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又跟着奶奶和哥哥姐姐去海边疗养了,这次去的是远一点的黄岛,肖红樱也请了假一块跟着去。今年龙凤胎小升初,考上了距离军区大院最近的重点中学,9月份新学期开学,龙凤胎升入初中,康康也要转入机械厂一小念学前班了,他们有小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尽情玩耍。
康康长大了,朋友多了,交际面广了,也不再把父母当成自己的全世界,开始越来越喜欢外面多姿多彩的生活,也不像以前似的,一天不见父母就想得不得了,十天半个月的不见面,只要天天打电话,能听见父母的声音就行。
康康7月中旬走的,到现在有半个多月了,昨天晚上跟孩子通电话,康从新逗孩子,说要接他回来,孩子还不乐意呢,说要在那边一直玩到8月底才回来。孩子上了学前班,可就得按照小学的作息来,就代表着漫长学习生涯的开始,以后就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了。
黄岛不同于上次去的海城,海城属于内海海水湾,不管是水产还是沙滩质量都远远不及黄岛。黄岛是非常有名的海边旅游城市,旅游开发得比较早,可玩的、好玩的更多,也难怪几个孩子流连忘返。
作为父母的颜如许和康从新也随着孩子的成长,适应、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颜如许步行下班的一路上,串小巷过胡同,开着不少租来的,或是自家平房改建成的小店,卖各式各样的吃食。
其中有一家店是卖凉拌菜的,一样一样的菜码放在擦得光亮的玻璃柜里,摆在白瓷盘子上,让人打眼一瞧就觉干净。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头上带着个白色的确良缝制的圆顶帽子,把头发丝全都遮在里面,再卡上几个黑卡子,显得很是利落,身上穿着个面袋子改的白大褂,虽说缝得简陋,却洗得很是干净,外露的一双手也是手心手背、手指缝也同样洗得很干净。
颜如许每次从这里经过,都会看见老板娘带着口罩,眉眼含笑地跟客人们聊天。老板娘大嗓门,带着东北口音,说话也很幽默,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从她的声音里就能听出她在笑。
这家小店虽然不算是顾客盈门,但也是络绎不绝。颜如许很少吃外面的餐食,尤其夏天,如果卫生不过关很容易拉肚子。她每次从这里经过,看见橱窗里的菜,觉得还挺新鲜的,又觉得老板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从来没有想过也买上一份尝尝。
老板娘跟上一名顾客道了一声“吃好您再来后”,抬眼看见了颜如许。
“这位同志,来点麻辣拌尝尝?我这是正宗东北口味,麻辣爽口,特别适合夏天吃,开胃解暑,价格实惠!”
除了刚刚买好凉拌菜离开的那位,这条小胡同暂时就没有别人了。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期,却不像往日那般的人流穿梭。原因是明天即将开始新一轮“爱国卫生运动评比”,奔着“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的原则,平时卫生抓得不好的单位就把职工留下来加班加点的搞卫生。
这也是导致老板娘今天生意不好的原因,店里没有冰箱,青菜都是当天弄当天卖,为了维护店里的口碑,要是今天卖不完,那些食材就只能扔了。她很着急,踮脚眺望着,恨不能把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给招呼过来。
“同志,我这都是今天早上现去菜市场买得菜,当天做当天卖,绝不过夜,我特别讲究卫生,你看看我这店里,一个苍蝇都没有,我们家人自己也吃的,我这还有凉皮、牛筋面,都能拌在一起,建设银行有两个女同志,每天中午都跑到我这里来买一份。”
颜如许听得有些心动。今天下午快下班时康从新给她打了电话,说是上面临时来了个检查组,晚上大概得在单位小食堂吃了,让她自己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
天气也热,颜如许也没什么胃口,被这位大姐一忽悠,再看看玻璃橱柜里红红绿绿的菜,凑近一点还能闻到浓郁的酸辣味儿,顿时就有了胃口,于是便走了过来,说:“行,那我来一份。”
老板娘立刻笑得不行,说:“同志,我保证,您吃了一回还想吃第二回。”
颜如许本来是想多选几样菜的,可是瞧着老板娘一大夹子下去,白瓷盘子里的蔬菜就下去一半,连忙说:“少来些。”
“行!”老板娘看似痛快的答应着,又用夹子从拌菜盆子里往出夹,但只夹出那么一点点。
见此情景,颜如许也没再多说,便只说:“就这两样就够了,再加一点点的凉皮就好。”
颜如许着重强调了一点点。
老板娘有些讪讪的,这次这给颜如许少加了一点点,又有些失望,说:“同志,这点够吃吗?”
