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人美为患 > 40-50
    第41章 胡诌

    卫姌和罗焕等人说了半天的话, 一看正厅角落位置几个寒门士子有的练字,有的读书,专心致志, 似乎对他们的谈论不感兴趣。

    卫姌已经从众人口中知道赵师定下的各种规矩, 比如半年一次小考,一年一次大考, 是由赵师针对每人学业进度设下的三问,只要能答出,就能留下继续学习,若是答错两问, 便要离开赵府,以后也不得以赵师弟子自称。

    像赵霖这般的国学博士,最要紧的就是声名,若弟子中出了无德无才之辈,对他的声望也是打击,卫姌对这条规矩倒是不意外。

    几人聊了许久,渐渐话题就偏了, 开始说豫章城内何处好玩, 他们所说的好玩可不是寻常玩乐。这几个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士族子弟,刚好是对男女之事极好奇的时候,哪家的女郎貌美, 或是哪个伎子有风情,简直说的津津有唾沫横飞。

    卫姌赶紧打断拦住他们的话头,拿了一卷庄子出来, 道:“我初来乍到, 总该给赵师留点好印象, 各位兄长见谅。”

    说完她就找了张靠窗的书案, 坐下看书。

    罗焕等人见她走了,闲聊骤然变得索然无味了。

    “都怪你,突发奇想聊什么伎子,我看卫小郎君年纪尚小,还不懂女子柔情,等日后一起玩再慢慢说与他听。”罗焕责怪刚起话头的人。

    几人嘀哩咕噜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又朝卫姌看了几眼。刚才还有人觉得卫姌性格冷僻,不太合群,可此时见她微微垂着头看书卷,窗外的光透进来,在她身上洒了淡淡一层,肌肤白皙,面薄腰纤,不满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卫姌看大半时辰的书,刚开始因为厅堂内人多有些看不进去,后来习惯之后就变得专心起来。她刚放下书卷,揉了揉肩,罗焕就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卫姌没多想就答应了。今日赵师不会再来授课,她留在这里不如回家,再者她生来就是士族,与豫章本地士族交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一行年轻士子朝院外走去,罗焕正提议过两日晚上在揽月阁举宴,正好让他们这群豫章士族中年纪相仿的一群人聚一聚。众人都道好,轮到卫姌时,她也只能笑着答应。

    刚走到门口,只见赵霖站在门前,他的面前站着个华服郎君,样貌生得极俊美。两人听见动静转头看来。

    卫姌罗焕等人脚步放缓。

    赵霖和司马邳说了句什么,对众士子道:“还不快过来拜见殿下。”

    卫姌等上去行礼。

    司马邳扫了一眼众人,道:“我看豫章此地人杰地丰,是难得的好地方,下月初我要在章山举办雅集,你们都是名门之后,又是赵博士门下,到时一同来吧。”

    罗焕等人大喜,虽然这样的雅集,他们身为本地士族一定会去,但由琅琊王亲口邀请,分量又是不同。

    司马邳随后登上马车离去。

    赵霖目送他离去之后,转身对众人道:“琅琊王重才,雅集上定会出题考校,你们这些日子切莫贪玩好乐,回去好好用功,不要失了江右子弟的颜面。”

    卫姌等人齐齐应了一声。

    此时已经是二月底,离下个月初也没几天了。一群年轻子弟也没了举宴的兴致,简单商量了下,都打算回家做些准备,好在雅集上露脸。

    卫姌与众人别过之后回家,此后三天她接连去了赵博士府中,在他指点下开始学习《庄子》。

    这日她读书返回家中,换了一身衣裳,惠娘道:“小郎君这几日忙,不知家中事,令元今日已经可以起床下地了。”

    卫姌一直没忘记令元说过的话,只是前几日令元病体虚弱,她只好将这件事暂时压下。

    关于卫家的秘事她不能掉以轻心,略想了想,卫姌朝屋外走去,“我去看看她。”

    惠娘陪着她来到后院,路上只见到几个打扫的仆从,当初从江夏带来的人不多,黄芷音又谨慎,最近陆续往家添了些人,但此处宅院与其他士族比起来显得冷清的多。

    卫姌穿过一小片修竹,来到最靠北的屋子,比起府中其他地方,这里要阴冷一些。她打量环境,就知道当日令元诉苦说的并非随口编排。此时屋前的地上摆着个炖药的炉子,火已经熄了,里面仍冒着一缕缕热气。

    卫姌走过去,听见屋里传出说话的声音,明显不止令元一个人在。

    “令元妹妹脸都瘦了一圈,我看着都有些心疼。”

    这个声音卫姌认出来,是子雎。

    她又道:“我有一句劝妹妹你,虽说郎君膝下犹虚,但如今尚未娶妻,你怎能擅作主张避开汤药想怀孩子呢,你啊,就是心太大,才遭了这么一次罪。”

    令元面色煞白,双眼幽幽,漆黑暗沉。

    肖蕴子声音冷清地说道:“行了,少说一句吧。”

    佩兰跟着道:“等养好身体,日后郎君娶妻了,以郎君对你的宠爱,总还有机会。”

    只听这几句,卫姌脑中几乎都描绘出几位美婢说话时脾气各异的模样。

    惠娘上前,先敲了门进去,然后说小郎君来了。

    子雎肖蕴子佩兰等站起来,出来时一一向卫姌行礼,然后离开。

    卫姌走进屋内,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令元半躺在床上,身后依着软垫。

    “你身子可还好”卫姌问道。

    令元突然抬起头,笔直朝卫姌看来。

    卫姌脑中打了个激灵,令元满脸憔悴病容,眼底却藏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小郎君来,是想问当日妾随口胡诌的那几句话吧”令元开口道。

    卫姌道:“胡诌”

    令元缓缓挺直身体,在床上行了个礼,“妾身体不适,请小郎君见谅。等身子全养好了一定再来请罪,当日妾实在害怕,头晕目涨,为了叫小郎君怜惜妾,也不知怎么的,随口就编出胡话来了,如今想来,不过逞了口舌之利。”

    她说的谦卑,可卫姌不知怎么的,心底却漫起一股隐隐的寒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眼角痒了一天,短小一下,明天补上感谢在2022-12-01 23:11:09~2022-12-02 23: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42

    第42章 上山

    屋中陷入寂静。

    卫姌蹙着眉头, 一时间没有说话。

    令元红着眼,小声啜泣道:“妾自知小郎君不会轻信,妾自幼进桓家, 太夫人喜乐, 偶尔招妾弹琵琶,若真有什么机密事, 也不会让妾这般寻常婢子知晓,跟了郎君之后,也不曾与外人有过接触。那夜妾胡言乱语骗了小郎君,心中甚是不安, 如今已知错了。”

    说着捂着脸哭泣起来,好不可怜。

    卫姌若是再问什么,倒显得苛刻,她轻叹一声道:“算了,此事就此揭过,以后不用再提,你且好好养身体。”

    走到门前, 她又转过身来, 看着令元一张哭花的脸道:“那日江夏我在院外听你弹的琵琶曲,音色精准,技艺高超, 足可堪称国手。”

    令元微怔,抬着泪眼朦胧的眼,不解地看着卫姌。

    “音声抒情, 往往乐者不自知, 旷达者曲声豪迈, 自怜者曲声幽怨, 你弹的曲音婉转多绕,喜欢在音转之处使技巧,可见心思极细腻,却又有位低逢迎之感。”

    令元身体一僵,手指不由自主抓在被褥上,“妾自幼学琵琶就是这么教的。”

    卫姌摇头道:“你还是未懂,我知你出身低微,任是如何貌美多才,很多事也不由自主。无论如何,为自己打算都不是错,但凡事皆有度,若是处处斤斤计较,万般都算得失,损他人而利自己,旁人也不是傻瓜,叫人如何以诚待你”

    令元脸色越发难看,眼泪掉个不停,“小郎君莫非还在怪我”

    卫姌道:“我不怪你,只是可怜你。你若对我二哥有真心,行事理应为他考虑一些,如此才能以心换心,长久相处。”

    令元垂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身子抖如筛糠道:“小郎君说得妾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卫姌等了片刻,见她说了那一句后只是啜泣不停,再没有说其他什么,推门离开。

