仅仅借用这个名称,不特指

    第35章 过去

    “我无意为我当初的所作所为进行辩解。  “彼时, 我也不可能知道,凯瑟琳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们的命运在过去几十年间紧密相连,但我当时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

    “即, 我才是凯瑟琳悲惨命运的一切开端。我为她带去了厄运,是她糟糕人生中第一抹暗影。我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

    “或许, 凯瑟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初她安安静静地、毫不引人注意地,来到了托雅。这样的外来者在托雅总是许多, 凯瑟琳当初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凯瑟琳。  “我那时选择跟随红叶来到此地, 在这里开设了一家钟表店。恐怕也只有我能够担此重任;此外, 托雅镇也的确需要一家钟表店,毕竟这里还有不少人类。

    “于是, 我与凯瑟琳,我们就在钟表店相逢了。  “当然了, 当初的我怎么能想到,我几十年前做下的事情, 在几十年后, 给了我重重一击。倒不如说, 命运在当时就已经注定了我的下场。

    “去年的时候,凯瑟琳死了。请原谅我的思维跳跃,上了年纪的人的确如此。而尽管我的时间已经被红叶锚定,但是,我毕竟只是一个人类。人类总是会衰老的。

    “凯瑟琳的确死了。她之所以变成艾琳, 是因为她与影子商人的一个约定。

    “这件事情有关影子商人的秘密,所以我也不能多说。我只能说, 那是凯瑟琳与命运进行的一场豪赌, 但也是她唯一的选择。我尊重她的选择……倒不如说, 我也推了她一把。

    “从外表上看, 她与我年纪相仿。但本质上事情并非如此。  “我的生命是不算时间的日子。  “我的生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红叶定格。是在遇到凯瑟琳之后,是在爱情之火烧尽了我的灵魂与我的信仰之后,我的时间才重新开始走动、我的年岁才开始伴随凯瑟琳一同衰老。

    “我原本可以成为一个不死的怪物,向红叶祈求时间旅行的祝福与诅咒,除了我自身的意愿,任何人都无法夺去我的生命;但是最终,情况却正相反。

    “我愿意成为死亡的俘虏,而凯瑟琳却成了艾琳——成了时间旅行者。  “艾琳•吉奥克就是凯瑟琳•巴德。无论此刻是谁在听我讲述这个故事,请您都要牢记这件事情。或许艾琳自己已经遗忘,或许我也终将遗忘这件事情,但是,我希望有人能将其记住。

    “因为凯瑟琳不想死。  “去年,一整年,托雅都没有迎来新来的外来者。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托雅已经逐渐不为人所知。毕竟,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与托雅是不同的。

    “于是,当红叶之日来临,红叶选民就选中了凯瑟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我怀疑他们或许是想要针对我——针对红叶信徒。

    “在托雅——至少在托雅,红叶选民和红叶信徒是不一样的。我们更加虔诚,但也更加不问世事。我知道那些红叶选民,至少那位镇长先生,相当享受镇长的身份。

    “所以,他们最终选中了凯瑟琳。他们几乎等于是在向红叶信徒宣战。他们想要独享红叶的力量,他们已经不再需要红叶信徒。

    “我知道,这件事情给了洛弗很大的打击。对我来说也一样。而我当时被红叶选民以一些理由带走了……我甚至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在那一天选中凯瑟琳。

    “凯瑟琳当时孤立无援,她恐怕不得不剑走偏锋。我知道……我非常清楚……我知道这件事情。

    “我很抱歉,凯瑟琳。  “我很抱歉我没能保护你,以丈夫的名义、以一个男人的名义……以你深爱的人的名义。我没来得及。或许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是你的悲剧的起源,凯瑟琳。  “你来到托雅,是为了杀死我。我很清楚这一点。我乐意迎接你的杀意。  “所以,我将我与你的那部分记忆、我对你纯粹的爱、我陪伴着你度过的那段时光,一起交给了记忆商人。

    “到最后,请你只要记住我对你的爱就好,凯瑟琳。因此我才要将这个记忆瓶子交给你。我要将我对你所有的爱都交给你。

    “如果这个记忆瓶子未曾交到凯瑟琳手中,或者说,艾琳手中,那么,这位收到我的记忆的朋友,请您仔细观察一下艾琳与影子商人的现状。

    “我不确定在我死后,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艾琳或许已经疯狂了,而影子商人还是个年轻的家伙。他们未必能好好处理这些事情。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相当复杂。但我也考虑过这种情况。所以,如果您感到为难或者不安,那么就请您去找到记忆商人吧。

    “记忆商人恐怕十分乐意坐享其成,不管是我的记忆还是凯瑟琳的记忆,都是他想要得到的、有趣的记忆,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

    “好了,我终究已经死去,在这份记忆重见天日之时。因此,我就不说那么多了。

    “最后,我还是感到一阵惆怅,因为此时此刻,我将要剥离自己大脑之中,与我亲爱的凯瑟琳相关的所有记忆。尽管是我自己亲自动手,但这仍旧显得十分残酷。

    “此时此刻,我仍旧记得,凯瑟琳,当你走进我的钟表店的那一刻。你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手中正在制作的那块手表,你问我,“可为什么,时针会不停走动呢?”

    “你那纯粹的好奇在最初的时刻吸引了我。当我长久陪伴在红叶身侧,我早已经忘了,原来时光竟是如此与人类息息相关的事情。

    “你看见了我,而不是看见红叶信徒。  “我当时可能说了一个有趣的答案,因为,尽管我早已经忘了我当初的回答是什么,但我依旧牢记,我的话把你逗笑了。

    “而如今,我可以重新回答这个问题,即便你未必能听见我的答案。  “那是因为,凯瑟琳,我们终将衰老、终将死亡、终将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重新相逢。而时针的转动,就是我们相逢之日的倒计时。

    “那是不算时间的日子,只看你什么时候才想要又一次见到我。  “我只能在时光的尽头等待着你,期盼我们的重逢。  “最后的最后,我将忘了你,凯瑟琳。  “我将忘了你。  “我将忘掉对你的爱、忘掉我们相伴的许多年、忘掉与你有关的一切记忆……我将垂垂老矣。你大概会说,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这是红叶对我的惩罚。近些年我也的确感到自己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反倒是一些久远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这就是红叶的诅咒,你肯定也知道。

    “我将死去,而你将重活。  “所以,如果你也忘了我,那么一切就相当公平。或许,我也宁愿你忘了我,成为一个普通的时间旅行者。但是,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凯瑟琳,你会忘了我吗?这瓶记忆,会交到你的手中吗?

    “这么想来,我的选择或许也显得十分可悲了。我一边说着宁愿你忘了我,一边又指望这瓶记忆出现在你的手中,指望这些记忆代替我陪伴你未来无尽的人生。

    “凯瑟琳……再见。  “期待重逢之日。那些未尽之言,就留到那一天再说吧。如果,真的还有那一天的话。

    “再见。”

    科斯莫眨了一下眼睛,感到脸颊上一片冰凉。他这才意外地发现自己哭了。

    倒不如说,是因为他代入到了老巴德那浓郁的悲伤之中,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流泪。

    他没有找到巴德与凯瑟琳相关的那些记忆,只是静静听巴德讲完了那段话。或许正如巴德所说,那是只有凯瑟琳才能找到的记忆。

    奇异的是,尽管在最初,「艾琳就是凯瑟琳」的事情震撼了他,但是到最后,他反而淡忘了这个问题。

    在巴德的讲述中,许多地带仍旧模糊不清。

    比如,巴德为什么要杀死凯瑟琳的父母?凯瑟琳和影子商人究竟达成了什么约定,她才会变成艾琳?

    再比如,巴德说凯瑟琳来到托雅镇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他,所以当时的凯瑟琳并不知道巴德就是自己的仇人?不然她怎么会和巴德结婚?

    反倒是艾琳,之前科斯莫和她谈话的时候,艾琳说自己来到托雅镇就是为了杀死一个人,并且她还成功了。

    此外,艾琳那莫名其妙的「丈夫」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位吉奥克先生究竟是谁?

    凯瑟琳换了一个身份,变成艾琳•吉奥克,但是,时间旅行者的身份又是从何而来的?

    从最初的那种复杂深重、悲伤消沉的情绪中脱离之后,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从科斯莫的大脑中冒了出来。他的目光凝视着记忆瓶子的瓶口,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将自己的大脑浸在里面。

    下一秒他就因为这个念头而出了一身冷汗。

    他赶紧将这个记忆瓶子盖上。

    小黑轻巧地走了过来,跳到科斯莫的身旁,略微忧虑地看了看那个记忆瓶子,然后问:“怎么样喵?”

    科斯莫沉吟片刻,然后将巴德的说法大致概括、整理了一遍。

    艾琳就是凯瑟琳。去年的红叶之日,红叶选民挑中了凯瑟琳作为红叶的祭品。当时巴德因为一些事情未能保护凯瑟琳。

    凯瑟琳为了活命,就求助了影子商人,与影子商人达成了某个约定,因此变成了艾琳•吉奥克。显然,凯瑟琳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有艾琳活了下来。

    很难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影子商人……难道艾琳是凯瑟琳的影子?

    但是艾琳很明显是个活人。

    这个问题恐怕就是属于安德烈•米尔的秘密了。

    “所以喵,这都和那个安德烈有关?”大橘难得敏锐了一回,不过这也显而易见。

    科斯莫点了点头。

    他想,不知道艾琳的出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影子商人怎么能大变活人呢?

    至于安德烈,这位影子商人被冠以「年轻的家伙」的称号。他似乎十分想要成为神明。所以……艾琳的出现,也是他成神计划的一环吗?

    科斯莫十分好奇,并且打算后天上班的时候试探一下莫尔。莫尔恐怕十分了解安德烈的情况吧?

    当科斯莫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老板克莱门特•莫尔巴勒,实际上也同样在与他人谈论科斯莫•兰赫尔。

    第36章 谈话

    莫尔坐在一个黑暗房间的角落。

    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 所以表情越发懒散随意。他以某种隐晦的、不屑的方式进行着抗议。不过他很清楚,托雅的规则就是如此的。

    他的面前,坐着三个……至少是以人型外表出现的家伙。莫尔自己也是。

    其中一人是托雅镇的镇长, 迈尔斯•勃朗宁。

    另外两人始终一言不发,所以暂且不谈。

    镇长先生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说:“看来那位兰赫尔先生已经在您的杂货铺工作有一段日子了,您觉得他怎么样?”

    莫尔耸了耸肩, 说:“普普通通、十分正常。”

    “但您当初可不是那么说的。”

    莫尔叹了一口气。

    镇长先生并未动容, 他只是继续说:“我从不同的镇民口中听闻了与这位兰赫尔先生有关的一些消息, 在他们的口中,这位兰赫尔先生可是十分……孱弱。”

    相对于托雅镇的镇民, 尤其是某些镇民所掌握的力量而言,科斯莫•兰赫尔的确是个弱小、平庸的普通人——至少表面上如此。

    莫尔不置可否, 他只是反问:“那么,关于那三只猫, 调查进行得如何?”

    提及此事, 镇长先生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毫无进展。”

    这话倒是让莫尔有些意外, 他问:“任何发现都没有吗?”

    “那一天清晨,这三只猫突然地出现在了旅馆的房间里。科恩夫人说她并未注意到任何动静,总之,当那一天的科斯莫•兰赫尔出现的时候,那三只猫就已经出现了。”

    镇长先生干巴巴地说着。

    “在托雅镇, 这可不同寻常。”莫尔意味深长地说,“任何「东西」都没有注意到它们的来历吗?哪怕是一些角落里的东西?”

    镇长先生摇了摇头。

    莫尔皱起了眉。

    突然地, 旁边一人说话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艾尔警员在这儿的话, 那么他可能会认出来, 这个开口说话的人, 就是托雅镇警局神出鬼没的局长。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十分严肃的男人。

    不管他的本质是什么,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人类。他有着相当冷凝的、如同雕塑一般的面孔。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毫无变化,显得死气沉沉、不似真人。

    莫尔饶有兴致地说:“但是,那三只猫的确听科斯莫•兰赫尔的话。看起来,那还真的是他的宠物。如果科斯莫•兰赫尔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怎么能命令那三只猫?那可是足以抵挡信使力量的存在。”

    对面的人沉默了。

    莫尔就望向了最后那个人。

    他说:“科恩夫人,在您眼中,科斯莫•兰赫尔先生……我是说,咱们熟悉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科恩夫人静静地坐在那儿,在被提及之前始终一言不发。闻言,她瞧了莫尔一眼。

    随后,她说:“脾气不错、好奇心很强。”

    镇长先生等待了片刻,然后诧异地说:“仅此而已吗?”

    脾气不错,这可说不上是什么形容词。很多人类对外的脾气都不错,好似人类这种生物就得按上这种假面,才能与其他人好好相处。

    至于好奇心很强,出现在托雅镇的人类,以及其他任何生物——那些外来者,他们总归都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出现在托雅。

    所以,这两个形容词,可不是那么准确,甚至根本无法描绘出科斯莫•兰赫尔的情况。

    “他就是这样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平庸、普通、温吞……好像一切适合人类的形容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科恩夫人冷淡地说,“我瞧不出来他的真实情况。”

    “他说他曾经是个侦探。”莫尔补充说。

    “他当然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来合理化自己出现在托雅的原因。”镇长先生冷冷地说。

    突然地,镇长先生又望向了那位警察局长。

    他问:“所以,关于杰弗里•格拉斯的死亡调查,如何了?”

    “毫无进展。”局长先生依旧用着刻板平静的声音,如此回答。

    他们都皱了皱眉。

    “在杰弗里•格拉斯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科斯莫•兰赫尔说他与杰弗里是在镇上才第一次碰面,但这也只是科斯莫的一面之词。我们无法确认这一点。

    “所以,你们想从这位死掉的侦探身上寻找科斯莫•兰赫尔的身份,恐怕十分困难。况且,我们需要的是如今这个科斯莫•兰赫尔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或者祂,出现在托雅的原因。”

    局长先生分析了一下他们的现状。

    镇长先生、莫尔、科恩夫人,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科斯莫•兰赫尔,真的是「祂」吗?”科恩夫人问。

    “谁知道呢。”莫尔低声笑了一下,“毕竟,这里是托雅。神明出现在这里又不稀奇。”

    这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倒不如说,这反而像是一个令其余人感到不安的说辞,至少镇长先生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他的身体。

    “托雅镇已经出现了这么多年。”镇长先生突然说,“或许……或许,的确是时候发生改变了。”

    没人回应他的话。

    莫尔略微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科斯莫•兰赫尔是个不可查证的人。他的过去无从考证。安德烈去格列高利的时候,我让他顺路去找找与这位兰赫尔先生有关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显然,过去的那个兰赫尔,并不是我们的目标。那个兰赫尔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侦探,但如今这个可不是。”

    局长先生却突然说:“但是,兰赫尔?”

    莫尔被打断了话语,不过他也不生气,只是问:“怎么了?”

    “兰赫尔……是不是……”局长先生头一回如此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兰赫尔……似乎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眷属家族?”

    在他这么说了之后,黑暗的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那是窒息一般的沉默。

    “但是、但是……但是这不可能!”科恩夫人突然这么惊慌地说。

    “达文波特•马库斯……”莫尔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这可真是……让我感到一丝怀念了。我们都已经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没有人回答他。

    就连镇长先生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祂正注视着我们。”科恩夫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又或者说,恐惧,“始终如此。”

    莫尔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几乎能听见其他人的心跳声,以及更多复杂的、深邃的、晦暗的情绪的声音。那是不可思议的,仅仅只是听见这个名字就会带来的恐惧以及……

    以及……憎恨。

    生活在托雅的所有镇民,都憎恨着达文波特•马库斯。

    莫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语气低沉而平静:“如果科斯莫•兰赫尔真的和达文波特•马库斯有什么关系,那么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镇长先生、局长先生、科恩夫人都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他们表现出了十分信服、尊敬的姿态。莫尔在托雅的地位就是如此。

    莫尔摸了摸下巴,有点心不在焉。隔了片刻,他说:“我会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他。就这样吧。”

    镇长先生迟疑了一下。

    “你想说,冬天的事情?”莫尔问。

    镇长先生点了点头。

    “杂货铺已经准备好了。”莫尔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段时间记得来一趟杂货铺,挑选一下物品。我们能安抚好「雪山」的,别害怕。”

    镇长先生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

    “雪山”,这是托雅镇的冬天将会发生的某件事情的代号,有点类似于红叶的存在,但雪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某位神明。

    那是某种……特殊的状态。

    当冬天来临,雪山也会出现——出现在每一个托雅镇的镇民的身上。

    雪山是无害的,至少不太可能出现什么生命危险;但是雪山也是致命的,因为那将彻底改变一个人、一个生命,哪怕是神明也囊括其中。

    “托雅的冬天太漫长了。”莫尔喃喃说。

    他们的讨论会结束了。其余三人依次离去。在他们离开之后,莫尔起身,拉开了窗帘——这里实际上就是杂货铺的二楼。

    只不过,对于科斯莫•兰赫尔来说,即便他是杂货铺的店员,他也从未来到过杂货铺的二楼。他甚至没有看到过杂货铺的楼梯。

    这里其实并不像普通的建筑,或者说,并不向托雅镇上「正常」的二层建筑二楼。

    当莫尔拉开窗帘,这个房间的真正形状就显露了出来。这更像是一个玻璃球,上下左右都是完全透明的玻璃。

    而莫尔心知肚明,这并不是真正的「玻璃」。

    他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托雅镇,也望向更远处的山与河。那所谓的玻璃并未阻挡他的视线,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望见那些场景——那些熟悉的、看惯了的场景。

    他想,如果科斯莫•兰赫尔的到来意味着托雅的改变,那么,他希望这改变足够彻底、足够夸张。

    没有人、没有神——没有任何一个托雅的镇民,想要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了。

    也包括莫尔。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一次拉上窗帘,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是科斯莫•兰赫尔的休息日。科斯莫提前在杂货铺这儿借了本书,白天里就心不在焉地读书。此外,他也照例与他的三只猫一同在镇上散步。

    天气越来越冷,几乎让科斯莫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穿了厚衣服。他简直难以想象这温度的剧烈下降程度。几天之前他还穿着单件的衬衫,但今天就裹上了厚实的冬衣。

    在他看来,这情况显然有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作祟。

    不过,考虑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他还是安安分分地忍住了好奇心。

    镇上也变得安静了许多,甚至显得荒僻。阴沉沉的天气映衬着仿佛空无一人的小镇,让这里显得荒凉而孤独。托雅镇的镇民们本就安静,现在整个镇子更是死寂非常。

    秋日时灿烂的、漫天飘飞的红叶,如今也变成了枯黄色,彻底失去了生机。

    科斯莫越是在镇上散步,就越是感觉心里发毛,最后还是紧赶慢赶回了住所,这才安心一些。

    隔天他又去上班。

    在杂货铺,他不动声色地问:“今天安德烈会不会又出现?”

    莫尔懒洋洋地坐在那儿看书。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一样,穿着打扮与往日无异。闻言,他有点奇怪地瞥了科斯莫一眼,便问:“你很好奇吗?”

    “呃……他不是说他想要解决末日的事情?我确实挺好奇的。”科斯莫假装自己的目的十分单纯。

    莫尔不明意义地笑了一声。

    科斯莫看他不打算回答,就只好讪讪地抓了抓头发。

    过了一会儿,莫尔突然说:“过两天,在天气真正冷下来之前,我会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

    “我要去一趟附近的托雅山脉和托雅河,为冬天的到来做一些准备。我之前和你说过这件事情。到时候你就留在这儿看店。我大概会离开两天。”

    科斯莫点头,不过,他倒是有点咋舌——现在这样的寒冷,都还不算「真正冷下来」吗?

    莫尔看他一脸走神的模样,心想,科斯莫好像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托雅的特殊之处。

    再一次地,莫尔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这位兰赫尔先生真的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神奇、古怪吗?或许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他只是幸运地成为了那三只猫的主人而已。

    这个念头在莫尔的心中徘徊着。

    莫尔眯了眯眼睛,然后突然地问:“对了,你知道达文波特•马库斯吗?”

