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交易者

    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佟石集团的内部结构经历大洗牌,原本被收购的辰起再次回归独立,而佟石集团一直以来仰赖的矿山产业却被辰起一口吞并,更让股民吃惊的是, 辰起的半数股份竟然会被京都东隆产业不知不觉地纳入囊中。

    [精彩啊, 辰起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什么扮猪吃老虎, 被东隆看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东隆不可说]

    [看着辰起才是最大赢家啊,东隆又怎么了]

    [东隆成立不到五年,低调的几乎没有新闻, 却能一家独大, 你猜背后是谁]

    [额……]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罢了]

    [也说不准,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辰起这波操作挺有胆魄]

    [谁能想到, 辰起能攀上东隆, 某些人馋死了]

    [这格局,挺有意思的]

    [辰起发公告了,图片/]

    [哇哈?]

    [靠,这是什么情况?]

    沪中的商业板块腥风血雨正盛, 叶鹭在京都也栉风沐雨, 应接不暇。

    回到的京都后, 叶鹭一方面配合舞团节奏进行平台节目录制,一方面又因为得到平台的邀请,要开始着力准备自己的单人首舞。

    十分钟前,她刚刚进行完平台节目的表演审核。

    熙熙攘攘的演播大厅里,无数演员工作人员穿梭其中, 叶鹭身上还穿着表演时的装扮, 身上只披着一条工作人员提供的厚毯子, 明明困得不住地打盹,却还是逼着自己浏览最近的财经新闻。

    沪中的同城热搜上,关于佟石董事长去世的热议还未彻底褪去,叶鹭就看到了辰起吞并佟石,又与东隆合作的新闻上了首页。

    相比较很多股民都诧异于辰起重组后的新任掌舵人,是年纪轻轻的陈晏起,叶鹭却只觉得,他这一路举步维艰的走来,无论拿到怎样的结果,都顺理成章。

    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总归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一份出色的交卷,就像陈晏起的每场考试,无论开场前经历了什么,只要他落笔,结局必定大捷。

    叶鹭回想那天凌晨,她清晰地记得,陈晏起向她和盘托出佟总那一桩桩一件件耸人听闻的犯罪事件时的冷静表情,那是唯一一次,他没有隐瞒,没有欺骗,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数告诉给她。

    他是如何拱手让出辰起让佟总放下戒心,如何用自己父亲带着他一点一滴积攒的人脉和辰起的半条命交换来东隆背后的人出手,如何隐忍不发地搜集证据,如何设法保全牵扯进来的每个人,如何在最后关头孤注一掷,奋力一击。

    那一瞬间,叶鹭看着陈晏起,他语气很淡,甚至轻的有些听不清,好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和自己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这一切,可以如他所愿就好了。

    可惜,在所有人都觉得坏人会受到惩罚时,他却以一种极其荒唐的姿势仓促死亡。

    那些拼命做出的努力,克制到底的忍辱负重,蒙昧本心的诛心交易,全都变成了闹剧。

    讣告发布的那一刻,叶鹭没有从陈晏起脸上看到高兴,亦或者难过。

    他站在那里,比风雪还要冷漠,只是不住地问她:

    “还会不会回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呢?叶鹭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仰着头望向高高的天花板。

    在陈晏起心里,辰起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他宁可放弃自己,也要机关算计地夺取回来。

    人都说,谎言只有零个和无数个,那么那天陈晏起告诉她的,到底是所有真相的几分之几。

    叶鹭茫然地想着,明明是她提出要彼此好好冷静,可她越是思考,越是觉得好像有什么更大的危机,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

    或许,她无端害怕的某些未知的事情已经发生?只是,她被保护的太好,从头到尾都毫无察觉。

    “如果有一天,你懊悔无及,我不介意你再来找我。到时候,我这个朋友,兴许会大发慈悲,再听你痛哭流涕一场。”

    叶鹭忽然想到佟霜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自从上回她发了那段视频,她就把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她变着法打电话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原本,叶鹭只觉得她是因为亲人离世而伤心莫及,可现在再回想起来,也可能——是有人不许她再和自己产生交集。

    她想了想,走出演播厅,找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我知道你是谁,”望着陌生号码,佟霜开门见山道:“我已经付出了该付的代价,你何必再来挖苦我。”

    叶鹭连忙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发给你那段视频。”佟霜直言道,“没什么?我就是看着你们俩好,心里不舒坦。”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道:“就像是骨灰盒里躺着的那位,他就见不得陈晏起那副干干净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所以才想亲手毁掉,是一个道理。”

    她忍不住自嘲道,“这么看,我们果然还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连折磨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叶鹭靠在红色的电话亭里,连死亡都可以勉力面对的她,却因为佟霜这段毫无感情的评价,而感到心惊肉跳。

    回到京都之后,她每每空闲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想如果陈晏起是想要通过联合更强劲的力量来揭露佟总的恶行,连本带利的讨回自己抛出去的诱饵,那么佟霜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

    此时,她听完对面佟霜的每个字,惊憾之余,心里那块悬而未决的大石也终于缓缓落地。

    “你爸爸被捕的消息,”叶鹭回忆着佟石内部组织架构的调整,以及佟霜的临危受命,她轻声道:“你其实老早就知道了?”

    如果佟霜不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游刃有余地接手佟石的相关业务,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同时处理好公司的变动和父亲的葬礼。

    可如果她早就知道,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她的家人吗?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陈晏起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却一点儿也不恨他。”

    佟霜坐在冰冷开阔的办公室里,目光透过落地窗俯瞰着整座沪中城,她云淡风轻道:“因为,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啊。”

    “老家伙想要携款逃到海外,没想到自己摔下去没了命。”她冷哼一声,像是尤嫌不足,“我不是陈晏起,对薄待自己的家人还能以德报怨。我爸爸不喜欢我这个女儿,也看不到我的能力,他拿我当做交易联姻的筹码,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合作得到我想要的。”

    “一个手上沾满血的杀人犯。”她咬牙切齿道:“就这么死了,都便宜他了。”

    “叶鹭。”佟霜面带微笑,仿佛胜利者一般,道:“我早就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陈晏起的真心。”

    隔着遥远的空间,佟霜仿佛已经看到了叶鹭无比难看的脸色,她颔首笑道:“那你呢?走到这一步,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叶鹭面无表情地听着,平静道:“知道了。”

    听到叶鹭这么镇定,佟霜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甘心对方的反应如此平静,她继续道:“做交易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叶鹭,陈晏起为了你这么急功近利,你猜猜看,他这次又出卖了什么东西。”

    佟霜略带恨意的话久久挥之不去,叶鹭回到休息区,闭上眼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这一刻,她就像是满世界乱撞的盲人,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希望渺茫,只要她不停下脚步,就还有找到出口的机会。

    “叶鹭。”男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骤然响起。

    叶鹭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对面走过来的人身后连带了一众目光。

    她忙调整好表情,起身朝着男人问好,“老师,您怎么亲自过来。”

    “怎么了?这才多久不见,就跟我这么生疏。”男人笑着坐在叶鹭旁边的空位上,见附近有人朝他打招呼也有条不紊地一一笑应。

    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叶鹭脸上,不自觉便感叹道:“刚刚在台上看到你,我差点没认出来。这一年,你变了不少。”

    是啊,一年而已,每个人都发生了巨变。

    “您也是。”

    当年青艺赛时的叶鹭还处于懵懂状态,多亏眼前的帮演嘉宾以及前辈替她周旋安排,才得以一切顺利,坦途一片。

    她由衷地感谢道:“当初要不是您费心指导,我肯定没办法面对自己的问题,甚至拿到奖项,说起来,我都没有好好感谢您。”

    男人忍不住笑出声,见这会没人注意,便示意叶鹭坐下,然后俯身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比你大几岁,你一口一个您的,叫的我不好意思。”他直起身,将手里的评审表挪到一旁,轻声笑道:“你不用这么客套,就当我是朋友就行。”

    叶鹭可不敢,她如实笑道:“您现在可是是跻身一线的大明星。”

    “再大的明星,也需要朋友。”男人清了清嗓子,姿态随意道:“你叫我全名,或者学长都行。”

    叶鹭的视线扫过男人拿过来的那份表格,见他刻意和自己拉近距离,心里便有些不太好的猜想,她静静地抬眼,微笑点头:“那我就不见外了。”她有些生疏,却还是开口喊道:“时宵老师。”

    时宵这才露出笑意,叶鹭随即开门见山道:“你不会平白无故来找我聊天,是评审结果出来了?”她有了心理准备,便主动道:“我的节目没过审,是吗?”

    若非如此,时宵不会都这么一大圈来安抚自己的情绪,而如果她正常过了审,以他避嫌的性格,压根就不会主动和自己产生交集。

    见时宵彻底沉默下来,叶鹭便知道了答案。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带微笑道:“我本来就是新人,也没有在大型表演中担任过这么重要的角色,节目没有过审也是情理之中。您是这次的评审之一,可以告诉我没有通过的原因么?”

    叶鹭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既然没有过审,肯定是有其他问题。

    想要在跳舞这条路上走的长久,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缺陷到底在哪。

    时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拉着叶鹭重新坐下,只是半是玩笑半郑重地邀请道:“同样是做演员,你有没有考虑过进娱乐圈?你看啊,限制没那么多,付出和回报比也不低。”

    叶鹭隐隐有些忐忑,她静静地听完时宵的游说,再次把话题转回原地。

    这一回,她没有问,而是直接笃定道:“时宵老师,节目没通过,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

    就像当初,陈晏起没能如愿成为飞行员,没能报考军校,并不是他成绩和能力不足以匹配,而是因为某些客观因素。

    陈晏起政审失败的原因她不得而知,可她自己的,她却有权利完完整整的知晓。

    时宵无奈叹气,看着叶鹭,勉为其难道:“真的想知道?”

    “嗯。”叶鹭说,“想知道。”

    *

    月末下旬,舞团的一切告一段落,叶鹭决定在开学之前再回一次沪中。

    回程的路上,叶鹭不断地想着时宵那天问自己的选择题。

    “你的舞蹈编排能力和表演都很好,甚至可以说,足以碾压绝大多数演员。”时宵把评审表递给叶鹭,指着上面接近满分的数字道:“今晚,你是评审团第一个确定下来的节目。”

    叶鹭侧身看向窗外,透过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她看到不断穿梭的风景,仿佛时空逆流一般,将她一遍遍地带回和时宵的对话中。

    “但是节目是节目,演员是演员。”

    时宵遗憾地看向叶鹭,目光扫过她的手臂内侧,“专业评审认为,你对舞台不够专注。”

    “她的原话是,‘舞蹈演员的身体发肤都应该属于舞台和观众,你有追求个人情感的自由,但我站在审核的角度,也有淘汰你的权利’。”

    叶鹭知道,时宵传达过来的内容已经是美化过的,评审老师的真话,大概是不怎么好听的。

    学舞蹈这么多年,她的目的就是成为出色的舞蹈演员,她怎么会不知道舞蹈演员不允许刺青,尤其是像她这样尚未出头的新人,把自己的身体瓜分任何除了舞台和观众以外的视线,在精神领域都意味着无上的风险。

    这样的风险,不光是品性,还掺杂了太多的因素。

    她微微侧身,手指不自觉地抚向手臂内侧的那只大雁,脑海里慢慢想起自己第一次会沪中时,她咬着牙让刺青师一针针绘出那副图案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就曾问过自己:

    “叶鹭,你愿不愿意承担失去的风险?”

    “如果陈晏起背叛了你,你会不会后悔吗?”

    不悔。

    直到此刻,她依旧这么认定。

    最后一次见面,她朝着陈晏起说的话,纵然是有赌气的成分。但只要他肯点个头,她未尝做不到。

    时至如今,叶鹭方才发觉,自己其实比想象中,还要爱他。

    那他呢?

    陈晏起从未对她说过一个爱字,也不曾说过一句喜欢。表白也好,在一起也罢,甚至同居一处,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也爱她入骨,愿意承诺她一个将来。

    他不断地推开她,试探她,甚至不惜算计她。

    陈晏起到底在担心什么呢?他隐约的情谊里糅杂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就好像,他一直在跟自己博弈,在反复和自己的心出尔反尔,在一步步逼着她率先做出决定。

    叶鹭从来没有这么不确定过,她太害怕了,怕自己努力奔赴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泡影。

    路过沪中的时候,叶鹭给陈晏起发了句消息。

    [Y:陈晏起,我们谈谈吧]

    叶鹭等到车辆来了又走,直到最后一班车缓缓而来,她的勇气终于消失殆尽。

    夕阳落入山头,她别无选择地回到了施岚波临走前留给自己的那栋房子。

    昏暗的楼道里,熟悉的青色大门的门缝里透出隐隐光亮。

    叶鹭望着房门许久,久的她以为施岚波随时都会出来,略带责问地说她:“怎么还站在外面?”

    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迎接她的只有未知,和可以预想的尴尬。

    他们不是去粤州岛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没跟她说?

    不对,他们怎么会告诉她呢?叶鹭自嘲地想,离开的时候都没顾念过她,回来又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随手将散乱的长发别入耳后,从包里拿出那把陈旧的钥匙。

    钥匙进入锁孔,她手上用力,冷冰冰的大门瞬间打开。

    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浅淡的灯光下,青年回身看过来的身影,径直落入她的眼中。

    “你怎么在这。”

    叶鹭视线追随着陈晏起起身,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陈晏起走向门口,冷调的光笼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脸色有些惨白。

    这样仓惶憔悴的陈晏起,让叶鹭平白觉得有些陌生。

    隔着一道门,屋内打出来的光,将楼道界限分明地断成黑白两个世界。

    叶鹭站在夜色里,看着陈晏起停在光亮里,他微微弯起眼睛,嗓音嘶哑地笑说:“阿路?你回来了啊。”

    他环顾四周,似乎是在确认房间是否整洁如新,见叶鹭还不进门,便有些惴惴不安地解释:“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到尾声了

    第42章 双向奔赴

    叶鹭几乎是瞬间就有了一个猜测。

    她惊讶地看着陈晏起, 连自己都有些不确信:“你买下了这栋房子?”她下意识跟着陈晏起的牵引进门,扭头问他,“什么时候?”

    “先坐。”陈晏起打开冰箱门想了一会,迅速拿出几份蔬菜和面条进了厨房。

    他离开的空白时间里, 叶鹭起身打量房间里仿佛从未落灰的家具, 似乎随时都被菜蔬填满的冰箱, 她推开属于自己的那扇门,里面也干净整洁,就连柜子里的衣服也是被用心熨烫过才挂上去的。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陈晏起照旧做了一碗面, “尝尝我的手艺, 有没有进步。”

    “偶尔吃一点没事的。”见叶鹭还是不动, 陈晏起又举着筷子哄道:“一路上坐那么久, 肠胃肯定不舒服, 你就稍微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

    叶鹭目光落在陈晏起悬在半空许久的手上,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却放到了一旁。

    “你先告诉我, 房子是怎么回事。”叶鹭语气轻缓, 不见质问, 反而含着淡淡的委屈。

    陈晏起沉默着起身,他走到热水旁边冲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到叶鹭面前,才坐到对面,慢慢道:“高考之前, 我看到辰起的人事调令, 想到他们走了, 你会难过。所以,我让人出面以他们的名义购买了这栋房子。”

    叶鹭有些失笑,原来施岚波当年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就连这栋房子,也是因为陈晏起才勉强留下来。

    她垂眼看着桌面上的花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总是活在谎言里,她努力平复心绪,可视线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叶鹭不动声色地起身,背对陈晏起擦了擦眼角。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陈晏起的视线一直跟着叶鹭,见她哭了,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眼睫微动,眉骨上的小痣也跟着跳了一下。

    他站起身,挨着叶鹭站定,见她并不抗拒,便伸手去拉她的手指。

    “我知道,你气我凡事都不告诉你。你尽可以惩罚我,摔东西砸我,跟我发脾气。”陈晏起低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叶鹭的鼻尖,他将她一步一步地牵引自己的身前,略带嘶哑的嗓音轻轻地恳求:“能不能别和我冷战,不要对我这么冷淡,不要不理我,行吗?”

    叶鹭抽出手,径直走到自己卧室门口,她握着门把手,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是你不理我,我在沪中等了你一天,你都没回我消息。”

    陈晏起忙不迭地去找手机,他这几天嫌工作的事烦,一到这里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了。叶鹭站在门口,偷偷瞄着陈晏起的身影,见他从茶几找到厨房又去了趟卫生间,最终拉开沙发靠背,在缝隙里找到了不知道攒了多少未接来电的手机。

    叶鹭注意到他找东西的行动轨迹,有些诧异,忍不住皱起眉道:“你每回过来,都只睡在沙发?”

