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在这五十年之中盛极一时。先帝时候,他家本是武将出身,护卫皇城,得先帝看重,先皇后也是娶的秦家女。
外戚武将,最容易狡兔死走狗烹,也最容易专政。秦家两样都占了。
先帝老的时候忌惮秦家,想要下手除去,秦家也直接表明态度只护卫太子,磨刀霍霍向先帝。
此种情形,先帝见太子依旧宠信秦家,十分蠢笨,便心生厌恶,可却没有可以换来继位的儿子,只好动手收拾秦家,但死的太快,刚杀了一个秦中就驾崩了。
好在他给太子娶了随家嫡女,不准秦家进宫为妃,这才让随家走进了太子的视野里。
后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随家女成了皇后,又生下了现在的太子。
皇帝彼时对秦家还很感激,毕竟在他看来,先帝晚年都在训斥于他,看起来都要废太子了,只有秦家全心全意的支持他,实在是忠臣。
于是,他又把秦家女赐给了自己的太子做太子妃。
这般一来,秦家的势力一点也没有被铲除,反而开始再次烈火架着烧起来,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秦家巷。
直到,皇帝也老了。
他老了,就很明白先帝的心,也明白了先帝看他的心。
怎么就如此愚蠢呢?
他不愿意太子走自己的老路,手把手告诉太子该如何制衡秦家,这才让秦家渐渐的开始被打压,被清除出大黎朝堂。
但是人老了,同样也很容易心软。太子妃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缠绵病榻,秦家一个又一个人被他亲自杀死,他又开始于心不忍了。
于是杀一批放一批,彰显自己大公无私与仁慈仁心。
老皇帝的心思旁观者很好懂,但是当局者却难懂。太子刚开始也是信皇帝的,但是后来慢慢的,身边少了秦家,就好像羽翼被剪了去,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人手,便又渐渐开始怀疑。
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老皇帝做什么他都觉得在针对自己。
比如今天的事情。他心里存着气,已经将盛长翼看成了四皇子的人。
四皇子一系倒是欢喜,见太子连掩饰都不加掩饰的看过来,还笑了笑。
太子转眸,正好看见了折夕岚。迁怒之心而起,他便对她起了杀心,他转身,又去看秦馈。
秦馈被太子看一眼,便知晓他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
他还是觉得,该用小儿女的事情转移陛下的注意力比较好。
此是陛下的寿辰,出了人命,陛下要震怒的。
太子心里便对秦馈开始不满了。秦家死了那么多人,独独留下这个孬种。
实在是怂。
他就去看随游隼,随游隼却低声道:“殿下,秦大人是对的。”
太子:“……”
如今,他总觉得随游隼也不是那么忠心了。
而他们心思转来转去,老皇帝是不知晓的。他正要查折松年的官录,那吏部尚书便要陪着。
他是个老狐狸了,站起来笑着道:“今日是陛下寿宴,还望陛下不要再为国事操劳。”
皇帝摆摆手,“只好让爱卿陪着朕了,其他的人都去狩猎吧,已然耽误了些时辰。”
底下的人这才乌泱泱离去。皇帝还特意对折夕岚道:“这把弓,既是长翼给你的,你便好好用。”
他道:“朕曾经在冬猎里用它射中了一只雄鹰,今日,你虽不用射杀雄鹰,却也要多射几只鹿。”
折夕岚叩首,“是,必然不负陛下所望。”
她不卑不亢,神情稳重,倒是让皇帝笑了笑,“不愧是云州的姑娘,就是大胆。”
而后去看傅妃,“爱妃,朕瞧着,她倒是跟你有些像。”
傅妃抱着十四皇子站在一侧,闻言轻轻笑道:“陛下,臣妾认得她的。不仅臣妾认得,陛下也该认得。您不记得啦,有一回夜话,您问起幼时之事,臣妾跟您说过这丫头的。”
皇帝好奇,“哦?”