    科斯莫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莫尔心中一沉,确定地说:“你知道。”

    第37章 问题

    科斯莫从未想过, 他会从莫尔的口中听闻达文波特•马库斯这个名字。

    在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的记忆之中,这个名字存在于某些隐隐绰绰的角落之中。在夜深梦回、在窗外的寂静如同海水一般淹没他的灵魂的时候,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会想到这个名字。

    那是存在于他的童年、如同暗影一般的秘密。

    有时候, 他怀疑这个名字不过是一场梦境、是他年幼时孤独又懵懂的灵魂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又或者,那不过是长辈随口提及的一个假象, 用来哄骗那时茫然失措的自己。

    在兰赫尔家族出事,科斯莫散尽家财、试图调查真相的时候, 他无数次想要去窥探幼年时听闻的那个名字背后的真相。

    但是, 他从未成功。

    这个名字好像只是突兀地出现在他的人生之中, 然后就突兀地消失,如同天上的流星一辈子也不过只让人瞧见一次。

    ……那个画面。那位不知名长辈指着天上的星星, 说那就是达文波特•马库斯。

    那是真的吗?又或者足够虚假,虚假到如同真实一般, 像人类每一次从梦境中醒来,都认为梦境才是真实的一样。

    曾经的科斯莫困扰于此, 但是在漫长的疲惫、倦怠与绝望之中, 他淡忘了这个名字。

    因此, 如今的科斯莫,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有些惊讶地望着莫尔。

    那种惊讶存在的时间有点太长了。但是他自己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他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本身而感到惊讶,同时也是因为……为什么莫尔会提及这个名字?

    在托雅?

    达文波特•马库斯, 之于托雅,究竟有什么不同?

    莫尔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目光打量着科斯莫。这种目光对他来说稀松平常, 但是科斯莫却感到了一丝不自在。毕竟, 他并不是原来那个科斯莫•兰赫尔。

    “说说看你对达文波特•马库斯的了解?”

    莫尔的语气照旧懒散平静, 但是莫尔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眼睛, 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攥紧了。

    达文波特•马库斯……莫尔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科斯莫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就只是简单地说:“曾经有一位长辈……他跟我提到过这个名字。他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说那就是……”

    “哪颗星星?”莫尔突然地打断了科斯莫的话。

    这其实已经出格,并不符合莫尔一直以来的形象,但是科斯莫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他只是说:“我也不记得了。应该说,我也不确定。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而且,天上星星那么多,我怎么知道那位长辈指的是哪一颗呢?

    “我的家人们都出了事。曾经我以为,他们遇到的杀身之祸可能就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但是,我调查了很久,也没能调查出这个名字的相关消息,所以……”

    科斯莫叹了一口气。

    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既然莫尔跟他提及了达文波特•马库斯,那么莫尔肯定了解这个名字——这颗星星、这位神明。

    于是,他转而十分期待地望着莫尔。

    莫尔静默地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再次困扰于那个问题——科斯莫•兰赫尔,究竟是谁?

    如同达文波特•马库斯困扰着科斯莫•兰赫尔一样,科斯莫•兰赫尔这个名字,也同样困扰着莫尔。

    名字从来只拥有指向性,而不是什么形容词或者描述语。那只是相关、而非本质。

    莫尔此刻就困扰于这个名字背后的本质。

    过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达文波特•马库斯……在某种程度上,祂创造了托雅。”

    科斯莫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莫尔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慢吞吞地说:“托雅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地方,又或者说,托雅存在于方方面面、宇宙的角角落落。

    “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点,的确与世隔绝。如今你只是看到了托雅镇,但这个镇子的存在并非托雅的本质与核心。托雅是托雅、托雅镇是托雅镇,应该如此说。”

    科斯莫想到那位侦探先生的一些调查,他喃喃说:“我听说,「托雅」这个名字起码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差不多吧。”莫尔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思,“而托雅镇是在几十年前才出现的。”

    那么,托雅为什么会变成托雅镇?科斯莫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心。

    不过莫尔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总之,托雅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借助了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力量。”莫尔继续解释说,“「凡星空之下,皆为托雅」。这才是托雅最初的来源。

    “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些关于达文波特•马库斯的文献、资料、记录,那么你就会发现,在古老的年代里,「托雅」就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神国的名字。”

    科斯莫为之咋舌,他又疑惑地问:“但是,如今的托雅……”

    “如今的托雅不再是曾经的托雅。如今的达文波特•马库斯……也不再是那位星之神明了。”莫尔的语气有些微的干涩,似乎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也不好受。

    莫尔沉默了片刻,科斯莫不明所以,也只好保持着沉默。

    他意识到,无论是达文波特•马库斯,还是托雅,似乎都有某件事情彻底改变了祂与它的情况。这是怎么一回事?科斯莫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而且,托雅如今的情况也令人感到意外。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神明,以及掌握了神明力量的人类或者其他生物,聚集在托雅?

    科斯莫摸不着头脑,就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听莫尔的讲述。

    “你的家族对达文波特•马库斯毫无记载吗?”莫尔突然问。

    科斯莫回忆了一下,尤其是翻找着那些记忆,然后果断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确没有在记忆中发现任何相关的元素。

    “那么,你的家族就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吗?”莫尔又问,他补充解释说,“有一位知识渊博的长者曾经告诉我,兰赫尔家族可能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眷属家族。但是你……”

    他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科斯莫•兰赫尔——但是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啊?

    科斯莫为难地挠了挠脸颊,他说:“我也不知道。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家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家庭。然后就是那场意外,杀死了我所有的家人……”

    “什么意外?”

    科斯莫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说起了当时的情况:“那天他们说要去踏青,我那时候十来岁,十分叛逆,就不想和他们一起去。然后就是……只有一个仆人满身是血地回来了。

    “他的说法是,山上有落石滚下来,然后将我的家人全都……  “后来我也回到了事发现场看过,那就是一座普通的山,似乎是前几天下了大雨,所以山上出现了泥石流,这才发生了意外。

    “我调查过很多次,但都一无所获。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家族的仇人对我们下手了……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们会放过我?

    “我怎么也不明白……最后就慢慢放弃了。”

    当科斯莫这么说的时候,他也逐渐代入到了原来那个科斯莫•兰赫尔的情绪之中。到最后,他的语气中甚至出现了一丝沙哑与哽咽。

    但莫尔的目光始终冷静平淡。他甚至以一种略微戏谑的目光打量着科斯莫。

    在他看来,如今这个科斯莫•兰赫尔可不是曾经那个。他甚至觉得对方这番表现有些奇怪——因为使用了这个身体,所以就要代入其中吗?

    不管怎么样,对于莫尔来说,这也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科斯莫•兰赫尔——无论哪个——与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关联,意味着某种特殊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达文波特•马库斯创造了托雅,但此后就再没有介入到托雅的事情之中。

    即便托雅变成托雅镇,即便镇子的管理权来到法律手中、又从法律手中来到红叶手中,达文波特•马库斯也从未表示过什么。

    ……哪怕此地实际上是祂的领地。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刻,科斯莫•兰赫尔到底为了什么才会出现在托雅?他真的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莫尔闭了闭眼睛,感到一阵头疼——他实在懒得理会这些事情。但是他的身份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过两天我们一起出去一趟吧。”他突然说。

    “啊?”

    “就当是……”莫尔斟酌了一下,然后选取了人类的说法,“出门踏青?在镇子附近转转。我猜你一直待在镇子上也很闷吧。”

    科斯莫一阵沉默,然后委婉地说:“的确有点无聊。但是,在如今这个天气?”

    ……再说了,他刚刚才说了兰赫尔家族出门踏青然后团灭的事情……然后莫尔就邀请他出门踏青?他的老板是何居心?

    但是莫尔却十分坚定。

    他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你对许多事情都感到十分好奇……而如果只是待在镇上的话,那你恐怕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

    科斯莫怔了一下:“难道去镇子附近就能知道吗?”

    “至少有这种可能。”莫尔含糊地说。

    科斯莫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出门踏青……不过,他就当这是公费旅游、公司团建吧。

    于是,他就答应了下来。

    莫尔也没跟他具体的日期,不过科斯莫已经习惯了莫尔这种散漫的作风,也并不意外。

    这一天,安德烈•米尔并未出现。科斯莫依旧好奇这位影子商人与艾琳之间的约定,但是他也没法直接询问莫尔,只好暗自憋在心里。

    下班的时候,他特地去了趟钟表店。如今钟表店空无一人,隔壁艾琳的住所也是如此。这两栋房屋挨得如此之近,但其主人却已经生离死别。

    科斯莫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红叶之日当天,他与他的三只猫兴冲冲闯进钟表店,而猫猫们还饱食一顿……彼时他们怎么可能想到,红叶之日象征着如此之多的事情?

    不过,也就是在此时,科斯莫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当时猫猫们吞吃的力量,来自于约拿。那是食梦怪,是影子商人豢养的宠物。

    但是,为什么影子商人的宠物会吞吃记忆?这难道不应该是记忆商人的力量范畴吗?

    第38章 可能

    影子与记忆。

    科斯莫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住所。

    在托雅镇, 他首先得知了记忆商人的存在,然后才得知影子商人的存在。但事实上,他却更多地与影子商人打交道, 也更多地关注这位商人。

    一方面是因为安德烈•米尔真切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另外一方面, 无论是夜半响起的自行车车铃声,还是塞勒斯先生背后所代表的格列高利的故事, 都让他听闻了许多与影子商人有关的故事。

    而这些事情, 实际上又都是在红叶之日过后才真正浮出水面。

    换言之, 就如同巴德的死亡让他忽略了巴德与红叶的关系一样,安德烈•米尔影子商人的身份, 也让他在很大程度上,遗忘了约拿与影子商人的关系。

    ……趁人们熟睡做梦之时, 约拿会偷窃、吞吃人们的记忆。

    在他的三只猫吞吃约拿的力量的时候,他从它们口中得知此事。

    约拿的力量似乎涉及到记忆商人、梦境商人, 但是, 它实际上却是影子商人的宠物。

    这听起来相当奇怪。

    联想到影子商人, 或者说,安德烈•米尔,在许多镇民的口中都只是个「年轻的家伙」,科斯莫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也就是,或许在安德烈•米尔刚刚诞生的时刻, 记忆商人(或者梦境商人?)将约拿送给了他,当做他的出生礼物?

    这个猜测让科斯莫感到十分激动, 他连忙兴致勃勃地将其分享给自己的猫猫们。

    “这也不是不可能喵。”小黑说, 然后又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像是在思考,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那么容易就吃到了那只约拿的力量呢?”

    科斯莫一怔,这才想到,面前的这三只猫才是真正吞吃约拿力量的家伙。

    他便虚心请教:“所以,约拿并不是只有一只?”

    “喵……约拿是一个族群。”花花轻声细语地说,“它们吞吃的记忆是族群内部共享的,但是也会有生老病死。我们吃掉的那一只,就是快要死去的约拿。”

    科斯莫蹲在那儿,有点困惑地抓了抓头发,他问:“那你们有收获什么……关于影子商人的信息吗?”

    花花摇了摇头,补充说:“只有它们吞吃的那些记忆是共享的,那就像是它们的共同财富。喵……约拿本身其实没有什么记忆可言。它们像是阴影中的蠕虫。”

    小黑说:“我们就只是得到了一些关于约拿本身的信息,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喵。”

    “我们毕竟不是约拿喵。”大橘大大咧咧地说。

    科斯莫叹了一口气,不过也不是非常遗憾。他又问:“你们今天在镇上看到安德烈了吗?”

    自从他意识到这三只猫可以帮助他了解托雅镇,他就不会将它们拘在家里了。况且,或许猫猫们也的确挺喜欢在镇子上走来走去。

    如今他最好奇的问题,自然是安德烈•米尔这位影子商人。

    三只猫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看来安德烈的确不在托雅镇。

    ……话说回来,艾琳似乎也还是不在托雅镇。

    科斯莫这两天去吉奥克餐厅吃饭的时候,总能感受到餐厅里那种微妙的、忧愁的气氛。虽然餐食依旧好吃,但是餐厅的员工们显然有些焦躁不安。

    如果艾琳一直不出现的话,那么这些员工是不是就永远拿不到工资?

    科斯莫真诚地在心中同情着这些员工。

    艾琳失踪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即便她是时间旅行者,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同为时间旅行者,尤斯塔斯•洛弗尽管同样神出鬼没,但是科斯莫上次去拜访的时候,他就在家。

    艾琳的失踪会与安德烈有关吗?

    凯瑟琳变为艾琳,就是因为影子商人……难怪艾琳会因为末日的事情写信给安德烈。

    ……等等。

    科斯莫突然怔了一下。

    末日?

    科斯莫慢慢皱起了眉,露出了后知后觉的恍然表情。小黑注视着他,于是科斯莫无意识地伸手捏了捏小黑的耳朵。小黑露出了一个忍耐的表情。

    科斯莫没注意,他只是低声喃喃说:“「一夜末日」?”

    他一直都很好奇,艾琳在信中提及的那场末日,究竟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是不是会降临到他的身上。这也是他之前那么忧虑的原因。

    莫尔跟他提及了时间旅行的弊端,因此也让他意识到,杞人忧天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当他想到艾琳与影子商人的关联,又想到影子商人与格列高利的关联,进而想到他与塞勒斯先生的那场谈话——进而想到,太阳格列高利与月亮埃德温亚的争斗而造成的那「一夜末日」……

    太阳与月亮的光辉同时熄灭,造成了短暂的永夜。这就是他唯一听闻的末日。

    而这些商人们,包括影子商人、记忆商人、梦境商人等等,也都是在一夜末日之后诞生的。

    尽管当时塞勒斯先生没有明说,但是科斯莫能意识到,这些所谓的「商人」的力量,似乎就是从日月而来的。

    ……为什么安德烈•米尔对艾琳的那封信如此感兴趣?

    莫尔就与他的态度截然不同。当然,或许他们身份也不同。

    但是,如果艾琳指的末日是相当遥远的、他们无法插手的……

    即便安德烈是影子商人,他又没有穿越时间的力量,如何去染指那遥远时光之中的末日呢?

    因此,既然安德烈如此兴奋、主动参与进去,那么逆推过来,此事就在他可以触及的、可以插手的范围之内。

    ……甚至于,那就与他自己有关?

    一直以来,作为「年轻的家伙」,作为尽管掌握着神明力量却不被认可为「神明」的商人,安德烈•米尔是野心勃勃的、是相当积极进取的。

    或许,艾琳的这封信,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如果艾琳信中提及的末日,真的就是几十年之前发生的那场「一夜末日」,甚至与安德烈的诞生有关,那么,安德烈是否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一步登天?

    艾琳肯定是他的帮手。科斯莫暗自想。

    曾经的凯瑟琳被选中成为祭品。为了逃避死亡的命运,她才求助安德烈。作为代价,她必定会选择帮助安德烈成神。

    想到这里,科斯莫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艾琳女士或许是正在过去行动着。

    尽管他不知道艾琳究竟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安德烈究竟打算如何成神,但是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是作为巴德的记忆的接受者,他也还是希望艾琳女士能够安全归来。

    毕竟,他还得亲自将那个记忆瓶子,交到艾琳的手中。

    ……科斯莫略微好奇地想,为什么巴德要特地将这些记忆交给艾琳?

    他有点八卦地思索着这对夫妻的爱情。

    不过很快,蹲在地上的他就被冻得一个哆嗦。托雅镇的初冬夜晚,温度总是急剧下降。好在他如今不会再被影子商人的铃声打扰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也睡了个好觉,甚至感到自己的大脑都清明了一点。

    早上的时候,他照例和自己的猫猫们道别。他知道,三只猫会在更晚一点的时候出门,在镇上逛一圈。

    天气寒冷,不过太阳已经升起。科斯莫瞧着自己的影子,心思还是不由自主地缠绕在影子商人相关的事情上。

    他想,为什么影子商人会是月亮的眷属?或许是安德烈•米尔也害怕被太阳灼伤?

    话说回来,记忆商人又会是哪位神明的眷属?

    太阳吗?

    呃,但是太阳与月亮打了一架、月亮的眷属甚至去找格列高利公国的麻烦……如果约拿是记忆商人送给影子商人的礼物,那在如此糟糕的关系前提下,这礼物真的还送得出去?

    所以记忆商人也是月亮的眷属吗?听起来不太靠谱。

    科斯莫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脑子里的念头乱糟糟的。他看着窗外的托雅镇。

    记忆、影子……记忆、影子……

    这两个词语不停地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好似他已经被其包裹、被其包围,好似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它们转动着。

    有一位镇民背光走来,仿佛一抹影子行走在日光之下。

    这位镇民走进吉奥克餐厅。关门声让科斯莫一下子从妄想之中清醒过来。他暗自想,但这可是拥有记忆的影子呢。

    ……等等,记忆的影子?

    科斯莫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曾经想过什么来着——艾琳是凯瑟琳的影子?

    影子商人收藏着人们的影子。

    那么,如果往这些影子里塞一些记忆呢?

    科斯莫为这个想法而呆愣了好一会儿。他不禁想,那究竟还算是一个活物吗?这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哲学论题了。

    但是……影子与记忆的结合。这个想法的确很有意思。

    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那么艾琳的诞生似乎也可以解释了。巴德的记忆瓶子中,这位红叶的信徒曾经说,凯瑟琳的确死了,而艾琳活了。

    或许他的意思就是,凯瑟琳将自己的影子与记忆统统交给安德烈•米尔,自己则作为一个空壳死去,然后安德烈将她的影子与记忆结合起来,因此艾琳•吉奥克才会出现。

    这涉及到了记忆的问题,但是影子商人也拥有约拿。约拿同样拥有记忆领域的力量,只是或许没有记忆商人那么精细。

    ……但,如果只是粗鲁地掠夺一个人所有的记忆,那恐怕约拿还是能做到的。

    凯瑟琳在绝望之中交出了自己的影子与记忆,成为了艾琳。在巴德那里,他似乎仍旧视艾琳为自己的爱人……

    ……不,或许也不完全。

    或许……或许,巴德之所以要将自己与凯瑟琳相关的记忆分出去、甚至让记忆商人通过信使转交,目的就是让艾琳将他的记忆与他的影子结合起来。

    巴德想要让影子商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造物,一个与巴德相似却又绝不相同的存在、一个与艾琳没有仇恨只有爱意的伴侣……

    那是一抹影子。

    一抹可以在未来的无限时光之中,陪伴在那位时间旅行者身边的影子。

    科斯莫怔在那儿。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莫尔、跟安德烈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恍然回想起更加遥远时候的对话。他记得,他跟旅馆的科恩夫人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十分好奇为什么巴德会遗忘自己的夫人凯瑟琳•巴德。

    而当时,科恩夫人就说,「这很简单,如果你足够了解巴德的话」。

    ……在那个时候,巴德就已经将自己与凯瑟琳有关的记忆分割出去,交给了记忆商人吧。

    凯瑟琳这么做了,所以,巴德也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让科斯莫更加感到怅然了。

    他开始好奇,为什么这对夫妻会出现如此尴尬、古怪又悲剧性的结局。巴德究竟为什么会杀死凯瑟琳的父母?

    科斯莫枯坐在吉奥克餐厅的凳子上,自顾自想入了神,差点就误了时间。直到餐厅的员工提醒他,他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地跑向了杂货铺——毕竟他如今还是个要上班的人类。

    日头渐高,科斯莫•兰赫尔的三只猫也终于从慵懒的清晨赖床之中清醒过来。它们很讲卫生地抹了抹脸、舔了舔爪子,甚至给彼此舔了舔毛,然后才结伴出了门。

    托雅镇的镇民们一如既往地对它们敬而远之。不过,反正它们也无意与这些镇民打交道。

    此外,它们暗地里猜测,它们的笨蛋饲主,说不定还以为镇民们都是友好善良、优雅体贴的呢……这话倒也不错,表面上的确如此。

    三只猫的确优雅地在街上漫步着。它们与落叶玩耍、与日光下的影子互动,十分自得其乐。不过,与此同时,它们也在敏锐地观察着托雅镇上的一切。

    在街上,三只猫突然瞧见了那个年轻的孩子——米洛•金莱克。

    那个格列高利公国唯一的幸存者。

    那孩子孤零零地坐在街角花圃的石墩上,抱着膝盖,沉默但表情懵懂地望着那些花朵,以及,阳光照射之下,他自己的影子。

    三只猫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那个孩子。

    第39章 太阳

    在科斯莫•兰赫尔的这三只猫来到托雅镇之后, 它们曾经三次闻到食物的味道。

    第一次是在钟表店老板巴德的身上,而它们也已经成功地吞吃了那只约拿的力量;第二次是在塞勒斯先生那儿;第三次是在医院的那一对男女身上。

    而现在,它们在这个年轻的孩童身上, 同样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科斯莫跟它们讲过这个孩子的事情。或许这个孩子与影子商人有关,那就可以类比约拿的情况;或许这个孩子身上的食物味道, 与塞勒斯先生的情况如出一辙。

    但无论如何,猫猫们已经有了一点兴趣了。

    当三只猫走到米洛的身边的时候, 这孩子也下意识侧过头看了一眼。

    大橘咽了咽口水, 主动说:“你好喵。”

    米洛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茫然地说:“会说话的猫……”

    小黑瞥了大橘一眼,然后说:“是喵。为什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喵?”