    陈晏起不妨会被叶鹭发觉,嗫嚅半天,只笑着如实道:“来的次数不多,这是第二次。”

    “哦。”

    叶鹭收回视线,转身走进房间。

    陈晏起站在客厅,扫过茶几上那碗已经快要放凉的面,刚打算端回厨房倒掉,突然就看到叶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她走过来,当着他的面拿起筷子,端走了那碗窝着荷包蛋的面条,路过他的时候还说了句:“你忙完了,晚上陪我散散步。”

    没有询问,像发布命令。

    陈晏起整个人却都抖擞了起来,他眼睛里散开笑意,翘着唇角道:“随时都可以。”

    “还有。”她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又说,“晚上住在次卧,我们家不缺客房。”

    陈晏起立刻笑了起来,也不管叶鹭其实是看不到的,忙忙点头答应。

    连着一个星期,叶鹭就在陈晏起一日三餐,散步看电影,日常陪她练基本功的节奏中度过,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回到了一年前,他们一起住在叶柳小区一样,不同的只是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而他们也从高中生变成了成年人。

    临近开学,叶鹭心里总惦记着自己回沪中最初的目的,想着得挑个时候开诚布公地和陈晏起谈谈。

    这天晚上,她睡不着,就光着脚,踩着地毯,小心翼翼地挪到阳台上想看看有没有星星。

    阳台上原本养过一只狗,此时狗去窝空,里面剩下几个被咬的有些狼狈的塑料玩具。

    陈晏起当时买房子的时候,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室内的所有陈设,甚至一草一木犄角旮旯都没有变动过。

    叶鹭从初始的意外中缓过神来,现在再回想,心里只剩下浓稠的感动。

    她真的还要去问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爱或者不爱,她早就该知道答案。

    叶鹭心里烦闷,看到阳台的小抽屉里放着不知道谁塞进去的半盒烟,她随手拿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数着,数到最后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于是又在其余的抽屉里找打火机,果然被她发现了踪影。

    她正要伸手去拿,身侧突然落下来一道黑影,陈晏起弯腰,径直从她面前截获那只打火机。

    他就着俯视她的姿势,随手按了一下开关,橘黄色的火苗一蹿而起,他注意到叶鹭指间的烟,迅速连盒子一起夺到手里,居高临下地地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叶鹭见他误会,立刻解释:“我没有。”她盘腿坐在软和的垫子上,仰头看着陈晏起,突然道:“你会吗?”

    想到陈晏起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叶鹭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她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随手画字,写着写着,陈晏起突然听到她闷声说:“陈晏起,你教我好不好?”

    陈晏起眉心紧锁,挨着叶鹭的位置也坐在旁边的垫子上。

    他人高腿长,坐着有些不舒服,但看到叶鹭眼底有些许失落,便勉强坐定,然后才确认道:“教什么?”

    “你让我补习,我补了。你让我考京都的大学,我报了。你说,希望我们顶峰相见,我也一直在努力。”叶鹭声音突然停住,手上的字也正好写完“陈晏起”的最后一笔,她侧过身,面朝着陈晏起,伸手去抓他手里的打火机。

    “不可以。”陈晏起将烟盒和打火机背到身后,冷声阻止。

    叶鹭满脸不悦:“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

    她似乎是动了真气,非要从他手里抢到为止。

    “你能喝酒,我也可以,你会抽烟,我也能学。”叶鹭红着眼眶,站起身气呼呼地瞪着陈晏起,“我和你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让我做,我偏要做。”

    “叶鹭。”

    陈晏起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叶鹭看到他渐渐板正的眼神,突然记起以前她故意看答案,不好好做作业时,陈晏起也是这幅刻板又严厉的神情。

    她低下头,缩回搭在他身上的手,咬住嘴唇,像是卸下气力一般,退回到角落。

    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叶鹭忍了又忍,还是哽咽出声。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人那样,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呢。”

    “一起上学,可以在同所大学,也可以是同一个城市,异地也可以啊,我不怕辛苦。”

    “我们可以一起上课,我有空了来蹭你的课,你也可以来看我基训,或者上我们的乐理。”

    “我都没去过财大,不知道你们食堂好不好吃,有没有我们那么贵。”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图书馆,想去练习室,想让你教教我弹古筝,告诉我下回我的琴弦断了,该找哪家店去修补。”

    听着叶鹭平静的倾诉,陈晏起身侧的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轻盈的乐声,叶鹭听着听着,便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叠手帕,帕子上刺着一模一样的大雁纹样,她扭头朝着陈晏起轻轻笑道:“还记得吗?你给我的。”

    陈晏起看清帕子上的纹样,下意识看向叶鹭的眼睛。

    那两叠帕子,一条是那次舞台事故后,他去医院探望时塞给她的,另一条,是在四年前他祖父家的剧场□□的花园里,他亲手送出去的。

    她一直都还记得自己?过去那么多年,他以为叶鹭早就忘记了。

    陈晏起支起一条腿,急切地沿着狭窄的阳台,俯身去攥住叶鹭的手腕,他不敢用力拉拽,只能自己往旁边挪动,将她连同那两条手帕一起轻轻地拢入怀中。

    “阿路,”陈晏起眼中泛起氤氲,仿佛刚刚跨越千山万水,伏在她肩头低声叹道:“我知道错了。”

    他抱着叶鹭,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松手,下巴挨着她柔软的颈窝,轻声承诺:“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们一起去京都,在一座城市上学。我可能会常常去蹭你们的课,课堂上答不出问题,你要偷偷给我小抄。食堂里出了新菜,我们一起去做小白鼠。我会帮你列好必须要看的书单,你可以再参加一次元旦晚会。这一回,你去跳舞,我上台来为你抚琴。”

    叶鹭回抱着陈晏起,手指在他的后背紧了又紧,“那刮风下雨的时候呢?”

    陈晏起笑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春天有风,我们可以去公园放风筝,夏天下雨,我们去泛舟游湖。阿路,你放心,都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陪在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小甜。

    第43章 你不要脸

    立春将近, 陈晏起临时接到通知,要回沪中处理学校安排的活动,以及顺便处理工作室和辰起之间的琐事,叶鹭在家待着没事干, 就找到几支笔, 趴在书桌前面写写画画, 琢磨着给陈晏起补个生日礼物。

    去年生日,他们就因为伯凯受伤错过了,今年生日, 又被佟石的变故搅乱, 像是应验了郑荞的那句话, 他们俩在一起好像总是磕磕绊绊, 从来都没有顺过。

    这可不行, 就算是人为弥补, 她也要让陈晏起高兴一点。

    叶鹭心里想着,便主动拉着伯凯和何最建了个群,想组个熟人局,给陈晏起好好热闹一番。

    正好过完年, 寒假还没结束, 大家都有空。

    虽然陈晏起嘴上不提, 但是难得聚会,又都是亲厚的朋友在场,他应该会开心的。

    叶鹭正琢磨着,就看到群聊里的何最率先回了消息。

    [何最:小叶鹭,有什么喜事要公布吗?]

    [何最:我先出200礼金.gif]

    [Y:?]

    [Y:何同学, 我今年才二十一岁]

    [何最:害, 我这不是看, 晏哥朋友圈最近骚话多的不行]

    [Y:什么朋友圈]

    陈晏起很少发动态,就是有,也是工作或者学校活动。

    从在一起之后,叶鹭就没见过陈晏起什么时候发动态,难道是他把自己的分组给屏蔽了?还是仅她不可见?

    叶鹭疑惑,正想点进去看,突然看到陈晏起的设置那栏,明晃晃一个[不关注他的动态]。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以前陈晏起帮她补课那会,她每次看到陈晏起朋友圈一群人点赞表白什么的,心里老不是滋味,为了避免自己不受控地矫情,她就直接给他设置了这个功能,后来就忘记取消了。

    本来还想着质问陈晏起的叶鹭顿时有点心虚,忙忙重新设置,再次点入了陈晏起的朋友圈。

    她刷了几页,倒是没什么何最说的那么露骨,只不顾就是发过他们俩的照片而已。

    还不止一次。

    [Y:哪有骚话,都是配图没文案]

    [何最:此时无声胜有声,反正我听到了]

    [何最:小叶鹭你们俩最近咋回事]

    [何最:叫啥来着]

    [何最:回光返照?]

    [伯凯:煞笔,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伯凯:邀请宋枝枝加入群聊,并附带13条聊天记录]

    [宋枝枝:煞笔,成语是那么用的?]

    [何最:学姐你和凯子,越来越有默契了]

    [宋枝枝:可能是母子连心]

    [伯凯:……]

    [何最: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语文差]

    [何最:上了大学,背的书都还回去了]

    [伯凯:鹭鹭呢]

    [宋枝枝:叶鹭过年回来了吗?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

    [伯凯:是啊,本来还想给你和晏哥组个生日局,结果你俩一个都联系不上]

    [何最:对了!小叶鹭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何最:我同学还想让我牵红线]

    [伯凯:小心晏哥揍你]

    [宋枝枝:啧]

    [Y:回来了,现在在家]

    [宋枝枝:叶鹭有空来我们学校玩,我带你到处逛逛]

    [何最:你那破学校有什么可逛的,带小叶鹭去财大啊,美女多……啊帅哥也多……]

    何最每说一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又敲敲脑瓜子,重新想了一句。

    [何最:小叶鹭,晏哥他们学校有个景点,你一定感兴趣]

    [Y:哪里]

    不等其他人阻止,何最的字已经发了出来。

    [何最:表白墙啊]

    伯凯和宋枝枝不约而同地发出一段省略号。

    [伯凯:嘴哥,不愧是你]

    [宋枝枝:竖大拇指/]

    叶鹭本来只是想找他们一起凑个饭局,此时被话题一拐带,莫名就也有点动心。

    陈晏起来过京舞不少次,可她一回财大都没去过。

    虽然财大也在沪中,但学校的管理比较严,非本校生或者特殊情况不能随便进去,因此叶鹭也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貌。

    她很好奇,也不知道陈晏起上学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还有,那个表白墙上,真的有很多陈晏起的“罪证”吗?

    想了想,叶鹭委婉地发起一个提议。

    [Y:财大最近有个沙盘模拟活动,外校学生也可以报名参加,好像挺有意思的,你们想不要顺道去看看]

    [伯凯:不想去,还不如打球]

    [何最:听起来就很枯燥,我还不如在家研究纳卫尔-斯托克斯方程]

    [宋枝枝:一群直男]

    [宋枝枝:财大又不是只有沙盘活动]

    [何最:那还有啥?]

    [何最:柿子?]

    [何最:这个季节柿子早没了吧]

    关柿子什么事啊?叶鹭正想着怎么给圆回去,就看到宋枝枝私聊了过来。

    [宋枝枝:想去找陈晏起啊]

    [宋枝枝:我带你去]

    叶鹭看到宋枝枝的话,立刻忍着兴奋发了个疯狂点头的表情包。

    她迅速回屋找要穿的衣服,看了眼手机,又犹豫要不要给陈晏起提前打个招呼。

    万一他有事,不方便照顾她,肯定会左右为难。

    如果她去了,见不到他,也没什么意思。

    她正想着怎么两全其美,突然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1717:在做什么]

    叶鹭秒回。

    [Y:想你]

    就像是专门等着她这句话一样,陈晏起紧跟着弹出消息。

    [1717:我让罗叔接你过来]

    [Y:啊?]

    叶鹭大脑还在卡壳,就听到陈晏起直接语音打过来,说:“罗叔在楼下,你今天方便来沪中吗?我等你过来。”

    “这么突然。”叶鹭既惊又喜,她小碎步趴到客厅窗户往下一看,果然看到附近停着一辆眼熟的轿车,她更加手足无措,紧张到有些结巴:“可是,我还没洗头发。”

    陈晏起那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充满宠溺的嗓音压低了道:“过来,我给你洗。”

    同样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相比上回被罗叔送回家的无比漫长,叶鹭觉得这一次前往沪中,速度好像快了十几倍。

    她带着行李箱落在叶柳小区门口时,就看到伯凯,何最和宋枝枝都聚在小区门口打打闹闹。

    “天这么冷,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叶鹭把松开行李杆,缩了缩手。

    伯凯笑道:“晏哥说你快到了,他要去买东西,我们就顺道等你过来。”

    “我说小叶鹭,下次想见晏哥就直说!嘴哥带你过去。”何最最先开口,语气满是揶揄:“别跟有些人瞎学,一肚子阴谋诡计,拐弯抹角不说真话。”

    宋枝枝插话笑道:“这话,你就该当着陈晏起的面说。”

    何最缩了下脖子:“那我哪敢。”他转头看叶鹭,“这话嫂子说,就是撒娇,我说,那就是找死好吗?”

    叶鹭听到“嫂子”两个字,忍不住耳垂发烫,她悄悄低着头,抱着手机催促陈晏起赶紧回来。

    “我们叶鹭脸皮薄,你别老欺负人家。”宋枝枝站到叶鹭旁边,眼神扫过面前的两个人,惯常地毒舌道:“谁像你们哥仨,一个赛一个的厚颜无耻。”

    何最立刻笑着举手:“晏哥无耻,这个我作证。我们凯子可是出了名的胆大皮薄,学姐你可别一杆子打死。”

    “是吗?”宋枝枝扫过伯凯,随口道:“看不出来。”

    伯凯动了动嘴唇,朝着叶鹭的方向微微侧身,低声嘀咕:“你倒是多看我一眼。”

    叶鹭隐约看到他的口型,下意识扭头去看宋枝枝,却发现她又在和何最聊着要定制几套服装,让他帮忙算个账。

    “我学的数学,不是会计。”何最投降似的往后缩。

    叶鹭看到宋枝枝剜了他一眼,无奈转身的瞬间,撞到伯凯的目光,才想起还有个人。

    但她似乎不怎么放心,又收了话头,只嫌弃道:“不都是算数么,会计和数学有什么不一样的。”

    伯凯正想说点什么,身后就传来跑步过来的脚步声。

    叶鹭扭过头,看到来人的瞬间,唇角就不自觉带了笑,“陈晏起。”

    陈晏起揣着兜过来,看到叶鹭先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头发洗过了啊?”他单手拎了拎手里的袋子,有些遗憾地说:“我还专门去买了你那个牌子的洗发液,怎么这么勤快,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何最在旁边啧声起哄:“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歪,怪不得学姐说你脸皮厚。”

    “脸皮厚,才能追到老婆。”陈晏起话刚出口,叶鹭就忍不住红了脸。

    何最抓着胸口一副吃痛的样子,宋枝枝捂眼睛表示没眼看,陈晏起表情淡定地给叶鹭扣上了帽子,然后扭头朝着伯凯扬了扬下巴:“你说是吧?”

    有点走神的伯凯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听到何最重复,立马勾起一脚踹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你自己事业爱情双丰收,不教教我们就算了,还光天化日之下逼我们吃狗粮。”

    “有福同享。”陈晏起舒朗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张卡,抛给伯凯:“给你们的。”

    伯凯一把接住,看到是豆蔻休闲区的畅玩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妥帖啊晏哥,我正想去享受一下4D家庭影院呢。”

    伯凯摇了摇卡,下意识看向宋枝枝,眼神里满是期待:“去吗?还有世界大战,带你去二次元世界大杀四方。”

    宋枝枝一听是电玩,瞬间没什么兴趣地摇摇头,“我还是去歌剧厅陶冶情操吧。”

    伯凯欲言又止,又让步说:“那我陪你去听话剧。”

    “算了,豆蔻最近好像没什么好场子。”她想了想,走到何最旁边说,“我还是和学弟一起去养生吧!他给脑子供氧,我去做做美容。”

    何最这回听出来宋枝枝是在挤兑他,连忙道:“我可是当数学家的料,要养护脑子,学姐你找伯凯。”

    伯凯正想开口,宋枝枝突然问:“陈晏起,你和小叶鹭不一起去吗?叶鹭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大冷天的怪折腾的。”

    “没有没有。”叶鹭连忙摆手,解释说:“陈晏起说先带我去财大转转,晚点过来找大家集合。”

    “这样啊。”宋枝枝笑道:“这个时节,学校里光秃秃的,你们去逛什么啊?”

    叶鹭:“表白墙。”

    陈晏起:“沙盘。”

    异口同声两个答案,宋枝枝憋着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行吧,你们商量着来。”

    她张开手臂,两只手一边拉着一个人,火速带队离开了陈晏起的视线。

    临拐弯时,她又特意回头挥了挥手,“我们仨会好好享受的,你们两位慢慢玩,不要太急着过来哦。”

    等到宋枝枝他们终于走了,叶鹭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朝着陈晏起眨眼道:“刚刚好险,我配合的不错吧?”

    “配合?”陈晏起拎起叶鹭的箱子,牵着她的手放进兜里,带着她往家里走。

    叶鹭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道:“你不是为了撮合伯凯和学姐,所以才让他们一起过来的吗?”