    令元深深呼吸了几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犹自跳的飞快,刚才听卫姌那几句以曲观人,仿佛每一个字都刺进她的身体,叫她整颗心都拧了起来,她难受的想吼叫,硬生生咬着牙根才忍了下去。

    你懂什么

    你一个出生士族的小郎君,懂的什么叫曲意逢迎。

    令元胸口仿佛烈酒浇于火上,让她分外焦灼。想在桓家见过那么多士族女郎,她私下也曾悄悄比较过,无论是外貌还是才情,她自认不输那些女郎,唯一差的,就是在这出身上,偏偏她还在四姓之一的桓家,见识过太多富贵和权势。她又怎再甘心为奴为婢卑微一生。

    令元大口喘息着,伸手轻抚了一下肚子,眼中骤然变得阴狠。

    她知晓一个天大的秘密,本来凭着这个秘密,若能顺利生下孩子,就能将后半辈子的富贵彻底掌握在手里。是卫小郎君袖手旁观,是黄芷音心狠手辣……

    连这个希望都破灭了。

    想到此处,令元心中恨意越发浓烈,直到门外传来婢女的脚步声,她的脸色才逐渐恢复过来,依旧苍白荏弱的样子。

    婢女拿了汤药进来,喂令元喝下,最后又拿出一块软丝糖。

    令元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把糖含在嘴里道:“我才想起来,原在豫章有个亲戚,在城东开了个铺子,你找人给我送样东西去可好”

    婢女为难道:“黄氏娘子管家甚严,这事该先叫她知晓。”

    令元拉住婢女的手,从枕下摸出一个荷包来,打开里面让她瞧个清楚,是一副精美刺绣的帕子,“就是病了才知亲人的好,你也知道黄氏与我不合,若是叫她知道,肯定要为难我,只是一块帕子而已,你看看可有问题,若你帮我做成这件事,第一层那颗珍珠就归你了。”

    令元朝桌上妆奁示意。婢女心动不已,知道那里有一颗拇指大的南珠,圆润光泽,是少见的珍品。婢女将帕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的确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将荷包收了起来,说道:“不算难事,我认得前几日刚进府的一个婢女,就是豫章本地人,保管做的妥帖。”

    令元又让她一定要把亲戚的话带回来,婢女见她瘦了一圈,心中着实可怜她,又为了那一颗珍珠,答应的很爽快。

    卫姌离开令元屋子,轻轻吐了口气,朝外走去,来到院子里,看见站在树下的肖蕴子,她身姿娉婷,文静娴雅,微微行了一礼,朝卫姌走近,“妾听说小郎君好书法,这里有一支笔,想赠予小郎君。”

    说着她伸手将一个细长的盒子递上前。

    卫姌没有接,道:“何需如此客气,听说你出自诗书之家,笔墨之物还是留着自用吧。”

    肖蕴子双手奉盒,道:“小郎君不知,我爱看书,却不爱习字,当时离家急,带出来的东西不多,这只笔算是上品,空放着不用却是浪费了,还望小郎君别嫌弃。”

    惠娘接了过来。

    卫姌随口问她在这个新宅住得惯不惯之类的闲话。

    肖蕴子道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生活也自在。然后又道:“年前那次去罗浮山,原是小郎君选了我,可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当夜就发了急症,脸上身上发红发肿,没能伺候郎君和小郎君,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碰到小郎君,送笔也是表达我的心意,幸好小郎君不嫌弃。”

    卫姌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一顿,“发红发肿”

    肖蕴子微微笑道:“说来奇怪,这急症便是医师也说不出缘由,只说可能是碰着了什么毒草虫花。”

    卫姌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肖蕴子陪着她走到院子门口有礼地道了声别。

    卫姌回到自己屋中,坐下就先揉了揉太阳穴。

    惠娘将盒子打开,看里头的笔,是上好牛角打磨的笔身,兼毛笔头整齐柔润,上品材料做工也精良。她收了起来,看卫姌一脸愁恼的样子,说道:“小郎君还在为令元烦扰”

    卫姌道:“她身体如今这样,说的是真也好假也好,都不能拿她如何,这事我是管不了了,等二哥回来再说吧。”

    别人不知道这场北伐打过久,但卫姌知道,从整军出发到回撤,一共只有大半年时间。算算日子,殷浩的大军马上就会遭受重挫,以卫钊的能耐,按理说不会和殷浩一起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会尽早从北伐大军中脱身出来。

    惠娘不知她在想什么,叹了一声道:“肖蕴子借着送笔,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小郎君莫要轻信令元,先前我看她颇有林下之风,还以为她不通俗务,会吃暗亏呢。”

    卫姌轻轻摇头,不再继续说这些,几个美婢之间的是非曲折,只怕要找个断案高手来才能理清。她因为那日令元上门哭诉才牵扯到一点,想到就觉得头疼。这些美人恩情,还是等二哥回来自己消受吧。

    想到卫钊,她如今只剩一个念头,希望他不要被殷浩派到前军,平安归来就好。

    打仗的事局势多变,实在难以预测,就算她知道最后结果,也不知道行军中到底发生什么,因此一想起卫钊,一时觉得他有本事,一时又觉得战场诡谲,极为矛盾。

    想了许久,卫姌才压下烦恼,耐心地等待消息。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赵氏门下士子应琅琊王之邀追陪雅集,整个豫章城都热闹起来。

    这日清早,出城的牛车和仆从浩浩荡荡,长龙般穿过城门,往章山而去。琅琊王在队伍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紧跟着的是刺史庾治,随后还有博士赵霖和一众豫章本地士族,到了中间就是卫姌等士族子弟,末尾是寒门士子,这些人大多三四人一辆牛车,车饰简朴,与前面的差别明显。

    卫姌起了个大早,在行车声中打着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马车停住,有人在外面敲车门,她才醒了过来。

    “玉度,快出来。”

    卫姌打开厢门,看见罗焕等几人的脸。

    “到章山了,快下来,我们先去找个好位置,”罗焕道,“今日连庾刺史都来了,等会儿要是能在刺史面前留下好印象,可谓前程无忧。”

    其余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卫姌笑了笑,爽快跳下车来。她知道无论江左江右子弟都有个习惯,喜欢固守家乡,不愿远离,即使定品之后,也大多愿意留在本地为官。就因为这个特性,即使当年王谢桓庾四姓承诺让三吴之地的士族更多的参与朝政,但最终三吴四姓的势力多年来并无扩展,依旧只守着原来的地域。

    今日庾刺史出现,对本地士族而言是件露脸的大好事,比起琅琊王更重要。毕竟琅琊王终要回建康,而刺史却是江州首官,日后中正查访各州人才,也要听取刺史意见。

    沿着山道一路都停着牛车,仆从穿梭往来,人数比贵人士子等多了好几倍,整个章山都显得格外热闹。

    罗焕等人都知道章山半山有个亭子,届时琅琊王与刺史都会去亭中休憩,想着提前去占个离得近些的位置。

    “玉度,你可准备好了文章”有个士子问,那是邓家子弟,名叫邓甲,嘴里有一对显眼的虎牙。

    卫姌摇头道:“没有准备。”

    “哎呀,都这许多日,你怎么没有准备文章,岂不浪费了今日的良机”

    卫姌道:“如我们这般岁数,便是刺史要考学问,也不会让我们当场作文,今日雅集的机会,主要是考你们兄长的。”

    罗焕惊讶道:“你与我大哥昨日说的一样。”

    卫姌前世在谢氏所知雅集更多,虽然地方不同,但大致过程都了解。如今豫章士族尽出,他们这些十四到十六岁左右的士子都还未成年,在雅集中只做个陪衬,真正准备要露脸扬名的,是罗弘熊谦等成年的郎君。

    几人走到山腰位置,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看来有意在刺史面前展示才华的人不少。

    这种显露还不能太过刻意,越是钻营越是要显得潇洒脱俗,这便是本朝风俗。卫姌见果然有好些士子脸涂得比往日还要白,然后脱了大氅披风,大袖飘飘,在亭子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让仆从摆上书案,奋笔疾书。也有士子仰天吟诗,使用的是洛阳正调。

    卫姌罗焕几个人绕了一圈,发现他们竟然找不到亭子外还有什么空地。

    “玉度。”身后突然听到有人喊。

    卫姌转过身,看见谢宣站在亭外,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所在的地方最接近亭子,又是山麓,仆从收拾的十分干净,其他士子只是羡慕地看着他,却无人与他相争。