    米洛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三只猫。黑猫与橘猫都说话了, 但剩下的那只三花猫只是低低地喵了一声,好像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

    米洛有点蠢蠢欲动想摸摸猫猫头, 但他最终很有教养地忍住了。他回答了小黑的问题:“因为我很无聊,所以就想出来玩。塞勒斯叔叔就让我在这里玩, 不能乱跑……喵。”

    最后, 米洛也学着猫猫们的说法方式, 在句尾小声地喵了一下。随后,他还自得其乐地偷偷笑了一下。

    “你在玩什么喵?”小黑有些疑惑。

    毕竟,它们过来的时候,只是瞧见这个孩子孤零零地坐在这儿,也没见他有什么玩耍的举动。

    米洛歪了歪头, 问:“你们没有听到吗?”

    “什么喵?”大橘探头探脑。

    米洛说:“花在跟我说话呀。”

    三只猫彼此看看,有点怀疑这个小朋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小黑开始失去耐心, 不过它还是问:“那么, 花对你说什么了喵?”

    米洛抓了抓头发, 有些苦恼的样子。他冥思苦想了片刻, 然后说:“花……花给我出了一个谜题。我在思考……啊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才没听见!刚刚花在等待着我的答案呢!”

    他又偏过头看看花圃里的那些花,有点忧虑地低声说:“花会不会觉得我回答不出来呢……我只是在思考呀!”

    花的谜题?

    “什么谜题喵?”

    “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是什么?”米洛喃喃说,“天上的星星有很多啊。”

    他没注意到,他碰见的这三只怪里怪气、居然会说话的猫,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彼此看看,猫脸上纷纷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它们曾经在两个地方听闻这个问题。

    第一次是科斯莫•兰赫尔从杂货铺买回来的、那一瓶比牙膏还便宜的记忆。其中就有一个孩童与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在对话,后者询问前者这个问题。

    第二次则是在红叶之日那一天,科斯莫•兰赫尔在镇子的广场上遇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而那个女孩询问了他这个问题。

    事实上,也不止这个问题,那女孩还问了「天空中最亮的星星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分别是月亮与太阳。

    当时他们便觉得十分奇怪,认为这是流传在托雅镇孩童之中的奇妙脑筋急转弯。

    但是,那女孩却凭空消失;而这两个问题的谜底,似乎也预示着某种特殊的含义。

    ……毕竟,在几十年前,太阳与月亮「打了一架」,造成了短暂的永夜。那一夜末日,对于许多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恐怕真的就是末日之景。

    如今,这个刚刚来到托雅镇的孩子,米洛•金莱克,居然也提及了这个问题,并且还说这是花圃里的花向他提出的谜题。

    那么,这个秘密,难道与孩童有关吗?

    至少小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他们三次听闻这件事情,三次都有孩童出现。

    不过,第一次与第三次,孩童都是答题人;而第二次,那个古怪神秘的小女孩,却是出题人。这又存在了两种不同的情况。

    小黑考虑着。

    但是这个时候,大橘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说:“是月亮喵!”

    说完,它目光炯炯地望着花圃,大概是希望它答对了问题之后,这儿就凭空出现它喜欢的食物。

    ……小黑略微气恼地看了看大橘。

    花花低声说:“喵……别太担心。”

    米洛则惊呼说:“啊,是啊!是月亮啊!”

    他本能地抬起头,却突然惊叫了一声。当他再一次低下头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紧闭的眼缝中流下了一行血泪。

    那看起来很疼,但是米洛并未呼痛。他只是闭着眼睛,茫然地呢喃说:“那是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喵?”小黑谨慎地问,顺便一爪子把想要抬头的大橘拍下去。

    米洛仍旧闭着眼睛,他略微迷茫地低声喃喃:“看到了什么……看到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变低。那血泪只是流了一行,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他像是在回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懵懵懂懂地完全没明白自己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满是血丝、血水,乍一看宛如彻底被染红。那血红的眼睛显得空洞而无神。

    他说:“我看到……太阳,坏掉了。”

    太阳坏掉了?

    三只猫面面相觑,又因为米洛的表现而感到些许不安。

    “喵……你还看得见我们吗?”花花犹豫着问。

    米洛又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说:“看得见啊。”他看向三只猫,迷茫地问,“猫猫,你们怎么了?”

    年轻的孩子懵懵懂懂,不明白面前这三只猫是怎么回事。

    “太阳坏掉了是什么意思喵?”小黑更加直白一些,干脆地询问了这个问题。

    米洛下意识用手比划着,像是想要将什么东西环抱住一样。他脸上的血痕还未干透,但是却格外认真地说:“就是……坏掉了。和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喵?”大橘好奇地问。

    米洛歪了歪头,困扰地问:“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一样。”

    他像是表达不出来那种奇特的情况。

    花花提醒他说:“喵……你该擦擦脸上的痕迹。”

    米洛往脸上一摸,这才惊讶地低呼一声,整个人也正常了许多。他拿袖摆擦干净脸上的血泪,又变回了那个懵懂天真的幼童。

    ……小黑则想到了科斯莫转述过的、来自莫尔的话语。莫尔说,传闻中孩童的眼睛可以看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所以,刚刚米洛下意识抬头的举动,就让他望见了一些与太阳有关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吗?他不明所以,因此只能用「太阳坏掉了」这种说法来形容?

    那么他为什么能看到?

    这与那个谜题有关,还是与他格列高利幸存者的身份有关?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同时还得加上孩童的年纪限制?

    ……但科斯莫也听说过那个谜题啊?科斯莫•兰赫尔难道还是一个天真稚嫩的幼童吗?小黑想着就感到一阵怪异。

    “米洛!”

    遥遥地,米洛和三只猫都听见塞勒斯先生的喊声。

    米洛就从花坛上跳下来,礼貌地和三只猫告别了,然后离开。他还说,下次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和这三只猫一起玩。

    花花盯着米洛离开的背影,略微犹豫地说:“喵……他看起来,怪怪的。”

    “是喵?”大橘奇怪地问。

    “普通的孩子在经过了这么诡异的事情之后,还能这么平静喵?”小黑反问说。

    这可把大橘问倒了,毕竟它又没怎么和小孩子接触过。

    “或许是他忘掉了那段记忆喵?”大橘猜测着,但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喵……或许,这就是孩童?”花花慢慢地说,“所以,他们的眼睛才可以……”

    因为孩童如此天真、懵懂、一无所知,所以,即便遇到了如此诡异的情况(花的谜题、太阳的变故),也依旧面不改色——因为年轻的孩子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常态。

    小黑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地,小黑想到了一个问题。

    “所以,科斯莫•兰赫尔……”小黑顿了顿,补充说,“原来的那个喵。如果他的长辈在跟他提及达文波特•马库斯的时候,其实发生了什么诡异的情况……但是,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喵?”

    “当时他还是个孩子……”花花低声说。

    “所以喵,他根本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大橘说,这一点它还是能明白的,“但是喵,我们的科斯莫就能从记忆中发现异常吗?”

    连大橘都如此怀疑——小黑和花花对视了一眼,望见了对面猫眼中类似的担忧。

    被自己的宠物担忧着的科斯莫•兰赫尔,此刻正在杂货铺里整理着货物。

    这两天他开始逐渐上手了,也大概知道了杂货铺里大多数货物的售价。不过杂货铺的库房里的货物仿佛无穷无尽,他了解了一部分价格,就总有新的货物出现,让他烦不胜烦。

    莫尔反倒是相当随性地说:“无所谓,你想定什么价格就定什么价格。”

    ……科斯莫无言以对,并且开始怀疑这位老板究竟是怎么赚钱的。

    说不定杂货铺根本不赚钱?

    说到底,即便杂货铺里需要货币进行交易,但是科斯莫也没注意到这些镇民们掏出来的货币,究竟是从哪里获取到的。

    正如他之前所注意到的一样,托雅镇的大多数镇民好像都没有正经工作。

    此外,有时候,他还注意到,一些镇民会拿出一些他闻所未闻的货币。莫尔总是面不改色地就收了钱,并且大部分时候都懒得找零,而那些镇民也都不会在意这事儿。

    ……所以说啊,托雅镇的某些规矩,真的非常令人感到疑惑。

    某次科斯莫忍不住提及了这个问题,而莫尔的回答则是:“反正是钱,这个钱和那个钱也没什么区别嘛。这不重要。”

    科斯莫就迟疑地问:“那我看店的时候……”

    “镇民们会给钱的。他们给多少你就收多少。”莫尔耸了耸肩,语气相当不以为意,“他们也不会介意这件事情的。”

    科斯莫感到自己的经济学常识受到了挑战。

    但这的确相当方便。科斯莫想。

    托雅镇的许多规矩,都颇有一种大而化之的意味。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秩序。只是这种秩序往往是外面的人类闻所未闻的。

    这天下午,艾尔警员来了杂货铺一趟。

    科斯莫原以为他是为了什么案子才来的,甚至还暗自期待这位正经严肃的警员先生,能带来什么新消息。

    但艾尔似乎只是为了过来购买一件普普通通的物品。

    科斯莫突然意识到,这两天似乎有挺多镇民都会顺路过来购买一件物品。并且,那些货物都是从第四排货架上拿的。

    也就是,那个摆放着孩童玩具的货架。

    莫尔曾经说,那些玩具就可以用来应付冬天的「日子」。

    ……所以,这是镇民们都开始为冬天的日子准备起来了?

    科斯莫跟莫尔说了这个问题,莫尔便随意地点了点头,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冬天的日子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科斯莫忍不住问。

    他早已经知道「冬天的日子」的存在,从艾琳女士那儿。但是,还没有任何一个托雅镇的镇民,仔细地跟他讲过那究竟是什么。

    他也就知道,冬天的「日子」比红叶之日更加安全一些,应该不会威胁到人的性命。

    但是老实讲,托雅镇里这种神神鬼鬼、莫名其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可不敢完全相信所谓的「安全」。

    莫尔回答说:“其实也没什么。冬天的「日子」比较特殊,所有托雅镇上的……「存在」,都会拥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状态,名为「雪山」。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托雅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托雅之所以会拥有所谓的「春夏秋冬」,也是因为每个时令都有着对应的「日子」。你可以理解为某种……像是人类世界的节气一样。

    “秋天有红叶之日,冬天有冬天的「雪山」,春天有某些东西的复苏,夏天有夏之庆典……都是类似的情况。当然,每一种都是独特的、特殊的,不可相提并论的。”

    科斯莫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在托雅镇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他便问:“什么是「雪山」?”

    第40章 雪山

    这个问题让莫尔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说:“你知道托雅镇存在许多神明, 是吧?”

    科斯莫不太明白莫尔的意图,就只是谨慎地点了点头。他的确知道。

    面前这位杂货铺店主就身份不详,托雅镇还有红叶这样与时间有关的神明存在;此外, 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那些神明也全都虎视眈眈。

    他当然知道这些神明的存在。托雅本身就是特殊的、曾经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领地, 但最为特殊的,是托雅镇聚集了许许多多奇妙的力量。

    莫尔便说:“那么, 你认为, 这么多的神明聚集在一起, 会不会带来什么问题?”

    科斯莫迷惑不解地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应该……会?”

    莫尔笑了一声, 说:“当然会。托雅镇才多大的地方。往常,神明自己的领地都比这大得多, 现在,祂们却不得不与彼此分享土地。

    “这让祂们感到不适, 也让祂们的力量感到不适。因此, 「雪山」就出现了。”

    说了这么多, 科斯莫还是没能明白,“雪山”究竟是什么。

    “「雪山」本身就让你想到什么?”莫尔似乎并不想直白地坦诚这个秘密,而只是不断地提示着科斯莫。

    科斯莫想了想,试探性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寒冷、冻结、纯白……冰天雪地?”

    莫尔点了点头,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科斯莫意识到自己还没猜中那个正确答案, 就只好绞尽脑汁,继续说:“呃……攀登?”

    莫尔叹了一口气:“「雪山」是一种状态、一种影响力……不要想着雪山的外表, 想想雪山会带来什么。”

    科斯莫的脸都皱了起来:“为什么您总是喜欢打哑谜?”

    莫尔哑然, 然后耸了耸肩:“我以为, 作为一个人类, 你很容易就能想到答案。”

    科斯莫呃了一声——他总不能反驳,说自己不是个人类吧?

    莫尔便说:“雪盲症。”

    科斯莫恍然。

    医学中的雪盲症,是太阳的紫外线引起的一种眼部炎症,会带来疼痛、怕光、流泪、视线模糊等等症状。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的时候,纯白的雪地反射的光线,就容易带来「雪盲」。

    当然,科斯莫知道莫尔所指的「雪盲」,一定不是医学意义上的。

    “所谓的「雪山」状态,就是当你身处这样一个神明混居的地点,那些原本可以避开的力量、那些力量带来的更深层次的影响,终究会伤害到你的灵魂与你的本质。

    “这就像是纯白的雪山反射着太阳的光线,并且是如此纯粹地反射,以至于这本该无害的太阳光,就成了伤害你的眼睛的利器。

    “在托雅镇刚刚出现的时刻,这种情况发生了许多次。一些弱小的神明,或者一些其他的生物,比如弱小的人类,总是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就受到其他力量的影响。

    “他们可能性情大变、可能突然发疯。那些力量像是无孔不入的阴影,钻入他们的身体与灵魂,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力量本身就存在某种污染。

    “你经历过红叶之日。还记得那贴附在你身上的红叶吗?”

    科斯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他还记得那可怕的「肉丝」。

    “实际上,那就是红叶的标记,标记你成为红叶的备选猎物。而你之所以没法将那些红叶摘下,就是因为你无法抵抗红叶的力量。

    “如果你想要强硬地摘下红叶,那么这种行为带来的结果——以及伤害,实际上并非红叶本身造成的。

    “当红叶标记了你,而你又无法反抗这种标记,红叶就相当于变成了你的灵魂的一部分。而你想要做的是将你的灵魂的一部分剔除出去——这首先就会伤害到你自己。

    “我不确定你当时遇到了什么情况。不过,据我所知,如果你想要摘下红叶,那么你就会感到自己的躯体好像也跟着被分割出去一样。

    “根据……呃,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理论,总之,按照他们的说法,人类的灵魂与身体是不可分割的、是相互交融的。

    “所以,当红叶成为你的灵魂的一部分,你想要摘下红叶,这种灵魂的异动也会显示在身体上,就好像你的身体也被切割了。”

    莫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思考是否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够完整。

    他瞧了科斯莫一眼。

    而科斯莫只是在虚心地听着。

    这倒是让莫尔感到惫懒了——他说这么多,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试探科斯莫。对于这些高深的理论知识,科斯莫表现出来的情绪、反应,自然也暗示了他自身的学识与力量。

    ……但是,科斯莫好似真的一无所知一样。

    莫尔皱了皱眉,然后继续说:“总之,在红叶之日,你只是面对单纯的红叶力量的侵袭,但是在冬天的「日子」里,你可能会遇到无数不同的神明力量的污染。”

    科斯莫目瞪口呆。

    莫尔又说:“我刚刚说过,在托雅镇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常见一些。当时还是「法律」负责管理托雅镇,而「法律」是个远比红叶更加苛刻的神,祂并不喜欢这种混乱的局面。

    “因此,当时祂就利用祂自己的「律令」的力量,强制地将这种……「力量的污染」,变为某个时间段的常态、某种常规的秩序存在,也就是冬日的「雪山」。

    “有一些镇民认为,「法律」之所以死在三十年前,就是因为当祂这么做的时候,祂动用了自己的本源力量,这让祂变得虚弱了起来。

    “毕竟,将这些可怕而疯狂的力量约束、规划起来,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恐怕耗费了「法律」相当程度的力量。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雪山」的由来。因为集中在了同一时间段,所以数量的确变多了,但是这种污染的情况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莫尔用一种相当客观的语气评价着。

    ……但是科斯莫可察觉不出那种……「温和」。

    他有点回不过神。他再一次感觉到那种存在于托雅的、诡异又疯狂的危险。

    人们是无法从这种看似普通的、美丽又平凡的镇子的外观上,察觉出这种危险,正如同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在托雅镇上生活了一周时间,却一无所获一样。

    那像是一条藏在你房间阴暗的、不被关注的角落里的细小毒蛇,缓慢地爬行着,阴冷的目光始终盯着你、观察着你,只等待着你松懈的时刻、放松的瞬间,然后猛地啃噬你。

    科斯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这么怕干什么?”莫尔几乎啼笑皆非,“我说了,用杂货铺里的东西就能解决。”

    “怎么解决?”科斯莫相当怀疑。

    “想要抵抗「雪山」,要么你自身足够强大,要么有其他的力量来帮助你。杂货铺的东西就可以成为这种「帮助」。”

    “什么意思?”科斯莫迷惑地说。

    “也就是,如果你提前被某种力量「标记」的话,那么其他的力量也就不会来理会你了。”莫尔耸了耸肩,“相当可靠,是不是?”

    科斯莫嘴角抽了抽,感觉不到这做法可靠在哪儿。

    他略微怀疑地盯着杂货铺那些货架上的玩具,便问:“这些就可以吗?”

    “是的。”莫尔说。

    “这是哪种力量?”

    莫尔相当恶劣地说:“你猜?”

    科斯莫露出死鱼眼。

    莫尔随便地往天上一指,说:“这象征着杂货铺,以及,格列高利。”

    科斯莫一怔。

    那些货物与杂货铺有关,他并不意外。但是,格列高利?

    太阳?

    为什么杂货铺里的这些玩具会与格列高利有关?

    “呃,为什么是太阳?”科斯莫怀疑地问。

    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孩子口中的脑筋急转弯——天上最亮的星星,是太阳。

    这个谜题与孩子有关,所以,太阳也就与玩具有关?他总觉得这个联想不够合理也不够准确。可能有其他什么更加直接的关联,只是他还一无所知。

    “雪山、雪盲,太阳。”莫尔说,“「雪山」这个说法可不是随便来的。”

    科斯莫仍旧不太明白。

    虽然雪盲症这种说法的确是因为「雪地更容易反射太阳的光线」,但是,这显然与那些奇异力量的污染截然不同。

    雪山、雪盲、阳光,这些都只是一种指代与比喻,科斯莫仍旧不了解其背后的本质。

    但是莫尔却懒得说那么多了。他今天已经解释了够多。

    想了想,他就跟科斯莫说:“我懒得和你讲故事。总之,如果你真的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话,就去读读那本书吧。”

    “啊?”科斯莫没反应过来,“哪本书?”

    “洛弗给你的那本书。”

    “……《镜记》?”科斯莫这才想起来那本被他束之高阁的书籍。

    莫尔点了点头。

    科斯莫心中的好奇心噌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他又问:“但是,你之前不是说,这本书可能有问题?”

    “虽然有问题,但反正洛弗已经死了。”莫尔笑着说,“说不定,你还能从书中找到他死亡的原因?”

    ……科斯莫觉得,阅读那本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至少不像莫尔说的这么容易。

    但是科斯莫不得不承认,他可耻地心动了。

    这一天下班之前,莫尔就让科斯莫随便挑一个玩具带回家。科斯莫选了选,选中了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塞进包里。毕竟这比较好带,大概巴掌大小。

    一定程度上,他挑选这个洋娃娃,是因为他想到了红叶之日当天,那个出现在广场上的小女孩。

    他回到家的时候,三只猫已经在了。他们分享了彼此今天的收获,并且都注意到那个谜题的阴魂不散。

    于是,科斯莫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从柜子的最底下拿出了那本书。

    《镜记》。

    在这初冬的夜晚,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阅读这本书。毕竟,他越是了解托雅镇的谜题,就越是意识到这地方并不简单。

    神明、人类、不明生物全都聚集于此。他听闻了神明的陨落、发觉了时间的倒错、注意到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影响。

    红叶之日当天的经历仿佛正恐吓着他,让他放弃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他不得不留在托雅,不得不经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危险。他已经知道了许多,而如果他无法知道这所有假象之下的真相,那么他可能毕生都会懊恼于此。

    ……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像是一座原本离他千万里遥远的山峰,或许此生他都不会踏上前往这座山峰的道路。但是阴差阳错之下,这山峰此刻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已经踏上攀登的漫长路途,而他怎能半途而废?

