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一天假休完后,《百花电影》杂志社就开始收拾准备着搬家了。
高书记经过几个月的奔波,终于把之前就看好的一处公家的房产租了下来,说是租,其实跟自有财产差不多了,因为租约长达十年,在这期间只要是房产不拆迁,就能一直租下去,更重要的是,房管局出租的房产,价格都优惠得很。
新的社址跟梁小冰工作的光明书店有些类似,也是前店后院的那种格局,前店被房管局租给了建设银行做营业点,后院现在成了杂志社的新地址。
这个新址,颜如许跟高书记去看过好几次,非常满意,最满意的是,距离机械集团家属院很近,从小胡同穿过去,只需要步行7、8分钟就能拐到家属院的大门口。
能租到这个地方,背后是颜如许出了力,她没有和高书记说过,因为她不是为了单位,纯粹是为了自己。高书记却也心知肚明,以他的人脉,到处找关系请人喝酒也没用,关系不够硬啊,只能老实的排队,得到后年马月才能排上自己。
没办法,现在就是人情社会,没点关系,啥事都不好办。
如今杂志社有钱了,高书记又节省了一大笔房租钱,就很豪爽地用在了新址的装修上,屋内重新刷了大白,铺了地砖,又把水电、门窗什么的重新检修、粉刷,又请人整修了庭院,还购置了全新的桌椅、办公用具。
选了个良辰吉日正式搬家,又是放鞭炮,又是搞迁址仪式,又是员工聚餐,十分的隆重。
颜如许有了独立的总编办公室,习惯了黄丽梅他们的叽叽喳喳,回归到一个的安静,最开始那两天还有些不适应,觉得有些寂寞。她不仅好笑,她前最向往的就是这种安静的一个人的不受打扰的环境,而今终于实现却反而不习惯了。
席远征上班时间溜出来,给她送了件乔迁礼物,是一尊笑容可掬,留着三缕黑色长髯,身穿红色锦绣袍、头戴金冠、手捧大元宝的财神像。制作精美,颜色鲜亮,金光灿灿,摸着是细腻的瓷质感,一瞧便是知是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
这是席远征的一番心意,颜如许又不能拒绝,她将财神像双手捧着放在最高的柜子上,不自觉的老往财神像上瞄,总觉得那尊神像透着诡异,让她后背发麻,她又赶紧走过去,将财神爷掉个方向,背对着自己。她从来没供奉过神像,不过也听说供奉神像是有讲究的,否则起到的就是反作用,这神像成了个烫手山芋,她想着,还是把财神像封存起来吧,别没供奉好反而破财。
正准备站起来实施,高书记敲敲门进来了,脸上红光满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自从搬到这边来后,高书记脸上的笑容就像焊上去似的,就没掉下来过。
他顺着颜如许的手往上瞧:“呦,请了财神?”
颜如许将财神像取下来,放在柜子上,说:“正准备放起来呢,我瞧着怪瘆人的。”
高书记不满的瞧她一眼,说:“财神爷可是吉祥神,怎么会瘆人人呢。”忙让颜如许往地下啐口吐沫,颜如许不明所以,但见高书记表情郑重,只好往地上呸了一口。高书记这才满意,双手合十往财神的方向拜了拜,说:“小孩子不懂事,财神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
然后他又将财神爷的身子正了正,背着手仔细的观赏起来,口中不停的赞叹:“这做工真是精细,瞧瞧这表情,简直就是艺术品……”
颜如许想了想,说:“高书记,要不这尊财神爷,您请回去?”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位尊神呢。
高书记很是心动,但这尊财神像太贵重了,他不好意思要。
颜如许又说:“您发财了就代表着我也发财了,咱们谁供奉都一样。还是您供奉比较好,免得我什么都不懂,再冲撞了财神爷。”
“那行,那就我供着,保佑咱们杂志社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高书记大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捧起财神爷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等将财神爷按照方位安顿好,才想去她刚刚去颜如许办公室是找她有事儿,只得去了趟她的办公室。
“老颜,”从颜如许正式升为编辑部总编之后,高书记对她的称呼就从“小颜”升格成为“老颜”。最开始听到这个称呼时,颜如许被雷得不轻,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和“老”字沾不上边,十分得难以接受。晚上回去和康从新吐槽,康从新笑说:“老字代表的不是年龄,而是资历,在社里的地位,还有高书记对你的亲近。”颜如许自己体会了一会下,明白了康从新话语的含义,觉得十分有道理,高书记再在大家伙面前小颜小颜的叫,确实显得对她不够尊重,好像她还是以前的小兵仔似的。
高书记非常注重这些小细节。
知道高书记的用意后,颜如许再听到“老颜”的称呼也就能坦然接受了。
“高书记。”颜如许站起来,问道:“财神爷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安顿好了!找了半天的吉位。我刚来是想跟你说,下周三京市期刊行业协会有个‘关于期刊行业如何做好新时期青年思想教育引导工作’的专题讨论会,你要不要去参加?”