    陈晏起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叶鹭,过了会,他伸手捏了一下叶鹭的耳垂晃了晃:“眼睛怎么这么毒。”

    “还不是被你逼的。”叶鹭笑盈盈地提醒,“因为看错题干扣分的,要早起半个小时过来写作业。你自己说的话,忘了?我现在看什么都可仔细了。”

    陈晏起突然有点后悔教叶鹭那么多,“那我可真厉害,给自己养出来一个福尔摩斯。”

    “你超级厉害。”两个人一前一后说着话进了门,叶鹭还没站稳,就被陈晏按在门背上亲了一口。

    “我去冲个澡。”陈晏起迅速起身,拉着叶鹭进卧室,这才带着浴袍去了浴室。

    陈晏起去洗澡,叶鹭就随意趴在陈晏起的床上翻看桌前的书籍。

    她随手抽出一本微观经济学的课本,只看了两页,眼皮就忍不住打起了架,想着陈晏起应该还得一会,就钻到被子里,躺着他的枕头想小憩一会。

    不知道睡了多久,叶鹭隐约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耳畔传来书页翻起的响声。

    她睁开眼,就看到被自己翻过的那本书又被人看了几页,此时正无人问津地搁在桌角,被窗外的风掠过,自着有书签的那页缓缓翻出一个半颗松散的心形。

    衣柜那边传来吱嘎的响声,叶鹭轻轻地翻了个身,便看到陈晏起随手取下一件衬衫,正在往身上套。

    她目光定在陈晏起的后背上,连忙趴到床头,一把扯下他松松垮垮的后领。

    “这是什么伤?”

    叶鹭的声音突然响起,陈晏起有些惊愕地回头。

    他迅速扣好衣服,转身笑道:“我吵到你了?”顺手从架子上挑起两条领带,转移话题地问她,“正好,你觉得哪条好看?”

    叶鹭盯着陈晏起,半晌没说话。

    见他仍旧坚持,叶鹭随手抓了条领带,一面用力扣在他的衬衫领的下方,一面又用手指重重按住,她仰头和他对视,不肯让步地问:“背后的伤,到底怎么弄的。”

    陈晏起看了眼半跪在床头的叶鹭,猛地捏住叶鹭的手指,他握着她的手,将领口的领带扣缓缓往下,直到恢复到正常高度,他才缓缓调侃道:“扣这么紧,谋害亲夫?”

    叶鹭不甘示弱地扯住陈晏起的领带,将他整个人都往自己面前带了带:“爱说谎的男人,不要也罢。”

    陈晏起闷声笑了起来,见叶鹭脸颊气鼓鼓的,便把她按坐在床沿,直接道:“和人做戏而已,不用担心。”

    他似乎想要仔细说给叶鹭听,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叶鹭见他表情,忽然想到上回佟石董事长去世,她浏览新闻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则爆料。

    “纯属报应。那老王八蛋有个癖好,特别喜欢骚扰底下员工的女朋友,还爱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下属,要是人家不要,就把女的往死里折磨。”

    “听说豆蔻前台有两姐妹,其中一个被强迫不成,就送了一个主管,结果人家有老婆就没理,第二天女孩莫名其妙就跳了楼。”

    联想到那天在陈晏起家门口看到的女孩,叶鹭后怕地问:“就是上次,我在你家门口看到的那个女孩?”

    陈晏起点点头,回想到旧事时,似乎有些疲惫。

    “我一大男人,顶多是被冠上有些癖好的闲话。可她和我无冤无仇的,又身不由己,要是回去没法交差,可能就得吃点苦头。”

    他说完,怕又勾起叶鹭的难过,轻声道:“这件事里,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听到陈晏起这么说,叶鹭越发忍不住自责。

    那天,陈晏起那通电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事后回想起来,根本就是佟总察觉到陈晏起的动作,故意让人在外面盯梢,想要探探陈晏起的虚实,而他只能自导自演出的一身伤,一方面为那女孩解围,一方面也正好能让他们放下警惕。

    难怪当时陈晏起不愿意见自己,叶鹭一想到他当时后背血淋淋的,还要假装没事面对她的试探,又不顾伤势,连夜跑到京都找自己,更觉得是自己一念之差,让他们走这么多弯路。

    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给陈晏起添麻烦,忍不住道:“明明是你一直护着我,为什么要一直道歉。”

    叶鹭抚向陈晏起的后背,哪怕隔着轻薄的布料,皮肤伤疤的凸痕还是异常明显。

    她本能地将脸颊贴到他的后背,心疼地皱起眉头,轻声问道:“现在还疼吗?”

    陈晏起僵直着后背,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头。

    “现在才问我疼不疼?”他突然转身,伸手将叶鹭拉到怀里,预料到她要起来,忙一只手捉住她的两只手腕说:“我还想问你,那天晚上,你疼不疼。”

    要不是后来来罗叔念叨,他都不知道叶鹭竟然企图跳车,还自己往回跑了好几公里。

    陈晏起的话落在耳畔,叶鹭蓦地想起上回在戏楼的更衣室,那时候灯光昏暗,陈晏起又刻意闪躲,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他后背上的异常。

    又抑或是,他把她的注意力全都分散掉了,即使觉察到了不对劲,她也没心思放在上头。

    此时,叶鹭看着陈晏起突然俯下身来,心头一紧,本能地推开他道:“待会还要去学校,不要。”

    “不要什么?”陈晏起笑着故意问。

    叶鹭捂着脸,从齿缝里骂道:“陈晏起你真不要脸。”

    陈晏起扯了扯被叶鹭系得有些紧的领带,视线扫过叶鹭的下巴,他有些好笑道:“我怎么不要脸了。”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将叶鹭打横放在被子上,然后单腿撑地挨到她的身侧,他一只手挑开叶鹭的衬衣袖口,“这样?”又握着她的手腕,将自己的喉结送上她的指尖,“还是这样?”

    叶鹭霎时烧红了脸,她收回手指,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半寸。

    “别闹了,你不是还要去学校吗?”叶鹭朝着衣柜瞄了两眼,“快去穿衣服。”

    陈晏起等着叶鹭折腾完,直接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全都扯到了身边。

    “有点累,不想去了。”

    叶鹭闻言,赶紧坐起身,顺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你躲什么?”陈晏起撑着下巴,望着叶鹭如临大敌的模样,“刚刚骂我的时候,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我哪有骂你。”叶鹭从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小声反驳。

    陈晏起笑了一下,也坐起身,伸手去拉叶鹭的被角:“在你这,不要脸原来是夸人。”

    哪有人这么无赖的,颠倒黑白,混淆是否。

    叶鹭腹诽着,但嘴上还是决定认怂:“你说是,就是吧。”

    “那不行。”陈晏起一本正经地坐在她的对面,似乎真的要和她好好商量:“你得拿出证据才行。”

    “什么证据?”叶鹭下意识倾身向前,想到早前何最说的话,便故意问道:“你们学校表白墙上的证据么?”

    陈晏起眼底掠过一道笑意,“还惦记着。”

    “谁让你那么招人。”

    叶鹭在被子里眨了眨眼,不作伪道:“我就是不许。”

    陈晏起笑意更深,“那你还不赶紧做个记号。”

    趁着叶鹭还没反应过来,陈晏起握住叶鹭探出被窝的两只手,他轻轻一拉,两个人位置互换地倒在枕头上。

    两个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不知道谁的心脏砰砰狂跳。

    陈晏起俯下身,叶鹭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绵密的吻自她的下巴缓缓往上,快到耳垂时,又戛然而止。

    她有些难耐地伸手去勾陈晏起的腰,便听到耳畔传来青年隐忍的笑意。

    “还想要证据吗?”

    陈晏起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嗓音挠人地问。

    他用牙齿蹭过她的耳垂,舌尖猛地顶上,用气音问她:“就像这样,满不满意。”

    作者有话说:

    甜的

    第44章 迟到的道歉

    沪中的冬天湿冷里总带着点甜腻腻, 陈晏起临时被喊去沙盘大赛做案例分享,叶鹭在家磨蹭到时间差不多,就慢悠悠地打车到财大东门,站在公交站旁的四季桂下面一面扒舞蹈动作, 一面等着他过来接自己。

    大约是寒假的缘故, 原本店面小吃最多的东门也显得有些冷清, 叶鹭坐了一会,突然看到校门口陆陆续续地涌出来一波人。

    零散的人流汇聚到公交站这边,叶鹭清楚地听到他们聊起“运营策略”“管理结构”“商业模式”, 年轻学生一堆堆站着, 说到破产原因的时候, 明明冻得缩手缩脚, 却讨论得热火朝天。

    叶鹭翻出手机给陈晏起发完消息, 正打算把手机收起来, 就看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微胖的年轻女孩。

    她扎着简单的丸子头,脸颊丰润可爱,手里拿着一叠宣传单从人群里传过来,看到她抱着手机, 就热情地推销道:“小姐姐, 这么冷的天, 晚饭来吃火锅吧!我们新店开张,免费送玩具,还有五折优惠。”

    叶鹭还没问陈晏起晚上的计划,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吃火锅的想法,于是头也没抬地摇了摇头:“不需要, 谢谢。”

    或许是她的拒绝过于冷漠, 女孩停也没停地径直走过, 继续下一个推销。

    正在此时,叶鹭看到耳机里传来电话响声,她以为是陈晏起出来了,连忙收拾东西起身,抬头看了眼屏幕,才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

    叶鹭目光落在归属地[粤州岛]三个字上,稍微愣了一秒。

    她迟疑片刻,只觉得心跳的飞快,正好站台上的学生排队上车,叶鹭便沿着反方向边走边接通了电话。

    抱着也许只是碰巧,或许又是什么推销电话的念头,叶鹭听到对面沉默了一会,女人语调有些生疏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叶鹭啊,我是妈妈。”

    时隔一年的主动联系,叶鹭甚至都有些恍惚。

    自从高考那天,施岚波丢给她一把钥匙转身离开之后,叶鹭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们一家人的消息,他们换了号码,不回消息,除了定期打过来的生活费,就像是完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

    爸爸,妈妈。

    旁人在最需要帮助时最先想到的两个人,于她而言,却是最靠不住的存在。

    她的爸爸腐烂在墓地里,妈妈早就成了别人的家人。

    叶鹭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父母缺失的世界,却在施岚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旧忍不住想要委屈落泪。

    她抬头望着眼前梢头的嫩黄桂花,将心底泛滥成灾的酸楚统统咽下,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冷淡地道:“有事吗?”

    叶鹭原以为施岚波会对自己有些愧疚,或者稍微微客套一会,但事实上,电话那头的人只是略微沉吟,便仿佛理所应当似的笑道:“是这样的。你叔叔最近手头有些周转不开,我想着你现在还在大学,应该也用不着你爸爸留给你的那笔定期存款,正好这几天银行的时限到期,我想征询你的意见,借我们急用一下。”

    她似乎也有些尴尬,又吞吞吐吐道:“最晚年底,妈妈就给你还上。”

    叶鹭静静地听完,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彻底褪去,“那我爸爸留给我的。”

    “我知道,但你看,妈妈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施岚波说着说着,语气里的耐心似乎就有些消耗殆尽,她听着叶鹭似乎没有松口的意思,索性直接道:“叶鹭,我养你这么大,也不指望着你能给我养老送终。现在,你妹妹动手术等着用钱,我低声下气来求你,你非要这么心狠吗?”

    叶鹭满心酸楚,忽然听到后半句,她稳住心神,下意识问:“动什么手术?”

    听到叶鹭关切小女儿,施岚波的态度终于缓和一点点,但她还是没有透露太多,只是略显遮掩道:“年前,我们外出碰到车祸,囡囡的头部和双腿都受了重伤,来回做了七八次手术还是没办法完全恢复。这回的主刀大夫是从国外特约的专家,手术成功率很高,就是费用有些棘手。”

    施岚波一次性说完,语气更加焦急,她紧接着道:“阿鹭,妈妈知道你不喜欢囡囡,就算是看在妈妈的份上,能不能帮我我们这一回?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叶鹭本来都有些心软,忽然听到她这么说,莫名有些难受。

    她气到发笑,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中。

    电话那头,施岚波还在竭力扮演一个无助的母亲,叶鹭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好笑,她眼底泛起冷漠,骤然打断她并不怎么真诚的央求。

    “明明不爱我,放弃我,丢下我的人是你!我也从来都没有怨憎你,舍弃你,和你断绝关系!现在,你却为了你的家人来指责我冷血?”叶鹭觉得自己几十年的委屈像是倾巢而出,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妈,我也是你女儿,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你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吗?”

    叶鹭的声音引来路人的频频关注,她就像是没看到一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不喜欢她,也从来都没把她当成我妹妹。”

    “毕竟,我姓叶,她姓孙。”最后一句,她哽咽道:“她有妈妈,我没有。”

    电话挂断,叶鹭旁若无人地蹲在地上抱紧手臂,街道上人来人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枯叶踩碎的脚步声。

    叶鹭从袖子里露出视线,余光看到有人影过来,她下意识打理好自己的头发,刚起身准备和身旁的人打招呼,就听到那人有些不确定道:“你好,请问你是叶鹭吗?”

    叶鹭轻微偏过头,眼角还残余着湿意,对面站着的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忽然盯着她仔细地看了几眼,然后略微有些局促不安地说:“你不记得我啦?”

    女孩下意识扶了把腰,手里仅剩的宣传单顺着手指滑落在地。

    看到她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叶鹭连忙弯腰帮她一起捡。

    女孩从叶鹭手里接过单子,一边整理一边笑着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啊。”她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提醒说:“游泳池。我们还打过架呢,你忘啦?”

    叶鹭望着女孩的脸庞,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有点惊讶于女孩的变化,但对方明显比她还要意外。

    “你现在可真好看。”女孩现在变得很爱笑,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当初那么尖酸刻薄,看到叶鹭眼圈红红的,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用了小半的纸巾,道:“这个给你用。”

    叶鹭抬手接过,随口道了声谢。

    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应该是全都被她看到了,叶鹭心里不免泛起淡淡的尴尬。

    她自顾自地沿着四季桂往前走,栏杆一侧的过道狭窄,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半人通过,听到身后女孩还一直跟着,叶鹭便停下脚步,主动开口道:“你先走吧,我在这边等人。”

    “我不是走这里的。”女孩捏着宣传单,欲言又止地看自己的肚子,想了想,似乎是打定主意,急忙看向叶鹭说:“其实我那会在公交站就看到你了,当时没好意思确认。”

    她下意识靠在一旁,然后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但是当年那么针对你,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女孩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人。”

    叶鹭沉到谷底的心绪蓦地漾起波澜,她疑惑地看着眼前被时光雕琢得更加平和的女孩,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动容,她失神片刻,方才朝着她轻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不在意了。”

    女孩脸上也泛起笑意,仿佛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执念,她环顾四周,见附近再无旁人,便像是随口闲聊似的道:“财大最近只对金融学院的学生开放,你现在是在这里上大学吗?”

    叶鹭摇了摇头,没什么精神地缄默下来。

    想到当年女孩退学的传闻,她便问道:“你呢?”

    “我现在没有上大学,在家里做自媒体运营。最近我对象和朋友合伙的火锅店开张,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在附近帮忙宣传宣传。”女孩微微挺着肚子,表情坦然地说,“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带着男朋友过来光顾啊。”

    说到这里,女孩笑容里多了几分好奇,她支吾着,朝着叶鹭眨眨眼:“说起来,你现在是和陈晏起在一起吗?”

    叶鹭疑惑地看向她,当年女孩退学的时候,她和陈晏起还没有很熟,在外人眼里他们顶多就是有过交集的两个陌生人才对,她怎么会一口认定他们在交往。

    “你怎么知道?”叶鹭没有隐瞒,眼底些微流露出一丝惊讶。

    女孩微微睁眼,满脸都写着果然如此,她打趣说:“陈晏起不是一直在追你吗?”

    叶鹭下意识想反驳,脸颊刚一发烫,就听到她又说:“说起来,当年我退学回家,还是他帮老师整理的家访材料,要不是当时出了点意外,我爸妈差点就让我回去念书了。”

    女孩说着,又看着叶鹭笑盈盈地说,“他挺护着你的,还让我不要老找你麻烦。所以你们俩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意外。”

    叶鹭不知道陈晏起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在关注她,她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女孩站的有些累的样子,忍不住扫过她的肚子,试探道:“你,有宝宝了?”

    “两个多月。”提到孩子,她眼底瞬间焕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有了宝宝,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人竟然是这么不受控的一件事,可能是被激素影响吧,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

    她略微一顿,想到刚刚看到叶鹭时的情景,见她心情好了很多,就劝慰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多嫉妒你。佟霜你还记得吗?她其实也很羡慕你的。你多简单啊,跳舞又那么厉害,从来都不争不抢的,可偏偏老师都喜欢你。”

    女孩陷入回忆,感慨了一会,又轻声叹道:“我以前总觉得你冷冷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现在看到你也会喜欢上谁,还觉得挺……”她斟酌着用词,自己先笑了起来。

    叶鹭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问:“挺什么?”