    “你们可是要找地方休息”谢宣客气道。

    罗弘拉了卫姌一下,问道:“这是谁”

    谢宣与本地三姓走得并不近,也甚少赴宴,因此罗弘等人并不认识他。

    卫姌道:“陈郡谢氏,谢宣郎君。”

    罗弘怔了一下,随即立刻笑道:“谢郎君客气,如此我等几人就叨扰了。”

    卫姌并未随几人一起过去,而是道:“我是第一次来章山,先看看景色如何。”

    说着转身继续顺山道往前走。

    山上大片树林,以香樟最多,时值初春,蓊郁葱葱,过了山麓,沿途还有石楠。

    仆从等守着车架,还有一部分将上面郎君所在位置打扫干净后,就要远远避着,等主家召唤才能上前。卫姌今日带的仆从就留着看守牛车。她一个人走了一段,山路曲折,已来到亭子后上方,从这里可以看到亭子背面。

    她停下来歇了会儿,忽听到一旁有脚步声,转头一看,又遇上个熟人。

    桓歆。

    他穿一身玄色,身躯高大,看到她时面色冷然,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时更是目不斜视,眼风都没给她一个。

    卫姌见他如此表现,就知道酒宴那次的话他听进去了,这样正好,两人都自在。

    她在后山坡上走了一小圈,看了看日头,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要开始了,这才往回走。本来想另外找个僻静角落待着,但罗焕眼尖看到了她,拼命摆手让她过去。

    卫姌也不能装瞎,只好过去,谢宣与众人言谈甚欢,他出身门阀,是士族中地位最高品的,气质儒雅高华,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便是这群士族子弟平日见过众多人物,也很快被他折服。

    卫姌走到罗焕等人身边,罗焕道:“原来谢卫竟是故交,你怎从未跟我们提过”

    卫姌嘴唇微微一动,正要说什么,此时有仆从喊道:“殿下与庾刺史来了。”

    山道上,司马邳与庾治两人缓步走来。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天使,我只是写个小言情而已,不拔高主题,也不上升到价值  只是狗血与俗而已哦

    提示:仿东晋,男女大防比你们想象的要宽松的多,不是宋朝理学的那种严苛  感谢在2022-12-02 23:32:33~2022-12-03 22:0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43

    第43章 清谈

    时人喜以貌观人, 众多士子都围绕在亭子周围,听见仆役提醒后,齐齐朝司马邳和此时庾治望去。庾治年五十, 容貌平常, 嘴角常年下撇多了分严苛之相。司马邳年过弱冠,相貌俊美贵气, 更引人注目。

    章上的亭并未有名,被人唤做“无名”,叫的多的,便无名胜过有名。

    仆从在亭中煮了茶, 庾治进亭之前,停住脚,微微侧身示意司马邳先行。

    两人进入亭中,眺望章山风景,然后环视周围,发现士子分散在周围,大多都在吟诗作画, 诵咏文章。率性而为, 不拘于常态,正是雅集常见之态。

    司马邳微微挑了下眉,掩了眼底一丝不耐, 道:“江右子弟气象清华,倒是名不虚传。”

    庾治掌江州,对治下士子当然是赞赏有佳, “世人都道吴郡四姓诗礼传家, 未知江右士族也并不差, 只是好高蹈之风, 声名不传于外。”

    他对着厅外人招手,很快就有仆从通知了罗、熊、邓三姓还有本地一些士族子弟过来。

    二十多个弱冠之年的郎君站在亭下行礼。卫姌看见,罗弘熊谦熊茂等人全在其中,站在士子前面位置。

    司马邳嘴角噙着一丝笑,道:“一方水土一方人,丰仪果真不凡。”

    庾治为显教化之功,当场就问了几人读什么书又考校了题目,士族子弟一一作答,场面十分热闹。便是一群寒门子弟看了都觉得眼热,到了这种雅集上,才知道身份差别如此明显,庾治出身颍川庾氏,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士庶之别,对寒门弟子连眼角都不夹一下。

    司马邳听众人答了题,微微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去过赵博士府上,见他弟子都是德才兼备,今日不知是否来了”

    赵霖位置离亭子颇近,听到这句立刻站起来行礼道:“幸得殿下之邀,已全来了。”

    司马邳便叫让他们也过来。

    仆从听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将赵霖门下士子全叫来了。卫姌罗焕几个也一样,不过他们年纪尚小,只站在队伍最后面。到了亭前,齐齐对琅琊王和刺史行礼。

    庾治一扫众人,先皱了下眉头,他从衣着上就分辨出来,赵霖门下士子,士族与寒门各半,他心下立刻就有些不满,脸拉长着,将茗碗放下,指了指其中几个华服少年,像刚才那样考校,一看就知是给士族机会,却半点不给寒门。

    寒门士子许多人都涨红了脸,既有愤懑,却又对着刺史这样的高官无可奈何。

    庾治点了几个之后,忽然看见人群后还有几个未成年的郎君,一看就是士族出身,再仔细瞧,一眼就看见了卫姌,顿时眼睛闪过道亮光。

    “好个丰仪出众的小郎君,郡望何处”

    亭前众士子全转过头来,齐刷刷看向她。

    卫姌突然被点到名,上前一步作揖道:“回使君,安邑卫氏。”

    庾治也问了她最近在读什么书,然后夸了句,“尔有先祖之风。”

    卫姌未考一题就得了他的夸奖,让那群寒门士子更是郁闷。

    卫姌注意到亭内两道目光,庾治面色和蔼,司马邳面含笑意,却好像透着淡淡一丝讥讽,叫卫姌心中不由凛然。

    司马邳道:“今日既来了这么多江右士子,一一考校岂不费力,不如清谈一场,让他们各展才华。”

    清谈之风始于“正始之音”,如今已经是风靡全国,全国各地士子,若是得个擅清言的评语,那就是上佳的褒奖。

    庾治这种四姓出身的,对于清谈当然也不陌生,他稍稍坐直身体,来了点兴趣。

    罗焕忽然轻轻碰了一下卫姌的袖子,用极轻的声音道:“玉度。”

    卫姌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眼角瞥了他一下。

    站在他们前面还有一群士子,罗焕把脸凑到她耳边,也不知为何,脸有些微红,道:“传言使君有男风之好。”

    卫姌一哆嗦,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她瞪圆了眼睛看向罗焕。

    罗焕轻轻点头。

    本地士族的消息,多半不会有假。卫姌哭笑不得,心想难怪一句功课没考就得了夸奖,身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后又退了半步,恨不得躲到人群最后面去。

    罗焕见她极不舒服,想了一想,赶紧补充道:“都找的一些寒门庶族中长得好的。”

    卫姌心下恶心,刚才看庾治对待士庶态度差异如此之大,只当他是固执守旧,没想到私下居然品行如此卑劣。

    这时听到司马邳和庾治正在安排众人分座。此时清谈分“清”“浊”两派,对立辩证。庾治让司马邳选,司马邳推辞,道江州之地,让使君决定。庾治当然是选了刚才问答最有才的几个士族子弟,差不多有七八个,他目光一转,又点了点卫姌,“卫氏小郎君。”

    卫姌心抖了抖,对刚才罗焕说的更信了几分。

    大概是觉得只选卫姌一个年纪小的太显眼,庾治又点了旁边的罗焕。

    仆从拿来褥垫,放置在亭前,卫姌等被选中的士子坐到亭下靠近庾治的方向。

    罗弘回头时飞快扫了卫姌一眼,低声道:“玉度年幼,坐最后面去。”

    卫姌和罗焕坐到众士族子弟身后,身影很快被挡去。

    司马邳从剩下士子里选,点了十人,和罗弘等人面对而坐,呈两个方阵。

    庾治问道:“殿下提议清谈,可有题”

    司马邳姿态闲适,似随意道:“题为:梦,何也”

    士子们面面相觑,清谈历来不重实务,喜辩玄理。众人都以为今日之题要从老庄两本书中出,没想到琅琊王并未从书中取题,而是直接另立。

    梦,何也,这题不易。

    士族和寒门两方士子如今都是低头窃窃私语。普通清谈当然是各抒己见,看谁思辨清晰,见解高深。但今天的形势明摆着让士族与寒门相较。于是极少见的,两方各成一团,先定论点。