期刊行业协会简称京市刊协,不是官方单位,而是一些杂志社、编辑部还有相关的印刷、发行等单位自发组建的社会组织,资金来源就是各个与会单位缴纳的会费。《百花电影》杂志社是独立之后才加入进去的。自从入会之后,高书记一直积极参与协会的活动。
颜如许最烦这种枯燥、喊口号,会议结束之后也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成果的研讨会,便说:“我就不去了,安排别人吧。”
高书记也没强求,想了想,说:“那就安排陈阳去,去和同行业的前辈们多多交流,听听人家都怎么想,怎么说,是难得的锻炼和提升的机会。”
因着建设银行就在单位门口,存取款方便,颜如许办了建设银行的存折。建设银行的小赵和原来王文强那组的一个编辑是高中同学,她没事就往杂志社跑,倒是忽悠得社里很多同事都买了国库券。
颜如许没买国库券,嫌它不灵活,必须5年后到期才能兑换。她还是习惯把余钱存在银行,这时候的银行利息是后世比不了的,前所未有的高,定期存款最高能到15%左右,所以你只要有一定的存款,每个月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吃存款利息,当“息爷”就足够好吃好喝的过生活。
王文强在杂志社独立之前调回了日报社,是走了韩梅的路子,这是在杂志社独立之后,王文强亲口跟他手下的一名编辑说的。那名编辑请他喝了顿散伙酒,他喝大了洋洋得意,就吹嘘起了这件事。他说,韩梅做了社里一名领导的小蜜,被他拿住了把柄,但他始终不肯说出那名领导到底是谁。不过想也知道,那是个实权人物,不然也不可能有能力将王文强调回去。
那名属下也没打算帮王文强隐瞒这件事,第二天一来单位就和办公室里的人说了,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杂志的,大家伙儿恍然大悟。之前就有猜测,韩梅一个在本市无亲无故的外地姑娘,又被王文强的老婆把名声搞臭了,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能量从二级单位调到一级单位,这下可算是破案了。
一时间,对王文强鄙视者有之,羡慕者有之。
别看独立之后,杂志社的职工们月工资比以前翻了好几倍,高书记也一直拉拢大家,想要大家的忠诚度,向心力和凝聚力,但固有的思维在那里,始终有几个年纪大些老职工有悲观心态,唱衰杂志社,不能与杂志社齐心,更有甚者,还每天在办公室里散步消极情绪,给杂志社拖后腿。
对这少数几个的害群之马,高书记一直在研究对付他们的办法,一开始是分而化之,挨个跟他们谈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拉回来几个虽然思想还有所保留,但还是愿意努力工作的,为杂志社的发展贡献自己力量的。
最后只剩下两个顽固分子,高书记就不再客气了,毫不留情的采用了挤兑、孤立的办法,晾着他们,让他们被边缘化。
别人每个月都钱包鼓鼓的,他们却只能拿基本工资。一开始,这几个人还想着,大不了就当提前养老了呗,一杯茶,一张报纸,一坐一天,可是时间长了,他们就受不了了。
其他同事都忙得热火朝天,脚打后脑勺,只有他们几个悠闲得不得了,大家伙儿的分歧自然而然就有了。
这两个人每天上班就像是上刑,坐监一般的,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学习邱德智,长期请病假,走后门找医生给开病假条,高书记痛快的给批了。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没权利开除人家,但能把人挤兑得待不下去,每个月给这两个人开基本工资的钱杂志社还是出得起的。