“够了。”
老板娘说:“行,那您先买回去尝尝。”老板娘说着,就麻利的放佐料拌起来。
她似乎是个一刻也不愿意让嘴巴停下来的来,反复搅拌、加作料的同时,又开口跟颜如许说话:“同志,我经常看见你从这边过,你单位也在附近呀?”
颜如许盯着老板娘的动作看,她几乎都不用看,双手就能准备找到油盐酱醋的位置,丝毫不迟疑地往里面放,根本不担心放进去的量是多是少,同时左手不停的惦着,使得佐料能更好的入味。
她用的是一个很大的白色搪瓷盆子,估摸着得起码得有四五斤的样子,被她左手握着,就仿佛是握着个铝饭盒一般都轻巧。
这放作料、拌菜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看来有种眼花缭乱的美感。
老板娘对这样的目光很熟悉,心中升起一丝得意,说:“同志,瞧你像是坐办公室的吧?”
“是。”
“真羡慕你们,风吹不着雨晒不着的,不像是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就说我把,天不亮就得起来骑着三轮车去批发市场进菜,回来之后就得洗洗切切,一直忙到中午饭店又开始招待客人,这一天忙忙叨叨的,想歇一天都不行。”
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惦着搪瓷盆子,里面的蔬菜和佐料不知道被翻了多少个面,佐料早已经吸附在蔬菜上面,入味了,但老板娘好似忘了手里面还有个搪瓷盆子,光顾着和颜如许说话。
“……我们刨花板厂虽说不大,但大小也是街道办工厂,我从东北下乡回来托了不少关系才给分配到这个厂,当时给我高兴的啊。我跟我对象就是在厂里认识的,后来结婚又有了孩子,就准备着等我们退休了,就让孩子接班,祖祖辈辈在厂子里头干下去。可是这才干了十多年,我们厂就办不下去了,厂子发不出来工资,我们去找街道,找市委,一层层的往上找,也解决不了我们厂子百十来号人都吃饭问题,家里头实在揭不开锅了,给我愁的啊,天天哭,犯愁这日子以后该怎么过,越想心越窄,想着要不一家人弄点老鼠药一块死了算了。”
颜如许越听越不对劲儿,自己就是个顾客而已,跟这个老板娘也没什么交情。大家要是聊聊天气,聊聊社会新闻拉进一下关系还可以理解,这老板娘怎么开始跟自己痛说革命家史了?
颜如许忙打断她,笑着指指搪瓷盆子,说:“应该拌好了吧?”
老板娘这才恍然,忙将拌好的凉菜倒入油纸袋子里,将袋子递给颜如许。
颜如许从挎包里掏出钱包往前掏钱。老板娘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口说:“我呀,当时死的心都有了,幸亏我们一位街坊姐妹,介绍我去练了雅功……”
听到这里,颜如许终于明白了老板娘跟自己“交浅言深”的原因,她朝着老板年摆了下手,然后将钱递给了老板娘便带着油纸袋子走了。幸好她钱包里有零毛的也有零分的,不用等着找钱。
走到小区门口,正碰见楼下那位大妈,拎着菜篮子回来,见到她热情的打招呼,没聊几句就问颜如许:“小颜啊,你们年轻人,工作之余也得锻炼锻炼身体,瞧我,今年都六十多了,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好,我跟你说啊,我身体这么好都是因为练了……”
颜如许赶忙加快脚步,“大妈,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颜如许紧忙忙跑回去,觉得自己快被这些练功的给包围了。
白天在单位里,听了满耳朵王雅妮她婆婆因为沉迷练功,险些把孩子给弄丢了的事儿,路上买个凉菜还险些被老板娘传功,谁想到,回到自家大院里,也没逃得过。
要说气功可以强身健体颜如许是信的,可是能够包治百病可就太夸张了。前两年,气功刚在京城兴起的时候,颜如许还看见一群男女老少在大马路上闭目静坐,每个人头上都盯着个统一样式的小铝锅,面前虔诚,形容淡定,丝毫没有被人围观的窘态,与其说是在练功,倒不如说是在行为艺术。
后来,京城开班了各种各样的气功培训班,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气功流派、大师。为了让自己的流派发扬壮大,就让自己门下的弟子们广泛发展信众,这才让颜如许走一路碰见好几个要跟她做宣传的。
颜如许本来觉得你练你的功,虽然实现不了所谓的“包治百病”,但起码可以强身健体,心灵上有个寄托,但一劲儿的宣扬,鼓动其他人跟着一起练就不合适了,就成了一种骚扰。
今年5月份,东北林区发生了特大火灾,消防官兵、战士们和当地群众在一线灭火,就连颜如许、康从新这些远在京城的也捐了半个月的工资作为支援,某一位气功大师却宣称是自己持续的用意念发功才让大火扑灭的,他才是灭火英雄,且还有一众信众相信了,愈加对他顶礼膜拜。
真是可笑又可恶。
瞧着那袋子飘着酸辣味道的拌菜也没什么胃口了。
康从新是晚上8点多一点回来的,一进屋门先问颜如许:“晚上吃的什么?”