    很快,罗弘开头道:“形神所不接而梦。”

    寒门士子为首一人道:“吾固不知蝶之梦周抑周之梦蝶”

    卫姌前世也曾听过几场清谈,但今日出题新颖,解题巧妙,都令人耳目一新。于是由罗弘引头,先辩梦是心有所想,夜才有所梦。寒门士子用的是庄子的话,却是道浮生若梦。

    两方引经据典,各抒己见。士族子弟侃侃而谈,极为善辩,寒门子弟先前还有些拘束,后来也洋洋洒洒,尽显才华。

    卫姌开始还在膈应刚才听说庾治的事,后来渐渐听清谈入了神。她与罗焕比其他士子年纪都小,无需参与到清谈之中,可以视作一个学习机会。

    这场清谈持续两个时辰,两方互有往来,却难分高下。

    庾治原本觉得士族必赢,没想到赵霖门下士子着实不差,儒学功底深厚,谈经论玄完全不输人。有几处关键,甚至看出所学比士族子弟更扎实。他沉着脸,打量众士子,在士族几人说完之后,他忽然道:“好了,今日清谈先到此为止。”

    寒门子弟无奈,原本还欲辩的几人只好偃旗息鼓。

    这一停士子这才感觉到疲惫,庾治摆摆手让众士子散去,可在章山野宴游玩。

    各家仆役此时都将食盒拿了过来。谢宣这时走了过来,依旧邀请卫姌罗焕过去,罗焕当然满口答应。卫姌本想拒绝,眼角忽然注意到,庾治招手对身边仆役说了什么,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她。

    卫姌心下咯噔一下,催促谢宣:“走走走,你说去哪用食”

    谢宣见她转变态度,倒有些高兴,指着不远处的山麓,地上铺着席毡,上面摆放着好几个食盒。

    卫姌和罗焕等几个小郎君跟着过去了,和谢宣一处围坐用食。

    谢宣刚才旁观清谈,庾治有意让他去亭内说话,他倒是婉拒了。本地士族对他印象极好,谢宣已经颇有名气,有芝兰玉树谢家郎之称,今日他若是想出风头是极容易的事,但他行事低调,本地士族当然领他这个情。

    罗焕几个和他相谈甚欢。

    谢宣将一碟金丝小枣放到卫姌面前。卫姌不想破坏席间气氛,捡了一颗来吃。谢宣见她态度软和,又将食盒中好几样小吃都放到她面前。

    用过食,晡时已过,太阳西沉,章山上遥遥可见原处夕阳坠入山峦之间。

    树枝摇曳,春风寒瑟,众士子雅兴大起,历来雅集总要留些诗画文章,于是一群人分散在山麓之间,登高望远,观摩美景。

    罗焕等人也要去凑个热闹,谢宣问卫姌如何打算,卫姌道:“回牛车休息。”

    罗焕都道她不解风雅,卫姌却是潇洒一摆手道,“你们快去吧,做了什么诗文回头告诉我。”

    谢宣问道:“可是刚才吹了风身体不适你脸色有些差。”

    自从上次卫姌和他直言见面就厌烦,谢宣面上尴尬,心里更是堵的慌,心冷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卫姌着实无礼。谢宣自认并未做错任何事,却几次都被卫姌冷脸相待,可他越是私下气愤越是在意这件事。今天见了卫姌,也忍不住关注她。

    卫姌摇头,语气淡淡道了声无事,不再和他多说什么,顺着山路往下要去找自家牛车。

    她才走了一小段路,就有个仆役满脸含笑地迎了上来,“可是卫小郎君”

    作者有话说:

    44

    第44章 搏斗

    卫姌一眼就认出他是刺史庾治刚才召入亭中的仆从, 此时脸上堆着笑,眼睛嘴巴全成了一道缝,谄媚至极。

    卫姌自听罗焕提醒了那么一句后, 心中就绷着根紧弦, 刚才不和众人一起去游山也是抱着躲避的想法,想着先去在牛车上休息, 等到了日落之后和士子们一起离去。

    仆从见卫姌蹙着眉头,脸蛋白净,玉人似的,便是那些涂了粉的士子都不如她, 而且就仆从刚才凑近看的一眼,知道这卫小郎君并未敷粉,质出天然。也难怪刺史心痒,想把人叫去看一看。

    “卫小郎君,使君爱惜小郎君才华,请过去一叙。”

    卫姌头皮发麻,脑子飞快转动着, 据罗焕所说, 庾治以前找的都是寒门庶族,应是不想因好男风而招惹祸端,从这一点来说, 她应是安全的。但事有万一,她真实的身份才是最大的隐患,经不起冒险。

    卫姌拿定主意, 微微抬了下巴道:“使君有唤自然遵从, 但是我要先去如厕。”

    侍从一愣, 没想到卫姌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指着山麓背后一片树林,仆从早就在那搭了帐子布帘,道:“小郎君走错方向了,是在那儿。”

    卫姌转身往回走去,突然脚步一定,回头瞪着仆从,“你跟着我做什么”

    仆从也是习惯使然,以往为刺史盯紧那些小郎君,但眼前这个卫小郎君是士族出身,他陪着笑道:“小人怕小郎君不认路。”

    卫姌微微抬了下巴道:语气冷淡道:“且在这等着。”

    仆从自是知道这些士族子弟一向眼高于顶,行事倨傲,连忙答应一声,盯着卫姌背影看了片刻,束手站在原地等候。

    卫姌来到树林帐子处,外面点了熏香,有仆从在账外守着,见卫姌来了,正要掀开帐子,忽见卫姌一个转身,绕到后面去了。

    仆从纳闷,有心提醒后面没有路,又见卫姌已经直接走进树林深处。

    卫姌往林里走了一阵,周围并无其他人。士子游玩也不会往这些僻静角落走,一般都在山道边观景。卫姌想着从山麓后绕过去,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就该下山了,如此以迷路借口糊弄过去,庾治总不能一直盯着她。没想到进入林中绕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山路,她不由有些着急。

    此时天色渐渐晦暗,幸好日落西山,余晖映照云霞,抬头可辨西方。

    卫姌来到一个石坡,足有一丈高,她攀着石头往上爬,用尽力气,好不容易爬到了坡上,低头一看,却是抽了口气,原来她来到山背斜峭处,下方不远处有个朝外凸出的平坡,是章山上一处绝佳观景处,只是坡下却是万丈悬崖,十分凶险。

    卫姌看着距离,正思索着如何爬下去,忽然看到平坡后面转出两个人来,想是有条山道在平坡后面,只是从她的角度看不太清楚。

    卫姌大喜,正要招手呼喊,突然觉得眼熟,声音憋在喉中。

    来的居然是司马邳和庾治。

    两人走到平坡旁,远山之间的夕阳仍留最后一丝余晖,庾治站定了,背过身,似说了句什么,司马邳面露寒色,目光冷冽地注视着他。

    山间风大,卫姌所在地势又处在上方,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耳朵里只有风声如泣如诉。

    只看两人面色形态,就知道谈话并不愉快。

    卫姌攀爬上来的坡面狭窄,她不得不蹲着身体往后缩,希望两人不要抬头朝后看,不然一眼就能看到她。

    司马邳的脸色越来越沉,庾治突然一甩袖,转身就要走。

    就在他背过身之际,后颈突然被人狠狠一劈,他眼睛一翻,声音堵在嘴里未能发出,身体顷刻软倒在地。

    司马邳从后偷袭,将人打晕后,目光沉郁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庾治,他抿了抿唇,俯身抓住庾治的大氅,拖着来到山崖边,抬脚用力一踢。

    庾治毫无知觉坠落悬崖。

    司马邳站在崖边,低头看着下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姌目睹全过程,就在司马邳动手的时候,她捂住嘴,才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诧,此刻心跳如奔雷,手脚更是一阵阵发软,心中祈祷着司马邳赶紧离开。

    司马邳动了,后退两步,转过身,环视四周。天边只有一小块还亮着朦胧的光,四周暮色笼罩,已经快看不清环境。处于谨慎,他仔细扫过周围,花草树丛也不放过,忽然抬起头,望向上方石坡。