反倒是邱德智,想来抢现成的功劳没抢成,反而被高书记摆了一道,放到后勤之后,最开始也属于消极怠工的刺头,还散发各种影响士气的言论,但是后来被高书记冷下脸来,又是教育,又是威胁的,反而把他给吓住了,唯恐自己晚节不保,连忙改了之前的作风,就在后勤干了起来。
认真干活了,奖金自然就多了,邱德智终于尝到甜头,瞧着手里头前所又有厚实的工资,一时间豪情万丈,把年轻时候的那些事业心都焕发起来,竟生出了“老夫聊发少年狂”、“士为知己者死”的壮志,跑去和高书记掏心掏肺的表了一番忠心。
高书记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人,很愿意给人机会,也正是用人之际,两个同龄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发誓要全心全意奉献自己的力量,把杂志社发展得更好。
邱德智这个人,虽说官僚气息有点严重,但做事认真负责,勤俭节约,还有些吝啬,是个好“把家虎”,高书记让他做了后勤主管,好好的管理公司的财、物。
事实证明,高书记是非常知人善任的,比如他用颜如许,用陈阳,用邱德智。这几个人各有各的问题,都不算是什么理想的可培养对象,可高书记愿意给他们机会,结果就是,杂志社发展越来越好。
周三下午,陈阳参加完京市刊协的研讨会回来,一脸的丧气懊恼。
按惯例来讲,参加完这种研讨会回来,第一时间应该跟领导反馈和传达研讨会的精神。高书记还特地把颜如许叫到办公室,准备一块听。颜如许虽然不感兴趣,但却要给高书记面子,强打着精神过来,但却发现参加完研讨会的陈阳精神更加萎靡。
高书记奇怪了,以前让陈阳参加这种活动,他回来之后都是精神亢奋,斗志满满的,特别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范,这会儿却跟霜打了打茄子似的,蔫了吧唧。
高书记也没着急问话,用自己珍藏的茶叶给颜如许和陈阳沏了茶。
5月中旬的京市还不算暖和,有时候刮起北风来,更是将人吹得透心凉。怕冷的人还穿着毛衣,也要不怕冷的急不可耐的穿起了单衣、衬衫。高书记的办公室太大,靠门的待客位置失了阳光的照射,显得很是阴凉。陈阳双手抱着杯子捂手,又喝了两口,热水下肚,心情也缓和了一些。
他开口说:“高书记,我今天不是去参加研讨会的,是去参加批判大会的。我今天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
高书记惊了,就连心不在焉的颜如许也坐正了身体,听陈阳往下讲。
“他们点名批判了我们杂志在内的几家刊物,说我们是靡靡之音,又是什么明星,又是什么武侠的,对社会主义思想建设毫无用处,反而助长了资本主义享乐主义的风气……”
陈阳还有更过分的言论没有说,可是瞧着高书记越来越黑的脸,忽地就不忍心再打击他了。他之所以说“端起碗来吃饭,放下饭碗骂娘”,是因为当初杂志社加入京城刊协时,刊协那边可是跟他要了一大笔赞助费。
当初跟杂志社要赞助费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们是“靡靡之音”呢?
不忍心说,但还是意难平,陈阳接着说:“他们要求我们这几家杂志,把提高文章的思想性、政治性放在第一位。”
“岂有此理!我们本就是个电影杂志,想要教育人民群众,有那么多的党政期刊呢!这就跟社会分工不同似的,你总也不能让商店的售货员去研究原子弹吧!”高书记强忍着怒气,却压抑不住地站起来在地上乱走。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民群众的喜爱才是最重要的,咱们杂志那么高的销量,就说明了问题。现在领导人都说要百花齐放,他们反而都给弄成一刀切了,一帮子只会喊口号的家伙!”