    科斯莫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这本书。在书的扉页,他瞧见了几行小字。

    “敬告:想要阅读这本书的读者,都需要在自己的手边摆放上一枚镜子。你得时不时去看一眼镜子,这样,才能确定自己毫无改变——才能确定,你仍旧是你自己。

    “镜子会倒映出你如今的样子,不管这样子是不是过去的你。”

    第41章 诅咒

    科斯莫•兰赫尔十分听话地把盥洗室的那面镜子拿了过来。

    那是梳妆镜, 原本应该是提供给可能的女性房客,但现在正好在他读书的时候派上用场。

    科斯莫认真地往镜子里看了几眼。

    在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丝恍惚。

    阅读《镜记》的时候摆上一面镜子, 是为了确认自己毫无改变。可是,镜中的面孔原本就不是他的面孔。事到如今, 他偶尔在照镜子的时候,也会愣上一愣。

    如果《镜记》让他恢复了他自己的容貌, 即便那只是假象, 他就一定能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吗?

    又或者, 那才是真实?

    科斯莫不禁茫然了片刻。

    现在回忆起来到托雅之前的身份,他几乎会感到遥远与陌生。

    那时候, 他的名字还不是科斯莫•兰赫尔。

    那时候,他的名字还是……

    沈栖。

    他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察觉出一丝猝不及防的生疏。他自己长久不用这个名字,也长久没有听人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想了一会儿, 他就叹了一口气。他愁眉苦脸地抓抓头发, 心想, 他根本无法离开托雅,连这个崭新的世界都无法探索,更别说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或许,他首先还是应该尝试离开托雅?

    自从上次红叶之日打断了他的行动,再加上他成为了杂货铺的店员, 他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离开托雅的可能性了。但是,说到底, 外来者究竟为什么不能离开托雅?

    像安德烈•米尔, 他既然不属于托雅, 那他应该也算是外来者吧?他怎么就能来去自如呢?

    科斯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决定回头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至于现在, 他还是得专注于阅读《镜记》。

    他将那面梳妆镜放好,然后叮嘱了一下三只猫猫帮他看着。他多少不太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随后,他才认认真真地望向了那本书。

    这本厚重、精致的书籍,是乡野的怪谈民俗故事集。

    按照莫尔的说法,这本书中可能就蕴藏着与格列高利有关的信息。

    科斯莫凝视着扉页上的那几行小字,忍不住瞧了一眼镜子,确认自己还长着科斯莫•兰赫尔的那张脸,然后才继续往下翻。

    当书页翻动的时刻,他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感触。

    他隐约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翻动书籍,而是在翻动时光、岁月,乃至于某种沉睡着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他感到那并非只是文字,而是画面、而是历史、而是真实世界长河中的一簇浪花。

    他望向第一个故事。

    “……  “《平庸的女儿》  “铁匠亨利觉得十分不高兴,他一直希望他的女儿皮肤白皙、容貌美丽、性格温顺,但他的女儿却长得又黑又丑、脾气也很坏。

    “他不想将这样的女儿嫁人,觉得会给他丢人,于是他就将女儿藏在打铁铺的锅炉后面,让他的女儿烧火。

    “一天天的烟熏火燎,让他的女儿变得更丑更黑了。直到有一天,亨利的妻子被女儿的模样吓坏了,亨利就决定杀了这个女儿。

    “他把女儿带到河边,和女儿说,他们没法继续养活她了。所以,他希望女儿自己跳河。

    “女儿知道父亲厌恶自己,她就跳下了河。河水洗尽了她身上丑陋乌黑的斑点,让她的皮肤变得雪白、让她的容貌变得靓丽。她顺着河水,飘到了下游的一个农庄。

    “农庄里有一户人家接待了她。她爱上了那户人家的小儿子。那户人家的大儿子也喜欢她,可她却喜欢他最小的弟弟。于是一天深夜,大儿子就打算杀了她。

    “半夜里,她听见了大儿子的刀划过墙壁的声音,还有他嘴里的念念有词。她只好又逃出去。月亮给她照亮了道路,让她又一次回到了河边。

    “月亮就倒映在河水里。她又跳进了河里,这一次,她受到了月亮的鼓舞,决定从河流的下游游回上游,回到自己的家里,然后让她的父亲后悔懊恼、让她的母亲重新喜欢她。

    “第二天,那户人家的小儿子去河边玩,在河里发现她肿胀的、被河水泡烂的尸体。

    “……”

    一只爪子搭在了她的手上。

    ……不,不对,是他。他猛地回过神,下意识看向镜子。他望见自己的喉结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出现。

    他闻见一股河水的腥气,还有夜晚细草上露水的冰凉触感。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相当奇怪,觉得自己的皮肤不够白、觉得自己的双手不够纤细。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最强烈的时候,他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不该是那个铁匠的女儿,那个平庸的、从丑陋变漂亮的少女吗?她死在月亮之下、河水之中,成为一具无名之尸……

    ……不。那才不是他。他是这个世界的科斯莫•兰赫尔。

    想到这里,科斯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将那个可怕的念头从自己的大脑之中剔除出去。

    “喵……你好了吗?”花花问他。

    科斯莫惊魂未定,但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小黑打量着他,问:“你确定?你刚刚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去上游找父母之类的话喵。”

    科斯莫愣了一下,怀疑地说:“是吗?”

    “是喵。”大橘也点了点头,直到这个时候才收回了自己搭在科斯莫胳膊上的爪子。

    科斯莫这才警醒地意识到,这本书的确相当危险。这里面的故事,给了他一种鲜明的代入感,好像他就是故事中的人物,并且——是那个绝对将会死去的人物。

    ……或许,那位死去的老妇人,就是因为阅读了洛弗借出的那本书,将自己代入到了故事中那名死去的老妇人身上,所以才会死去。

    故事照进现实。

    科斯莫能够摆脱这种困境,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身份与故事中那个少女形象实在不符,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三只猫始终盯着他。

    而那位亚当夫人,可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幸运”。科斯莫想到这个词,感到一阵后怕与紧张。

    他不觉得自己能永远这么幸运。

    他谨慎地合上书,又伸出一根食指,将这本书推远了一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想到那个故事。

    铁匠的女儿……

    科斯莫怀疑,在女儿第一次跳河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说不定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是幻觉、可能是有什么东西窃取了女儿的身份、也可能是……

    ……月亮的影响。

    月亮出现在河水之中。而科斯莫的确知道,月亮象征着一位神明,埃德温亚。

    或许,某一天,埃德温亚挂在夜空之上的时候,无聊之中发现了一个少女在家人的逼迫之下投河自尽,于是便好奇地使用了这将死之人的身份,却因为人类的罪恶而失去了兴趣。

    祂就回到了河边,回到了河水倒映的星空之上,徒留下那具尸体,静静地躺在河水之中,被所有人遗忘。

    人类与神明的互动。科斯莫心想。

    在乡野之地,这种故事可能更多被记录、被传颂。

    人们可能不清楚这一切究竟象征着什么,不明白这种诡异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但是,他们会以某种朴素单纯的敬畏,记录并且传承着这些故事。

    科斯莫也的确对此相当感兴趣。那让他从另外一个方面,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人类对于神明、对于奇异力量的想法。

    ……但是这还是太过于危险了。科斯莫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只是第一个故事,他就差点真的被夜晚的冰冷河水淹没。他相信,之后肯定还有更加危险的故事、与更加危险的遭遇。

    他略微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看了看时间,便决定今天的阅读就到此为止了。

    看起来是相当短暂的故事,但其实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他仿佛是在几个小时之内亲身体验了一下这个故事一般。

    这让他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疯狂打哈欠。

    那哈欠声听得莫尔都难受起来。

    “你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莫尔问。

    “我读了那本书。”科斯莫又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心中的情绪也的确有些消沉哀怨,“然后做了噩梦。”

    莫尔一怔,就问:“哪个故事?”

    科斯莫回忆了一下,就说:“《平庸的女儿》。”

    莫尔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幸灾乐祸,让科斯莫更加无言以对了。

    “难怪你没睡好。”莫尔说。

    科斯莫虚心请教:“这有什么关系吗?”

    “在一些传说之中……”莫尔思考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合适的说法,“星之神明达文波特•马库斯拥有一双儿女,也就是太阳格列高利,与月亮埃德温亚。

    “太阳的光芒辉煌耀眼,照亮了堂皇世界;月亮的光芒却温和隐晦,只在夜晚才能让人看见。于是,人们便说,埃德温亚是星之神明的「平庸的女儿」。

    “这说法曾经让埃德温亚十分不高兴。因此,任何听闻相关说法、读到相关故事、了解到相关隐秘的人或者神明,在短时间之内,在埃德温亚的力量范围内,都会受到短暂的诅咒。

    “不会很严重,顶多也就是让你晚上睡不好觉、做个噩梦。  “此外,如果在白天听闻相关的消息,那么格列高利也会施予你一个小小的诅咒,让你在白天精力不济。”

    科斯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突然疑惑地说:“这么看来,格列高利和埃德温亚的关系还不错?”

    为什么在几十年前,祂们反而「打了一架」?

    莫尔耸了耸肩,笑容却越发戏谑了:“你不该关注另外一个问题吗?”

    科斯莫茫然地瞧着他。

    “现在,你在白天也听闻了这个故事。”莫尔一本正经地说,“恭喜你,兰赫尔先生,同时获得了格列高利与埃德温亚的诅咒。”

    科斯莫一阵茫然,随即郁闷地看着面前这个无良的家伙。

    ……可恶的黑心老板!

    第42章 关联

    不知道是否真的因为格列高利与埃德温亚的诅咒, 这一整个白天,科斯莫神思不属、精神不济、恍恍惚惚。

    偶尔地,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向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坠落, 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像是一场孩童的恶作剧,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模样大概是激起了莫尔少许的同情心, 所以他干脆让科斯莫早点下班, 回去好好休息, 甚至还给科斯莫放了一天假。

    “这会持续多久?”科斯莫问,多少有些萎靡不振。

    “不会太久。”莫尔说, “按照人类的说法,埃德温亚是个温和的脾气。”

    真的吗?科斯莫相当怀疑。

    他倒是觉得埃德温亚挺记仇的……当然, 暗地里编排埃德温亚的人类肯定不对。可是,埃德温亚有必要迁怒任何听闻此事的人类吗?

    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科斯莫心中的想法, 在他离开杂货铺之前, 莫尔突然跟他说:“实际上, 有人猜测这种说法真切地影响到了埃德温亚的力量?”

    “什么?”

    “也就是说,当越来越多的人类认为月亮是「平庸的女儿」的时候,月亮就会真的变为「平庸」。”

    科斯莫惊讶地说:“但是,神明的力量不应该与人类无关吗?人类的想法怎么会影响到神明的力量?”

    “是吗?”莫尔问。

    “不是吗?”

    在莫尔与科斯莫提及信仰的问题的时候,科斯莫就曾经想到, 人类似乎没有任何掣肘神明的办法。但是,莫尔现在似乎在隐晦地暗示他, 人类实际上能够直接影响到神明的力量?

    莫尔皱了皱眉, 他盯着科斯莫,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兰赫尔先生, 你对于常识的无知程度,几乎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了。”

    ……科斯莫干笑两声。

    好在莫尔对此也并不在意。

    “人类当然可以影响到神明,正如神明可以影响到人类一样。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公平的——顺带一提,这是「法律」的座右铭。”

    莫尔这么说。但是显然,他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了。

    科斯莫也大概理解了莫尔的意思,他实在感到疲惫不堪,也没什么心思去好奇了,就和莫尔挥挥手,离开了杂货铺。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心不在焉地想,格列高利与埃德温亚居然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孩子吗?神明也有这种繁衍与生育的概念?

    又或者,这种概念不过是人类对于神明的某种定义。因为人类如此,所以神明如此。这种情况在那些传说故事中总是相当常见。

    某种程度上,人类的确是一种相当傲慢的生物。

    此外,既然「平庸的女儿」在现实世界中的确有所指代,那么《镜记》中的那个故事,就真的那么简单吗?「铁匠」这个身份就象征着达文波特•马库斯吗?

    这些念头在科斯莫的大脑之中徘徊着,但是他疲惫散漫的大脑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了。他挨个摸了摸他的猫猫们,然后就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中午,他才醒过来,感到头疼欲裂,但总算是从那种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中缓了过来。

    他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望着窗外、发着呆。

    某种慵懒的情绪控制了他。他意识到诅咒可能仍旧在他的身上发挥着效力。他有点懒散地想,为了阅读《镜记》,他还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差点死了、差点变性,还遭遇了两场诅咒——虽然其中一场是来自于他那个无良老板。

    他的猫猫们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不过科斯莫自我感觉已经在慢慢恢复了,所以就只是抱着他的猫猫们,懒懒散散地坐在扶手椅上,昏昏欲睡。

    大概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他突然精神一振,感到某种前所未有的感触侵略了他的大脑,一瞬间驱散了诅咒带来的昏沉感——他快要饿死了!

    他昨天就没吃晚饭,今天一整个白天也没进食。他感觉自己的胃袋都收缩了。

    科斯莫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奔向了吉奥克餐厅,风卷残云一般吃了顿丰盛的晚饭,这才觉得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吉奥克餐厅内倒仍旧是一如往常。艾琳女士仍旧没有出现,不过,这里的氛围倒是好了不少。

    科斯莫悄悄与餐厅前台的伊芙琳女士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塞勒斯先生似乎有意收购这家餐厅,已经在红叶选民那边走流程了。

    餐厅的员工们不用担心自己的生计问题,自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艾琳女士会愿意出售吗?”科斯莫不禁问。

    “艾琳女士太长时间没有出现了。”伊芙琳说,“在托雅,这种情况就会被判定死亡。她的私产就可以被其他人购买了。”

    科斯莫恍然。

    他想,或许是因为托雅镇那种未知的危险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条规矩。毕竟,谁知道自己可能会因为什么不明原因而死去呢?

    这让他想到了原来的科斯莫•兰赫尔,以及另外那位侦探先生杰弗里•格拉斯。

    说起来,他推测原来的科斯莫•兰赫尔可能是卷入了与医院相关的某个阴谋,那一男一女想要以人类的死亡来唤醒沉睡的神明,而科斯莫•兰赫尔可能就无意中成为了他们的实验品。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中间具体是个什么操作,但是这场实验可能是失败了——毕竟科斯莫•兰赫尔的死亡,召唤来的却是他与他的三只猫。

    不管怎么说,这至少是一种可能性。

    外来者之所以无法离开托雅,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无穷无尽的危险。

    托雅的镇民不怀好意,通常都会盯上那些刚来的外来者。后者无依无靠,对托雅又不甚了解,自然成为了最好的、最无害的猎物。

    ……但是,杰弗里•格拉斯的死亡,又成了另外一个谜题。

    直到现在,科斯莫也没想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死在警局外面。

    想到这里,科斯莫看了看时间,就干脆往警局那边走去。他想碰碰运气,看艾尔警员还在不在警局,他想问他打听一下杰弗里•格拉斯的事情。

    幸运的是,艾尔的确在。

    艾尔正低头研究着一份卷宗,看起来读得相当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科斯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科斯莫不太敢打扰这种状态的艾尔,目光随意地四处看了看,便注意到了一份档案。

    那档案摆放在艾尔的办公桌上,大部分都被其他的纸张遮挡了,唯独只剩下一个边角。

    “事件。  “结论不予通过。  “重新调查。”

    科斯莫只能瞧见这几个零散的字眼,心中的好奇心一瞬间翻腾起来。

    这是哪个事件要重新调查?

    这个时候,艾尔警员终于注意到了科斯莫的出现,他惊讶地说:“兰赫尔先生!您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瞬间,科斯莫心中甚至有点愧疚,毕竟他其实没什么事。

    他连忙说:“不,没什么,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到杰弗里•格拉斯的事情,所以才想到顺路来拜访您一下。”

    艾尔恍然,然后露出了一个苦笑:“调查并没有什么进展。”

    科斯莫也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科斯莫又小心地指了指他瞧见的那份档案,便问:“这又是怎么啦?”

    艾尔随手将那份档案拿出来。科斯莫瞧见的那几行字其实是某人对于这份档案的回复。

    艾尔便解释说:“在我们发现了尤斯塔斯•洛弗的尸体之后,我们就重新调查了一下亚当夫人的死亡事件。

    “我们怀疑这场死亡可能是洛弗特地安排的,但是我们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就还是按照原来的结论书写了这份档案,认为这场死亡可能只是意外。

    “不过,局长并不赞同我们的观点,让我们重新调查。”

    说到这里,艾尔停顿了一下,倒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略微忧愁地垂下了眼睛。

    尤斯塔斯•洛弗与亚当夫人的死亡吗?

    科斯莫若有所思。

    但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好像,还没有将尤斯塔斯•洛弗回到过去,与杰弗里•格拉斯的那次见面,告诉面前的艾尔警员。

    他完全忘了这回事,一方面是因为洛弗的那具干尸让他完全震惊、那些书籍造成的死亡也让他分了心,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这两天一直在思考影子商人相关的许多问题。

    科斯莫更加愧疚了,他连忙跟艾尔说起了那件事情。

    “尤斯塔斯•洛弗曾经和杰弗里•格拉斯有过交谈?”艾尔的确十分惊讶,“在杰弗里还没有来到托雅之前?”

    “是的。”科斯莫回忆着,“我与杰弗里,我们都是受到某位大人物雇佣的侦探。我是莽莽撞撞地直接来到托雅,而杰弗里则是在外面调查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来到托雅。

    “当时有一些人以托雅的名义招摇撞骗……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然后杰弗里就找到了其中一位相关的人士,那人跟他说,任何来到托雅的外来者都无法离开。

    “洛弗说,那就是回到过去的他和杰弗里说的。您还记得吗,在杰弗里的调查笔记中,有提到这个人。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这……这有可能导致杰弗里的死亡吗?”

    科斯莫或多或少有些怀疑这个问题。

    ……或许,杰弗里像他一样,去到了镇务法庭,然后从那儿得知了洛弗的存在,便去拜访洛弗,进而得到了什么书籍,然后被书中那些「可经历的死亡」杀死了?

    但是,杰弗里与他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他来得及进行这么多调查,还去拜访洛弗吗?况且,他要是真的去拜访洛弗了,警局这边一早就调查出来了吧?

    想了这么多,科斯莫还是有点紧张,因为他认为自己早就应该将这事儿跟艾尔说的。

    他并未注意到,艾尔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意外与愤恨,不知是对着哪件事情。那情绪转瞬即逝,很快,艾尔就恢复了原本的严肃模样。

    他斟酌着说:“我想,这两者应该没什么关系。我们也并未在杰弗里那儿找到任何书籍。目前看来,洛弗造成的死亡,只有可能是通过书籍传递的。”

    科斯莫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更加对杰弗里•格拉斯的死亡感到一筹莫展了。

    艾尔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关键点:“兰赫尔先生,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我们只是在调查杰弗里•格拉斯在托雅的行动,而对他在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们一直认为,杰弗里是因为托雅的某些因素而死亡的。虽然我们的确只能调查托雅内部的问题,并且杰弗里的确死在托雅,但是……

    “我的意思是,您对于你们两位的那位神秘雇主,有什么了解吗?”

    第43章 信使

    科斯莫•兰赫尔因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老实讲,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位雇主了。毕竟肉眼可见的是,他大概也不会再与那位雇主见面了,调查任务也早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了。

    况且, 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是个废柴侦探,根本没有什么调查能力。

    那位雇主之所以雇佣科斯莫, 就是为了让他来托雅镇送死,就是为了让杰弗里•格拉斯抵达托雅的时候, 能够有一个介入其中的理由, 以及一个观察托雅的视角。

    在这个前提下, 新来的科斯莫•兰赫尔自然也没打算继续这场调查任务。

    但是,艾尔警员的提问, 却让科斯莫陡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那位神秘雇主的视角之下,科斯莫•兰赫尔应该去死, 而杰弗里•格拉斯则应该活着继续调查;而现实情况却刚好相反。

    科斯莫想了想,便说:“那是个……上了年纪的有钱人。”

    艾尔等了一会儿, 然后诧异地说:“仅此而已吗?”

    科斯莫干笑了一下。

    艾尔无奈地望着他, 不禁说:“兰赫尔先生, 我以为,作为侦探,首先也应该了解雇主本人?”