    那里处于背光处,正是一片阴影。

    司马邳眉头拧起。

    卫姌矮着身体,埋着头,过了片刻,耳边依旧只有风声,手指冰凉,脚也有些发麻,她抓紧披风,缓缓抬头朝下望了一眼,悬边已经没有人,她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谁知会这么背,竟然目睹琅琊王杀害庾刺史。卫姌轻轻抚了下胸口,眼下摆在面前有两条路,她返身爬回去,从山林找路。还有一条,就是从正面下去,悬崖的平坡后一定有山路,刚才司马邳和庾治就是从那里上来的。

    卫姌看了看周围已经逐渐陷入黑暗,回头进树林凶险难测,夜间比白天不知多了多少危险。她想到这里不再犹豫,来到石颇边缘,背朝外,缓缓将脚探下去,踩着凹凸不平石块缓慢往下。

    卫姌双手紧紧抓着石坡侧面罅隙,一寸寸往下挪着,这时忽然听到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脚踝。

    “原来真藏着只小耗子。”司马邳声音阴恻恻地道。

    卫姌大惊,她正攀在石岩上看不到身后站着的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窜上头顶,她本能地蹬脚。

    司马邳狠狠一拽。

    卫姌双手抓不住,顿时摔落下来。幸好下面有是泥土的坡地,她蜷起身体,手挡在头前,砰的一声滚落在地上,浑身的骨头疼的如同散架似的,背上更是火辣辣地作疼,眼泪不受控制刷的流出来。

    司马邳刚才黑黢黢的看的并不是很清楚,这时见是她,先是微怔,然后冷笑着俯身,一手掐住卫姌的脖子,“你刚才都看见了”

    卫姌怎么敢承认,摇头,“没有。”

    司马邳微微眯起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她白玉似的小脸满是泪水,真个儿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这般颜色,就是心肠冷硬如司马邳,也不禁有片刻的晃神。卫姌趁机挣扎,司马邳扣住她的脖子,有意往崖边拖行,“那老东西刚才是不是瞧上你了,卫小郎君丰仪冠绝,我就成全他吧。”

    卫姌喘不过气,浑身寒毛直竖,于危急关头,也迸发出一股狠劲,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对准司马邳的脸奋力一掷。

    司马邳双眼被迷,下意识松开手,身体往后倒退。

    卫姌大口呼吸从地上翻身爬起,对准司马邳的脚用尽力气一踹。

    司马邳吃痛,擦拭眼睛,抹了把脸,看见卫姌朝山路跑去,他大步追上去。

    卫姌只感觉身后有劲风传来,刚要回身,就见一个高大人影当面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草地上。卫姌大恨,双手朝来人脸上挥去。

    啪——

    司马邳一时不及躲闪,脸上被掴了一掌。

    两人同时愣住。

    卫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朝他眼睛抓去。

    司马邳偏过脸,脸颊上一痛,似乎又被抓到,他大怒,将她不断乱打的手捉住。

    卫姌十四岁的身体,完全不是成年男子的对手,身体被司马邳压住无法动弹,她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呼喊,“救命!琅琊王杀……”

    司马邳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捂住她的嘴。

    “闭嘴。”司马邳恶狠狠地低吼。

    刚才一番挣扎,卫姌头发都乱了,发丝贴在脸颊旁,她红着眼瞪着他,既害怕又不甘示弱。

    司马邳怒极反笑,“就算把人叫来,我就说是庾治看上了你,但你不从,失手将他推了下去。”

    卫姌眼里闪过怒意。

    司马邳看见,却觉得心情有片刻的舒爽。

    卫姌脸左右扭动,司马邳手指扣得更紧了,掌下的肌肤滑腻柔嫩,一张小脸被他的手全罩住,奇异地满足了他心中隐秘极深的一种掌控感。为了看清她难受的表情,司马邳垂头,离得更近了些。

    地上有土腥还有草木味,另有一缕似有若无的馨香,似乎是从这小郎君身上散发。

    司马邳目光从她的额头和露出的肌肤,一路往下,落到她的身前,眼神幽深如古井。

    他并无龙阳之好,但在这一瞬间,心却猛烈跳动撞击胸膛。尤其是压在卫姌的身上,刚才只想着制住她,此刻却格外有种滋味从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隔着厚重的衣服,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温软纤细的身子。

    司马邳心头一凛,心头莫名警醒。

    卫姌抓住他分神的刹那,头一偏,张嘴恶狠狠咬住他的手掌边缘。

    司马邳抽一口气,猛然抽回手。

    卫姌嘴里尝到血腥味,知道刚才已经见血,呸了一声,飞快开口道:“我知道你为何杀庾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哈哈哈

    作者此刻向大家洒了一大盆狗血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到,谢谢支持,(づ ̄ 3 ̄)づ感谢在2022-12-04 23:20:46~2022-12-05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45

    第45章 糊弄

    司马邳根本不信她说的, 甩了一下被咬伤的手掌,看着她的眼里闪过危险的利芒。

    卫姌感觉他仍有杀心,声音又快又急, “江州地处要害, 若与荆州合力,对建康有扼喉之效, 反之,朝廷拥江州,荆州等地无法自立,依旧要受制于建康。桓氏欲争江州, 庾氏首鼠两端,却是想以江州一地两边获利,殿下忍不了他,这是其一,对否”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司马邳仍旧扼在她的颈处,这一回却没有用力, 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 冷笑,“还有什么”

    卫姌紧张得呼吸急促,“还有当然是庾氏与殿下的旧怨。”

    司马邳没先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 紧绷着脸,手掌无意识收紧了些,只是这一动, 被咬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卫姌深呼吸一口道:“我这样年幼的小郎君都知道的事, 殿下把别人当成傻子吗以我之身形, 若说反抗庾治, 将他推下山崖,殿下欲将天下人当傻子几人能相信就算殿下与庾治刚才私是避人耳目,但离开的时间相同,事后别人不多想就算有人不想,难道庾氏不会怀疑殿下当年尚在襁褓就因庾氏错过一次,可莫要重蹈覆辙。”

    司马邳呼吸一下粗重起来。

    卫姌说的错过一次,说的正是当年成帝驾崩,理应由长子司马邳继承大统,却被当时的中书令庾冰阻扰,反而让司马邳叔父司马岳登基为帝。

    四姓之中,庾氏与其他三姓有所不同,以外戚起家,最喜玩弄权术,也是与司马氏纠葛极深。

    卫姌的话,犹如一把尖刀在司马邳心中划了道口子,他阴鸷地盯着她,双目赤红,双臂紧绷,“你不是傻子当着我的面还如此敢说。”

    卫姌感觉到他虎口如鉄钳般收紧,再次喘不过气,她张开嘴,仿佛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挤出一句,“庾治……失足坠崖,我与殿下……都是见证……”

    司马邳目光微动,手指松开一些。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

    “殿下。”

    “使君。”

    偶尔间杂一声“卫小郎君”。

    山间风急,将呼喊之声扩散开,司马邳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瞧了卫姌许久,手缓缓松开。

    卫姌急喘几下,因窒息双眼盈满泪水。

    司马邳又松开钳制她的手,也不知怎的,这时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缠地太紧。看着她可怜的模样,仿佛是山林间被困的幼兽,他扑哧一声笑出来,翻身松开压制。

    卫姌立刻缩着身体往后挪,想离这个疯子远一些。

    司马邳双眼微睐,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卫姌一惊,警惕地看着他。

    司马邳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神色,给卫姌拍了拍披风,把上面树叶泥屑排落,看她头发散乱,他手直接摸去她头上。

    卫姌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司马邳不耐道:“过来。”

    卫姌咬牙,虽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他脸色铁青,目光也是锐利不善,真怕再勾起他的恶念,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司马邳先是拨开她在地上蹭的一头碎枝烂叶,低头瞧了瞧依旧不满意,干脆将她头发散开。卫姌不满地要转头。司马邳却两手掰着她的脸转回去,“怎么,你想让人看出我们打了一架”

    卫姌心中冷哼,打架,说的好听,分明是谋杀。

    原以为司马邳这般身份应该不会梳发,哪知司马邳将她头发很快绾起,利落梳成原来的角髻。

    山道尽头已经有人举着火把朝这里靠近。

    司马邳站在她的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声音冰冷道:“出去该如何说你应该清楚,若有只言片语流出,我第一个就弄死你。”

    卫姌身体僵硬,露出明显抗拒。

    司马邳刚才就已经发现,从身后看,她颈子纤细,头发浓密顺滑,比女郎生得还秀美精致。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轻轻伸出抚摸她颈侧的肌肤。

    被他手指冰冷一碰,卫姌打了个哆嗦,猛地转过身,退后一步。

    “殿下……”呼喊声越来越近,几个火把在风中摇曳,侍卫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

    卫姌倏地高声喊叫:“救命啊!”