    女孩眨了下眼睛,“挺鲜活的。”

    叶鹭忍不住笑出声,心里的怅然似乎因为这次偶然的谈话一扫而空,她正想再闲聊几句,对面的女孩突然指了指她的手机,“你电话在响。”

    见叶鹭看向手机,女孩旋即挥挥手:“那你忙,我先走啦!有机会再见。”

    叶鹭连忙点头,看着女孩缓缓离开的背影,她突然想,这恐怕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偶遇。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重逢的。

    “跑哪去了?怎么不等我。”陈晏起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似乎有些急切。

    叶鹭侧过身看向马路对面,红绿灯的旁边,长腿撑着自行车的陈晏起正好也扭头看向自己,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也算是极少数幸运的人之一。

    红灯亮起,斑马线上人来人往,陈晏起骑着车朝自己缓缓而来。

    手机还没挂断,她悄悄挡住话筒,望着他小声道:“在等的,永远都会等。”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回忆杀

    犯了错的人不一定要被原谅,但愿时光会教会他们改过自新。

    第45章 契约关系

    陈晏起的已各工作室坐落在财大西校区的创业孵化园, 因此他可以凭借实习生身份的工牌,自由出入学校。

    叶鹭远远地就看到有对小情侣被保密门拦截在外,旁边的安保人员苦口婆心地解释着,财大不开放免费游览, 非本校师生职工无法入内。

    叶鹭忐忑地不安地捏紧了陈晏起腰侧的衣料, 心里已经想好了一堆的措辞, 却发现陈晏起的自行车畅通无阻,安保人员甚至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咦,他为什么没有拦我啊?”叶鹭微微侧身, 好奇地拽了拽陈晏起。

    陈晏起略微回头, 看到叶鹭一脸茫然, 顺势刹车停在路旁。

    叶鹭拎着裙摆从后座站起身, 走在砖砌的小高台上盯着陈晏起, 陈晏起一只手微微扬起, 见叶鹭靠近,干脆抬手将她搂到身前,“是家属,拦什么。”

    “嗯?”叶鹭迟钝地出声。

    陈晏起微微低头, 帮叶鹭整理印花长裙上的流苏, 漫不经心道:“你今天才来, 但是孵化区的员工家属登记表——”他语气微顿,抬眸望着叶鹭无声地笑了起来,说:“都已经填了好久了。”

    叶鹭恍然大悟,即刻又觉得惭愧。

    陈晏起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吝于表达, 却执行力超强, 在时光深处早早地埋好了锚点, 又不声不响的陪着她往前,只等着她回头奔赴,才会不动声色地让心意露馅。

    “所以,这位家属。”陈晏起伸手揽住叶鹭的腰,将她轻轻地靠在自行车浮梁上,“准备好,去蹭我们教室,上我的课,吃我们食堂,顺道去表白墙查阅一下我的‘罪证’了么?”

    叶鹭眼底泛起淡淡的惊喜,陈晏起居然一直都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随手捏了捏自行车的手柄,仰着头看向难得蔚蓝澄澈的天空,考虑了一会,反问道:“你这么急着证明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想提前找补?”

    陈晏起勾起唇角,含着笑望着叶鹭道:“我的路侦探,你再磨蹭,今晚可就得留在学校过夜了。”

    搭在叶鹭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离开了陈晏起的怀抱。

    见她老老实实地坐回后座,陈晏起这才重新蹬起脚踏,放慢了速度重新出发。

    财大分东西南北四个校区,另外在郊区还有一个分校区,占地面积近两千亩。

    陈晏起骑车从东门进,沿着商务楼,路过校医室一路往西,带着叶鹭在教学楼上坐了一会,又领着她去开放了一半的体育馆看比赛。

    正好碰到有熟人局,叶鹭就听到陈晏起厚着脸皮要了篮球,要带她去玩投篮。

    半个小时后,他们七绕八绕地出了体育场,正巧路过购物超市,叶鹭在外面站了一会,就看到陈晏起买了一堆东西走了过来,“晚上回家吃饭,顺路买了。”

    叶鹭点头,又跟着他,慢悠悠地晃到食堂正对面的五层楼的图书馆。

    寒假期间图书馆关闭,楼下一排的桂花树掩映的竹板桥尽头,叶鹭看到了被小木牌填的满满当当的玻璃楼梯,梯子上面是已经被摸得失去菱角的蟾宫装饰,檐廊下方有个长窄的入口,祈愿的人可以站在半米远的距离抛投进去。

    叶鹭站在曲折的竹板桥头,蹲下身才发现路面上也都写满了笔迹各异的字句,她有些惊讶仰起头问陈晏起:“你们表白墙怎么是在地上的?踩来踩去的,多不吉利啊。”

    “你仔细看看。”陈晏起笑着让开脚下。

    叶鹭歪着脑袋认真地看了一会,方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表白墙,大半字句都是来自学生时代的豪情壮志,理想抱负,澎湃的渴望从脚下延绵向前,风一吹又蒙上一层浅黄色的馥郁,遥遥望去颇为震撼人心。

    原来所谓的表白墙,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何最会那么理直气壮地向她推荐。

    “这条路叫初心路,那个楼梯叫折桂台。”陈晏起撑着腿,挨着叶鹭坐在桥边,他目光深远柔和,投向远处,耐心地解释说,“我们老师说,理想立于足下,脚踏实地,才能蟾宫折桂。”

    叶鹭始终都记得陈晏起当年想要报考军校的愿望,她悄悄看向他的侧脸,好看的眉眼被甜腻的空气包裹着,仿佛笑意里都带着几分安定从容。

    可现在的一切,他所拥有的,所争抢到手的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叶鹭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脚下四季桂的花瓣上,她随手拨开,又聚拢,下意识地写着某个人的名字。

    这世上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理想成真,可他们不会痛苦,也不会绝望,因为理想于他们而言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追求,是精神支柱。

    可她知道,陈晏起不是。

    他一步步走来,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付出应得的的回报,他拼尽全力才成为那个轻而易举手可摘星的人,他那么想要离开原本的世界,想要逃离这座城,可命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着他,用他亲自赚取的选择权,背弃了自己的心。

    叶鹭停下手指,清风掠过,竹桥上的花瓣尽数落入水面,原本写了一半的字,也自此凋零。

    她下意识靠向陈晏起的肩膀,脸颊上传来他衣领上铆钉刺骨的冰冷,叶鹭心里突然很难过。

    陈晏起本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最好的,被人仰望,受人爱慕,永远光辉耀眼,譬如神明在上,万物可撷。可现在,他坠落人间,只剩她陪在身边。

    “阿路。”陈晏起的声音有些沙哑,叶鹭轻轻地“嗯”了一声,只听他缓缓笑道:“在想什么?”

    叶鹭望着眼前的湖面,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她有些伤感地开口:“在想,如果我没有遇到你,该是多糟糕的一件事。”

    “不会的。”陈晏起笃定道。

    叶鹭微微侧身,径直撞到陈晏起的眼底,他眸光深邃,脸上似乎一直带着笑意,“我们阿路,不管在哪里,都一定是最好的。”

    “你这人也太护短了。”叶鹭忍不住笑他,转而又想到自己身上,“我从小到大得到过的所有奖励赞美,加起来都没有你这一年说的多。”

    “我不像你,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都那么清楚。”叶鹭突然感慨,“跳舞是为了完成妈妈的遗憾,上学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工作。”她低下头,指尖拂过地面上的字迹,“我没有理想,也没有初心,哪怕我在舞台上做的再好,也没有觉得真正开心过。”

    看到陈晏起一直耐心听着,叶鹭突然勾起唇角,“直到我遇到你。”

    因为陈晏起,她觉得往高处走,有了新的意义。因为陈晏起,她觉得自己从小训练带来的伤痛和孤独,仿佛都有了存在的价值,她一路踩着荆棘,跋涉而来,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偶尔驻足的他。

    她不知道陈晏起到底喜欢自己哪里,但无论是哪里,只要他喜欢,那她就会做到最好。

    叶鹭倾身靠近陈晏起,突然想到一句很网抑云的句子,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还是小声说:“陈晏起,你就是我的初心,我的所有理想。”

    “傻话。”陈晏起一点取笑她的意味都没有,低头撞了下她的额头,教训似的道:“没有我,你也要开心。”紧接着,他又补充:“我会一直监督你的。”

    他说着,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叶鹭心里一紧,连忙看过去,便看到纸张最上方的《京北大学&沪中财经大学交换生计划申请表》几个加粗黑字,表格里的信息已经填写完毕。

    “再过半年,我就来京都找你。”陈晏起眼底染上喜色,像是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辰起和东隆有战略合作,到时候公司的主营业务也会逐渐转移,我留在京都的时间会有很多。”

    叶鹭忍不住道:“那我们就不用异地恋啦?”

    “嗯。”陈晏起被叶鹭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可以搬出来,到时候我们租个大一点的公寓,种种花草,养只小猫,再给你辟一间练功房。等我下班回来,就给你煮营养餐,你就在书房看课,写作业,我在旁边处理琐事。”

    叶鹭憧憬着,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异样。

    为什么陈晏起就像是个未卜先知的棋手一样,总能精准地猜中她的所思所想。

    去年生日那天,她许愿说“想要和陈晏起上同一所大学”,陈晏起就邀请她一起去京都,今年生日,她悄悄许愿说“想要和陈晏起结束异地恋”,他紧接着就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经历了太多陈晏起的“算计”,她本能地觉得,这些事情不可能是凑巧。

    而她能想到的,唯一与这些相关联的,就是她悄悄许愿用的陈晏起曾经送给她的那款游戏。

    叶鹭眸光深沉地望着陈晏起,心里莫名有种得知陈晏起小心思的得意,她朝着陈晏起弯起唇角,随即道:“其实,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虽然生日已经过了,但是一辈子还很漫长。”叶鹭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她翻开页,递到陈晏起手里。

    树梢被风吹得颤了颤,花瓣落在夹缝里,陈晏起看到纸张上是一份叶鹭已经签名的文字协议。

    “我没有写日期,只要你落了款,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叶鹭的声音轻轻地落下来,陈晏起满脸震撼地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只知道,只要你签了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在哪里,你都可以来找我,哪怕是动用法律程序。”叶鹭伸手把合同合起来,放进文件夹,然后暂时保管,“人会变心,话会忘记。陈晏起,我不想你没有安全感。”

    如果你始终都摇摆于我的真心,那我会用尽全力来证明,我有多想陪你走过一生。

    “只要你不让我走,我绝对不会走。”叶鹭望着陈晏起的眼睛,想到施岚波今天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眼底突然泛起湿意,“我只剩下你一个家人了,哪怕你不去京都,我也会来沪中找你。”

    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正如你向我赠与一切。

    和你对我的心一样。

    “带笔了吗?”陈晏起突然问。

    叶鹭以为他是要签合同,连忙从包里翻出一支笔。

    陈晏起捏着笔杆,从兜里掏出一块深色的木牌,叶鹭下意识倾身看过去,就被他捉住手指,他手掌包裹着她的手,就着那支笔在木牌上深深地写下一行字。

    “投得进去吗?”陈晏起起身,伸手邀请叶鹭。

    叶鹭撑着手臂从桥边站起身,她搭上陈晏起的手指,顺手拿过那块木牌,笑盈盈地走向投递的小入口。

    “你教我的射击和飞镖,我一直都没落下。”叶鹭提起裙摆,走上高高的玻璃楼梯,她站在台阶上,扭头朝着陈晏起笑道:“我现在准头可好了。”

    木牌入瓮,陈晏起唇角扬起笑意,他将手从兜里拿出,朝着叶鹭微微张开双臂。

    阳光缱绻地从树梢散落下来,陈晏起仰头看着她,轻声道:“走慢点,我抱你下来。”

    作者有话说:

    甜的甜的,好紧张,今天会加更

    第46章 真和假

    直到陈晏起签收掉那盒生日蛋糕, 叶鹭才缓缓地反应过来,她捧着一把蜡烛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你突然支开学姐,原来是早就和伯凯他们商量好了,要准备惊喜。”

    “学姐今天生日, ”叶鹭光顾着惦记陈晏起了, 几乎把这件事给忘光了, 她想了想,看着眼前的各种室内装饰品,迅速给自己划分了一堆东西, 抱起来道:“那我就做苦力, 算是出一点力吧。”

    陈晏起勾住叶鹭的腰带把人重新拉回来, 他倒是悠闲, 懒洋洋地朝着一旁抬了抬下巴, “先搁那, 待会慢慢收拾。”

    叶鹭盯了眼时间,陈晏起叹道:“放心,来得及。”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叶鹭疑惑地走到陈晏起身边,见他一路领着她往卧室走, 连忙撑着门框道:“我们还是待在客厅吧, 万一他们提前过来, 我们也方便开门。”

    “想什么呢?”陈晏起忍俊不禁地敲了下叶鹭的脑壳,带笑的语气里满是揶揄,“你还想不想好好走路了。”

    叶鹭握拳砸他,被那人一把握在怀里,他声音总是悦耳, 故意摩挲着她的耳膜, 轻轻笑道:“还想让我帮你上药?嗯?”

    陈晏起嘴上克制, 眼神却烫的吓人,叶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鞋子踢到散乱在地的包装盒,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开关,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的前奏。

    几秒过后,陈晏起欺身而来,叶鹭被反压在门板上,她认命地闭上眼,就听到房门被砰砰砰地敲响,外面有人喊道:“晏哥?在吗?开下门。”

    叶鹭趁着陈晏起不注意,拔腿就跑,她手指都已经碰到了门把手,结果陈晏起突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扶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靠向了房门的背面,他一个字都不说,像是完全听不到门外的催促声。

    一吻落下,叶鹭被亲的喘不上气来,憋红了脸朝他瞪眼。

    陈晏起复又靠拢过来,伸手替她拭去唇角的湿意,他呼吸也有些乱,捏着叶鹭的下巴微微抬起,又按捺不住地再次浅啄一口,然而才扭头一把拉开了门。

    叶鹭从门口迅速挪到旁边,随手抓了把羽毛饰品低着头摆弄。

    “你们俩干嘛呢?这么久才开门。”何最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

    叶鹭把头埋得更低,只听陈晏起语气如常道:“就你一个人?”他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道:“我们还以为你们都过来了,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

    何最不做他想地往里走,看到桌上地上的一堆杂物,有些意外:“伯凯可以啊,搞这么多东西,怪不得非要我回来给你们帮忙。”

    陈晏起径直走到卧室旁边的盒子面前,蹲下身拆开包装,里面的婚礼进行曲的声音一下就扩音出来,何最笑声最大,连忙跟过来把里面的小音箱拿在手里道:“怎么样?用婚礼进行曲唱生日快乐歌,是不是特别有创意?”

    叶鹭:“……”

    原来是你的主意。

    不过,生日宴而已,以前他们也聚过,顶多就是吃顿饭或者去唱歌,怎么这一回弄得这么声势浩荡。

    叶鹭下意识看向陈晏起,陈晏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顺手指了指何最手里的小音箱,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笑。

    “你们俩又打什么哑谜。”何最白了眼陈晏起,又委屈巴巴地看叶鹭:“一个晏哥就八万个心眼子,再加一个嫂子,你们俩合起伙来,阴谋阳谋的,我看都能诈骗地球。”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装饰完房间,夜色也近渐渐深了,叶鹭作为唯一的女生,掐着点给宋枝枝发过去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后伯凯就带着人一起回了家。

    看到满桌的饭菜和生日蛋糕,宋枝枝明显诧异了一秒,紧接着就溢出笑容道:“我就说今天伯凯老跟着我,原来是偷偷摸摸搞事情。”

    欢乐的气氛里,伯凯穿着不知道在哪换好了婚纱跳了出来,婚礼进行曲响起,大家起着哄给宋枝枝唱完一整首创新版的生日快乐歌。

    宋枝枝平时最冷静,此刻却笑得最大声,伯凯平时最莽撞,可这一回却格外腼腆精细,仿佛任何细枝末节都值得他的关注。

    何最提议说要合照,叶鹭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拍立得。

    她挥了挥手站在前面要给大家合影,陈晏起见状便径直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相机:“我来。”

    何最平时最没眼色了,这会却特别会来事地上前说,“你们俩争什么,都站那都站那,我来我来。”

    叶鹭不太喜欢拍照,最大的让步就是去漠河那段时间允许陈晏起拍了一大堆各种角度的背影,陈晏起对合照也没兴趣,加上非要做摄像师的何最,三个人杵在那,偌大的蛋糕面前,只剩下伯凯和宋枝枝两个人。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何最突然转身,抱着拍立得“咔嚓”一声,直接按下了快门。

    照片即时出来,叶鹭就着何最的手一看,底片的呈像里脸上沾着蛋糕的宋枝枝正朝着镜头微笑,而穿着白色婚纱的伯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何最“哎呦”一声,被疾奔而来的伯凯一把打断了话语,他抽走那张照片,慌忙道:“谁让你拍的,还拍的这么丑?不会用就不要用!哎呀,我们还是用手机后置吧!倒计时拍照,大家一起拍个大合照。”

    作为寿星的宋枝枝也笑道:“记得开美颜。”

    笑闹声中,叶鹭侧过身抬头看向陈晏起,却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她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指,用口型小声问:“要不要拍一张?”