    科斯莫心中叫苦。

    他倒是也想了解!但是,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拿了钱就兴冲冲出发了,对那位雇主的底细、目的完全一无所知。

    他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 低声说:“那个时候……没想那么多。”

    艾尔也不禁沉默片刻。他想,从这个角度来说, 一时兴起便来到托雅镇的科斯莫•兰赫尔先生, 还真是……无与伦比的幸运。

    他便说:“那么, 那位雇主先生的名字, 您知道吗?”

    托雅有自己的调查办法,如果有名字的话,那么他们至少也能调查出一些相关信息。

    科斯莫回忆了一下。最后,他从那封寄到自己家里的邀请函上,想起了那位雇主的姓名。

    “查塔姆。巴兹尔•查塔姆。”科斯莫说。

    在听闻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艾尔露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惊愕的表情。

    科斯莫连忙问:“您知道他?”

    艾尔沉默了片刻功夫。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初初入夜的寒意在昏暗的警局中弥漫开来。科斯莫感到一阵奇怪的、仿佛心脏紧缩起来的不安。

    “查塔姆。”艾尔低声喃喃。

    “这个家族怎么了?”

    “准确来说,是这个姓氏。”艾尔说,“这是……”

    “这是信使。”一个声音突然从警局的昏暗角落中响了起来,并且接过了艾尔的话语,“在传闻中,当信使还是一个人类的时候,当时他的姓氏,就是查塔姆。”

    科斯莫下意识偏头望过去。他望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目光严肃、表情严厉。

    “局长。”艾尔说。

    局长先生点了点头。

    科斯莫等着他们介绍局长的名字,但是他们却无意继续说下去。科斯莫不禁联想到了镇务法庭的登记员女士。

    他想,难道当初「法律」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选民的吗?放弃姓名,只保留身份与职务?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就只是说:“局长先生。”

    局长先生点了点头,便说:“兰赫尔先生,您为我们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科斯莫左右看看,感到迷惑不解:“就算我的那位雇主的姓氏是查塔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局长先生斟酌了一下,又看了看时间,便说:“让艾尔来跟您解释吧。我得将这件事情转告给其他一些存在。祂们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的。”

    他喃喃说着,一边就已经往外走了。当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托雅的夜色之中。

    科斯莫心中发紧,因为他意识到,局长先生用的代词是「祂们」。

    他暗自头疼,觉得这种不明所以的局面实在是太令人烦恼了。

    好在这个时候艾尔就开始了解释。

    “信使……尽管信使确实存在,但是信使也可以说是某种特殊的状态。”艾尔缓慢地说,大概是在整理思路。

    毕竟,他得考虑一下,如何将这些托雅镇上司空见惯的事情,描述成科斯莫能够理解的意思。

    “您应该知道,托雅镇上的那些鸽子,都是动物的化身,都是受到信使的力量影响,所以才会变成这样,为信使送信的。”艾尔说。

    科斯莫点了点头。他的确知道。同时他也知道,正是因为这样,他与他的三只猫,才会在托雅镇上得到某种特殊的关注与在意。

    他说不上来这种关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那让他得以听闻许多事情,但是也让他改变了某种对峙的、相安无事的局面。

    想到这里,科斯莫突然有些明悟。

    ……他的到来,对于托雅镇来说,就像是一个信号?

    而如果结合信使的力量来说……

    “将动物变成鸽子,帮助信使送信,只是信使力量的一种最简单的表现形式。”艾尔继续说,“而更高层次的表现形式,则是我们所有人、所有生物、所有存在,都可以成为信使的「鸽子」。

    “只不过,我们并不是真的变成鸽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出现、我们的行动、我们的话语,都可以成为信使力量的传递形式,也就是——传达某些信息。”

    科斯莫认真地听着,他知道这些信息相当重要,说不定就与杰弗里•格拉斯的死亡有关。

    “一种无形的……概念的契合?”科斯莫略微茫然地说。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吧。”艾尔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信使主动使用这份力量。普通人的行动即便带来这种寓意,也不会牵动信使的力量。”

    这种说法倒是与之前莫尔对于信仰的解释有些雷同。也就是,这个世界上掌握着神明力量的存在,大多数时候都懒得理会那些人类信徒的祈祷。

    放在信使身上……也就是,普通人还没法利用信使来送信。

    ……听起来,信使就像是什么价格高昂的快递服务。

    科斯莫想东想西,然后骤然意识到艾尔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杰弗里……我们之所以出现在托雅镇,就是因为……信使?我们成为了信使的「鸽子」?我们带来了——即便是我们自己都不清楚的——某种信息?”

    科斯莫几乎茫然了起来。

    某种程度上,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解开了某些谜团。但是,更多地,他却越发狐疑与不安了。

    信使究竟是让他们送什么信,在他们自己也不清不楚的情况之下?

    而且,如果杰弗里的死亡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么,科斯莫•兰赫尔的死亡是一回事吗?帮信使送了信就要死,这听起来有点太残酷了吧?

    “我猜测是这样,但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艾尔坦诚地说,“或许您的雇主的确是信使的后人,也的确是因为信使的要求才会这么做。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信中的内容是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科斯莫苦笑起来,他低声说:“真是无奈啊……还真像是一只鸽子,尽管背负着信封,却对信中内容一无所知。”

    “您不用太担心。”艾尔宽慰了他一句,“您,或者杰弗里,只是帮信使送一封信而已。”

    “那么,杰弗里为什么会死呢?”科斯莫反问。

    艾尔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就说:“至少,我确信,杰弗里不是因为信使而死的。”

    “为什么?”

    “因为信使的力量是无害的。信使只是桥梁。”艾尔喃喃说,“信使是……悄无声息存在于我们之中的,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祂如果想要杀了我们,那有无数种不引人怀疑的办法。

    “祂甚至可以送出一封危险的信,当你得到那封信、甚至仅仅只是在那封信寄出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那封信可以与某些危险的东西有关,或许只是听闻其姓名甚至其存在,就会当场暴毙。

    “没有人会怀疑信使,所以,信使也就没有必要,以如此可怕的方式杀人。”

    杰弗里•格拉斯是被活生生吓死的。而信使有无数种更加不引人怀疑的杀人方式。

    话虽如此,但科斯莫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有些逻辑不通。

    艾尔的猜测的底层逻辑是,信使如果想要杀了杰弗里,那祂可以选择更加方便的方式;祂没有,所以,祂也就不想杀杰弗里。

    这个逻辑倒推回去的过程,显然存在一定问题。

    科斯莫自己也不明就里,所以就暂且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便问:“对了,刚刚局长先生说,信使曾经是个人类?”

    “是的。”艾尔点了点头,“祂是从人类变成神明的。”

    “人类,能够做到?”科斯莫怀疑地问。

    艾尔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让科斯莫怀疑自己又暴露了异域来客的身份。

    不过艾尔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他说:“当然可以。神明只是一种称呼、一种身份。”

    科斯莫不敢多问。不过,结合之前莫尔的一些说法,以及安德烈•米尔的行动,他也大概明白了过来。

    在这个世界,超乎寻常的「力量」是天然存在的,掌控这些力量的人类或者其他生物同样也是存在的。但是,「神明」却是一个独特的身份、头衔。

    神明的确掌控力量,但是单单只是掌控力量,并不足以被称为神明。

    在这个前提之下,诸如太阳、月亮、星星这样生来便拥有力量、同时也拥有广泛而亘古的名声的,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被称为神明。

    至于一些后来掌握力量的,比如信使这样的情况,就是以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身份得到力量,再慢慢获得权柄与名声,才能最终得到「神明」的称谓,冠以「祂」的指称。

    这像是天生神与后来神的区别。

    至于安德烈•米尔这样的,就是夹在中间略微尴尬的情况。

    尽管掌握了特殊的力量,有「神明之实」,但是因为年轻、名声不足、又或者其他种种原因,终究不能拥有虚名。

    ……话又说回来,科斯莫曾经从莫尔那儿听闻过「名声」的重要性。但是,想要成神的话,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名声?

    信使又为什么可以以人类的身份,问鼎神明之位?

    科斯莫感到好奇,但也不是那么好奇。说到底,他又不需要关注怎么成神。

    他回过神,突然发现警局里居然已经一片昏暗。他又望了望窗外,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入夜。警局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他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艾尔早应该下班了,只是被自己拖在这儿聊天。他赶忙跟艾尔道歉。

    艾尔啼笑皆非地摆了摆手,以某种特殊的、让科斯莫怀疑自己又有哪儿出问题的目光看了科斯莫一眼。他说他还要再整理一下档案与文件,让科斯莫先离开。

    科斯莫就只好与他道别。

    走出警局的时候,科斯莫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意识到这已经是可以用严寒来形容的温度。在室内感觉不到,在外头却十分明显。

    街上空无一人。有的时候他能感觉托雅镇挺热闹的,但有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只感觉这地方如同一座「鬼城」。

    他不禁暗自打了一个哆嗦,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猫猫们在家等他。这个想法就能让他在回家的路途中感到十分愉快。

    但是,不只是猫猫在家等他。当他走近住所的那栋建筑的时候,他看见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莫尔。

    ……莫尔过来找他干什么?

    第44章 背叛

    莫尔站在寒风之中, 夜色遮掩了他的身形。他静默地凝望着远处的群山,在漆黑夜幕之中,那只是一些模糊的剪影。

    月亮的确升起, 但朦胧的月光并未如同祂的兄长那般璀璨夺目。浅淡柔和的光亮像是在催促人们入睡,可梦境也同样将有月光洒落, 那也同样是月亮的力量权柄范畴。

    当科斯莫走向莫尔的时候,他不禁好奇莫尔的来意。

    “这么晚了还待在外面, 小心被托雅的恶意吞没。”当莫尔瞧见科斯莫的时候, 莫尔不咸不淡地这么提醒了一句。

    科斯莫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忍不住解释说:“我去了趟警局……那个……艾尔说,我和杰弗里•格拉斯来到托雅镇, 可能是因为信使的力量。”

    “传达某条信息吗?”莫尔喃喃说,“难怪。”

    难怪什么?

    科斯莫在心中祈祷, 这一次莫尔可千万别跟他打哑谜。

    不知道是否是他虔诚的祈祷起了作用,总之, 莫尔的确解开了他的好奇心。

    “红叶之日出现了变故、尤斯塔斯•洛弗死了,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末日预言……的确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信使也不过是在提醒我们。”莫尔低声说。

    他没有说出的一句话是, 究竟是科斯莫•兰赫尔的到来点亮了这个信号,还是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对托雅的规则与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的家伙的到来,才真正象征着这个信号呢?

    如果如今的科斯莫•兰赫尔真的与整件事情无关的话,那么信使也没必要让他来送信。派只普通的鸽子不就行了吗?

    莫尔当然能够领会到其中的某种含义。

    不过,莫尔没把这话说出来。他怀疑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是否有这个自知之明。

    科斯莫•兰赫尔的确没这个自知之明。

    他将自己认定为抱着猫猫大腿的异世界废柴, 全然想不到,包括面前这位他认定为大佬的杂货铺店主在内, 许多大人物都暗地里觉得他将引起托雅镇的巨变。

    ……讲讲道理!他来到托雅镇这么久, 他做什么了?他只是安安生生地当一个杂货铺店员, 偶尔偷偷摸摸好奇心作祟问几个问题罢了。他怎么就能成为一切巨变的罪魁祸首呢?

    所以, 科斯莫•兰赫尔当然没有明白莫尔隐晦的暗示。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最近的托雅镇的确暗流涌动。

    但是,话说回来……红叶之日的变故?那不就是您老人家一手造成的?科斯莫暗自腹诽。

    他正想着,莫尔却已经转移了话题。

    “总之……明天我就要去山里了。明后天我都不在,这两天你一个人看店。”莫尔轻轻巧巧地宣布了这个决定,“注意安全。把你的猫一起带到店里,免得出事。”

    科斯莫一个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寒风彻骨,还是因为莫尔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看店的危险。

    他愁眉苦脸,说:“镇民们不至于对我下手吧?”

    莫尔似笑非笑:“谁知道呢。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个外来者。”

    科斯莫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外来者」这个说法了。

    他不禁好奇:“那怎么才能成为镇民……像登记员女士那样,成为某个神明的选民或者信徒?”

    “那是一种办法,不过你估计不行。”莫尔说。

    科斯莫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不行了?

    莫尔没解释那么多,又说:“你最好是像安德烈那样,自己掌控某种力量,然后就可以成为托雅的住民了。你可以来去自如,但是……当然,也得付出某种代价。

    “比如说,安德烈就会将一些自己不要的影子,或者类似的东西,提供给杂货铺。某种程度上,这些「商人」也可以说是维系着托雅的存在。”

    说到最后,莫尔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科斯莫恍然。

    他也明白了莫尔为什么会说他不能像登记员女士那样了。

    因为他已经与他的三只猫混熟了。

    他的猫猫可以抵抗信使侵蚀的力量,相对地,也就意味着它们掌握了某种力量,虽然科斯莫对此不清不楚——考虑到约拿的事情,或许是某种吞食的力量?

    总之,在某种程度上,科斯莫•兰赫尔就相当于是他那三只猫的选民。他当然不可能成为其他神明的选民了。

    但是,他自己掌控某种力量?以另外一种方式对托雅做贡献?这似乎也不可行。

    想到这里,科斯莫突然反应过来。

    他不禁诧异地说:“想要成为托雅的住民……就得维系托雅的存在?”

    莫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那些神明……”

    “祂们也一样。”

    “可是,托雅不是……”

    托雅最初不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神国吗?为什么其他神明要来维系祂的神国的存在?

    ……这个问题,似乎就涉及到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神明聚集在托雅」的根本难题。

    科斯莫这个疑惑并未说出口,因为莫尔已经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话语。

    “因为你是杂货铺的店员,所以我才能跟你说这么多,才能告诉你如何成为托雅的住民。”莫尔说,“但是,对外,你无论如何不要谈及这个话题,也不要询问相关的问题。

    “尤其是,关于达文波特•马库斯。”

    科斯莫连忙点点头,并且低声跟莫尔道谢。

    莫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叹了一口气:“达文波特•马库斯……那是一个禁忌。祂已经消失很久了,很多人,甚至很多神明,都以为祂已经陨落了。所以祂才会……”

    才会?

    “才会背叛我们。”莫尔喃喃说。

    科斯莫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达文波特•马库斯做出了背叛的行为?

    那么,莫尔口中的「我们」是谁?

    科斯莫十分好奇,主要是因为,达文波特•马库斯的事情,似乎与自己,也就是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的家族往事有关。

    兰赫尔家族真的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眷属家族吗?

    但是,如果的确如此,为什么之前莫尔,以及其他托雅镇的镇民没有反应过来?考虑到莫尔对待达文波特•马库斯的态度如此奇异,那么他应该能第一时间想起来吧?

    莫尔却懒得多说什么了,他仿佛一下子陷入某种奇特的情绪之中,彻底地陷入了懒散、疲倦的状态。他跟科斯莫挥手道别,甚至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将杂货铺的店门钥匙抛给科斯莫,然后就离开了。

    科斯莫在楼下站了一会儿。

    某一刻,寒风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会儿。他想,莫尔为什么要站在外面与他谈话?

    托雅镇隐藏着如此之多的可怕力量,莫尔就不怕有什么奇诡的东西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吗?

    ……又或者,这就是莫尔的目的?

    不管莫尔是怎么想的,第二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托雅镇的所有镇民就都知道了,杂货铺的店主外出「做事」了,只剩下那个看起来平凡普通的人类店员在看店。

    每年冬天,莫尔都会出门一趟,这是正常的,所有镇民都习惯了。

    但是……那个人类店员……

    许许多多别有用心的视线在托雅镇的上空交汇着。某一刻,仿佛所有的恶意都朝着科斯莫•兰赫尔一人涌去,但是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久违地,托雅镇上好似都热闹了一点。镇民们纷纷从自己的住所走出来,暗自用眼神进行着交涉,然后决定着前往杂货铺的顺序——每一位镇民都想去一趟杂货铺。

    不过,艾尔除外。

    他一个人待在警局里。他的同事也嘻嘻哈哈地参与了这场「盛事」,但是艾尔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甚至在心中嗤笑着,心想,这群家伙,根本不了解那个看似温吞、平庸、无能、弱小的年轻男人。

    很多时候,艾尔警员之所以暗中敬畏科斯莫•兰赫尔,不仅仅是因为那三只猫,也不仅仅是单纯因为科斯莫能一直活着,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科斯莫•兰赫尔已经与这么多事情扯上关系。

    在这个前提之下,他仍旧活着,甚至毫发无伤、甚至还成为了杂货铺的店员,这种状态本身就代表着什么。

    现在,艾尔又比任何一位镇民都要更早了解到,科斯莫•兰赫尔甚至是信使的「鸽子」。

    红叶、信使、法律……以及,克莱门特•莫尔巴勒。

    最后那个名字让艾尔更加噤若寒蝉。

    他很想知道托雅镇的那些镇民是怎么想的。他们真的以为莫尔放心将杂货铺交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吗?

    他们真的以为科斯莫•兰赫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吗?

    在托雅这种地方,科斯莫•兰赫尔越是像一个普通的人类、越表现得平庸弱小茫然脆弱,他就越是古怪莫测、越是不可思议、越是莫名其妙……越是,危险。

    但艾尔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开始好奇了。

    他开始指望有个什么莽撞冲动的家伙,去当个出头鸟、当个探路石,让他们看看,科斯莫•兰赫尔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同表面上那般平凡与弱小。

    在托雅镇的日子,只要你将头埋进土里,不听不看不闻不问,那么你就一切太平,好像这里真的是个美丽孤独又安静闲适的镇子——如果你能成为这里的住民的话。

    这样的日子待得久了,也会觉得无聊。

    ……不过,艾尔得承认,他这么好奇,并且暗地里为之激动,也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尤斯塔斯•洛弗。他暗自念着这个名字。

    艾尔是一个普通的警员,并没有真的接触到托雅的许多内幕,但是,他不信这个家伙的死亡,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就不意味着什么可怕的预兆。

    而尤斯塔斯•洛弗是在接待了科斯莫•兰赫尔之后、是将那本书交给科斯莫•兰赫尔之后,又由科斯莫•兰赫尔亲自发现了他干枯的尸体。

    ……巧合?

    况且,尤斯塔斯•洛弗,或者说,红叶信徒那些家伙,他们始终不甘现状,始终想要改变红叶的状态、始终想要将红叶从沉睡之中唤醒。

    托雅之外,有着以托雅之名招摇撞骗的团伙?

    艾尔的面孔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真不明白科斯莫•兰赫尔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装疯卖傻——他难道还没意识到,既然尤斯塔斯•洛弗与之相关,那么,这显然就是红叶信徒暗中的阴谋,意图实现他们唤醒红叶的野望。

    ……不管怎么样,红叶信徒不该在外传播托雅的名声。这是毋庸置疑的。哪怕红叶选民都无法否认这条铁律,这是由「法律」亲自书写的一条规则。

    而红叶信徒们违反了。

    或许科斯莫•兰赫尔也很清楚这一点,艾尔暗自这么猜测。只是他不想让自己参与进来,或者,他只想暗中推波助澜。

    不管怎么说,艾尔已经将红叶信徒的所作所为告知了局长先生。他知道局长先生会将这事儿转告镇长先生,而得知此时的红叶选民,到底会欣喜若狂还是不可思议,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毕竟,红叶选民与红叶信徒,同样水火不容。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艾尔就会感到一阵啼笑皆非,也会感到一阵难言的萧索。

    那些曾经只手遮天、搅动世间风云的神明、信徒、选民们,如今却只是在一个人类小镇大的地方争权夺势。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即便他的生活因为托雅镇的现状而平静富足,但是,偶尔地,艾尔也不由得想,如果托雅能发生什么改变就好了。

    或许,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在某一刻,任何人与任何神,都无法回头了。

    在艾尔警员陷入遐想的时刻,科斯莫•兰赫尔与他的三只猫「镇守」的杂货铺,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呃,来找茬的客人。

    第45章 客人

    这是科斯莫•兰赫尔——指新来的那一个——来到托雅的第二十天。

    这短短二十天里他经历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从一开始震惊他的记忆商人, 到红叶之日的惊魂,到杂货铺神奇又无聊的工作,到信使、法律、日月、影子、时间旅行者……

    很多事情都让他目瞪口呆, 很多说法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很多故事都让他深信这平凡的世界有其隐藏的一面。

    ……但即便如此, 面前这人的要求还是令他匪夷所思。

    他盯着面前这位来客,迷惑地说:“你说, 你昨天来杂货铺买东西的时候, 把你的梦丢在了这里, 要我帮你找?”