    司马邳脸色骤变。

    随即又听到卫姌接着喊:“庾使君失足掉下悬崖了。”

    司马邳面色稍霁,跟着神色一正,换上焦急的神色,似正在为坠崖的庾刺史担忧。

    卫姌看见了,心里不禁骂了一声:虚伪。

    司马邳见她神色惶惶,眼角微红,正符合眼下慌乱的情况,心中不由道一声:小骗子。

    数名侍卫疾步赶来,看见司马邳无恙,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司马邳道:“速速派人到山下去寻庾使君,他刚才观日落之景却不慎摔落下去。”

    侍卫们刚才隔着远听见卫姌声音,却并未听清,此时得知庾治坠崖,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当即分为两队,一面护着司马邳,一面吹哨将其余侍卫唤来。

    这群侍卫都是庾治亲兵,为首是个魁梧青年,自听说庾治出事后,一张脸就黑沉如铁,亲自去崖边探查环境,回来后抱拳作揖道:“殿下可是亲眼所见使君跌落下去,当时崖边可有其他人”

    司马邳冷淡地瞥他一眼,道:“听见卫小郎君呼喊,我才知庾使君失足摔了下去。”

    卫姌心下咯噔一响,司马邳如此说,分明有意撇清自己,将她推了出来。

    为首侍卫立刻看向卫姌,目光如刀般锐利。

    卫姌仿佛受了惊似的,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紧张道:“我看到有人站在崖边,看身形正是今日所见庾使君,他似在观景,后来过了许久,他身形晃了晃,就这样……突然消失。”

    侍卫举着火把,亮光照在司马邳和卫姌身上。卫姌年纪小,看外表就知道是个家中娇养的士族小郎君,语气紧张,目光却明亮坦荡,为首侍卫盯着她看了半晌,心下判断如此表现倒是正常,若是这小郎君冷静自持就可疑了。

    片刻过后,一群人很快赶来。

    除了刺史府的侍卫,还有司马邳带来的护卫,仆从们手里纷纷举着火把,豫章城士子也来了许多,都是闻讯赶来。赵霖见到司马邳和卫姌在一起,当即松了一大口气。

    刺史府侍卫又问了卫姌几个问题,卫姌都作含糊回答,只道当时事发突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反正跌落悬崖只是瞬间的事,说的太清晰反而刻意。

    “玉度。”一旁传来谢宣的声音。

    卫姌转过脸去,只见谢宣带着仆从过来,几步来到她的面前,“幸好你无事,不是说要去牛车里休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卫姌正欲摆脱侍卫反复的询问,含着泪软声道:“我走错了路到这里,看见庾使君落下去……”

    自从两人相识,谢宣见到的都是她冷淡的模样,何曾见过她如此彷徨无助,心中蓦地发软,“别怕,我送你下山。”

    为首侍卫认得人,为难道:“谢郎君,我这里还有一事需向卫小郎君确认。”

    卫姌道:“事发突然,我也并未看得太清楚。”

    侍卫神色严肃问道:“小郎君与琅琊王殿下是如何遇上的”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好了答案,“我害怕叫出声,殿下闻讯从山道赶过来。”

    司马邳正在不远处,听到她说的这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过去,心道这小骗子倒是机灵,和他刚才说的正好合上了。

    卫姌说完之后,立刻来到谢宣身旁,脸上满是后怕,一副想找依靠的模样。

    谢宣心中,虽然与卫家并未结亲,但对卫姌他不知是眼缘还是其他什么,天然就有股亲近的感觉。于是有意护着他,对侍卫道:“卫家小郎君不过一个童子,能知晓什么事,先去山下寻到使君要紧。”

    侍卫板着脸,刚才看悬崖下深不见底,庾治凶多吉少,绝难活命。可惜这话并不能明说,而且说到底,王谢桓庾如今庾氏最为式微,他无意与谢宣争执,再思索了一下,觉得卫姌确实年幼不经事,并无可疑之处,对两人作了个揖,转身加派人手连夜搜山。

    留在山上的士子们听说庾治失足跌落悬崖,全都大吃一惊,好好一个雅集,原该传播风雅之名,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一桩恶事。尤其豫章三姓士族都清楚,江州乃险要之地,庾治死了,下一任的刺史极为重要,眼下对本地士族来说也是最要紧的事。

    众人或是几人成群,窃窃私语地往山下走。

    卫姌消失了一阵不见,有人极为关心,罗弘罗焕兄弟两个就来找过她,见她没有事,罗焕招呼她一起走。谢宣道:“玉度受惊了,我送他下山。”

    罗弘倒是知道谢卫两家曾经有联姻的事,笑着寒暄几句后就离开。

    卫姌跟在谢宣身侧,刚才转身走的时候,司马邳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她却一眼都没有和他对上。

    离开章山,这件事就算了解,和这个疯子再无瓜葛,卫姌心想。

    来到山道众多等候的牛车前,天色漆黑,侍从在前方挑着灯带路。

    谢宣忽然停住脚。

    作者有话说:

    46

    第46章 同行

    一个利落高大的身影从山道往上快步而行, 在谢宣卫姌两人面前不远处站定。

    “叔道兄,”谢宣先开口招呼,“你方才已离山, 怎去而复返”

    天色擦黑的时候, 桓歆便要离开,别的士子或许要等刺史庾治发话雅集结束才走, 但桓歆并没有这番顾忌,他今日本就兴致不高,不曾与其他士子一起登高望远吟诗作文,说了声要走便坐上牛车离去。

    没想到此时却折返回来。

    桓歆双目黢黑, 视线扫过谢宣后落到稍后一步的卫姌身上,“刚到山脚下听见侍卫鸣哨,发生什么事了”

    谢宣便将庾治失足坠崖的事告诉他。

    桓歆皱起眉头。庾治之死会影响到江州未来归属,他身为桓家人心里很清楚这点。

    谢宣和桓歆都出自四姓门阀,年龄相仿,互相认识,但性格秉性不同, 称不上好友, 说了几句山上情况后,谢宣道:“叔道自便,我且先行一步。”

    卫姌刚才等两人说话的功夫, 背上隐隐作痛,脖子也难受,被司马邳狠力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难受至极。

    幸好谢宣很快说完, 她跟着往前走去。

    就在经过桓歆身边之时, 他眼角余光扫来, 忽然目光一沉, 斜里迈了一步,拦在卫姌面前,“你怎回事”

    卫姌飞快窜到谢宣另一旁身侧。

    谢宣神色奇怪地望向桓歆,“叔道何意”

    桓歆声音冷硬反问:“你眼盲不成,没看到她衣上蹭了土,头发也重梳过”

    谢宣还未回答,卫姌已先开口,“我迷路时跌了一跤,有何奇怪,又与你何干”

    这话口气不善,闻言桓歆怔住,憋着火耷拉着脸站在原地未动。

    卫姌也不耐烦,干脆绕过谢宣,径直朝自家牛车走去。

    卫家仆从早就等得心急,刚才还听人说卫家小郎君久不见人,此时见卫姌回来,险些涕零而下。卫姌扶着拭木上车,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拉住。

    她侧过脸,对上谢宣俊秀的脸,他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卫姌脸色将要冷下来,但想到刚才他到山上来为她解了围,重又耐心了些,“还有事”

    谢宣目光落在她鬓边几根碎发上,顺延而下,披风的毛领上沾了些土屑,应是整理过,却不够仔细,仍留了些痕迹。谢宣心忖,只是摔了一跤会在身后蹭到土

    他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随后无意间瞥到卫姌的脖子,原本遮盖严实的地方因卫姌转身的动作露了一小片出来,肌肤微微红肿。

    谢宣神色一肃,“你在山上遇到何事”

    卫姌转动手腕,哪知谢宣看似温和,手势却坚定,她没能挣脱,皱了眉道:“看到的事刚才已经说过,你还要听一遍不成”

    谢宣稍作犹豫,很快道:“玉度,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与我直说,我会尽力帮你。”