    她和陈晏起在一起这么久,只在初次入住叶柳小区的那天,在洗水池边拍过一张半搂着的正脸合照。

    除此之外,勉强算得上合影的,还有一张看极光时,陈晏起大脸自拍加她的半个背影的照片,这张图虽然是被她“胁迫”拍的,但是氛围感很足,她一直都很喜欢,还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动。

    “去吧。”不等她再开口,陈晏起就像是洞察了她的心意,又无所不依的神明,挽着她的手,十指交扣地走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自动倒计时在心中默念,叶鹭看着手机背面的摄像头,前排的何最抓起伯凯的裙摆,旁边的宋枝枝罕见地比耶,叶鹭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时,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微微侧身,伸手抚向她的脸庞,落下一个吻。

    吻如蝴蝶掠过,镜头里只剩下她脸上的惊讶,以及陈晏起看向她时眼底沉坠的爱意。

    热闹的尾声,伯凯忽然支支吾吾地走向宋枝枝。

    宋枝枝正擦着脸上的蛋糕渍,看到他手指背在身后,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便转身笑道:“怎么了?你也给我准备了礼物啊?”

    屋子里突然寂静一片,伯凯握紧拳头,正要将身后的礼盒拿出来,就听到谁的电话在响。

    宋枝枝的注意力被吸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里的备注,蓦地笑了起来,说:“啊,不好意思啊各位,我男朋友来接我,我得走了。”

    “啊?”何最率先惊愕出声,他嘴里还塞着半颗苹果,听到宋枝枝这话,立刻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学姐,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都没跟我们说过。”

    宋枝枝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就这几天。”她似乎不是特别开心,表情里掺杂着太多沉甸甸的东西,摘下头上的生日帽,扫过面前有些挡路的伯凯,随手拿起包说:“先处处看呗,也不一定会长久。”

    叶鹭本能地担心伯凯,虽然陈晏起没说,但她隐约能猜到刚刚那一瞬间,伯凯大约是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宣之于口,现在意外突然降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更希望他说出来,还是再次深藏在心底。

    宋枝枝走到门口,伯凯终于再次喊道:“宋枝枝。”

    “嗯?”宋枝枝疑惑地回头。

    伯凯一步步地走向宋枝枝,他努力勾了勾唇角,语气一如既往的随意,“走那么快干嘛?生日礼物还没收呢。”

    宋枝枝摆手,忍不住有些嫌弃:“不用了,年年都送,家里都要快被你堆满了。”

    伯凯却异常的坚持:“收下吧。”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语气变得又轻又失落,“这礼物现在收刚好,以后,我再送,就不合适了。”

    不合适?宋枝枝奇怪地看向伯凯手里的盒子。

    她伸手直接打开,黑丝绒包裹的盒子弹开,露出里面两枚简约又特别的素戒。

    “靠,凯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学姐有男朋友了?居然背着我们准备这么贴心的礼物。”何最冲过来,看着戒指啧声道:“我们输了输了。不愧是我凯哥。”

    宋枝枝看着手里的戒盒微愣,随即便扣紧捏到了手心。

    “有心,谢啦。”她说完,便赶时间似的急匆匆地出了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看到伯凯还站在门口,想到宋枝枝看电话时他眼底的痛意,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发堵。

    她低头想了又想,连忙拎起外套走到门外:“我突然想起有个事还要问学姐,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着。”

    身后的光影越来越远,叶鹭的脚步不住地加快。

    居民楼的楼道其实并不长,但是叶鹭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早就离开的宋枝枝并没有走的太远。

    她靠在墙上,手机屏幕里的光淡下去,看到叶鹭的时候,便缓缓地从黑暗里把自己支撑起来。

    “他临时有点事,晚点才会过来。”宋枝枝主动解释,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个四方四正的盒子,见叶鹭似乎也有话说,便起身道:“陪我走走?”

    两个人沿着叶柳小区往财大的方向走,走到叶鹭都觉得,如果他们再不回头,恐怕宋枝枝的男朋友就得改目的地时,宋枝枝终于主动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叶鹭,谢谢你一直都替我保守秘密。”

    叶鹭微怔,有些不明白她突然提及这件事的用意。

    当年叶鹭还在初三,宋枝枝就已经是市台节目晚会上经常出现的出色舞者,后来因为排练渐渐熟络,她才得知宋枝枝在高一第二学期出过一次意外,从那以后就不能再做一些高难度的舞蹈动作。

    正因如此,在外人看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宋枝枝突然收了心思开始学专业课,后来哪怕是考上了本科,也自己创办了舞蹈工作室,她也再也没有上台表演过。

    叶鹭一直以为,那场事故是宋枝枝心里的无法磨灭的伤痕。直到后来,叶鹭偶尔聊起导致她们真正成为好友的那枚璎珞,她才知道,原来造成那场事故的人,才是导致宋枝枝再也不愿意起舞的原因。

    想到这里,叶鹭猛地刹住脚步。

    “他回来了?”她警觉道。

    看到宋枝枝点头,叶鹭终于证实了心里的猜想。

    “我以前劝你不要靠近陈晏起,你不听。到了我自己,我才发现,就算明知道是重蹈覆辙,我也做不到想象中那么理智。”

    宋枝枝颓然地靠在墙上,望着天上一轮有些惨淡的明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直觉得我不会再爱上谁了,到头来才发现,其实是我一直都忘不掉他。”

    叶鹭陪着宋枝枝一起站着,心里的忧伤缓慢地流淌,她心底那些隐而不发的伤势,也随着同类的苏醒,而浅浅□□起来。

    “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他招之即可挥之则去的玩偶么?”叶鹭目视前方,轻声说:“可这样的你,还是他会珍视的你吗?”

    叶鹭问道:“为什么不自私一点,选择对自己好的那个人?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这么难过呢?”

    宋枝枝笑道:“但愿你永远没有这样的时候。不然,你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我也做不到的。”叶鹭打断宋枝枝。

    她眼睛里的光冷冰冰的,语气却十分柔和道:“但人越是无法自拔,越需要有人帮你分清是非对错。不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不是很可怕吗?”

    “如果有一天,陈晏起不爱我了,我却还是离不开他。”叶鹭扭头看向宋枝枝,唇角泛起决然的笑意,“真的走到这种地步,我就算是抽筋断骨,死里逃生,也要为自己奋力一搏。”

    宋枝枝惨淡地笑了一下,看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她直接打过去几个字,然后起身朝着叶鹭道:“谢谢你陪我说话。他马上过来,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叶鹭看了眼不远处的门店,道,“陈晏起说明天想吃火锅,我顺路去买点底料。”

    宋枝枝不再勉强,看着她上了路对面的深海蓝的车辆,叶鹭方才转身,迈向前面的火锅店。

    此时很多店铺已经开始打烊,叶鹭试探地推开门,正想着碰碰运气,就看到脚下砸过来一张椅子,她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抬眼间就看到早上看到的女同学被一个男人按着肩膀,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臭□□,装出那副可怜样给谁看?自从你嫁过来,我爸妈哪一点对你不好,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念书的时候就和人乱搞,都快高考了还能被学校退学,就你这样,竟敢在外面胡说八道,说我们亏待你。”

    女生被打得脸都肿了起来,哭着吼道:“你胡说什么!我是因为家里没钱,不供我上才退学的,我结婚以后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而且,我已经……”她咬了咬牙,猛地住口。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态度突然更为强硬地道,“就算我做错了事情,你也不能打我!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你的家产,还有这个店,都有我一份。”

    “你!我——”

    看到男人气狠了,随手就抄起桌上的餐具,叶鹭心里大惊,下意识上前用身体挡住女生。

    后背上的钝痛袭来,男人看清自己砸的是刚进来的客人,蓦地松开了手,餐具落地发出砰砰的碎响声,男人连忙上前询问。

    叶鹭见他没有刚才那么凶神恶煞,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拧着眉头起身,先扶起惊慌失措的女生,见她还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发呆,叶鹭连忙先面向男人,她一副疼的几乎直不起的样子,当着他的面先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才沉声道:“我骨头疼的厉害,你们得先送我去医院。”

    男人被吓得不轻,面对叶鹭只是去医院的诉求,无有不应。

    看着远处被拦下的出租车,叶鹭不放心地看了眼男人,指着女生说:“让她陪我去。”

    男人疑惑地看了眼叶鹭,见她坚持,便扭头又盯着女生。

    他语气恢复冰冷,恶狠狠地喊道:“站那干嘛?死不了人就滚过来。”

    叶鹭忍不住攥了攥手指,心里抑制不住地觉得慌张,见男人望向自己,她连忙说:“我男朋友马上就到,我看完大夫,要是没有什么后遗症,马上送她回来。”

    店门口又来了一波生意,男人瞥了眼女生,似乎攒着秋后算账似的道:“赶紧去。”经过她时候,叶鹭隐约听到男人牙缝里蹦道:“办完事早点回来,管住嘴。”

    出租车司机专注地开着开,叶鹭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女生。

    她刚刚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扑救,没想到男人竟然真的会砸下来,后背一阵阵地发痛,那一下的确是砸的很疼,她试探挪动身体,估摸着应该并没有伤到筋骨。

    叶鹭回忆刚刚的情景,只记得自己当时脑子一懵,一心想着要先把女生带出来再说,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错漏百出。如果换了旁人,她也许不会这么顺利,但那男人明显并不在意女生,甚至对店里的生意都比对妻子还要关心,这才让她有机会得逞。

    但现在,叶鹭冷静下来,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难道她真的要陪女生要去一趟医院,然后再把她送回去吗?

    这是她的家事,也是私事,叶鹭也拿不准,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帮她。

    叶鹭没有问,女生也一直都没有吭声。

    直到两个人做完检查,取了药要付钱的时候,叶鹭才道:“我自己来。”

    女生蓦地抬头,看着叶鹭的表情,早就没了白日里的平和温柔。

    “连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现在是活该,是不是?”

    女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鹭僵在原地,她好半天才转过身,朝着女生不安道:“我这么带你走,是不是会让你很为难?要不我陪你回去,帮你劝劝他,有外人在,他也许会顾虑多一点。”

    想到他们之前对话的细节,叶鹭试探道:“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怀孕了?要不,你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叶鹭,你现在怎么这么假惺惺?”女生脸上表情狰狞,眼神恨恨地道:“你今天来,不就是来看我笑话,想看我撒谎被拆穿的样子吗?现在,你满意了?我欺负过你,现在却过的这么差劲,我一无所有,而你却什么都有了。”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女生突然逼近,转眼就变了一张面孔,内心的惶恐就像雪崩般轰然而下。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让女生受到了刺激?

    叶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剧烈的心跳声中,她轻声安抚道:“你先不要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女生这才像是被人触碰到了软肋,她缓缓后退几步,坐在过道里的银色椅子上,突然就抱头痛哭起来。

    叶鹭没敢上前,便坐在对面给陈晏起发定位消息。

    过了一会,对面的女生似乎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有些凌乱的头发被她随手绑在脑后,看着叶鹭还没离开,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眼底的浓重的怨愤似乎变淡了一点点。

    “你现在好点没?”叶鹭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正好她白天给自己的那个。

    女生伸手接过,转身走向卫生间,叶鹭见她过去,便起身先去窗口拿药。

    叶鹭根据药单对完药瓶,余光便看到女生从卫生间门口出来,径直就要下楼,她连忙跟上前询问:“你这么回家,会不会有事?要不先去朋友或者娘家避一避?”

    女生斜了眼叶鹭,目光冷冷地落在前面,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落寞。

    “这个给你,你脸上的伤也要消肿。”叶鹭把药物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直接递给女生,“我问过了,大夫说这些药,孕妇可以使用的。”

    女生看了一眼药袋,抬头盯着叶鹭道:“不要你可怜我。”

    叶鹭悬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她看着女生越走越远,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轻声道:“你不是说自己过的很好吗?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女生蓦地回头,她盯着叶鹭,像是恨不得把她盯出个洞来。

    “如果不是你当年联合他们污蔑我,如果不是陈晏起透露我被处分的事,我怎么可能会被家里带回去!你们现在都好端端的,可是我却不得不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过这种窝囊无比的日子。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你们的,为什么厄运总是跟着我。”

    叶鹭被她一席话说的怔在原地,当年明明是她频频针对自己,还当众造黄谣辱骂她,所以才被学校教务处通报批评,她何曾和别人合伙污蔑过她。

    而且,白天的时候,她不是说陈晏起还帮去她家家访的老师整理相关材料,劝说她家里让她重新上学的么?怎么现在又变成了陈晏起害她变成现在这样。

    叶鹭突然有些混乱,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说的话,前后两套话术?”女生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她脸上的温度褪尽,道:“叶鹭,你以为你现在过的很好吗?你早晚,都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叶鹭静静地站着,听着女生发泄似的说:“你以为陈晏起是什么大好人吗?他可以把你高高捧起,就可以把你重重摔下。就像当年他对我一样,表面上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转身就变成了威胁我注意收敛的阴狠面孔。”

    女生笑得有些神经兮兮,她满是怜悯地望着叶鹭:“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我就是要看看你,看看你和这种人在一起,会不会比我痛苦百倍。”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突然间,她又歇斯底里道:“可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她喃喃自语,“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啊,要活着,只有谁比谁更坏,不是吗?”

    看着女生声嘶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叶鹭的心也变得沉重无比。

    这世上的人,真的只有谁比谁更坏吗?

    她不知道。

    但是对她好的人,她每一个都放在心里。

    这些善意里,有全心全意只为她的,譬如她去世的爸爸,也有顺便捎带,施舍她片刻温暖的,像是辛老师,也有一些需要用交易来兑换的友情,比如孙箬灵。

    可也有人,他们什么都不要,只是觉得在一起彼此很开心。

    比如伯凯,比如何最,比如宋枝枝。

    那如果这些善意里,有的人爱而深重,执念彻骨,为了她甚至不惜去伤害旁人呢?

    这样的好,她真的承受得了吗?

    要是,这个人。

    他是陈晏起呢?

    第47章 匹诺曹的鼻子

    叶鹭突然觉得, 施岚波说的是对的,她的确冷血无情,自私又凉薄。

    她就像是踩着同伴飞渡悬崖的羚羊,羚羊是为了存活不得已才牺牲同类, 而她顶着一副纯良面孔,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有来历不明的偏爱, 明明是手持刀刃的刽子手,却伪装得天真无知,连自己也被蒙蔽。

    人心里一旦生了某种念头,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会像毒药一样深入骨髓。

    叶鹭想着女生临走前看向自己时眼中寒凉入骨的冷意,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无数事件, 原本她从未觉得古怪或者蹊跷的细节, 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展开, 就像是白纸上沾了污渍,让强迫症患者感到无比煎熬。

    她往后一靠,后背被砸过的地方突然一阵阵地发酸,她无力地挪动肢体, 说不出的疼痛随即便袭遍全身。

    陈晏起匆忙赶来, 沿着医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才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看到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什么东西的叶鹭。

    “你来了啊。”叶鹭抬起头,侧脸冲着陈晏起笑,她几乎是坐在地上,柔软的黑发耷拉在胸前, 像瀑布一样落在铺在地面上的裙摆上。

    陈晏起微微喘着粗气, 他站在红色的电话亭外面看着叶鹭, 昏黑的夜色衬得她肤色极白,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就像是盛满了流淌星河。

    可此时,星河黯淡无光,像是竭力求生的一潭死水。

    陈晏起慢慢走到叶鹭面前,这才闻到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他拉开她的裙摆,就看到叶鹭身侧堆着一扎啤酒罐。

    “谁让你喝酒的。”

    他语气微冷,隐含着恼火,只是不知道这股愤怒,是气自己,还是气叶鹭。

    叶鹭却熟视无睹,她又从身后拿出一罐,快速抱在怀里,像是藏宝成功的小老鼠。

    “我还有。”她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陈晏起说,“就不给你。”

    看着她开始耍酒疯,陈晏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她的身下,随她坐着。

    见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陈晏起干脆曲起长腿,挨着她一起靠在电话亭里。

    她闹起来的时候,他跟着一唱一和。她不想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地陪她沉默。

    看到电话亭里除了酒罐还有个塑料袋,陈晏起眼神镇住叶鹭,在她的表情抗拒之下掀开扫了一眼。

    看到各色药物的包装信息,陈晏起目光骤然变沉,他目光定在她的确有些奇怪的姿势上,慌忙附身打量道:“你受伤了?伤在哪?”

    “皮外伤,已经看过了。”叶鹭枕着手臂侧过头看陈晏起,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陈晏起,你不管总是管着我。”她伸手戳了戳装药的袋子,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叶鹭给陈晏起发消息的时候,什么都没提,只是发了定位让他过来接自己。现在,陈晏起来了,离自己甚至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她心里却总觉得,陈晏起站得好远好远。

    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前一秒说的话,下一秒就完全记不清。

    听到街边的车辆疾驰而去,叶鹭才像是想到了自己还在外面。她微微直起上身,她双手交握着,想了好久,才连忙问起:“伯凯怎么样了?有没有哭。”

    陈晏起被她的措辞弄得有些想笑,他伸手将叶鹭揽到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他没事。”

    “嗯。”叶鹭动了一下肩膀,像是有些难受。

    看着满地的瓶瓶罐罐,还有那袋药,陈晏起还是不放心。

    他先看了眼药袋上的医院,然后立即叫了辆车过来,见叶鹭根本不听话,他不得不冷下脸和她讲道理,好不容易把人说服帖了,这才将她轻轻扶起上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检查报告出来之后,陈晏起的眉头总算是平整了一点点。

    他站在医生的桌子对面,听着他一边说医嘱,一边责备他让病人喝酒,他频频点头,用心记忆,目光看到外面坐在叫号区的椅子上打盹的叶鹭,忽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到医院。

    那次,是她陪着自己来看横刺腹部的伤口。而这一回,是他带着叶鹭来检查后背的旧疾。

    叶鹭也是拍了片才知道,原来她的伤处这么疼,并不是之前在火锅店挨得那下有多致命,而是这一砸,恰好引发了她以前跳舞训练时的旧伤。

    要是换做以前,叶鹭必然是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后面几个月无法上台。

    可这次,叶鹭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焦虑都没有,就好像有比跳舞更重要的事情压在她的心上,她无力再去思考任何其他。

    “陈晏起,我要是不跳舞了,你还会喜欢我么?”回家的路上,靠在陈晏起怀里的叶鹭突然小声问。

    陈晏起深深地看了眼叶鹭,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再次往身前拢了拢。

    叶鹭不急着等一个答案,她就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一说,忽然又问:“那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陈晏起,”叶鹭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懒洋洋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的嘴巴是被缝上了吗?”她伸手去碰他的鼻子,一派天真地笑:“你是不是怕说谎了鼻子会变长?”