傅妃就笑得大声了些,“阿履幼时因为长得矮小,时常被打,就是这丫头,常常替他出头。”
她用只有皇帝懂的眼神道:“您忘记啦?臣妾说的时候,你还笑话阿履呢,说别人是英雄救美,他是美救矮雄。”
皇帝就记起来了,情不自禁抖了抖胡子,“爱妃可别胡说,朕没说过阿履矮。”
两人坐着说话,其他还留在宴席没有去狩猎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
等老皇帝跟傅妃又回忆了一把从前,才似乎像是想起来一般对还站在下面的折夕岚道:“快快去狩猎吧——别被别人抢了先。”
折夕岚便点头,“是。”
刚要走,就被老皇帝再次叫住,“长翼——她今日背着这把弓箭,又被朕如此问话,怕是早被人眼红,哎,你便跟着她去,千万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盛长翼便行礼后退,“长翼领命。”
他转身,正好站在了折夕岚的身边。
在这一刻,折夕岚没有看他。她脑子里面要想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她今日背的弓箭是皇帝用过的,盛长翼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比如,盛长翼引着皇帝为折松年翻案,是早有准备还是趁机做下罢了?
这些纷扰思绪,在这一刻,如汹涌的浪一般拍打着她的脑海,她不敢多想。
不敢多想,她就不想。她最能控制自己这些情绪。于是,她只想一件事情,也是今天最大的感悟。
那就是她以为的天家威严,帝皇王孙,好像只是她以为。其实,他们也是人。
是人就很好琢磨。
比如皇帝,他最后让她狩猎,颇有些婆婆妈妈的性子,又有些老人家特有的慈爱,叮嘱这个,叮嘱那个,但是仔细想一想,他说的话又好像在威慑众人不要欺负她。
谁欺负她——
折夕岚慢慢的跟着盛长翼而去。
她是从皇帝跟前离去的,一路往下,便要经过底下摆放的两边案桌,案桌之前,坐着今日没有去狩猎的。
她余光所见,先看见的是康定长公主。她正笑盈盈的端着酒杯喝酒,而后用一把匕首削果子吃。
再是宴将军和随游隼。他们坐得很近,但是随游隼坐在宴将军的上首。
随游隼是跟着太子一块坐的。
他跟太子正说着什么话,目光低垂,看不出什么阴鸷,而是露出亲昵。但折夕岚想,无论是他的母亲和妹妹是被这皇家三个人谁杀的,他都不会跟太子如此亲近。
他又在装了。
宴将军就坐在他们的不远处。她路过他的时候,他没有避讳,反而是温和的朝着她和盛长翼笑了笑。
这让她更加明白了一件事情。
无论宴将军和随游隼跟她男女私情如何,他们在明面上,都该是英国公家和随家这一辈最出息的儿郎,他们有他们的责任。
而后看见了傅履断掉的腿……折夕岚没有抬眼看他的脸,直接走了过去。
走到后头一些,才是南陵侯府众人。
他们都很担心她的安危,神情紧张,看起来并不因为她得了陛下的青睐而高兴。
明蕊阿姐不在,应当去打猎了,表兄断了腿,是不能去的。他正担忧的看着她。
折夕岚就朝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随后……
她发现盛长翼看向了她。
她立马转头,“怎么了?”
有点像惊弓之鸟,又出什么事情了么?
盛长翼垂眸,“无事,只是该走快些了。”
折夕岚便也不敢分心,跟着他大步而去。
盛长翼此时已经接过了金蛋银蛋递过来的弯弓,背着弯弓往前,她背着他送的弓箭,跟他并肩而行,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宴席之上。
而随着他们消失不见,几道隐晦的目光才慢慢的撤回。
随游隼手里的杯子越来越紧,他只觉得身边的话颇为聒噪。他站起来,拿着酒杯到了宴鹤临的跟前。
“喝一杯?”
宴鹤临刚收回目光,闻言笑着道:“游隼,我不能再喝酒了。”
随游隼还要再讥讽几句,谁知不远处的傅履却高声喊了一句,“我说那根笋!宴将军都说他不能喝酒了,你还逼着他喝什么!”
这一声,让四周本来松快的气氛又瞬间紧张起来。
皇帝和台子上的人也看了过去。
傅大人和傅夫人本来在夹菜吃,此时脸色大白,都要气疯了。
但是陛下跟前,也不能直接打人,只好骂道:“你喝了几杯酒,便醉成这般了?”
傅履一点也不怕。他刚才就看见了!这根笋看岚岚的目光看着一股狠厉和势在必得,看得他都胆战心惊。
岚岚危险!他傅履,誓死守卫岚岚的安危!