    卫姌直直望过来,看到他眼底深处的一丝担忧,她抿了抿嘴,然后笑了起来,反问道:“你当我遇到什么事了”

    谢宣一时无语。

    小郎君嘴角的笑透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一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瓷白的肌肤仿佛蕴藏着令人炫目的光彩。

    谢宣只觉得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都有些微微发热,不自禁松开了手。

    刚才问她的话全是出自真心未加思索,但谢宣这时才会意过来,为何一看到她外衣和颈上痕迹就不自觉紧张起来,他在忧心什么

    一股热意直往脑上冲,谢宣恍然,这小郎君生得太好了些,好到惹人遐思。

    卫姌撇了一下嘴,道:“你以为我与使君坠崖有关”

    谢宣立刻摇头,“并无此意。”

    卫姌道:“我在山上所言句句是真,天色已晚,恐家中人担忧,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谢宣回应,直接钻进车内,关上厢门。

    谢宣无奈一笑,刚才山上的示弱柔软不过片刻,这个小郎君又恢复成以前冷淡的模样,但他分明能感觉到,卫姌并非是性格骄纵不知礼仪,无论是和豫章子弟相处,还是刚才山上应付侍卫盘问,她都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圆滑和狡黠。

    谢宣看着车夫驾牛车下山,灯影摇晃,不疾不徐,缓缓消失在山路车道,他微微有些出神,经仆从提醒才回过神来,他轻叹一声,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对卫家小郎君太过关心了,即使小郎君差一点就要成为他的内弟,但如今已没有姻亲,自己却对他总是额外关注。

    谢宣皱眉,方才发生太多事,他此刻应该想着该如何把庾治死讯告知家中,劝叔父趁此次机会入仕争取江州刺史一职。但他想到庾治,眉头一皱,不免联想到他那些不上台面的癖好——谢宣忽然心沉了一下,怀疑卫姌今夜模样和庾治脱不了关系,甚至……

    心头忽然一阵烦乱,谢宣没有深想下去,此时背后传来侍卫橐橐脚步声,他转过身,只见侍卫几人簇拥着司马邳走来。

    身为这次雅集号召者,许是因为刺史莫名其妙坠崖,司马邳一路走来目不斜视,脸色沉肃。

    谢宣微微侧身避让,一扫而过视线蓦然凝住,刚才匆忙一眼,他看到司马邳的脸颊上有浅浅两道划痕,像是什么东西挠过,譬如指甲

    谢宣垂下眼皮,掩去眼里复杂震惊的神色。

    天色漆黑,车夫驾着牛车缓行。卫姌一进车内就受不住,趴在褥垫上稍稍松开领口,脖子痛得火燎一般,还有背脊和四肢,隐痛不断,筋骨仿佛重新捏了一遍似的。刚才一路强撑着没有表露出来,此时没有外人在,卫姌眼角泛着红,连一根指头都难以动弹。

    她闭上眼睛,正要休憩片刻。

    牛车忽然停住。

    卫姌睫毛轻轻一抬,开口时声音极为嘶哑,“何事”

    厢门外回答的并非是车夫,而是那个叫她印象极深头皮发麻的声音。

    “卫小郎君今日受惊了,本王送你一路。”司马邳朗声道。

    卫姌瞬间清醒,睁开眼,身体猛地直起,背脊疼地她“嘶”地大口抽气,等缓过来后立刻回道:“劳殿下挂心,此去豫章都是官道,路上无碍,请殿下先行。”

    她这几句话低沉嘶哑,是刚才被扼伤了咽喉所致。

    司马邳听了却挑着嘴角一笑,故意问道:“小郎君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可是哪里弄伤了”

    卫姌心中暗骂,咳嗽一声道:“可能是山风吹多了,回去歇息就好。”

    司马邳下了马车,来到卫家牛车前,车夫六神无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司马邳眼尾都没扫他,直接从外打开厢门。

    卫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时已经警觉,赶紧拉拢领口,裹紧披风。

    司马邳看见车内趴着不动的卫姌,只微微抬了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双目莹然。

    “怎成了这个模样”他既觉得卫姌此时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又疑心她在故意卖可怜。伸手抓着她的肩膀要将她提起来。

    卫姌吃痛,抽着气道:“……疼。”

    她此时的声音又沙又沉,喘息不稳,呼吸和语调都变了音,却格外给人一种旖旎的遐想和错觉。

    司马邳猛地缩回手。

    卫姌摔回车里,身下有褥垫依然叫她疼痛不已。她眼里全是疑色,心想莫非这位琅琊王是赶上来杀人灭口的

    司马邳看了她一回,淡淡道:“刚才应对的不错,我记着了。”

    卫姌暗自咬牙,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司马邳嗤地一笑,甩上厢门离去。

    路上侍卫听命放缓速度,与卫家牛车前后缓行,进入豫章城中才分开。

    卫姌一路上也不敢放松,撑着精神注意外面动向。回到家中时,她面色白里带青,叫惠娘吓了一大跳。

    进入房中,卫姌是再也撑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惠姨,人就软了下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卫姌躺在床上。

    惠娘守在床前,旁边摆着个银盆,里面温着药,一股草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屋内。

    “惠姨。”卫姌轻唤。

    惠娘摸她的额头,道:“别出声,小郎君伤了咽喉,这几日不要说话,婢看着你。”

    卫姌心里一股暖流,露出个笑来。

    惠娘转身拭了下眼角的泪水,她看着自家女郎只有心疼,她亲自给卫姌换衣,看见她背上的淤青和擦伤,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罪才弄得一身伤,现在卫姌嗓音损伤,不能说太多话,只有等好全了再说。

    惠娘将卫姌搀扶起来,喂她喝药。

    “郎君安心养病,什么都不要想。”惠娘柔声道。

    卫姌点点头,喝了药犯困,正要闭眼再睡。

    门外传来婢女凝冬的声音,“小郎君,琅琊王府上的人要见小郎君。”

    卫姌撑起身体,惠娘眉头紧皱,“叫黄氏去见可好”

    卫姌摇头,那个琅琊王可没这么好应付。

    不一会儿,一个仆从来到屋外,隔着屏风朝里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只闻到药味。

    “殿下担心小郎君伤势,特命小人送药来,都是从建康宫里带出来的上好伤药。”仆从高声道。

    作者有话说:

    47

    第47章 迎战

    惠娘代替卫姌道谢, “我家小郎君病弱难起,婢代小郎君谢过琅琊王殿下美意。”

    说着她让婢女凝冬接过药膏。

    仆从伸长着脖子直往里探,甚是无礼。

    惠娘皱眉, 心下不悦, 但想到皇族司马氏,这气也就没了。司马氏自立国以来, 无论皇帝还是宗亲做出过太多荒唐事。她又谢了几句,好话说了不少,婉转下了逐客令,又命凝冬塞了一串钱给仆从。

    仆从接了钱, 脚下没动,心里却有些着急,琅琊王让他来时特意道了一句,看看那个小郎君到底如何了。仆从是司马邳从建康府邸带来的旧人,素知司马邳脾性,若当他那句只是随口一说,回去敷衍应事必会遭殃。就他看来, 送药都没有司马邳特意嘱咐这一句重要。

    他灵机一动, 道:“小人记起一事,殿下说欠小郎君一个人情,可有何事需殿下相助的, 可以直言。”他一边说着一边躲开凝冬,歪头绕过屏风朝里望,看到了躺在床上孱弱的卫姌, 然后飞快缩头回去。

    惠娘面露怒容, 卫姌轻轻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然后艰难开口道:“确有一事。”

    仆从听她嗓音沙哑, 吐字艰难,心道这伤病着实不轻。

    卫姌忍着咽喉的肿痛道:“我兄长被征召北伐,久无消息,我实在担忧。若殿下能代为探听一二,必感激不尽。”

    仆从得了这句回话,很快就回去复命,将看到听到的一一详细描述给司马邳听。

    司马邳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个玉坠金蝉把玩,听仆从说完,他低笑一声,心道这个卫小郎君倒是有趣,别人若听到他说欠个人情,总要好好权衡一下,她却不假思索立刻就提出请求,且这个对他人确实难办,但对司马邳这样直系皇亲来说,要知道北伐的消息却不难。巧就巧在,请求提的不贪不多恰到好处。