    “你放心,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的。”她口齿不清地咕哝,下意识伸手抱住眼前人的胳膊,就像是趋光的飞虫抗拒不了焰火,她挨着陈晏起,靠近,再靠近,直到他身上的暖意传递过来,她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才像是被安抚似的,慢慢地闭上眼睛。

    车辆停在小区门口,陈晏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叶鹭下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在找钥匙吗?我有。”叶鹭伸手去摸,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一无所有,“陈晏起,我钥匙不见了,”她有些慌乱,像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手机也找不到了。”

    陈晏起今晚的耐心极好,他轻声哄着,“别急别急,在我里。”

    可叶鹭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地重复,翻找,然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她趴在陈晏起怀里,不知道是身上疼,还是心里难过,乱七八道地嘟囔,“陈晏起,我好难受啊。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不够好,我真的……真的有那么差劲么。”

    房门艰难地打开,陈晏起扶着叶鹭进门,叶鹭却突然蹲在地上,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似的,死活都不愿意踏进门槛。

    “我要回家。”叶鹭突然赖着陈晏起说。

    陈晏起俯下身,指着还有些混乱的房间说:“到家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我们的家。”

    “我不要这个。”她仔细看了一会,振振有词地说,“家里要有爸爸,妈妈,”叶鹭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三个,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陈晏起等着叶鹭的后话,突然就看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比划着说,“还有妹妹。她现在大概这么高,不知道还馋不馋甜食,最爱喝的草莓牛奶饮只有三天保质期,她总是在墙上,桌子上贴各种乱七八糟的贴纸,她唱歌好听,听说芭蕾也学的很好。”

    “她……”叶鹭停了下来,就像是老旧的机器突然停止运转,过了一会,陈晏起听到她说:“妈妈说,她以后都听不见了,再也跳不了舞了。”

    叶鹭喃喃自语,陈晏起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去。

    他打开叶鹭的手机,翻到通讯记录里的某个号码,对面的叶鹭突然晃了一下,陈晏起连忙将她轻轻抱起,她应该是哭累了,再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回到了温暖柔软的被窝里。

    陈晏起被叶鹭盖好被子,正打算起身,叶鹭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他看向叶鹭的脸,她始终都闭着眼,只是眉头皱的很紧,像是噩梦缠身一样。

    卧室门轻轻关上,叶鹭下意识抱紧了被角,她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拨了耳侧的头发,然后再次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门口忽然拉开一条细长的缝隙,狭窄的光影落在被子上,陈晏起静静地看了眼安睡的叶鹭,确认她真的睡了过去,这才再次关上房门。

    客厅里传来青年刻意压低的嗓音,黑暗静寂的室内,叶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叶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晏起已经留言去了公司。

    她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妆,换好衣服之后,才从厨房保温箱里端出陈晏起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一切都做完之后,她顺手提了家里的垃圾袋,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地出了门。

    银行早上九点钟上班,叶鹭一进门就看到大堂经理迎面而来,她平静地说完诉求,便被他热情地询问细节,紧接着直接引入贵宾室。

    “好的,叶小姐,您的业务已经办理完毕,正常情况下,预计将在三到七天内如期到账。”

    叶鹭确认完细节,转身走出银行大厅,她站在湿漉漉的马路边缘,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串只打过一次的电话号码。

    施岚波接起的瞬间,叶鹭便直接道:“钱已经打了,进的是你的账户。还有,这一年以来叔叔给我打得所有钱,我一分钱都没花,全部原路返还。”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先是诧异,反应过来后,紧接着连忙致谢,“叶鹭,谢谢你帮忙,上次是妈妈语气不好,你别怪妈妈。你放心,这笔钱我们肯定会还你的。”

    叶鹭无声地点头,听着对话对面同样沉默的呼吸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施岚波之间,除了硬邦邦的道谢和言不由衷的道歉,似乎永远没有旁的话可以再说。

    她刚要挂掉电话,突然听到对面道:“叶鹭,你刚刚说你叔叔这一年来一直在给你打钱?”

    听到施岚波的疑问,叶鹭心里隐隐泛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下一秒,施岚波便道:“除了去年那笔八万块的款,我和你叔叔从来没有再给你转过账。”

    从来都没,转过账。

    那这么长时间以来,每个月好几万的钱,是谁给她的。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就像是失聪似的什么都听不清,直到施岚波叫她名字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她才像是重新回到现实,入耳便听到她说,“叶鹭,是妈妈一直亏欠你,等这次你妹妹手术成功,我们稳定下来,你就过来粤州岛吧?这里虽然没有沪中那么繁华,但是妈妈一定会尽全力好好照顾你。”

    “妈。”叶鹭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她清了清嗓子,有些疲惫道:“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

    而且,这种因为金钱馈赠而短暂涌现的母爱,到底能持续多久呢?

    叶鹭冷笑,朝着话筒对面的施岚波缓缓道:“您可能是有些误会。”

    “我答应打钱,可不是我因为有多孝顺。”她望着不知道何时突然乌云遮蔽的天空,淡淡地开口,“这笔钱,是爸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像您,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不管您以后用这笔钱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也不需要您来偿还。我只是想,和您最后做个一场交易。”

    施岚波难掩慌乱地道:“什么交易?”

    叶鹭定定地看着台阶上被风卷起的枯黄树叶,一步一步地走下又高又陡的青石台阶。

    “我听到昨晚陈晏起和你打的电话了。”叶鹭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听到话筒对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她脚步继续,稳住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当年,你们突然离开沪中,是不是他一力促成的。”

    施岚波沉默了多久,叶鹭就等了多久。

    城市上空就像是坠了一朵铅色的云,叶鹭听到头顶的枝头瑟瑟作响,呼喝而过的大风穿过街道,她将凌乱的长发压在围巾下方,看着落在大衣上的雪花,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他能给你们的,显而易见。我想知道的是,你答应他的条件。”

    事到如今,叶鹭早就不那么在意施岚波的冷漠,只是她想知道,这一次,陈晏起擅自剥夺的,又是她的哪样东西。

    “阿鹭。”施岚波颤着声道,她似乎有许多话想到解释,可对面女儿的过度镇静,她手足无措又无计可施,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和叶鹭相处,聊天,她用惯了的那套哄孩子的招数,在她身上完全不适用。

    大约过了一刻钟,话筒对面的哽咽声渐渐平息,叶鹭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陈晏起说,让我们一家人离开沪中,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你。”

    “还有呢?”叶鹭艰涩开口,声音几近无声。

    施岚波道:“没有了。”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吗?

    叶鹭抬头,白花花的大雪像是要将她埋葬,她眼睫上沾到几片雪花,下意识眨眼,形状便融化入眼,又从眼尾滑落。

    “好,我知道了。”

    叶鹭按掉电话,随即打车赶到机场,距离最近一趟航班落地还有半小时,她毫不犹豫地给孙箬灵打过去一通电话。

    “我这会要去聚餐,怎么了叶鹭?”孙箬灵那边有些嘈杂,她似乎是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传到叶鹭耳朵里时就显得尤为刺耳。

    叶鹭:“你知道钱老师现在在哪个医院吗?”

    “钱老师?”孙箬灵有些迟疑,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的是上回你顶替上台的那个钱老师吧?就是扮演卫将军的那个男演员?”

    叶鹭觉得奇怪,忙道:“他怎么了吗?你怎么这么问。”

    “也没事。”想到刚刚在车上的不愉快谈话,孙箬灵说,“他那人就是个事精,自己没运气就算了,逮着人就说是你抢了他的机会,说话酸的不行。”

    叶鹭的不安越演越烈,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还在住院治疗吗?”

    “治疗什么啊?我们导演组了局,叫了还在京的演员一起吃饭,来了不少团里的舞蹈演员,他好像是跟别人一起来的,刚刚下车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

    孙箬灵随口吐槽,不想身后正好追上来一个同学,她吓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忙向叶鹭道:“那先这样,我得进场了,去晚了显得我没礼貌。”

    叶鹭立刻道:“你们聚餐的地址发我一下。”

    “你要来找我啊?”孙箬灵瞬间来了精神。

    叶鹭点头道:“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

    她说完,就循着机票的检票口走了过去,航班起飞之前,又特意给陈晏起发了条消息:

    [Y:朋友找我有点急事,我提前回学校了。]

    [1717:谁]

    [Y:孙箬灵]

    [1717:嗯路上注意安全]

    [Y:嗯嗯]

    在空姐的反复提醒下,叶鹭直接按下了关机。

    动画启动的前一秒,她看到屏幕上方又弹起一句消息:

    [1717:还回来吗?]

    回来吗?

    叶鹭扭头看向窗外。

    她突然,也很想知道。

    第48章 诱饵

    叶鹭没想到, 钱方名会疯了一样躲着自己。

    从她出现在聚会散场出口的那一刻开始,钱方名脸上就浮现出一种本不该属于他的恐惧和慌张,他眼神闪躲,刻意和叶鹭保持着距离, 在得知叶鹭要一起去下一个场地时, 他甚至不惜拂了院领导的面子, 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

    叶鹭朝着钱方名望去,见他一撞到自己的眼神就猛地错开视线,不等她走近, 男人就退到人群最后, 几乎是踉跄着再次进了商场。

    “他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一直在关注叶鹭的孙箬灵看到钱方名这幅样子, 忍不住扭头挨着她小声嘀咕, 见叶鹭的视线还落在钱方名消失的地方, 她抬肘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道:“发什么呆呢?”

    叶鹭叹了口气,看着钱方名离开的身影,心里忍不住道:他有没有做亏心事,她不清楚。但, 也许, 他是真的见过不该见的人。

    陈晏起教她武术动作的那天晚上, 他说的那句“放心,一定能上”突然响在耳畔,叶鹭忍不住开始怀疑,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笃定?而结果,也确实如他所说。

    陈晏起真的去找过钱方名吗?什么时候去的?他到底跟钱方名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叶鹭收回视线, 注意到孙箬灵一直在审视自己, 便转过身随口道:“钱老师可能是家里真的有事, 才那么着急。”

    “这倒是,听说钱方名的女儿眼睛看不见,最近刚做完手术,他又是个单亲爸爸,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操心孩子的事。”

    孙箬灵就像个八卦小宝库,时不时就蹦出几句闲话,“按理说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换旁人早就退了,可到现在还死撑着,估计也是没找到好去处,想靠这点工资养活家里呗。”

    钱方名的私事叶鹭倒是头一回知晓,她着意听着,只听孙箬灵话锋一转,又不屑道:“你说他都这么惨了,怎么就不知道积点口德?”

    她瞥向叶鹭,义愤填膺道:“你都没听到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别说了。”叶鹭见有人过来,伸手拉了把孙箬灵。

    见她一脸被打断说话后的不高兴,叶鹭便压低了声音,在队伍后面耐心道:“看事情也不要光看表面,就像是你当初看我,不也觉得我是那种为了上位出卖自己的人么?”

    “我哪有。”孙箬灵被叶鹭戳穿,连忙又为自己辩解,“我当时真没觉得你是在撒谎,要不是你老不搭理我,我能因为担心你被人骗到处放烟雾弹么……而且,”她声音渐渐变小,偷偷瞄了眼叶鹭说:“你会这么快回京,不就证明,我说的也没说错。”

    如果叶鹭和陈晏起真的毫无芥蒂,怎么可能不趁着假期好好腻歪,她突然孤身一人回到京都,在孙箬灵看来,八成就是和陈晏起闹掰了。

    闹掰了也好,陈晏起那张妖孽似的脸,放在哪里不是祸害。

    他能骗叶鹭一次,就会骗第二次,叶鹭那副柔柔软软的样子,要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哪还有翻身之日。

    孙箬灵心想着,更觉得自己是做了一桩大善事,听到不远处同学的喊声,她抬起头,就看到叶鹭已经抛下她走得老远。

    “唉,你等等我。”

    回学校的公交车要反方向走一百多米,她连忙追上去,再看叶鹭就觉得心情畅快,于是又东拉西扯地说起这段时间京都的新年活动,顺便跟叶鹭推荐了几处元宵期间限量开放的烟花景点,一直到上了车,嘴巴都没闲着。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红绿灯面前,叶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和孙箬灵的对话,目光落在眼前的商场出入口,她紧紧握着座椅把手,下意识留意着商场周边的人员流动方向。

    看到车窗外顺着栏杆掉头重新往回走的男人,叶鹭微微收回视线,低着头在手机里查了一下附近的骑行路线。

    [1717:快到学校了]

    陈晏起的信息及时跳出来,叶鹭下意识环顾四周。

    如果不是她确信,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晏起不会冲动到抛下一切追着她来京都,她几乎要以为,他就在这趟车上的某个角落,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所有的小动作。

    刚和陈晏起有交集时,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怕对着她温声细语,但大多数时候他身上总有一种让她揣摩不透的隔膜,像是将她推远,又像是在无限地将自己屏蔽其中。

    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叶鹭经常便觉得,陈晏起其实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外热内冷,他是个急性子,他也热烈而鲁莽,他会黏着她不肯起床,也会下意识里想要占据她所有的一切。

    就像现在,陈晏起身在遥远的沪中,可他却像是遥控一切的主宰,哪怕她只字未提,他也有能力将她的航班信息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往返学校的路程时间都算的无比准确。

    叶鹭把手机塞进口袋,看着公交车即将停靠在下一个站台,她正准备排队下车,抢到座位的孙箬灵突然从自己身侧站了起来,她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一把抓住她道:“离学校还有好几站,你去哪?”

    她扫过叶鹭兜里的手机,犹疑着,突然问:“叶鹭,你又说话不算数。你不请我吃饭了?”

    “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数,我给你写的食谱攻略你一样都没照做,还想不想好好吃饭了?”

    陈晏起偶尔抱怨她的话突然在耳边想起,叶鹭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中,鼻子一酸,莫名就有些迟疑起来。

    孙箬灵看到她脚步停顿,扫过窗外已经渐暗的夜色,忙道:“先回学校?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出来。正好我这段时间都有空。”

    察觉到叶鹭有些心事重重的,孙箬灵随即又说:“喂,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一顿饭钱,故意躲着我吧?”

    听着孙箬灵虽然刺耳,但明显关切的话语,叶鹭突然记起那条已经被她删掉的长长的提醒短信,她扶着栏杆,再次扭头看向孙箬灵,目光渐渐温和,随即一如往常道:“刚吃完又吃?你这么着急,是怕我会赖账?”