“别提了!”颜如许推开他欲要抱自己的双臂,提鼻子嗅嗅,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酒气息,问:“喝酒了?”
康从新道:“不好推辞,喝了两杯。”在室外还不明显,回到温馨的小家里,就愈发觉得身上的烟酒气息更重,尤其是烟味,仿佛要把他都给腌透了。
颜如许不满:“又吸了一肚子的二手烟!我给你煮了杏银麦冬茶,先去洗澡。”
康从新喝了酒,眼神缱绻,有些粘人,见颜如许嫌弃,却还要往她身上贴,问:“你还没跟我说你晚上吃了什么,我在酒席上还在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颜如许带着他往浴室里走,哄着他说:“你先去洗澡,洗得香喷喷的出来我再告诉你。”
只是两杯酒而已,还不至于让康从新喝醉,只是在“借酒装疯”而已,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到了洗手间,颜如许想将康从新推进去,一推之下没推动,被被人一把拉进了浴室里。
半夜,颜如许被饿醒。身背后的康从新紧搂着她,睡得正香。窗子大开着,和门口吹来的风形成对流,很是凉快。颜如许本想接着睡,可是肚子里头饿得叽里咕噜的,着实难受。
她轻轻地移动着,想在不惊动康从新的情况下,从他的怀抱中悄悄挪动出来,却不料,她只是移动了几下,沉睡中的康从新就被惊醒了。
“上厕所吗?”康从新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同时大手摸索着,拉下了灯绳。
“我饿醒了,饿得睡不着了。”颜如许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亮,有些委屈地摸着憋下去的肚子说。她晚上本来就没吃多少,又做了大半宿高强度体力运动,不饿才怪呢。
康从新很快从熟睡被吵醒的状态中调整出来,立刻恢复精神,问:“我去帮你煮碗面条?”
颜如许想了想,点头:“要吃西红柿鸡蛋面。”
这会儿可以看得出来,康康的某些表情是遗传自妈妈。
康从新笑,刮了下她的鼻头,把薄被单拎起来盖住她裸露的双肩,说:“等着!”
康从新利索的炝锅倒开水,颜如许裹着被单悄悄的进来,嗅着香味,又像是袋鼠般依恋地自后边抱住他的腰。
康从新将面条下下去,将锅盖好,又拍拍颜如许的胳膊:“别急,马上就好。”
颜如许不满的娇噫一声,晃了晃身体。
康从新又轻拍她的手背,然后握住,温柔的笑说:“好,好,你是想我是不是?”
颜如许蹭着他的后背点点头,康从新嘴角便抑制不住的裂开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因着是凌晨,康从新没煮太多面,给颜如许盛了一小碗,自己也盛了一碗陪着她吃。
吃饱喝足,颜如许精神了许多,两人重新洗漱后躺在床上,心满意足,一时间睡不着,颜如许就跟康从新讲起来她遇到的那两个想要给她传功的人,又讲起了王雅妮的事情。
“……王雅妮的婆婆带着孩子去练功,等练完功了才发现孩子不见了。他们全家人、亲戚朋友还有派出所民警一起去寻找,幸好是找到的。那孩子大概是自己从小推车里面爬出去的,可能是饿了,想去找奶奶,可是没找到,自己就一个人踉踉跄跄,一边走,一边大哭。一个好心人给发现了,抱着孩子到处问,当时奶奶正专心练功,根本就没听见,那人见孩子哭得厉害,觉得孩子是饿了,没办法,就把孩子给抱家里去了,给喂饱了又把孩子给抱了回来……把王雅妮给吓得,浑身都瘫软了,到现在都不肯跟她婆婆说话。她也不肯让婆婆帮她看孩子了,准备直接把孩子送幼儿园。”
康从新说:“现在机械厂职工里面练气功的人也很多。有位中层干部因为笃信练气功可以治病,肚子疼了好多天不肯去医院检查,在单位疼晕倒了之后被送去医院,一检查之后发现是阑尾破裂,抢救及时才捡回了一条命。”
康从新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发布规定,不允许职工们在上班时间、在工作场所练功、传功,第一次给予口头警告处理,屡教不改者就会上升到经济处罚。这一规定发布后,抓到了几个典型,杀鸡儆猴之后,机械集团的这股子风气消退了不少。
却不知道,这股子风潮还要持续很久,之后,随着人们知识文化水平的提高、娱乐活动的多样化、医疗水平的提高,这股子练功风才会慢慢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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