    面前这位来客看起来十分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是个看起来相当养尊处优的男人。

    不知道是否是科斯莫的错觉,他隐约感到, 在这个年轻男人走进杂货铺的时候,杂货铺的光线仿佛变得更加昏暗了, 就好像有许多东西的影子遮挡住了白日的阳光一样。

    那个年轻的来客用一种带着微妙的、好似屈尊的语气, 说:“的确如此。您不会说, 您帮不了我吧?”

    “呃……”科斯莫抓了抓头发,“您的梦是是什么样子的?”

    小黑蹲坐在柜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年轻男人。花花稍微体贴一些,就趴在科斯莫手边。

    大橘则蜷缩在更远一点的、经由窗户投射而来的阳光下面,懒洋洋地打着呼噜, 偶尔还伸个懒腰。不过,在这个男人走进杂货铺的时候, 大橘的鼻子动了动, 然后它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因为小黑猛地瞧了它一眼, 大橘才不情不愿地又趴了回去。

    不过, 科斯莫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猫猫们的互动。

    那年轻男人说:“是个玻璃珠子,拇指大小。”

    拇指大小的玻璃珠子……在杂货铺纷乱的货物之中,科斯莫如何能帮他找到呢?

    科斯莫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恐怕就是莫尔所说的,看他不顺眼的托雅镇镇民。

    科斯莫斟酌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小黑突然说:“你在医院工作吗?我闻到你身上酒精的味道喵。你看起来不喝酒,那恐怕只是因为在医院需要进行消毒喵。”

    那男人瞳孔微缩,语气依旧倨傲:“的确如此。”

    “那你知道,镇子北面的那对夫妻,究竟在做什么实验喵?”

    杂货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科斯莫感到仿佛有一些视线朝这里打量过来,又或者,在小黑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那些视线反而消失或者退缩了。

    “这与我要找的梦有什么关系?”那男人说。

    尽管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但是那潜藏的含义却意味着,他退缩了。

    “看来你知道喵。”小黑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这只猫猫的声音总是三只猫里最低沉的,只有偶尔科斯莫惹它生气的时候,它才会炸毛和高声嚷嚷。

    这个时候,这种低沉的声音就萦绕在那位来客的耳边,仿佛某种恐吓、某种意味深长的警告。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因为医院的实验,是不是?

    不管小黑的意思是不是这个,那男人已经这么理解了。他开始疯狂眨眼睛,也开始不安地活动自己的手指,这仿佛是他用以排解紧张情绪的办法。

    他的确是因为医院的实验而来的。

    那一天,当那位外来者——之前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探头探脑地在医院外面打量的时候,他就被某些镇民盯上了。他们发现这是一个绝佳的实验品。

    无害、普通,对托雅一无所知。

    他冒冒失失地来到托雅,尽管谨慎地不去任何地方、不做任何冒险,但是,他终究因为自己无意中听来的消息而送了命。

    他们在夜晚时分杀了他。

    旅馆的科恩夫人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但是这种做法在托雅镇司空见惯、稀松寻常。尽管科恩夫人经营着托雅镇唯一的旅馆,但是她也懒得理会这件事情。

    那些无法在夜晚时分保护自己的外来者,本来就不该属于托雅、本来就无法属于托雅。他们的性命就算没有丢在这儿,也迟早会丢在别的地方。

    可是——可是啊,当第二日天明之时,他们却惊骇地发现,那本该死去的男人又活了过来,而他的身边,甚至还出现了三只猫。

    三只没有变成鸽子的猫!

    他们一直想要调查与试探这个男人,但是一开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后来红叶之日又要来了,再后来,这个复生的男人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莫尔的雇员。

    于是,拖延周折之下,他们只能等到莫尔离开托雅镇的时刻,才有机会来试探这个男人。

    尽管如此,他们也还是听闻了一些关于这个男人的消息。

    比如说,他们知道这个男人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再比如说,这个外表英俊阴郁、温吞沉默的男人,似乎已经牵连进了许多隐秘之中。

    但是——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关键。

    他们需要知道的是,当初那场实验,到底有没有成功。这个在早应该死去的科斯莫•兰赫尔身上复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个来到杂货铺的年轻男人,还没来得及试探什么、还没来得及观察这个科斯莫•兰赫尔对于他的要求的反应,对方却反而在威胁与恐吓他了。

    男人就勉强自己镇定地说:“我的确在医院工作,但是我并不清楚托雅的许多事情。我只是想来找到我丢失的梦。”

    杂货铺内一阵安静。男人心中十分紧张,他突然有点后悔,因为他对于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根本一无所知。

    如果这个复生的家伙是个凶残、冷酷的性格,那他会不会干脆杀了他?反正他是个无名小卒,医院也不在意他,死在这儿也无伤大雅,说不定医院还会为此向莫尔道歉。

    这么想着,男人就已经开始腿软了。他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只是因为他感到不远处的那只橘猫睁开了眼睛。虽然看起来胖墩墩、软绵绵,但是他望见那双眼睛里的凶光。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的猎物,如果稍微显露自己的弱势,那就会立刻被野兽吞食。

    他这么恐惧,就好像他的确被某种野兽吞食过一样。

    这个时候,科斯莫开口了:“好吧。您的梦。那么,您那天买了什么呢?”

    他想知道那天这个男人的行动轨迹,这样好方便找东西。

    “玩具!”那男人连忙说,“我为了「雪山」而准备的玩具。”

    “你买了什么?”科斯莫顺口问。

    玩具货架上的货物都是他亲自整理的,他知道那些玩具的位置。

    “是一个小烟斗,用来逗孩子玩的。”男人说。

    科斯莫想了想,然后突然意识到这男人指的是什么。

    他之所以能想起来,是因为他大前天从杂货铺拿到那个洋娃娃,作为自己「雪山」时的护身符的时候,洋娃娃的边上就是那个小烟斗。

    原本他也是想拿这个小烟斗的,但是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红叶之日当天出现在广场的那个小女孩,所以就选择了小烟斗旁边的那个洋娃娃。

    大前天他拿走了那个洋娃娃,昨天这个男人就来买走了小烟斗?

    科斯莫有些惊讶于这样的巧合,他便说:“我知道了。那我去帮您找找吧。”

    他语气温和、目光平静。在某一刻,那男人感觉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毫无异常、毫无特殊。那一瞬间,男人的心中甚至有些嘲弄地心想,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店员。

    “啊对了,说起来,那是什么梦呢?”科斯莫像是随口好奇地问了一句。

    男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问:“这有什么关系?”

    “呃,没什么关系?只是有点好奇。”科斯莫赶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已经因为这事儿被不少认识的镇民调侃过了,“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那男人脸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那儿。

    “喵……”花花好似无意义地低低喵了一声。

    这反而把那男人吓了一跳。他仿佛凭空能听见一些嬉笑声,那都是正在围观杂货铺内事态发展的镇民们发出的。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怯懦。

    于是,他故作自然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梦到了一个……一个玩偶、一双眼睛、一些杂乱无章的光斑。我习惯记录自己的梦境,所以想要将我的梦找回来。”

    玩偶、眼睛、光?

    科斯莫略微狐疑地瞧了瞧这个男人,他迟疑了一下,不禁问:“所以,那个玩偶……是一个洋娃娃吗?一个金色长发、看起来比较可爱的娃娃?”

    男人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喵,那个洋娃娃就是他的啊!”大橘大大咧咧地说。

    科斯莫隐约察觉这话似乎会带了一些误解——好像他造成了这男人的梦境一样。但是还不等他解释,那男人就已经脸色大变了。

    科斯莫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说:“大橘,不要乱说。”

    他确实是拿到了那个洋娃娃,但是也不能说就是他让这个男人做梦的吧?就算那个洋娃娃真的有什么问题(老实讲这也不让人意外),那也不可能是因为他。

    不过,他的辩解可能适得其反。

    他的意思是让大橘不要随便说出这些信息、造成误会;但是,这话本身就好像是在暗示来者,那洋娃娃的确是他的东西——并且,也的确是这个东西,出现在了来者的梦境之中。

    在某一刻,科斯莫产生了一种隐晦的感觉。他感到杂货铺这一小块地方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了一般。

    ……好似有许许多多的围观者,都知晓了他与这男人的对话,同时,也知晓了这对话之下的暗示与更深层次的寓意。

    但问题是,科斯莫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围观者」都领悟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洋娃娃,与什么秘闻有关吗?

    在科斯莫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已经大惊失色地说:“你居然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吗!你居然——”

    他甚至不敢将这句话说完,就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也不提什么梦境之类的事情了。

    科斯莫迷惑地看着这家伙的背影。

    大橘无聊又遗憾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又趴下了。

    花花好像叹了一口气。

    小黑则低声说:“胆小鬼还想这么多喵。”

    它又看了看仍旧处在茫然之中的科斯莫•兰赫尔,不禁暗自想,借着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名声将那男人吓走……或许也是一个选择。

    至少,这不会暴露他与他的三只猫的真正来历。

    第46章 眼睛

    在那个外表年轻的男人离开之后, 随后的一整个白天都风平浪静、一如寻常。

    科斯莫认为自己应该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男人怎么就突然离开了,甚至还说他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

    ……呃, 好吧,“科斯莫•兰赫尔”的确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 但是那家伙理解的关联, 好像和科斯莫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白天的时候, 陆陆续续有一些客人来购买为冬天准备的物品。科斯莫发现,玩具货架上的货物都快要没了。他趁中午的时候从库房里又搬了一批出来, 好在他已经从莫尔那儿了解了货物的具体情况。

    这些来客也都安安分分地挑选、安安分分地付钱,好像科斯莫•兰赫尔不是托雅镇的外来者一样。

    科斯莫不得不感到一些疑惑。

    在工作的间隙,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或许昨天晚上, 他与莫尔在住所楼下的交谈, 的确被某些镇民听见了?

    这不是不可能, 毕竟托雅镇存在许多神奇的力量,说不定其中一些就象征着听觉。

    而在托雅镇,消息的传递总是飞快的,科斯莫对此深有感触——某种程度上,他甚至觉得许多镇民仿佛共享着某种秘密网络一样。

    总之, 在当时的交谈之中,他们的确提到了达文波特•马库斯。

    从莫尔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 星之神明是托雅的某种禁忌。这或许解释了那些镇民态度的改变。

    ……但是, 今天到店里来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那种奇异的表现, 却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偷听了昨天晚上的那场交谈。

    他是因为注意到那个洋娃娃在科斯莫的手中,又因为那个洋娃娃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所以才会认定科斯莫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

    这就带来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的梦境为什么会如此特殊,就仿佛可以传递某种信息一样?他正在寻找的「梦」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显然没有因为丢掉了「梦」而遗忘梦境的内容。那么他这种「丢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与梦境有关的力量,科斯莫没有直接接触过。

    他的确知道梦境商人的存在,也的确在杂货铺的库房里见到过「梦境」相关的货物,甚至就有一些梦境在杂货铺里售卖,估计就是梦境商人在这儿寄售的。

    那么,这个男人会是梦境商人吗?

    科斯莫认为他并不是,毕竟,他说的是自己做的梦,而不是他人的梦。

    从记忆商人、影子商人的行为模式来看,这些「商人」都是将「记忆」「影子」看做是货物,他们自己的显然不在其中。梦境商人应该也是一样。

    ……而除了梦境商人之外,科斯莫唯一听闻过的、与梦境有关的生物,就是约拿了。

    约拿——这种吞食人们记忆的怪物,是趁人们入睡的时候,才会偷偷进食。约拿也会被称为食梦怪,这的确与梦境有关。

    ……呃,话说回来,约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与记忆商人、梦境商人都有关,却是影子商人的宠物?

    科斯莫的念头在这个问题上转了转,然后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毕竟这事儿恐怕只有影子商人才清楚了。

    他便想,所以,那个年轻男人,有可能会是约拿吗?

    这个念头让科斯莫感到一阵悚然。

    他想到那个在红叶之日时望见的,蜷缩在枕头里的、拥有千万只染血触爪的可怕「蜈蚣」。那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模人样的年轻人?

    科斯莫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约拿的确可以变成人类,而那种「蜈蚣」状态只是它们进食时候的选择?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个男人的身份并非现在的重点。

    更重要的是第二个问题,也是更加让科斯莫在意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洋娃娃会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

    这个问题让科斯莫想起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莫尔曾经提到过,杂货铺中的这些「玩具」,或者说,更广义上的「货物」,之所以能够抵挡「雪山」状态,是因为这都与杂货铺有关、也与格列高利有关。

    而格列高利,根据一些传闻来说,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儿子。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通过格列高利,洋娃娃与达文波特•马库斯产生关联,的确是有可能的。

    但是科斯莫又总觉得这有一种异样感。

    这种感觉来自于……

    ……并不仅仅只是洋娃娃的问题。

    那个年轻男人,他之所以将科斯莫与达文波特•马库斯联系在一起,并不仅仅是因为洋娃娃本身,而是因为洋娃娃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之中,而他误以为这是科斯莫做的。

    “梦境”也是一个相当核心的问题。

    塞勒斯先生曾经说过,梦境商人也是月亮的眷属。而传闻中,月亮埃德温亚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女儿。

    这样一来,梦境中的洋娃娃——这倒的确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了。

    但是……

    说到底,梦境与月亮有关、洋娃娃与太阳有关。这都不是直接与那位星之神明有关啊?

    为什么那个年轻男人会直接联想到达文波特•马库斯,而不是格列高利或者埃德温亚呢?

    一整个白天,科斯莫都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

    好在杂货铺的工作并不繁琐,所以科斯莫才没有出现什么工作失误。

    不过话说回来,无非是收钱罢了。在托雅镇的杂货铺看店,甚至都不需要他来找零。

    傍晚时分,一天的工作终于要结束了,科斯莫也可以喘口气了。他暂且关上了杂货铺的店门,打算收拾一下店里面的货物,然后就下班。

    他的思绪仍旧缠绕在那些问题上。

    看了看一旁好似在给杂货铺镇场子的猫猫们,科斯莫决定问问它们的想法。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首先望向了小黑:“小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黑甩来一个冷酷的眼神:“这种话说出来不就是想问喵?”

    科斯莫干笑两声,他连忙说:“总之就是……你们觉得,神明真的会有父母与儿女这种关系定义吗?”

    这是在他得知星之神明与日月的关系之后,始终困扰的一个问题。

    当然了,或许星之神明的确诞下了子嗣、或许神明意义上的繁衍并非人类意义上的,但是,说到底……这种所谓的「亲缘关系」,就十分令人奇怪。

    小黑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说:“你为什么好奇这个喵?”

    “因为……”科斯莫挠了挠脸颊,略微困惑地说,“因为,总觉得神明与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当他听闻神明也拥有后代、也拥有父母的时候,他感到万分惊讶。星星、太阳、月亮……真的有那种「血缘关系」吗?

    “喵……或许这只是人类对于神明关系的定义而已。”花花在一旁劝慰他。

    “就是喵!”大橘振振有词,“我也可以说我的排泄物是我「生」下来的嘛!”

    ……科斯莫一阵无言。

    小黑和花花大概也是被大橘恶心到了。

    小黑毫不客气地说:“你脑子里只有吃喝拉撒喵!”

    “吃、喝、拉、撒、喵,猫的世界还能有其他别的什么喵!”大橘更加振振有词。

    花花无奈地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脸。

    被大橘这么一搅和,科斯莫反正是没有任何心情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他完成了最后的工作,然后与他的三只猫一起下班了。

    外面寒风瑟瑟。神奇的是,他在室内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

    科斯莫赶忙去吉奥克餐厅打包了晚餐。

    与此同时,他想到,在托雅镇,他居然没有任何可以花钱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随着寒意渐重,夜晚的到来也越来越早。某种意义上,这就好像月亮在侵蚀太阳的权柄。可是,即便夜晚如此黑暗,某些人类却仍旧认为,埃德温亚是个「平庸的女儿」。

    这种说法也真是令人感到困惑。

    科斯莫有点犹豫,思考着今天晚上要不要再读一下《镜记》。

    但是,明天莫尔仍旧不在托雅镇。

    他担心自己又因为《镜记》受到什么诡异莫名的诅咒,到时候可没有任何好心人来给他解释。

    于是最终,科斯莫就只好老老实实地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但这也让他的夜晚变得十分无聊。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花花趴在他的大腿上,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花花挠一挠下巴。他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夜色,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又完全无法解答这些疑惑。

    那让科斯莫心浮气躁,根本无法专心。

    他无意中望见天上的星星。

    这里的天空明澈异常,每一颗星星都仿佛璀璨夺目。此刻最大、最明亮的星星,当然,是月亮。

    他的宇宙物理学常识告诉他,此刻太阳应该在这颗星球的另外一面,所以他们才身处黑夜。

    可是,考虑到格列高利与埃德温亚的存在,或许,这只是因为格列高利闭上眼睛睡觉了,所以,这颗星球才会陷入到黑夜之中。

    这个想法将科斯莫自己给逗笑了,也让花花发出一声疑惑的「喵」。

    科斯莫给花花摸摸头,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笑。

    他又看了一会儿星星。在托雅,除了看星星,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了。可惜这里并非是他熟悉的家乡,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并非是他熟悉的模样。

    当他的目光的焦点逐渐从遥远的星星身上拉近,当他望见窗外的托雅镇一些建筑的灯光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对着一扇窗户。窗户如同镜子。

    尽管那万家灯火的确在窗户之外,可是,当他的目光焦点凝聚在窗户上的时候,他却感到那灯光照亮了自己,好像他与这些灯光一同在照镜子一样。

    其中有两簇,出现在他的眼眶之中,星星点点、静默燃烧。

    科斯莫怔怔地想——眼睛。

    是啊,眼睛!

    他怎么就忘了,在那个男人提及他的梦境的时候,除了洋娃娃与光线之外,他还提及了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与一双儿女。

    达文波特•马库斯与格列高利、埃德温亚,祂们的关系还有可能是……

    科斯莫在这一刻陡然领悟了一种可能性。

    但就在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刻,他突然感到精神一阵恍惚。

    在一开始,他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随即,在那一阵熟悉的自行车车铃声,突然响起在这寂静无人深夜之时,科斯莫陡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以为影子商人已经放过了他,但是,安德烈•米尔似乎还是对他的影子十分执着?

    科斯莫有些烦闷。

    但是,他又想到,既然这莫名其妙的自行车车铃声,又一次叮铃叮铃地响起在他的耳边,那么就意味着安德烈•米尔又回到了托雅镇。

    或许,这能为他解开一些好奇许久的疑惑?就如同他刚刚的顿悟一般?

    而这一次,甚至都不需要他自己来冥思苦想,只要安德烈•米尔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就行了。

    那车铃声仍旧萦绕在他的耳边,一阵又一阵、一圈又一圈,好像真的有一辆自行车围着他的大脑转圈一样——在这寒冷的冬夜。科斯莫不胜其扰,最终决定开口。

    “安德烈先生?”科斯莫试探性地问。

    第47章 影子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类这么称呼我。”

    当这个声音从科斯莫的影子中传来的时候, 科斯莫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茫然地左右看看,不明白这个声音从何而来。

    直到小黑实在看不下去,一爪子拍在他的小腿上, 然后指了指他的影子,科斯莫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影子出了问题。

    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意识到影子商人就是安德烈•米尔, 科斯莫也没那么紧张与不安了。

    他只是低声说:“啊……是这样吗?安德烈先生, 你在我的影子里?”

    “影子商人天生就行走在影子之中。”安德烈说, “这是月亮赐予我的权柄。”

    科斯莫大概听懂了,但有那么一瞬间, 他感到自己更适应与那个年轻外向的青年交谈,而不是这样傻乎乎地跟自己的影子谈话。

    他便问:“但你还是能变成人?”

    “外表又不重要, 本质才重要。”安德烈不情愿地说,“你只是习惯和人类相处而已。”

    这倒是实话。科斯莫心想。

    “是的是的, ”他不自觉用上了一种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所以, 你能从我的影子里出来吗?”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

    随后,仿佛有一道光线从科斯莫的影子里出现。在那隐隐绰绰的、被无数光芒照亮而来的影子里,好似又出现了一道新的影子。

    那影子脱离出来,然后化为了安德烈的人类形态。

    科斯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安德烈不解地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周围, 像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但是这房间的面积实在狭小。最后, 科斯莫很有待客之道地将那把扶手椅让给了安德烈, 然后自己坐到了床边。

    三只猫各自蹲坐在不同的角落, 好似也想参与这场谈话一样。

    坐在床沿的科斯莫的目光, 仍旧望了望窗外的托雅镇。寂静的深夜仿佛就适合这样的谈话。

    科斯莫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普通又常见的开头。

    “安德烈,你刚刚从外面回来吗?”