    孙箬灵心里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本能地觉得叶鹭有些不对劲,但她和叶鹭本来也没多少接触,想了想,又怕是自己过于敏感,于是便松开手道:“谁稀罕你那顿破饭,那你去忙,我先回去了。”见站台上都没几个人了,她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啊。”

    叶鹭点头,迅速跳下后门。

    她毫不迟疑地走向共享单车区域,扫码的时候,脑海里却突然蹦出陈晏起教她骑车时的场景,她手指微顿,将思绪暂且放在脑后,又下定决心继续操作了下去。

    上回陈晏起扶着她学骑车时,还是夏天的院墙里,杳无人烟的道路两侧爬满了蔷薇蔓蔓,墙头清风掠过梧桐,像是奏响乐声萧萧。

    她大着胆子蹬下脚踏,完全不用担心会不会失败,摔倒,因为她知道,有人永远会在她后面帮她兜底。

    而现在,叶鹭扶着自行车,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要独自漏夜疾行,沿途萧条的洋槐枯枝在寒风里微微晃动,张牙舞爪地倒映在淡黄色的墙壁上,就像是哪里钻出来嶙峋怪物。

    叶鹭一路骑得胆战心惊,每到红绿灯都忍不住下地推车前行,愣是把地图上只需要二十分钟的骑行路程,耗成了一个多小时。

    她出了一身热汗放好自行车,穿过狭窄的生鲜蔬菜店面,终于找到了钱方名所在小区的正门门口。

    叶鹭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她来京时走得急,身上只穿着件黑色低领毛衣,外面套着米白色带帽棉衣,腿上更是只有一条宽阔的牛仔裤,此时冷风一吹,她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冷风灌进领口,她下意识缩了下脖领,却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愣。

    上次钱方名在台上受伤,叶鹭就曾听其他探望过他的舞蹈演员说过他家的地址。

    她也不知道等在这里碰到钱方名的几率有多高,但是这里是他家,叶鹭想,没有人会永远不回家。而她,也确实没有更加聪明的办法,让他愿意见自己一面。

    车辆旁边的路灯像一只俯瞰自己的怪物,街道对面的打折的水果店正在匆匆收摊,叶鹭靠在墙上,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发呆,直到手脚都冻得发僵,才蜷着手指,重新缩回到了单薄的口袋里。

    肚子突然响亮地叫了一声,叶鹭活动手脚,让自己原地挪动起来,等到身体不那么紧绷,兜里的手指不那么僵硬,她才掏出手机查快速了一下附近的餐厅。

    她正低头看手机,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戴帽子的男人,男人还算客气,递出一张名片,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某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想要邀请她去拍摄一个文艺电影。

    叶鹭没什么兴趣地婉拒,男人似乎是怕再聊下去惹人厌烦,于是遗憾地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那人刚走,叶鹭左右看了两圈,便又把自己往角落里挪了挪,正巧隔壁胡同里窜出来几个打扮新潮的青年,远远看到叶鹭一个人站着,突然就凑在一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店面几乎已经没几个顾客,胡同附近也没有太多行人,叶鹭扫过陈旧的小区正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人的门卫室,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她把手机摁灭,静静地捏在口袋里,正要穿过小区门口去另一边等待,就看到刚刚还在路边聊天抽烟的青年,突然朝她频频看过来。

    叶鹭脚步加快,眼前突然跳过来一个人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听到他吊儿郎当地开腔,说:“美女,我们迷路了,你是住这块吗?过来帮我们指个路呗?”

    叶鹭张了张嘴,险些暴露自己的底细。

    她不动声色地往小区门口挪了挪,正打算转身径直走开,突然感觉肩头搭过来一只大手,那人手劲很大,使劲一掰,她肩膀上的伤就再次疼了起来。

    叶鹭下意识歪着身子,闷哼一声。

    男人的手还握着她的肩膀,忽然笑着扭头吆喝了一声,一群人全都围了过来,叶鹭感觉有视线不住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人更加肆无忌惮道,“小妹妹,叫的这么好听,练过啊?”

    难以言喻的屈辱涌上心头,她把头低低的更狠,奋力甩开男人的推搡,然而随着人群越逼越窄,她不自觉间就被带到了一处角落。

    草坪上的松柏落下巨大的阴影,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叶鹭惊慌地用包甩开面前的男人,在他们毫无顾忌的哄笑声中,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拔腿就往路边的车辆缝隙奔跑,她刚冲出路面,迎面就撞过来一顶刺目的亮光。

    亮光停下,有人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陈晏起?叶鹭心里下意识想到这三个字,紧接着,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男生从光影里过来,与此同时孙箬灵的声音也骤然从车门处响起。

    叶鹭反应过来时,扭头再看身后,便发现原本纠缠自己的那伙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谢谢。”叶鹭低着头朝着男生致谢,心有余悸道。

    “这有什么?”孙箬灵大大方方地一挥手,豪气冲天地说:“这有什么!我朋友就是你朋友,有什么好客气的。”

    旁边的男生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孙箬灵的狐假虎威。

    他就着叶鹭的肩膀往后打量,见四周的建筑物老旧,便朝着叶鹭疑惑道:“这边是老城区,三不管的地界,什么流氓混混都有。你怎么跑这儿了?”

    叶鹭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目的,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孙箬灵观察叶鹭神情,见她面露难色,连忙挡在男生面前回怼道:“你管那么多,京都又不是你家的。”

    男生不耐烦地看了眼孙箬灵,像是本就是不情愿地被拉过来充当“英雄”,见两个人没什么大事,直接车钥匙扔给孙箬灵说,“我还有事,你们自己早点回去。”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留下叶鹭和孙箬灵两个人面面相觑。

    “见色忘友的家伙,肯定又跑去和谁约会了!刚刚还说这里危险,现在就丢下我们。”

    孙箬灵随口嘟囔,扭头看到叶鹭脸色不太好,表情也有些不悦,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只是那会看到你盯着手机发呆,也没有回复陈晏起消息,心里就有些不放心,想到你一直很关注钱方名的样子,就想过来这边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

    “叶鹭,你和钱方名是有什么过节吗?他该不会因为上次角色的事情对你心存怨恨吧?是他让你过来见面的?”孙箬灵一个劲地脑补猜测,完全不给叶鹭机会解释。

    叶鹭的肚子突然响了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明显。

    见叶鹭尴尬,孙箬灵这才道,“还是先上车吧?这附近有个商场,我们过去吃点东西。”她拍了拍胸脯,十分大方道:“我请你。”

    夜路几乎畅通无阻,孙箬灵去停车,叶鹭便自己先到商场点餐。

    厚重的商场帘子被人打起,叶鹭下意识退避到一旁,她仰起头,隐约看到出来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下,然后就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快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钱方名!叶鹭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连忙冲到他面前伸手拦截道:“钱老师?”待看清男人的面容,叶鹭连忙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男人一味要推开叶鹭的阻扰,叶鹭更不肯让步分毫,她打量男人此时完全看不出受伤痕迹的腿,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她生怕他又找借口离开,便忍着心里的不安,直接问道:“钱老师,你的腿伤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为什么你还要把上台的机会让给我?”

    “我知道老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叶鹭小步挡在钱方名面前,她仰起头,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刚到舞团的时候节奏总是跟不上,是您耐心开导我,还亲自纠正我的舞蹈动作。我知道,就算我顶替了您的位置,因为您的角色出名,您也只会为我高兴,不会有任何抱怨。”

    “您现在这样,是有其他原因,对不对?”叶鹭循序渐进地出声,见钱方名略微有些松动,方才轻轻地央求,“能不能告诉我。”

    钱方名仿佛彻夜逃窜,终究还是被捕获的逃兵,直到叶鹭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这才略微抬起眼皮,有些心虚地看向叶鹭,“叶鹭,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当没见过我,别给我制造麻烦。”

    制造麻烦?听到这四个字,见钱方名又要离开,叶鹭站在原地,大声道:“有人威胁你,让你放弃舞台,是不是?”

    钱方名后背绷直,瞬间僵在原地。

    身后叶鹭的声音越来越近,“钱老师?”她举起手机,露出壁纸上陈晏起笑得有些英气的半张大脸,隐约有些颤抖道:“是不是他。”

    钱方名看着照片里的人脸,下意识偏开视线,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是不耐烦道:“和你无关的事情,你别问了。”

    他铁了心要走,叶鹭再怎么努力也根本就拦不住。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反复确认道:“陈晏起逼你放弃的?”她不可置信地回忆,甚至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开始揣测,她惊愕道:“难道那起事故不是意外,是他做的?”

    钱方名这才顿住脚步,心里的煎熬和挣扎像是终于要得到释放,他紧了紧拳头,在良心与恶念的缠斗中猛然回头,“我也想真相就像你说的这样,那我就能正大光明地为自己讨个公道。”

    男人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苦笑道,“叶鹭,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陈晏起的确让我放弃角色,可我也确实拿了他的钱。”

    他后背微微弯起,垂着眼战战兢兢地跟叶鹭哀求道:“如果你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找我,那我现在就给你道歉。叶鹭,看在我也教过你的份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行不行?”

    叶鹭吃惊地望着钱方名,男人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如果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那我昧着良心拿到的所有,到头来都会变成一场空。”他几乎要跪在叶鹭的面前,“我已经丢掉了我的尊严,你还要继续逼我吗?”

    看着昔日敬重的前辈此时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叶鹭忍不住一步步后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是想要帮他,可现在她反倒像是变成了那个手持利刃的坏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以自己最不想要的方式获得。

    当初被推下泳池时,她是讨厌欺负自己的女生,可她从来都没想要她退学,毁掉她的人生,让她一辈子都身处绝望。她的确怨恨施岚波冷漠偏心,永远都看不到自己,忽略自己,甚至视她为累赘负担,可她从来没想过要让他们被驱赶出沪中,以至于在异地他乡遭遇不幸,一次又一次至亲生死未卜的痛苦。她是渴望舞台,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可她以为,那本该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的积累和机遇,心安理得才拿到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所以的一切,都是陈晏起精心算计的结果。

    她就像是个干干净净的坐享其成的人偶,头戴王冠,身披光环,看起来光彩夺目,可前往巅峰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踩着数不清的骷髅和哀嚎。

    看着眼前满眼哀求的钱方名,叶鹭感觉心里像是被灌满了重铅,一点一滴的坠痛里,她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一条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钱方名已经离开,而孙箬灵也匆匆而来。

    “不好意思,倒车花了点时间。”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叶鹭脸色奇差无比,连忙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叶鹭你别吓我。”

    她正询问着,叶鹭突然感觉电话在震动,她看到来电显示,即刻接通,只听到对面照顾蒋世蝶的护工急忙道:“叶小姐,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叶鹭有些头重脚轻,她强忍着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正想说自己正在京都,突然就听到护工急得哭了起来说,“太太记挂着您上次说的雁钗,非要回老洋房那边去找,我拗不过,就想陪她去走一圈。结果……结果我回去拿外套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

    “我给陈先生打电话,陈先生一直不接。叶小姐,您可以帮帮我吗?要是太太出事,陈先生一定会生气的,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你别急。”叶鹭感觉自己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傀儡,本能地道出这三个字。

    她大脑一片混乱,只记得护工说蒋世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走失了,叶鹭怔怔地站着,突然看到孙箬灵还站在她的面前,她连忙嘱咐护工先报警,然后便挂了电话央求孙箬灵道:“可以送我去机场吗?我得回去一趟,我家里人走丢了。”

    “丢了?在哪丢的。”孙箬灵急忙询问,下意识便带着叶鹭一起去地下车库。

    等到叶鹭简单陈述完情况,孙箬灵突然放缓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叶鹭,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叶鹭,你先冷静点。”

    孙箬灵努力跟叶鹭梳理状况,“京都到沪中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的航班,你现在赶回去根本无济于事。而且你已经报警了,那警方肯定会及时处理的。”

    她小声安抚:“你先别慌,这件事应该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叶鹭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反应有些激烈。

    她一心里想着蒋世蝶因为自己走失,她又神志不清,下落不明,肯定会遇到危险,想要立刻回去帮忙,却唯独忘了,她们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而真正能帮到他们的人其实就在沪中。

    蒋世蝶失踪,护工第一时间找的必然是陈晏起。陈晏起从来都不是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不可能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

    更何况,现在的蒋世蝶根本只有他一个依靠,而她更是他的亲生母亲。

    退一万步,即使护工真的找不到陈晏起,她还可以联系罗叔,可以报警求助警方,怎么都不至于来找自己。

    唯一的理由,那就是她是刻意来找自己的。

    因为,她笃定,不管蒋世蝶到底有没有走丢过,不管这个理由看起来是多么的经不住推敲,只要她向自己说出这句话,自己不管在哪,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会毫不犹豫地赶回去。

    而这一整件事的授意者,那个敢这么笃定地信任她,了解她,知晓她,知道用这样的办法,便足以让她乖乖听话的人,只有——

    陈晏起。

    叶鹭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她犹如被关押已久求仁得仁的困兽,在危机的最后关头,终于等到了垂涎已久的钥匙。

    而那个手持钥匙的人,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姿态,负手立于原地,等待着她一步一步,不容抗拒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第49章 身世

    叶鹭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可一旦闭上眼,陈晏起脸庞就会立刻浮现在眼前,清晰至极。

    她蓦然警觉,明明他们只有一年多的相处, 可陈晏起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 将他彻底嵌入了她的生命里。此刻, 他们骨肉难分,自己无处可逃。

    叶鹭从来都没有这么畏惧过一个人,她说不上来到底在怕什么, 但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 可直到现在, 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陈晏起的所思所想, 就像是佟霜当年说过的, 她根本就不懂陈晏起, 不知道他每走一步的思量与权衡,更不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时至如今,他到底想要什么呢?自己对他来讲,到底又有着怎样的分量。

    叶鹭开始后知后觉地思考, 却发现自己大脑一片混乱, 她就像是坠入蛛网的猎物, 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等待着未知的迫近。

    而她所笃定的——陈晏起从来都不是会贪图财帛利禄的人,可他这一年以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把辰起的起死回生放在第一位。

    叶鹭想不通,曾经最讨厌殷勤献媚, 受人摆布的人, 为什么会为了保住一份只剩下空壳的产业, 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幅蛇口佛心,不择手段,行事激进的模样。

    她佯装懵懂,不愿捅破的那层窗户纸,正在被一层层撕碎,渐渐展露在她眼前的,是她自欺欺人,不肯面对的陈晏起。

    “哎?前面有人在等车。”孙箬灵突然出声,扭头看到叶鹭发呆,突然道:“好像是你朋友,要不要顺路捎他一程?”

    朋友?叶鹭不记得自己在京都还有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她顺着玻璃窗看过去,一眼就望到路边行李箱旁边站的笔直鹤立的青年,他生得白皙,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淡定从容,在黑夜里尤为耀眼。

    叶鹭有些恍惚,一瞬间她以为是陈晏起站在那里。

    如果陈晏起没有被遭遇那些变故,叶鹭想,他一定也这么干净纯白,肆意高傲,甚至,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光辉灿烂,霁月光风。

    思绪刹那而过,叶鹭动了动嘴唇,有点踟躇道:“问问吧。”

    闻鹤因为等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看到有车辆愿意搭载,连忙上前询问。

    车窗降落,面带微笑的叶鹭突然撞入他的眼帘,他下意识便看了眼驾驶座,然后才从她的话里回过神,连忙转到后备箱去存放行李。

    “真是太谢谢了。”

    得知叶鹭也是要回沪中,两个人正好同路,闻鹤终于松了口气,“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今晚可能就得露宿街头了。”

    孙箬灵是个自来熟,瞄到闻鹤长得又好看,下意识就热情起来:“助人为乐嘛,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她有些好奇,“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这会打车?都这个点了,能打到才怪。”

    “本来有预约的,但是我下课的时间晚了一阵子,出来的时候订单已经被自动取消了。”闻鹤笑着叹气,“要不是赶这趟航班给我奶奶贺寿,我也就不这么着急了。”

    “原来是这样。”孙箬灵闲聊着,捕捉到闻鹤的前一句话,忍不住又问:“你们学校寒假还要上课啊?航大这么卷的?”

    闻鹤笑道:“我是去帮学长到兴趣辅导班代课,今天最后一天。”说着他眉头一挑,语气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航大。”

    不光闻鹤,连叶鹭也有些意外。

    叶鹭扭头看向孙箬灵,孙箬灵心虚地咬了下嘴唇,然后在车内的沉默中,尴尬地轻咳一声,方才不好意思地招供道:“那个啊……我们学校论坛有人拍到过你和叶鹭在一起的照片,我当时就好奇,所以就找人打听了一下。”

    孙箬灵哪来的这个事事爱打听的毛病,叶鹭短暂腹诽,只听到她又“哎呀”道:“谁让你长得那么帅呢?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叶鹭那个正牌男友。”说完,她又连忙补救,“啊我不是说你不帅啊,就是我当时正以为——”

    “下个路口要右拐。”

    叶鹭感觉孙箬灵又要嘴上没把门,连忙出声打断,孙箬灵觉察到叶鹭和闻鹤之间似乎没有好到无话不谈的份上,这才乖乖止了话头,专心致志地盯着导航开车。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叶鹭心里却稍显不安。

    她和闻鹤只在指挥学院附近的公交站见过一次,没想到会被认识的人无意中拍到,如果孙箬灵说的那张照片真的已经被传到了网上,那以陈晏起惯常翻看京舞论坛的频次,他很可能也会看到。

    和陈晏起在一起之后,叶鹭其实是有意保持和异性的相处距离的,哪怕是和伯凯,何最这些熟悉的人,她也不再像以前最要好时那么无话不谈。

    陈晏起嘴上很少会约束她,但叶鹭却能感觉到,他很不喜欢她和别人走的太近,一点点都不行。

    叶鹭心里想着,下意识往后微靠,后座闻鹤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骤然袭入鼻腔。

    这味道。

    她突然想到自己给陈晏起表演昆曲时,他问她怎么突然用起了雪松味的香水,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但此时,联想到他那时刚刚从京都赶回来,叶鹭心底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叶鹭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从上回告别,这算是她和闻鹤第一次像朋友一样聊天。

    闻鹤察觉到叶鹭的不自在,他视线落在叶鹭的肩头,声音平和又温柔,“上次我还说要去机场接你,没想到这次却要你帮忙送我过去。”

    “顺路而已。”叶鹭道,“不用在意。”

    “那件事解决了吗?”他轻声询问,语气里隐隐又含着某种失落的试探。

    叶鹭点头:“谢谢你。”

    “都是老同学,这么生疏。”闻鹤笑着垂眼,他微微俯着身,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见叶鹭不言语,突然有些忐忑道:“我奶奶六十大寿,我邀请了很多朋友,你要不要也过来玩?”