随家有权有势,傅家是打不过的,可宴将军不一样啊。他是英国公的儿子,是陛下信赖的臣子,他是大黎的英雄。
他打不过这根笋,但是宴家可以。
趁着随游隼欺负宴将军之际,他这般占理的怒斥随游隼,理直气壮,还占着高地,实在是高明。
啊,他真是好聪明啊。
傅履沾沾自喜,不理会自家阿爹的怒斥,反而觉得自己该乘胜追击。
他拍着桌子道:“我没醉——我没喝酒!我就是看不惯他这般欺负人。”
皇帝都来了兴趣,他一向把傅履当成小傻子看的,闻言先看傅妃,见她痛苦的扶额,更加欢快的笑了起来。
皇帝很喜欢给自己找乐子,他问傅履,“你怎么就知晓是游隼欺负鹤临了?”
皇帝对他一向很慈和,傅履一点也不怵他的问话。要不是他的腿断了,他定要蹦跶到随游隼的跟前去呸一声的。
奈何断腿,不能蹦跶。
他愤怒的道:“陛下!鹤将军护卫的是云州城,是云州的百姓,他为此失去了康健身体,早已经不能饮酒啦。”
“这是我都知晓的道理,他是个探花,他难道还不知晓吗!他这么去敬酒,不就是逼着宴将军喝吗!”
“他是云州人的英雄,是大黎百姓信重的将军,他即便是不能再上战场了,但也不能被随大人如此对待!”
“陛下,他肯定是嫉妒宴将军,如今瞧着将军不是将军了,才去羞辱他的!”
傅履一脸悲痛的说完,砸吧了嘴,觉得自己真是太有口才了。瞧瞧,这下子,他就不信宴将军能不感动。
皇帝本是听个笑话,结果没想到,傅履说得还挺是那么回事。他叹气,道:“游隼,阿履说的极对,你这般敬酒,是你的不对。”
随游隼在官场也是沉浮过的,遇见过无数的老狐狸,他也不曾怯场,但是傅履这种二愣子,还是第一回碰见。
他也能向皇帝解释,但此刻皇帝已经发话了,他熟知皇帝的秉性,知晓此刻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便只能道:“是,是臣疏忽了。”
宴鹤临就笑了起来。
有时候,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一笑,傅履就像是得了同意的承诺一般,马上招呼人抬着自己去英国公府坐席。
此刻,英国公是坐在宴鹤临身边的,傅履一个断腿的,也不能坐,腿要摆放的直直的,于是占的地方就大。
他就被挤出去了。
英国公:“……”
他哭笑不得,再看傅大人,已经是老脸羞红,对着他和随家连连拱手。
倒是台子上的陛下看着闹剧笑,他们便也不敢说什么,继续让傅履闹腾。
宴鹤临对傅履有包容之心。
他道:“你腿还有伤,不要轻易动弹。”
傅履摆摆手,“无事无事——将军,你可一定要小心随游隼,他可阴险的很。”
他连岚岚都敢下手呢!
他就开始说随游隼的坏话。从他长得像个男狐狸,肯定不是好人,再到坊间传闻他喜欢吃甜食。
“男人还吃甜的哦,好恶心!”
宴鹤临:“……”
他好笑道:“你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傅履就很感动,“将军,还是你对我好。我一定帮你对付随游隼。”
啊,他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
另外一边,折夕岚根本没有机会问盛长翼今日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出宴席,就有人在等她了。
傅师师和班明蕊早等在一边,还有一群跟着她们的小女娘。一群人蜂拥而来,即便是盛长翼在身边,她们也没有停下。
折夕岚还是第一回碰见这般的盛情。
班明蕊偷偷跟她说,“都是四皇子一系人家里面的闺女。”
折夕岚了悟,“原来如此。”
她开始头疼了。
她想,她应当还有一层意思没有领悟到。难道今日盛长翼做出这般一出好戏,就是让她在陛下面前出出风头,再给折松年翻个旧案么?
他是想让陛下高升折松年?
折夕岚觉得不是。她去看盛长翼,盛长翼温和的看她,眸子里徜徉着笑意。
他无须多说什么,只这么一眼,她就能安静下来。
小女娘们叽叽喳喳,她透过人群去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即便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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