    安德烈对于科斯莫称呼他的名字没什么意见,但是这个问题本身却让他笑了一声。

    “没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我始终在这里啊。”安德烈说。

    科斯莫没想到连第一个社交问题都能出岔子,不由得干笑两声。

    “我存在于影子之中。”安德烈只好耐心地跟科斯莫解释,一边露出一个「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鄙视表情,“任何影子都可以成为我的化身、成为我的藏身之地,我存在于此处,又同时存在于彼处。”

    科斯莫安静地听着,当安德烈说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么,过去与未来的影子呢?”

    安德烈的「影子」权柄,只能存在于现在吗?

    “虽然我也很想干涉过去与未来就是了……”安德烈像是有点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但是,「时间」是只属于红叶的。”

    这个说法不出所料。

    科斯莫犹豫了一下,有点想提出问题,但是又不知道应该从哪个问题开始着手。安德烈•米尔之于他,毕竟没有莫尔那么熟。

    不过,他这么一犹豫,安德烈都有点嫌弃他慢慢吞吞了。

    “他是想问,”小黑看不下去一样地开口,“你和艾琳•吉奥克的关联。”

    “艾琳?”安德烈有点意外,然后随口回答,“就是……做了笔生意啊。”

    “你帮她逃离红叶之日,然后她帮你……呃,成神?”科斯莫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安德烈没有第一时间为科斯莫解惑,而是用一种难以琢磨的、好像有些惊奇的目光看了看科斯莫。有一瞬间,科斯莫怀疑地用余光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生怕安德烈被激怒,然后攻击他。

    但是安德烈最后只是惊讶地说:“看来我小看了你的智商。”

    ……科斯莫恼火地盯着这个家伙。

    “不是吗?”安德烈摊了摊手,很悠闲地说,“在吉奥克餐厅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你要答应与我的交易了。”

    想到当时被安德烈的「幼稚」迷惑的自己,科斯莫也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安德烈•米尔的性格似乎终究不似他表面上那般活泼与幼稚。

    “总之……”安德烈说,“其实你猜的大体上是对的。”

    “但是?”

    安德烈瞧了瞧他。

    科斯莫就说:“总有「但是」。”

    安德烈就认同地笑了一下,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了解这些细节的……有一件事情你需要考虑到。”

    “什么?”

    “艾琳为什么会成为时间旅行者。”

    科斯莫一怔。

    “你以为是我让她成为,或者,至少我与这件事情有关?”安德烈摇了摇手指,“不,时间永远是属于红叶的权柄。或者说,红叶就是时间。

    “艾琳之所以会成为时间旅行者,就是因为她想要逃脱红叶之日的命运。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一份「力量」、是红叶的偏爱,而不是诅咒呢?

    “当她向我求助的时候,事实上,她几乎已经被红叶吞食了。以我的身份,我将她救出来的确可以,但是,她却没那么容易逃脱红叶的诅咒。

    “换言之,对于神明来说,人类成为祭品是人类的荣幸。  “将要入口的猎物却突然逃脱……想当然了,即便是仍旧沉睡的红叶,祂的力量也本能地施予了这个冒犯的猎物些许诅咒。

    “她因此才会成为,「时间旅行者」。”

    科斯莫惊讶地听闻这个真相。

    大橘咂咂嘴,像是在体会安德烈所说「猎物逃离」的不甘。花花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似乎已经明白了安德烈话语中的深意。

    小黑适时地看了科斯莫一眼,然后说:“但是,时间旅行者也终将会成为时间的俘虏喵。”

    倒不如说,时间旅行者终将在漫长的时光中迷失自己,成为时间的一部分。

    安德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既是祝福也是诅咒,洛弗那个老家伙的命运就验证了这一点。时间是仁慈也是残酷的。逃离的猎物也终将回到时间的怀抱。”

    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之中,艾琳,或者说,凯瑟琳•巴德的逃脱,不过是不小心翻涌出来的一滴浪花。人类终将生,也终将死。

    死亡并非路途的终点。对于红叶来说,时间才是。

    祂赐予这个逃离的猎物穿越时间的能力。可是,「时间」正是祂手中可怕而永无出口的牢笼。

    想到这里,科斯莫的大脑之中骤然乍现一丝灵光。那灵感转瞬即逝,令他狐疑而不甘,可是他怎么也没法找回那丝灵感,就只好遗憾地暂且放弃。

    安德烈当然不知道科斯莫已经想到了哪里去。

    他只是说:“艾琳……当时还是凯瑟琳•巴德……呃,你知道这个了吗,艾琳与凯瑟琳?”

    他露出后知后觉的怀疑。

    科斯莫点了点头,不过也没解释自己是从哪儿得知的。安德烈也没兴趣知道。

    他就继续说:“当时的凯瑟琳,实际上已经得到了时间旅行者的身份。她未必需要成为艾琳•吉奥克,但是,当时她已经绝望了。

    “我其实不太了解这些人类在想什么。她大概是认为,老巴德,也就是她的丈夫……作为钟表店的老板、作为红叶的信徒,默认了她的死亡。

    “说不定,她还认为,就是老巴德亲自决定了当时红叶之日的祭品。虽然老巴德从未是红叶选民、从未参与红叶之日的行动……

    “但是,巴德说不定跟凯瑟琳讲过,让她不必担心,因为他是红叶信徒,所以红叶之日的血腥挑选终究不可能挑到她的头上。而巴德却食言了。

    “不管怎么说,凯瑟琳毕竟还是外来者,她肯定会担心红叶之日的问题。不过,她在托雅镇也生活了这么多年,所以大概是慢慢安心了。

    “然后去年的事情就发生了。而那段时间里,巴德却消失了。  “所以凯瑟琳最终绝望了。当我将她从红叶那里救出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快要死了。红叶的祭品失去的都是时间,而那个时候的凯瑟琳已经很老了。

    “所以,当她发现我是个影子商人的时候,她就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说到这里,安德烈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了,就暂时停了下来。

    但是科斯莫已经迫不及待地问:“所以,将影子和记忆结合在一起的做法,是凯瑟琳提出来的吗?”

    他已经听入了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安德烈沉默了太久,科斯莫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他不禁干笑两声,说:“我只是……只是在知道约拿的存在之后,产生了这个灵感。”

    安德烈用一种相当诡异的目光瞧了瞧科斯莫。

    片刻之后,他像是懒得思考那么多,就随便地点了点头:“是的,凯瑟琳就是第一个实验者。记忆与影子的结合体,这就是凯瑟琳提供的灵感,同时……也是一条可能的成神之路。”

    科斯莫大为吃惊,他真正想的是,安德烈怎么会将「成神」的事情直接告诉他?为什么这能成神?

    这个时候,花花犹豫地说:“喵……是已经失败了吗?”

    “是的。”安德烈古怪地笑了一声,“已经失败了。”

    “为什么?”

    “因为,记忆商人不愿意与我合作。”安德烈低声说,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愤愤地拍了拍扶手,“他太甘于现状了,可恶!”

    科斯莫这才明白过来。

    他在莫尔那儿也听说过,记忆商人并不想要成为神明,而影子商人却野心勃勃。

    如今安德烈也确认了这条消息。

    科斯莫低声喃喃:“所以,这种记忆与影子的结合体,你实际上只成功了一次,也就是……艾琳•吉奥克的出现。”

    “是的。”安德烈点头,他又不甘心地补充说,“但是那彻底改变了凯瑟琳的问题,虽然她也因此无法离开托雅镇,但是……但是,她变年轻了、甚至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只是她自己的影子,还有她自己的记忆,就可以产生这种神奇的效果,这的确是相当伟大的做法!”

    安德烈突然激动起来,他将目光挪向科斯莫,认真地问:“你需要吗?我可以让你成为第二个影子生物。”

    “影子生物”。这就是安德烈对这种影子与记忆的结合体的称呼。

    ……科斯莫干巴巴地婉拒了安德烈。

    安德烈唉声叹气。

    科斯莫在心中整理着刚刚获得的这些信息,他仍旧感到一丝困惑。

    艾琳•吉奥克与她的丈夫,是前年的时候出现在托雅镇的,但凯瑟琳•巴德却是去年死亡的。

    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解释为,在凯瑟琳死后,拥有了时间旅行者身份的艾琳回到了过去,出现在了托雅镇,反而成为了其他镇民眼中的外来者。

    ……但是,那个丈夫是怎么一回事?

    第48章 原则

    科斯莫将自己的疑惑跟安德烈讲了, 然后安德烈愣了一下。

    那反应让科斯莫以为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然后,安德烈摊了摊手:“我还以为你应该知道。”

    “诶?”

    “毕竟你也已经接触过两次了。”

    接触过?

    与影子商人有关的……

    “约拿?”科斯莫迟疑着说。

    “是的。”安德烈说,“艾琳不能离开托雅镇, 要以某种方式重新回到托雅,但是她也不希望让人将她和曾经的凯瑟琳扯上关系, 因此她才打算回到过去,在前年的时候来到托雅镇。

    “但是, 在这个时代,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独身女人出行的概率可是相当低的。而且,她还说要帮我成神呢, 所以,我当然还是得通过某种方式监视她的行动。

    “所以, 我就让约拿陪着她一起回到过去。约拿是一种相当神奇的、微妙的……呃,该怎么形容, 「集体生物」?

    “约拿是一个族群, 每一只约拿都可以与彼此共享记忆和传递信息。因此, 只要有约拿一直跟在艾琳的身边,我就可以随时了解她那边的情况和进度。

    “我可不是时间旅行者,所以就只能通过约拿来了解情况了。约拿伪装成了艾琳的丈夫,与她一起出现在了托雅镇。”

    科斯莫明白了过来,但是他仍旧奇怪地问:“可是……不是说前年的时候, 艾琳的丈夫死了吗?”

    “红叶之日会挑选外来者,而约拿也是外来者。”安德烈露出了一个不甘心的表情, “所以, 艾琳当时带去的那只约拿就被选中了。

    “因此, 艾琳还不得不来这个时间点找我, 让我重新给她一只约拿。不过,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借着约拿的死亡,让自己伪装成一个寡妇。

    “对外,她只是说亡夫的牺牲让她过于难过和感动,所以才不想找新的伴侣。不过,谁知道她所指的「亡夫」究竟是谁。她估计没能遗忘她与巴德的感情,所以宁愿一直独身。”

    听一个声称自己十分「年轻」的、近乎神明的家伙,谈论人类的感情问题,这种感觉还真是相当古怪。科斯莫暗自想。

    夜色逐渐变深了。窗外寒风呼啸。

    有一瞬间,科斯莫还真的以为安德烈是来这儿避风、避寒的友人。可是,他又瞥见自己的影子,于是明白安德烈与他终究不可能是同类。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两次?”

    安德烈说他与约拿接触过两次——但是他只记得在钟表店二楼的那一次啊?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我就不提醒你了。”安德烈笑了起来,他看了看那三只猫,只是说,“虽然约拿的数量够多,但是下次可别让你的猫去吃他们的力量了。那把他们吓坏了。”

    科斯莫赶忙点了点头。

    他忍不住有点疑惑地问:“为什么那只约拿会出现在钟表店?”

    在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一个巧合,但是随着他了解到更多的信息,这似乎又不仅仅只是一个巧合了。

    “因为我觉得很有意思啊。”安德烈耸了耸肩,这么说。

    科斯莫怔住了。

    “你不觉得……凯瑟琳与巴德,他们两个人很有意思吗?”安德烈说,“凯瑟琳变成艾琳,这很有意思,她还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而巴德,这个宁愿放弃红叶信徒的身份,放弃了一辈子的虔诚信仰,只想与一个人类女人在一起的男人……他也相当有意思。

    “正好,巴德要死了,我就想看看他的记忆。在人之将死时,约拿吞食的记忆就将是人类的完整一生,虽然约拿也会因此而死去。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为什么凯瑟琳能彻底变成艾琳的原因,因为约拿吞吃了她所有的记忆。

    “而且,既然艾琳对巴德念念不忘,那么我用巴德的记忆帮她制作一个「影子生物」,让这两个影子生物永远生活在一起,不是也挺好吗?那他们就两清了!

    “不过,可惜还是失败了,那只约拿被你的猫杀了。幸亏现在艾琳还不知道,不然的话,她可能会对你感到非常生气呢!”

    ……真不知道到时候艾琳女士是对谁生气。科斯莫暗自想。

    况且,巴德的记忆瓶子就在这儿。早在安德烈这么做之前,巴德就已经将自己与凯瑟琳相关的所有记忆,以及那满腔爱意,通通装进了一个普通的玻璃瓶,现在,就存放在科斯莫的抽屉里。

    巴德只希望凯瑟琳记住他的爱,而不是所有。

    ……不知道为什么,科斯莫隐约感到了一阵叹息。

    他说不上来谁对谁错,或许整件事情也没有一个对错之分。只不过,凯瑟琳与巴德走到现在这个错杂复杂的局面,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轻松的、简单的话题。

    他兀自想着,但安德烈已经懒得继续艾琳相关的话题了。

    “回到正题。你和约拿的第二次接触……”安德烈打量着科斯莫,然后说,“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科斯莫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说:“我的确想到过……今天出现在杂货铺里的那个男人?”

    安德烈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说:“就是他哦。”

    科斯莫却没那么高兴:“所以他这么做是为了……”

    “是为了——观察一下你的情况啊,科斯莫•兰赫尔先生。”安德烈歪了歪头,面孔仿佛被阴影覆盖,“在听闻你可能和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之后,我可是一入夜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你了!”

    科斯莫一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为什么托雅镇的这些家伙就这么默认了他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那位星之神明有什么关啊!

    这么想着,他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不禁问:“你不会是因为莫尔不在,所以才……才来找我的吧?”

    他本来想说的是,安德烈怕不是因为莫尔不在,所以才「敢」来找他。

    但是考虑到安德烈的自尊心问题,他很谨慎地将某个字眼儿藏了起来。

    安德烈表情一滞,讪讪说:“别瞎说。”

    ……看来是了。科斯莫想。

    安德烈干咳两声,然后说:“总之!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会热闹了。今天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莫尔后天才会回来……你想好明天要怎么办了吗!”

    实话实说,科斯莫没有想好。但他也没有那么紧张。

    更多地,还是一种费解与不可思议。

    为什么达文波特•马库斯对于托雅镇来说,是如此可怕的禁忌?莫尔口中的「背叛」又指向了什么?

    况且,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在外面的世界中,也同样调查过达文波特•马库斯,但是他却一无所获。

    考虑到这是位「星之神明」,显然这是十分强大、常见的神明力量。为什么人们却对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存在毫无记录呢?

    科斯莫想了片刻,然后突然发现安德烈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一抬眼,恰巧望见安德烈兴致勃勃、满是期待的目光。

    ……这家伙不会还是想要他的影子吧?

    科斯莫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无语地发现,刚刚安德烈好像又隐晦地提出了一个交易。

    安德烈的意思是,科斯莫的「秘密」被托雅镇民发现了,明天他就将面临狂风暴雨,而唯一能庇护他的莫尔又不在,所以科斯莫的选择——舍他(安德烈•米尔)其谁!

    这似乎与安德烈和艾琳的交易差不多,都是以自身付出某种代价来换取安德烈的保护与帮助。

    不过,科斯莫还没有那么绝望,也并不想将自己的影子交出去。

    于是他只是委婉地说:“或许明天风平浪静呢?”

    安德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还抱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妄想。某些镇民一早就对你感兴趣了,只是因为莫尔一直托雅镇,所以他们才不敢来试探你而已。”

    科斯莫对这一点也早有预料。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莫尔在托雅的地位怎会如此之高?

    他便问:“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敬畏莫尔?他到底是谁?”

    “他?他当然就是……”

    安德烈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把科斯莫的好奇心彻底地勾了出来。

    然后安德烈露出了一个相当戏谑恶意的微笑:“我不告诉你!”

    ……科斯莫捏紧了拳头。

    安德烈耸了耸肩:“在未经他同意的情况下,我也不可能告诉你。况且,知道这件事情也未必是好事……”

    说着,他打量了一下科斯莫,突然若有所思地问:“喂,你知道托雅的本质吗?”

    “什么?”科斯莫一瞬间茫然了。

    托雅的……本质?

    他不是第一次听闻「本质」这个说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安德烈就仿佛是在暗示他,「托雅」只是一个名字,如同每个人类都拥有名字一样。

    但是,“托雅”这个普普通通的词语,是因为其本质才显得熠熠生辉,而非相反。

    ……那么,“托雅”究竟指向什么呢?

    而且,为什么会在谈论莫尔的时候,提及这个问题?

    科斯莫想了想,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神国?”

    安德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的确如此。但这也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并非本质。”

    科斯莫皱了皱眉。

    “这是个有趣的谜题。”安德烈•米尔像是突然来了兴趣。

    科斯莫望向他。三只猫也望向他。

    “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个谜题关乎两个方面,这也可以说是某种提示。”安德烈几乎洋洋得意,“第一,这与托雅的本质有关;第二,这与托雅的用途有关。”

    “这算是什么提示啊!”科斯莫还是忍不住呛了一句。

    “因为这就是距离真相最后的大门了。”安德烈耸了耸肩,“我总不能将这个答案直接告诉你吧。”

    科斯莫略微警惕地问:“这不会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吧?”

    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是月亮、天空中最亮的星星是太阳……这种莫名其妙的废话。

    “脑筋急转弯?”安德烈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然后露出好奇的表情,不过他没多问什么,“当然不是。谜题的答案很简单、很直白——只看你想不想得到。”

    话说到这份上,安德烈显然不会提示科斯莫更多。

    但是科斯莫在深思片刻之后,便问:“有这么多神明聚集在托雅镇,托雅的真相与这种现象有关吗?”

    安德烈一怔,然后说:“当然。”

    科斯莫怀疑地问:“这里不会是什么神明们的「度假地」吧?”

    安德烈更加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夸张、疯狂,以至于科斯莫怀疑他会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厥过去。

    不过,安德烈原本也不过是一抹影子罢了。影子还拥有呼吸吗?

    “你真是……你真是……”安德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或许那眼泪才是真实的,“令我都难以置信啊!”

    这个年轻的家伙,突然收敛了笑容,盯着科斯莫,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和托雅镇上的任何镇民,提及你刚刚的那个猜想!”

    科斯莫十分迷惑,在安德烈的逼视之下,他也只好点点头。

    安德烈又笑了起来,他低声喃喃:“不然的话……你会死的。”

    这让科斯莫陡然产生了一丝含义,他忍不住确认说:“仅仅只是因为,这个猜想?”

    “当然啊!”安德烈翻着白眼,“你以为其他镇民像我这么好脾气的吗!我可是被你拒绝了三次啊!可惜我只是一个商人,不得不遵循商人的原则。”

    科斯莫微微皱了皱眉,隐约从安德烈的这句话中听出什么潜藏的意思。

    ……他明明拥有奇特的、如同神明一般的力量,为什么他要遵循商人的原则?

    科斯莫一时间没想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向安德烈•米尔表达了谢意。或许安德烈是为了一己私欲,但是他还是特地过来提醒科斯莫,同时也让科斯莫了解到了艾琳女士的故事。

    不过,他们实际上也没有涉及到最核心的话题——也就是,如今的安德烈到底打算如何成神?为什么艾琳女士在托雅镇消失了这么久?

    曾经的凯瑟琳改名换姓、以艾琳•吉奥克的身份重新回到托雅,她实际上并未打算——起码是明面上——使用时间旅行者的力量。

    可是,她现在消失这么久,显然是为了帮安德烈•米尔做某件事情。

    ……与那奇怪的末日预言有关?

    但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艾琳关于末日的记忆,交给了记忆商人?如果她真是为安德烈办事,那这记忆应该全都保留下来才对吧?

    科斯莫这么想,但是也不打算跟安德烈确认。毕竟,安德烈已经说了许多了。

    在安德烈离开之后,科斯莫才想到,这个看似无聊的夜晚,却已经被无数的信息填补了。

    ……他突然开始期待莫尔口中的「踏青」活动。在那个时候,恐怕他将了解到不少的信息吧?

    但是,在此刻,莫尔毕竟还没有回到托雅。而他还需要度过一整天的时间。

    第二天,科斯莫打开门准备去上班的时候,战战兢兢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干脆把大橘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才踏出一步。

    虽然大橘很重……但这可是沉甸甸的安全感啊!