    叶鹭正想婉拒,闻鹤又说:“陈晏起也来的。”

    “陈晏起也去?”

    叶鹭下意识抬头,随即又想起闻鹤家境似乎也很不错,那么和陈晏起家有人情往来,也算是理所当然。

    她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你和他,最近还见过面吗?”

    “我没有。”停顿了一会,闻鹤看着叶鹭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他看向叶鹭的眼睛里满是温和,言语间的坦荡让人无法拒绝:“我们也算是交过心的的朋友,但你好像一直在防备我。”

    叶鹭连忙摇头,她其实并没有刻意去戒备谁,只是潜意识里总是不善于去主动向一个人敞开心扉,哪怕是陈晏起,她也是在尽力去扮演一个完美的“自己”,她怕自己的缺点让他扫兴,也怕自己的优点泯然众人。

    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她始终都是讨好者的那一方。因此在面对不必要的人和事面前,她下意识就会让自己任性一点,只是这样的随性会显得有些冷淡,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

    再次直面自己的问题,叶鹭轻轻地摇头,头一回替自己辩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擅长表达自己。”

    “没关系。”闻鹤抬眼,目光正好对上后视镜里孙箬灵恰好看向叶鹭的眼神,他说,“慢慢来,以后你还会有很多朋友的。”

    *

    回到沪中已经是深夜,叶鹭推拒不过,就在闻鹤的陪伴下前往蒋世蝶所在的小院。

    漫长的车程里,她一下又一下地刷着首页飘着的关于辰起最近的财经新闻。

    前段时间网上有个爆料,说是辰起恶意收购一家名为lk工作室的游戏创业团队,导致原团队的负责人崩溃自杀住院,当时她还忿忿不平地在帖子下面留言反驳。

    但此时,叶鹭看着新闻版面上的收购成功的企业公告,突然有种心脏上猝不及防被人划了一刀的感觉。

    “其实做生意就是这样,输输赢赢,分分合合,没有绝对的对错。”注意到叶鹭一直看着新闻发呆,闻鹤出声道:“我们家老头子经常夸赞陈晏起,说他决断利落,是个做任何事情都能登顶的角色。”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为陈晏起解释。叶鹭视线落在文字界面,抬手退出APP。

    “那你呢?”叶鹭没有抬头,像是随口一问:“你觉得陈晏起,是怎么样的人?”

    闻鹤不假思索道:“不知道。”

    见叶鹭一脸疑惑,他微微侧身,笑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果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我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可置喙的。”

    看着闻鹤眼底的坦然,叶鹭慢慢挪开视线。

    “嗯。”

    直到出租车离开视线,叶鹭这才转身走进小院,她刚迈进门槛,就看到收到信息来接自己的护工笑容满脸的跑了过来。

    “叶小姐,您来了!”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完全不像是在演戏,“太太找到了,刚刚回来。”

    叶鹭脚步微顿:“在哪找到的?”

    “是那边老洋房的门没关好,太太误闯进去,又跑到楼上的卧室睡着了。”护工不知道那里原本就是蒋世蝶的房产,十分感慨地叹道,“幸亏那边没住人,看门的管家又通情达理没有计较,换了旁人肯定要当做贼赶出来的。”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相比平时的静谧感,在深夜里平白又多了几分阴森。

    此时,护工的声音一停,叶鹭就感觉无限的寂寥。

    “你先去忙,我看着她。”叶鹭示意护工去休息,然后自己走到床头,给跑累了睡着的蒋世蝶轻轻地拉好了被角,然后便坐在旁边环顾四周。

    陈晏起不在这里,难道这一切不是他的圈套?是自己搞错了?

    叶鹭心乱如麻,看着蒋世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里还握着什么尖锐的东西,她起身越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取下,刚拿到一半就看到蒋世蝶突然惊醒。

    她双手胡乱挥舞着,叶鹭不妨被她猛地推倒在地,她下意识抬起,就看到蒋世蝶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又缩回了床尾。

    叶鹭的目光落在蒋世蝶的手里,那支钗叶鹭第二次在老洋房里见到蒋世蝶时,她就戴过。上回她教自己唱昆曲,在妆台上给她上妆的时候,也因为匣子里遍寻不到这支钗而差点崩溃。

    当时,蒋世蝶糊里糊涂的,一味说是自己二十几年前弄丢的,要回老东家的戏班子里去找,她只好耐心地安抚她,自己不久之前还见到过,就在老洋房的东卧房里,改天就去帮她取回来。

    叶鹭如梦初醒,原来,真的是她才导致蒋世蝶误闯老洋房。

    不是陈晏起的算计,也没有人撒谎欺骗自己。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被摔得生疼,肩膀也一阵阵地开始发酸,但她心里那种沉坠坠的难受,却蓦然散去了大半。

    她走到蒋世蝶面前,轻声安抚,蒋世蝶却像是不认得她似的,越闹越凶。

    叶鹭扭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用药的时间已经过了。

    今天闹腾了一天,护工应该也忘记了吃药的事情,叶鹭翻出每日的登记表,确定蒋世蝶还没有按时吃药,这才在抽屉里翻找她日常食用的药瓶。

    老房子里的抽屉全都是木制品,抽拉的响动有些大,叶鹭从上面翻到下面,才想起有一次陈晏起怕蒋世蝶乱动,就把药瓶放在了高处的架子上。

    她正想关掉抽屉,伸手一推,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抽屉缝隙里掉了下去。

    桌子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叶鹭弯下腰去摸索,再一抬头,便看到抽屉末端的夹缝里掉出来半张纸质文件。

    叶鹭好奇地将文件抽出来,她蹲在地上将糅得有些脏乱的纸张打理平整,灯光打在文件的标题,“亲子鉴定报告”几个大字触目惊心地映入眼帘。

    看着页面上的检测结果,叶鹭感觉耳畔一阵轰鸣,她瘫坐在发潮的木质地板上,脸上血色全无,几乎是颤抖着才再次攥紧那几页纸,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蒋世蝶突然从床尾探出半截身体,像是也注意到了叶鹭的异常,过了一会,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无比痛苦的事情,尖叫着哭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骗你!我也不想的。”

    她惊恐地翻滚落地,然后不管不顾地从叶鹭手里抢回那份鉴定报告,像是怀抱着一个婴儿,声音小小的,轻轻的,自言自语似的说:“柳郎,这是我们的孩子。”

    “你看,他长得多像你啊,”蒋世蝶忽然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来,念念有词地道:“不怜妾岁晏,十载陇西头。我们就叫他晏起,好不好?”

    叶鹭惊恐地望向蒋世蝶,只听她突然坐在地上大笑道:“段晏起,陈晏起,段晏起,陈晏起。”重复的喃喃声中,女人抱着文件躺在地上,她蜷缩起身体,突然望着门口的某个地方,眼角滚下泪来。

    “对不起啊,小晏,是妈妈,”她哽咽道:“害苦了你。”

    叶鹭猛地回头,就看到抱着大束广玉兰的陈晏起站在那里。

    厚重的深色门帘堆在他身后,遮出巨大的阴影,他一动不动,如身负的枷锁囚徒,脸上始终戴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像卸不掉的面具一样。

    作者有话说:

    不怜妾岁晏,十载陇西头。

    源自定情篇[作者]乔知之(唐)

    第50章 报复

    蒋世蝶一看到陈晏起就安定了很多, 她像是有些怕他,又像是生怕他离开,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眼神像极了某些拼命讨巧卖乖惹大人喜欢的小孩。

    陈晏起脸上始终都没有太多的情绪, 看着蒋世蝶睡去之后, 才从她手里抽出那份材料, 然后当着叶鹭的面扔进了垃圾桶里。

    “给你的。”

    陈晏起从旁边拿起那束进门时就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花束,他送到叶鹭手里,语气平静的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正值立春, 沪中的广玉兰开不了花。

    叶鹭望着陈晏起递过来的硕大玉白的花朵, 想到那份不知道存在多久的亲子鉴定, 想到商场门口苦苦哀求她不要自以为是的钱方名, 想到很多过往里自己全然被蒙蔽的细节, 她不禁忖度:

    这束花又是他以怎样的代价拿到手的?现在送给她, 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是否自己曾经从陈晏起那得到的每样东西,都伴随着见不得光的因果,都如同这束花一般来的不合时宜,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跑了一天, 饿了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陈晏起伸手去捉叶鹭的手腕, 他刚挨过去, 就看到她下意识躲了一下。

    明亮的目光从下而上地撞过来,陈晏起看到叶鹭抿了抿唇,在她口中的话道出之前,他先一步抢说:“不想吃也行,这边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我送你去休息。”

    看到陈晏起一如往常的态度, 叶鹭再也忍不住追到门口, 门帘掀起,院子里漆黑一片,她站在窗户打下的一片光影里,望着一步开外陈晏起的背影,“你不问问我去京都做什么?”

    “你说是去找孙箬灵。”陈晏起没有回头,没什么情绪地道。过了会,意识到叶鹭一反常态的沉默,他才缓缓转身,嘴角溢出笑意道:“难道你在骗我?”

    脑海里浮现出钱方名无望的恳求,叶鹭望着陈晏起连忙摇了摇头。

    想到陈晏起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小心翼翼地坦诚道:“我是和闻鹤一起回来的。”观察着陈晏起的眼神,她轻轻地说:“他顺道送我。”

    “嗯。”陈晏起没有继续追问,回身牵起叶鹭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大衣兜里,坦白道:“我看到了。”

    叶鹭的脚下略微一顿,很快她慌忙合上陈晏起的步调,笑道:“那你怎么不喊我。”

    陈晏起捏着叶鹭的手指收紧,他的指腹很烫,一下一下抚过时,总给人一种要烙下印记的错觉。

    “夜深了,怕惊着我的小夜鹭。”陈晏起站定,突然侧过身,伸手捏向叶鹭的肩膀,“反正,外面逛久了,总会回家的。不是么?”

    叶鹭嘴唇干涩,望着陈晏起苍凉冷漠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下意识抽出手指,却被他再次反握。

    两个人沉默着,站在院子里的夹竹桃树下面无声地对峙。

    忽地,叶鹭额前落下一缕发丝。

    陈晏起腾出右手,缓缓地伸手帮她别在耳后,指尖顺着她的轮廓一路下滑,蓦地勾起了她的下巴。

    他不悦地凝着她的眼,“阿路,说话。”

    叶鹭迎上陈晏起的眼睛,另一只手伸手握住了他捏着自己的手指。

    陈晏起的手指时常温热,不像她,四季不分总是冷冷的。可此时,叶鹭却觉得他身上的温度怎都渡不过来,她每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觉得心里寒噤噤的疼。

    寒风掠过头顶的树梢,深绿的枝头摇摇晃晃却不见掉落一片树叶。

    叶鹭难得有些犯难,她和陈晏起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是他隐瞒她的,还是她亏欠他的,好像一辈子都说不完。

    现在,他让她说话。

    可她,到底该先说哪件呢?

    想着想着,叶鹭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喜欢低着头弯眼,轻轻浅浅的笑声像是散落在半空的蒲公英,让人觉得美好又易碎。

    陈晏起眼底的冷意灼灼,他像是被这笑意刺痛了,眉宇间蓦地翻滚出一抹焦躁。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把辰起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甘心为它放弃初心,放弃自由,放弃——”叶鹭微顿,笑道:“我。”

    她就着陈晏起的手指只身向前,靠近他,像是仰仗着他,又像步步紧逼:“直到刚刚,我突然明白,是我想错了。你根本没把任何人,任何事情放在心里,你做所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

    “报复”两个字轻轻地落在陈晏起心头,他微微一怔,看着叶鹭澄澈的眼睛,心底陡然泛起一阵被当众揭开面具的惊惶。

    这种感觉,和他当年在高考第二天,无意中听到蒋世蝶因和卧病在床的父亲吵架而道出的真相时,一模一样。

    “晏起已经成年了,他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没有权利横加干涉,左右他的去留。”男人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说几个字就要喘息半天,但是字句果断,态度坚定。

    站在床头的蒋世蝶不屑一顾,冷笑道:“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口口声声为了小晏好,却明知我和川哥的关系,还故意装病重,又怂恿他掺和公司的事情。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不是在利用他报复我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男人转过身,从桌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眼前的男人已经和自己结束了婚姻关系,两个人长达二十年演出来的恩爱和顺也落下帷幕,蒋世蝶干脆捅破那层窗户纸,道:“别装了,你瞒得住所有人,难道还能骗过你自己。”

    她优雅地上前,面对病床上的憔悴的男人微微俯下身,精致的唇妆缓缓勾起,冷腻又阴狠道:“陈晏起哪一点像你这个窝囊废了?他只是姓陈,身上流的又不是你陈家的血。”

    女人阴沉沉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你趁川哥意外,从他手里夺走了辰起,又利用我怀孕,逼我父母同意你的求亲。你真以为我一无所知?真的把这些事都忘了吗?”

    “我同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的丈夫,是小晏的父亲了?”蒋世蝶愤恨地将男人推向墙壁,像是要把毕生的怨恨都加诸回去,“要不是为了小晏能名正言顺地出生,你以为我会嫁给你,别做梦了。”

    男人靠在床头,额头上满是虚汗,他无力地挣脱蒋世蝶的视线,沉痛劝道:“就算是我对不住你,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手把手教他,培养他,看着他长这么大,在我心里,晏起一直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他变成你的棋子。”

    他呛咳一声,指着蒋世蝶急促道:“变成你用来对付我的工具。”

    “明知道不是亲生骨肉,却还要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他手里。”蒋世蝶残忍地笑了起来,“你对他好,不就是为了赚取那点可怜巴巴的愧疚么?”

    看到病床上男人孱弱无用的样子,蒋世蝶退后几步,抽出几张纸擦了擦指尖,“你放心,陈晏起被你教的很好,他一定会拼尽全力照顾你,等你死了,他会顺理成章地继承你的遗产,会把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她笑了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很久之后:“等到川哥出来,我们一家人会一起去你墓前上香,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你,你把晏起的身世告诉他了?”男人惊恐万丈地盯着蒋世蝶。

    蒋世蝶的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上回探视时段鸣川意味深长的笑意,想到这段时间源源不断被人偷放在家门口给陈晏起的信封,心底的一丝不安再度被男人的一句话挑起。

    她不耐烦道:“多管闲事。”

    “你不该把晏起的身世告诉段鸣川!”男人险些从床上跌落下来,他扶着床沿,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以为他真的会感动于你这些年的付出吗?真的会改过自新吗?他只会更恨你,恨晏起,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胡说!”蒋世蝶凌厉出声,她瞪向男人,眼底的嫌恶几乎凝为实质:“之前川哥只是不知道小晏是他的儿子!可现在他知道了,他为了小晏甚至愿意认罪伏法,他怎么可能伤害我们。”

    男人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痛苦地捂着心口,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千方百计都要送晏起出国。”

    他看着蒋世蝶,绝望几乎要从骨头里钻出来:“小蝶,我知道你恨我,你已经走错了第一步,第二步,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他伸出手,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想要再挣扎着救下一只蝴蝶,“只要你肯回来,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的。”

    蒋世蝶望着眼前的男人,如同绝不服输的困兽,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道:“少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要不是你,我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我看到你有多恶心,每次听到小晏喊你‘爸爸’我有多恨。”蒋世蝶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男人,诅咒般道:“就算川哥利用我,骗我,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快就死的。我要你亲眼看着,看着我和段鸣川的孩子,是怎么光明正大地夺走你的一切。”

    男人气急攻心,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身体一僵,猛地滚落床铺,他半边身体挣扎了两下,然后整个人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扭曲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蒋世蝶以为男人是在做戏,正要上前试探,身后突然蹿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直到陈晏起送男人上了急救车,她才惊恐地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回来?你下午不是要高考吗?”

    陈晏起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喊声,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救护车。

    蒋世蝶赶到急救室门口,就看到陈晏起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她慌张地望了眼手术倒计时,心里惴惴不安到极点,“你全都听到了?”

    陈晏起身上和头发全都湿透了,他仰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看了眼时间,蓦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蒋世蝶的身侧,道:“您最好烧香拜佛,祈求这场手术一切顺利。”

    下半句话陈晏起没说,可看着他恨不得立刻撇开自己离开的背影,蒋世蝶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判了死刑。

    磅礴大雨冲刷着玻璃里,蒋世蝶立在原地,看着雨中扬长而去的车辆,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突然觉得这一局里,谁也没能赢。

    而她唯一想保的那个人,却因为自己的愚蠢,尤为一败涂地。

    这一切,在陈晏起放弃遗产继承,擅自去更改了户籍,换了名姓之后,彻底沦为定局。

    “陈家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碰,你们想要我恨的人,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去做。只要我还活着,就也不会任凭你们摆弄。”

    蒋世蝶从来都知道儿子的倔强,却不知道他能决绝到这种地步,他说:“就算是一无所有,我也要走自己的路。”

    作者有话说:

    可惜,还是没能逃脱。晏哥他真的很努力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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