颜如许倒不觉得有多气愤,她对这样的社会团体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高书记越说越生气,眼瞧着再生气血压就又上去了,颜如许连忙安抚:“高书记,您别那么大火气,刊协又不是文化局,只是民间自发组织的社会团体,不是咱们的主管部门,更没有执法权。他们对咱们的批评,就像是夏天的蝉鸣,虽然刺耳,但也只是恼人,不影响正常生活。”
颜如许的话,高书记还是能听得进去的,他深呼吸两口,又灌了两口水下去,抹了把水渍,说道:“你说得对,说的对,他们说的都是屁话,就是耳边风!”
高书记有些后悔当初一门心思的想要加入刊协了,除了落个刊协的成员单位外,没获得任何的好处,不仅如此,杂志社出了一大笔钱,还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这是何苦来哉!
陈阳觉得自己的火架得太旺了,连忙跟着颜如许一起劝慰高书记。
高书记是冷不丁被惊住了,他这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要是没点心胸也混不成现在这样。被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着,高书记的火气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又灌了一大口茶水,将茶叶“呸呸”的吐出来,说:“不就是个刊协嘛,以后别想让老子再交一分钱的赞助费!以后这种狗屁研讨会咱们也不参加了,让他们玩蛋去,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本事就让咱们杂志社关张!”
周末,江韵在家里请满月。
江韵是4月初生的孩子,比原定预产期提早了半个来月,剖腹产生的,孩子还不到5斤,出生之后就紧急抢救,险些没救回来。连大人带小孩一块住了一个多月情况才算稳定。
颜如许和同事们是在江韵生完孩子后的第三天去医院给下的汤。那会儿江韵脸色蜡黄,瘦得可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干了似的,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他丈夫专门请了假,和娘家妈一起,轮班在病房里二十四小时照顾着,江韵被照顾得很好,可是身体从怀孕到生产,消耗实在太大,不是一两天能调养好的。不过,她的情绪还不错,家里人没敢把孩子险些救不过来的事情告诉她,只说孩子是早产,怕病房里病菌多,一直都在特殊病房里养着。江韵存着早点把身体养好,早点亲自带孩子的美好愿望,努力想养好身体。
后来临出院时,颜如许又去看了她,那时候江韵脸色好了许多,人也有了些精气神,但还是瘦的很。
住了一个月的院,又在家里头养了一段时间,人总算是缓过来了,就赶紧把满月给请了。江韵人还是瘦,脸上的黄气散了不少,显出苍白来,脸上的黄斑遮掩不住地暴露出来。
江韵有产前抑郁的征兆,但后来早产,生得艰难,生完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总想着得熬过去,把身体养好,根本就顾不上有什么抑郁的情绪了。
江韵看见同事们过来非常高兴,说:“我在屋里头关了小两个月,快憋坏了,真想早点去上班!”她跟颜如许说,她打算再休两个月就去上班。
颜如许倒是不反对,江韵是杂志社的骨干编辑,她来上班对杂志社是好事,问:“孩子有人给带吗?”
江韵说:“我婆婆有了孙子就不想上班了,正在办退休手续。我也不想到时候跟她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这会我们就有分歧了,时间长了我怕会跟她吵起来。还是上班去,上班可比在家带孩子轻松多了。”
8月份,江韵正式回来单位上班,颜如许一下子轻松许多。江韵跟她搭档合作这么多年,她比谁都更能领会和执行颜如许的策划。
因着颜如许的私心,一直给江韵留着主编的位置,之前另外一个主编王文强也被调回了日报社,相当于出版社一直都没有主编。高书记想提拔陈阳,颜如许也不反对,但还是等着江韵复职后,两个人一块提拔的。
趁着这个机会,高书记和颜如许把杂志社的架构又调整了下,还是设立两个编辑组,设立后勤组、发行组,又专门抽调出两个合适的员工,组建了广告组。以后大家就能各司其职,专注自己那一摊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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