    第49章 苏醒

    不过, 科斯莫实际上没能出门。

    他只是刚刚踏出房门,然后就感觉眼前一黑。他并未跌倒或者闭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却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蒙住了他的眼睛。

    ……是字面意义上的「眼前一黑」。

    怀抱中大橘的身体依旧温热柔软, 这让他感觉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觉得意外, 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就是来自托雅的——鲜明并且的确存在的恶意。

    托雅对于外来者的恶意始终存在, 科斯莫之前或许没有直白地遇到过(红叶之日那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他也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

    那是一种凝聚在温和假面之下的, 涌动着的、晦暗的深渊浪潮。

    他能从许许多多地方感受到这种可怕的疯狂与血腥的底色。托雅镇并非风平浪静,只是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震慑着某些镇民。

    现在, 莫尔暂且离开,这黑色的浪潮终于朝着他奔涌而来。

    昨天镇民们以为他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 但是, 这或许反而会加深他们对他动手的可能性。

    科斯莫以一种自己都意外的冷静与耐心, 细致地思考着。

    对他动手的会是谁?为什么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影子商人吗?不,应该不是安德烈•米尔。不然他昨天晚上何必要自己进行详谈?

    那么,会是谁呢?在过去这段时间里,那些未解的难题、那些不安的困顿……

    突然地,科斯莫想到了一个细节。

    他没有走动, 依旧站在那儿,尽管面前一片黑暗, 但是他还算平静。

    他试探性地问:“小黑?”

    “在喵。”小黑说。

    猫猫的语气也很平静, 这让科斯莫更加淡定了。

    当然, 因为他看不见, 所以他不知道,在他的三只猫猫的目光之中,不约而同地闪过某种相似的情绪——那是混杂着不屑、轻嘲与冷酷的情绪。

    那些家伙——那些暗中动手的镇民,他们选择「蒙住」科斯莫•兰赫尔的眼睛。而这是一个绝对、绝对错误的选择。

    尽管科斯莫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的三只猫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事实上,如果科斯莫能看见周围情况的话,那么他可能会惊讶地注意到,除了他抱着的大橘之外,小黑和花花都紧紧地挨在他的腿边。

    科斯莫自顾自问:“昨天的那只约拿……他是在医院工作的?”

    医院。这就是科斯莫忽略的因素。

    约拿的确是安德烈•米尔豢养的宠物,但是,约拿似乎在托雅镇也有一定的自主权。换言之,这的确是某种真切存在的「生物」,而不仅仅是怪物、不仅仅依附于影子商人而存在。

    因此,约拿也同样在托雅镇生活,甚至于……工作?

    “昨天他表现得太慌张了。”科斯莫喃喃说,“医院的实验……他和「我」有关吗?”

    他指的当然是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

    他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原来的那个科斯莫•兰赫尔,既然有可能是他的死亡招来了如今的科斯莫与他的三只猫,那么这「死亡」也该有个罪魁祸首。

    而对于那些罪魁祸首来说,科斯莫•兰赫尔的死而复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他们想要试探我,这不仅仅是安德烈•米尔的想法,甚至于,就不是安德烈所为。”科斯莫继续思考着,他意识到他好像又被安德烈误导了,误以为那只约拿是安德烈派来的。

    实际上,或许安德烈并未直接发出这个指令,只是坐享其成而已。

    ……所以,如今造成科斯莫这般目盲情况的,恐怕也是「医院」。

    科斯莫不能确定医院掌握着什么样的神明力量——他们肯定掌握着,托雅的秘密无非如此——但是,既然是医院,那么很大概率就是与人的健□□与死有关的。

    不管是他们动手的时候对科斯莫•兰赫尔的身体设下了某种「开关」「限制」,还是说他们临时决定对科斯莫动手,他们似乎都能以「医院」的名义让科斯莫的身体出问题。

    进而,他们造成了科斯莫「目盲」的现状。

    这个推论顺理成章。但这种做法,好似是一种微妙的试探。

    他们没有直接下杀手,而只是单纯的目盲,似乎是想要看看,科斯莫•兰赫尔是否能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眼睛?

    科斯莫昨天晚上才在遐思之中无意间想到,或许格列高利和埃德温亚,就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眼睛。

    一双儿女与一双眼睛、日月与星之神明。听起来挺符合。

    如果医院那边是想要试探他与达文波特•马库斯的关系,同时试探一下在科斯莫•兰赫尔的身体里复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么,对眼睛下手的确是一个好选择。

    科斯莫下意识伸手想摸一摸自己的眼睛,但是又想到万一是某种毒药……于是,他又讪讪地放下了手。

    他问:“周围的情况怎么样?”

    “还行喵。”小黑瞥了那混沌、混乱而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环境,“反正没出什么大事喵。”

    “喵……”花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科斯莫歪了歪头。因为他如今看不见,所以也就只能相信猫猫们的说法。

    大橘打了个哈欠,于是科斯莫就揉了揉它的肚子,也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他顿了顿,又说,“呃,我的眼睛的问题,你们能解决吗?”

    随后,科斯莫清晰地听见大橘咽口水的声音。

    “现在,你的身上也有食物的味道喵。”大橘说,“我可以把那部分力量吃掉!”

    “我们都可以喵。”小黑毫不客气地说,“但是,会不会影响生命安全,那我就不确定了喵。”

    当然,影响的是科斯莫•兰赫尔的生命安全,而不是——而不是其「本质」。

    科斯莫只好干笑两声,他说:“那就……先不动了。”

    他终于开始迈步。他许多次从这里下楼去杂货铺上班,所以还算熟悉,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有时候不确定的话,他就问问猫猫,让猫猫们当他的「导盲猫」。

    尽管他并不知道,猫猫们实际上是在乱指。

    在他望不见的世界里,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原本平静安详又美丽的小镇消失了,又好像,一切都变得柔软、模糊、雾化。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怪异的光影与暗色。

    一切都好似变得混沌、诡异而幽深。那混乱的光线、复杂的色彩、奇异的光点,都昭示了这看似普通的托雅镇,彻底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里还是托雅吗?

    科斯莫以为自己走在楼梯上,可如果他睁开眼睛,那么他会发现自己正在虚空之中一本正经地行走着。可他瞧不见——因为他瞧不见,所以他面不改色,以为自己仍旧生活在正常的世界之中。

    况且,他的目盲并不是普通的眼盲,显然是由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造成的,所以,那些繁复的光线、莫名闪烁的光亮,都未曾通过他的眼皮照进他的瞳孔。

    倒不如说,此时就好像有浓郁的黑雾遮住了他的眼睛一样。

    科斯莫并未觉得奇怪——托雅发生什么他都不觉得奇怪了,这是真话。

    相比之下,他的猫猫们的确能望见这幅画面。但它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或者不寻常。

    它们让科斯莫相信,自己仍旧在那个普普通通的镇子之中。当然,它们也不应该告诉科斯莫这件事情,免得将这个看起来的确温和普通的人类吓坏了。

    不知不觉地,科斯莫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他估算着,然后说:“我们已经到楼下了吧?”

    “是喵。”大橘说。

    科斯莫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目盲的情况还是让他觉得有点不方便。

    他不自觉皱了皱眉,然后继续在猫猫们的指引下前进。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方向感如此之差,也头一次觉得托雅镇是如此之大。

    他的大脑中呈现出一条错综复杂的街道路线,他的身体却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无穷无尽的光线与混乱的图景之中行走着。

    三只猫随意地给他指着路。

    “我们距离医院还有多远?”科斯莫忍不住问。

    小黑望望天——不过,在这片奇妙的虚空之中,即便是天空也是那般场面,好像一个打翻的颜料桶,又好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许许多多的事情、场景、画面,能从周围的某些地方闪现出来。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像是尘埃一样的、小小的玻璃球充满了这个地方,每一个玻璃球里都有着人们的记忆,或者梦境。

    小黑说:“不远了喵。”

    之后,他们没有再绕路——绕路也只不过是为了让科斯莫•兰赫尔觉得这路线是正常的。

    在这诡异的地方,科斯莫实际上只需要踏出一步,他就能抵达「医院」。

    距离、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医院」的附近,有着更加奇诡的、令人不安的画面。这里有无数的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器官、四肢,或者说,用「身体部件」来形容会更加合适。

    这些零碎的物件,像是形成了一片海,环绕在医院的周围。医院本身——那栋建筑,则成为了一条华丽的、跃动着的彩色光带。

    时不时地,那扭曲而混乱的色彩之中,能倒映出一座真正的建筑,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们到了?”科斯莫问。

    “喵……是的。”

    小黑和大橘都没有说话,最后,是性格最体贴的花花回答了科斯莫的问题。

    科斯莫就点点头,问:“那么,我们进去……”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地,他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

    “你是谁?”

    科斯莫一怔,就问:“是医院的看门人?”

    他自己从未到过医院,所以也只能询问他的三只猫。目盲之下,他不自觉偏了偏头,但是黑暗的视野中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如果他能恢复视力,他会望见,那医院建筑化成的彩色光带,形成了一棵树。

    红叶从树上飘零,但每一片红叶并非仅仅只是叶子。

    那是假以「叶片」形状的东西,所有的红叶都会慢慢演变成难以形容的物体。可能是生物、可能是物品。可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将汇入光带周围那片残肢大海。

    “你是谁?”那个清亮的声音又一次问。

    “我是……呃,科斯莫•兰赫尔?”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那种不确定的语气说,他现在不就是科斯莫•兰赫尔吗?

    “我不认识你。”那声音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但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可是,这不就是……”科斯莫怀疑地说,“这不就是「医院」做的吗?”

    他是如此认为的,但是,现在他来到医院,疑似看门人的家伙却否认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你的确可以解决这个麻烦喵?”小黑突然问。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我可以。但是,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在一片黑暗之中,科斯莫也慢慢感到了一丝焦躁。太长时间失去视力,让他有一种隐约的担忧。

    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刻,意料之外的来客打破了这个局面。

    “兰赫尔先生,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女声突然在这个时候传来,自不远处。

    科斯莫有些意外,不由得偏了偏头,朝着声音出现的方向惊讶地说:“科恩夫人?”

    科恩夫人并未回应科斯莫的招呼,她反而转移了说话的对象。她的语气相当复杂:“你醒了,「红叶」。看看你的信徒搞出来的烂摊子吧。”

    第50章 旅馆

    红叶信徒们大概想不到, 他们处心积虑、费尽心机,想要将红叶从沉睡之中唤醒。但是,仅仅只是试探一下那个新来的科斯莫•兰赫尔, 后者反倒是将红叶吵醒了。

    但是,科斯莫•兰赫尔此时想不到那么多。

    他只是惊讶地想, 红叶?

    ……是他知道的那个红叶?

    他知道的红叶,无非就是「时间」。

    ……所以, 时间才与医院有关?

    他还以为医院的实验与红叶无关。他以为那可能象征着生或者死的神明, 不过, 时间与医院……

    医院最缺的东西,不就是时间吗?

    按照科恩夫人的意思, 红叶正是在托雅镇的医院沉睡吗?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久病不愈的病患了。科斯莫暗自想。

    被科恩夫人称为红叶的存在,保持了短暂的沉默, 似乎是在疑惑,也或许, 是在了解最近发生的事情。

    科恩夫人又走近了一些, 至少科斯莫听见她的声音在靠近。

    “不要发呆了, 红叶,你应该先将这个年轻人的问题解决了。”科恩夫人催促着,语气并不算客气或者亲热,当然,也并不是不友好。

    那只是……那只是让科斯莫感觉, 科恩夫人好像和红叶挺熟的。

    红叶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终于开口说:“我知道了。”

    那声音照旧十分清亮, 也丝毫不见祂刚刚睡醒的惺忪。

    在科斯莫瞧不见的地方, 在斑斓光带之中, 原本随意散落着的枫树红叶, 突然凝聚起来,变成一只鸟,朝着科斯莫飞去。

    “喵……”花花稍微有些不安地望着这一幕。

    “不要担心啊,小猫。”科恩夫人随口说,“红叶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们。”

    三只猫就点点头,一言不发。

    那红叶化成的鸟飞到了科斯莫的面前,隔空用鸟喙轻轻啄了啄科斯莫的眼睛。红叶、科恩夫人与三只猫就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在这么安静的时刻,有那么一瞬间,目盲的科斯莫感到一阵微妙的不安。毕竟,他短暂失去了视力。而当人类只能望见一片黑暗的时候,谁知道这黑暗之外究竟是什么呢?

    人类总是容易被蒙蔽的生物。

    不过,既然科恩夫人也在场,他的三只猫也没说什么,那应该没什么问题。科斯莫让自己安心。

    科斯莫也不知道红叶做了什么,不久之后,他就听见祂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科斯莫下意识照做。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感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好像他在这一瞬间近视了一样。不过随后,他眨了眨眼睛,就感到一切都恢复「正常」。

    他瞧见了熟悉的托雅镇,他正站在一栋建筑前,这显然就是医院,虽然那不像是医院。托雅镇依旧寂静而冷清,这是冬日的上午。

    他的面前站着两个……至少表面上是人类的人。科恩夫人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而他的近处则站着一个少女。

    ……红叶。

    或者说,红叶的人类模样。

    这是个十来岁的年轻女孩,但也很难形容她的确切年纪。她有着红色的长发、红色的瞳孔,那颜色鲜红如血。

    即便冬日如此寒冷,她也只是穿着一件相当轻便的袍子,看起来更像是睡衣之类的衣物。

    科恩夫人打量了红叶一会儿,然后说:“现在我相信你果然是沉睡了三十年。”

    红叶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祂……或许暂时用她来形容更加合适。她望向科斯莫,然后轻柔地说:“我为我的信徒对您所做的事情道歉。我会惩罚他们,并向您提供应有的补偿。”

    科斯莫受宠若惊,连忙说:“您不用这么客气。”

    话虽如此……他总觉得,对一位神明使用这种社交辞令,总是显得怪怪的。

    他顿了一下,就转移了话题,问:“不过,您知道他们是怎么让我看不见东西的吗?”

    “他们只能使用我赐予他们的时间的力量。”红叶说,“换言之,这意味着,您在未来将会是目盲的。他们只是让这种身体状态在这个时刻出现在您的身上。”

    这让科斯莫十分惊讶。

    他想,自己——或者说,他正使用的,科斯莫•兰赫尔的身体,在未来会瞎了眼吗?

    此外,刚刚他行动的时候并未察觉到与往日有什么区别,也并未感觉衰老。这就意味着,科斯莫•兰赫尔的失明,或许就在不久之后,至少在他还年轻的时候?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科斯莫暗想。这件事情会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吗?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事儿的时候。

    见他的问题解决了,科恩夫人就毫不客气地转移了话题:“好了……红叶,现在你知道了你的信徒们做出来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红叶之日、医院的实验,以及外面的一些事情。”

    红叶安静地点了点头。

    科恩夫人便说:“你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红叶就歪了歪头,问:“杀了他们可以吗?”

    科恩夫人一阵语塞,然后无奈地说:“你只知道打打杀杀吗?”

    “那更简单。”红叶说,目光平静地瞥向另外一边,“我还想继续沉睡,至时间的尽头,望见我自己的死亡。”

    “那你可以永远不用醒了。你可以指望神明也会做梦,在梦里,你可以迎来永恒而深邃的死亡安眠。”科恩夫人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戏谑。

    ……不知道为什么,旁观的科斯莫心中却在想,这仿佛是一个贪睡的孩子,和一个叫孩子起床的家长。

    糟糕,他可不能让红叶和科恩夫人知道这事儿。

    他赶忙垂下眼睛,抱紧了大橘。

    大橘却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从科斯莫的怀里跳了下去,一边嘟囔着说:“食物的味道没有了喵……”

    ……科斯莫无言以对。

    原来这才是一路走来,大橘乖乖待在他怀里的原因?!

    他这边的小动静,让红叶与科恩夫人都看了他一眼。

    科斯莫头皮一紧,连忙找了个话题:“呃,我们就一直站在路上吗?”

    “没关系。他们会忘了这些事情的。”科恩夫人随口说。

    科斯莫不太明白,但是既然红叶与科恩夫人都没有意见,那么科斯莫自己也没有异议了。

    ……而且,科恩夫人这话潜藏的含义是,的确有「东西」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这个时候,红叶突然说:“我还是第一次在托雅见到您。”

    “我是不到一个月之前才来到托雅的。”科斯莫连忙解释说,“另外,请不要用敬称。”

    让神明用「您」来称呼他,这可真是……听见一次他就感觉自己短命十年。

    红叶一怔,略微疑惑地说:“但人类总是这样称呼我。难道不应该对等吗?”

    科斯莫也是一怔,突然有一种他与红叶在鸡同鸭讲的感觉。

    的确,在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下,红叶也只是掌管着「时间」力量的某种生物,即便被冠以神明的称谓,但是在「生物」这个层面上,神明与人类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只不过,科斯莫自己是来自于一个普普通通的世界的人类。他总感觉这些神明是超越他的生命层级的存在……或许这也是某种奇妙的刻板印象。

    人类总免不了以自己的立场、种族、思维模式去看待其他存在。

    ……等等,现在好像不是思考哲学问题的时刻。

    科斯莫抓了抓头发,干笑了两声,说:“我只是感觉……我也听闻过您的名声,您也帮助了我,所以我们没必要这么客气。”

    “那么你也别用「您」来称呼我了。”红叶依旧语气柔和地说,“叫我红叶就好了。”

    科斯莫迟疑了半天,也没成功说出口。

    “别为难这个年轻人了。”科恩夫人好像在忍笑,“在此之前,他恐怕也没见过几个神。”

    红叶奇怪地看了看科斯莫,然后费解地低声说:“可是,在托雅……”

    “在托雅,他能「看」见几个神呢?”科恩夫人意味深长地说。

    红叶露出了一个恍然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之后红叶与科恩夫人反而沉默了片刻。

    “那么,就这样吧。”红叶说,“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别再睡着了!”科恩夫人提醒说。

    红叶偏了偏目光,然后她轻声细语地说:“至少,我不会马上把他们都杀了的。”

    ……科斯莫背后生寒,勉强维持住了镇定。

    红叶转身就要回到医院里。

    不过这个时候,科恩夫人又说:“另外,安德烈那个年轻的家伙也掺和了进去。你可得对他网开一面。”

    “我知道了。”红叶并不觉得意外,微微笑了笑,“可以让他来和我聊一聊。”

    “我倒怀疑他敢不敢来和你聊天。”科恩夫人嗤笑着。

    不过,红叶并未回应这句话。她很快走进了医院,少女的背影被那栋建筑吞没。

    科斯莫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红叶看起来脾气很好(哪怕喊打喊杀?),但是,那种怪异的威势、古怪的力量,却是科斯莫无法忽略的。

    科恩夫人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在抱怨这事儿的麻烦程度。

    随后,她又望向了科斯莫,用一种相当微妙的语气说:“莫尔离开之前让我照看你一下,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把红叶吵醒。”

    科斯莫干巴巴地说:“意外、意外。”

    科恩夫人这话说得他像是个大号闹钟一样。

    科恩夫人一笑了之,也没有重视科斯莫的话。

    她转而说:“红叶生气了,所以你不必担心那些罪魁祸首的下场了,至少也是在时间的囚笼之中打转个几千年。至于更深层次的一些细节,等莫尔回来你再问他吧。”

    就这么稍微解释两句,科恩夫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科斯莫的确有些好奇那些细节。不过,科恩夫人会不耐烦,莫尔也会不耐烦。他在托雅镇的这几个熟人——「熟神」?都已经被他的好奇心折磨过了。

    连安德烈•米尔那个年轻的家伙,都不厌其烦地跟他说了许多事情,虽然更多是为了看好戏。

    不过……红叶生气了?

    科斯莫完全没有看出来。

    说了这些,科恩夫人看起来也打算离开了,不过她瞧着科斯莫的表情,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被科斯莫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吵」到的感觉。

    ……她突然可以理解红叶被「吵醒」的原因了。

    她叹了一口气,就问:“你想知道什么?”

    科斯莫斟酌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太过挑战科恩夫人的耐心。

    他就试探性地问:“您?”

    莫尔离开之前,拜托科恩夫人照看他——估计是因为,在托雅镇,科恩夫人对他还算熟悉。这的确得感谢莫尔,也的确派上了用场。

    但是,科恩夫人与红叶之间那种熟稔的气氛,却让科斯莫有点意外。

    “我?”科恩夫人一怔,随后皱了皱眉,“莫尔那家伙没跟你讲明白吗?”

    科斯莫尴尬地笑了一下。

    科恩夫人不满地抱怨着莫尔的粗心大意。

    “我是科恩。”她说,“好吧好吧,你大概也不知道科恩是什么。总之,我是旅馆,旅馆是记忆商人。而记忆商人的名字,就是科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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