    他眺望了一下庭院树木,道:“这个容易,叫庭川先生来,将北伐战报里关于建武将军的择出来,送去卫府。”

    卫姌养病第二日,就收到琅琊王府仆从送来的纸笺,一看就是整理筛检的战报,写得极简单,无非是几月几日,建武将军兵至哪里。她逐条认真看着,顺着时间大致也推断出北伐的动向。

    此后司马邳也信守承诺,每隔几日就将卫钊的消息送来。

    转眼两个月过去,春寒过去,天气渐暖。

    卫姌看到最新的战报,卫钊被殷浩置于前军,从寿春触发,先至山桑,将于开拔而知燕军将有一场交战。

    最后一张纸笺已是六日前的,若算日子,再过不久两军就该相遇了。

    卫姌前世对这场北伐只知道最后结果,但到底如何打的却不知道,看完战报她心口如压了重石,为卫钊担忧起来。

    千里之外,天色将暗,山野葱茏,四周树林茂密昏暗,林叶深处望不到尽头,卫钊正带着一队亲兵巡视营地。

    安营扎寨的士卒见了他,立刻肃立,满眼都是敬意。卫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问题,这才回到营中,亲卫拿来吃食,卫钊让蒋蛰几人留下一起用饭,其他人轮流休息。

    军中用食原就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卫钊问起每人军中情况,一个个说过来,轮到蒋蛰时,他笑道:“我这也是跟郎君学的,这些日和手下那些同吃同睡,一起操练,还真有效,他们如今都听我的令。”

    原来卫钊刚至军中,殷浩就拨了一万人交于他,只说先行至寿春驻军。卫钊身边只带了侍卫四人,等到了寿春等军令的时间就原地操练。这一万军来源驳杂,与精锐完全沾不上边。卫钊练兵时发现问题很多,而下面见他是个年轻士族子弟,暗自不屑,都道如今士族风气糜烂,酒囊饭袋不在少数,因此上下操练皆是敷衍。

    蒋蛰四人气愤不已,私下谏言说将军中最混的几个杀鸡儆猴,以正军法。

    卫钊却格外沉得住气,此后一个月里,吃用随军,操练相同。那日有个寒门出身的年轻将领提着长、枪,找卫钊说要比试。士卒们围了校场,好奇地观望,这些日子他们也看出卫钊是有点本事的,但到底是什么程度确实需要有人去掂量一下。

    卫钊郎朗一笑,提枪上马,与那将领在校场比斗起来。那年轻将领没有家世背景,如今能以武入官,自然是战场上立过功的,士卒大部分都看好他。可没想,长、枪交击不到十回合,年轻将领就被卫钊挑下马来。他还不服,卫钊长、枪一指,锋利的枪尖直对他的咽喉。

    年轻将领抬头,对上卫钊锐利如电的双眼,一时间冷汗如雨,他有种直觉,若此时再有所挑衅,必然死于当场。

    所有人噤若寒蝉。

    卫钊收了枪,脸上带笑问还有谁想比试。

    军中最是容易出胆大豪气之辈,很快又有几人出来,全都被卫钊打败。这时众人也看出来,卫钊骑射兵器无一不精,是个少见的悍将。

    卫钊一日挑落众多军中好手,第二日再行军操练时,再无士卒懒散应付的情况。过得几日,又有军中好手提出比试,卫钊冷笑一声,命人将挑衅者责打军棍,并令士卒前来观看。众人这才知道卫钊的手段,绝不容忍此类以下犯上。此后军中令行禁止,无人再有不服。

    卫钊从军中挑拣百人组建亲卫,刚将军中上下整肃一遍,殷浩军令又至,大军开拔,向北行进。

    卫钊带兵由淮南郡出发,进入燕地所属,行军两日,就遇到小股燕军袭击,卫钊指挥若定,击退几次袭击,军队并无大损伤,士卒对卫钊十分敬佩,再不将其视为普通士族子弟。

    大军行至山桑,有一座小城在此,城门紧闭,拒不开门。卫钊扎营在距离城门不到十里的山野扎营。军中几位将领纷纷出谋划策,为劝降还是攻城争论不休。卫钊看着地形图,皱眉不语。

    亲卫何瀚之问道:“将军可是忧心攻城之事”他就是当日第一个提出与卫钊比试的,输了之后认罚破坏军纪,反倒做了卫钊的亲卫。他对卫钊心服口服,这些日跟在身后更是认定卫钊非一般人,定有飞黄腾达出头之日,于是死心塌地做着贴身护卫的工作。

    卫钊从沉思中抬头,剑眉一展,笑道:“区区一个山桑,要攻不难,明日先去试探一下。”

    何瀚之和蒋蛰都看出他想的并非这么简单,但他们都知道,卫钊若是心情舒畅,谈笑颇有士族公子风范,不言不笑时威仪摄人,让人不敢冒犯,但若是发怒,那便是戾气骇人,直面者肝胆欲碎,因此也没人敢去试探他的想法。

    到了第二日,军中先派人去城门前喊降。

    山桑县令颤着声回应,说需要考虑三日。

    喊话士卒回来禀报,卫钊低头又看了一回地图,若有所思。

    到了第二日,卫钊派出斥候小队,去前方打探消息,尤其是山桑周围的地势情况。到第三日,前去探查的斥候还未回来,山桑城里却传出将要投降的消息,县令道需建武将军亲去取城。

    卫钊闻言冷笑,“当我三岁稚童哄骗。”他一声令下,命全军整装待发,准备应敌。

    出营帐之时,蒋蛰还有些不解,道:“我看山桑虽城墙坚固些,里面也并无多少军士,郎君何须如此郑重以对给我三千……不,两千人即可,就能打下来。”

    何瀚之回头看了眼营帐道:“将军不会做无用之事,我等听命就是。”

    卫钊在营帐中听见两人说话,从中也看出区别,蒋蛰出身市井,好武勇斗狠,何瀚之军中打拼一路起来,于排兵布阵更有所长。他将两人的用处想了一遍,等待大军整发。

    卫钊在营帐中换上轻甲,这时蒋蛰跑了进来,从行囊中翻出护心镜道:“小郎君当日说过,上战场时一定要让郎君穿上这个。”

    卫钊皱了下眉。

    蒋蛰又道:“小郎君都那样嘱咐过我,郎君还是穿上吧。”

    卫钊想起当日卫姌捉住他袖子不放,仿佛不答应她立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下一软,让蒋蛰把护心镜拿来。

    卫钊带着大军进发,很快来到山桑城外,此时城门大开,县令站在门前,躬身相迎道:“我等北地臣民,等候王师已久,请将军入城。”

    将领士卒都是兴奋不已,所谓攻城为下,如此不费一兵一卒 ,却将城池拿下来,算是大功一件。

    卫钊骑马当先,带着几十亲卫,将进城门之时,卫钊忽然调转马头,问县令,“既然等候王师已久,为何还要我等上三日”

    县令愣了一下,道:“大军临城,下官自是害怕……”

    卫钊忽然举刀,对着他当头劈下。

    县令头颅飞出,血溅当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卫钊厉声道:“城中有埋伏,斥候未归,燕军已至,想趁我们入城之际前后夹击,全军听令,准备迎战。”

    亲卫们齐声应和,传下令去。

    作者有话说:

    48

    第48章 秘密

    城门洞开, 县令头断身死,将埋伏在城门后的兵卒吓得不轻,有人刀剑脱手, 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何瀚之道:“将军, 我带人进去一探究竟。”

    卫钊料定城里埋伏的人并不多,何瀚之一挥手, 带了上百兵卒直冲城内,里面发出金戈交击,厮杀搏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何瀚之就来到门前,身后兵卒捆着一个头戴纶巾的长袍男子。

    “将军,贼众已伏诛,此人是山桑县令的谋士,叫常楷,县令之事他全知晓。”

    卫钊一招手,让人将他押到面前。

    常楷面色如土, 抖如筛糠, 像他这等喜欢为人出谋献策背后运作之人,最糟的情况就是眼前这种。主人已死,他也暴露人前, 眼下十分危险,也显得他曾经的筹谋十分无能。

    “这位将军……”常楷不等人问,抬头抢先开口道, “可知大祸将至。”

    卫钊坐于马上, 居高临下看着他, 挑起嘴角笑道:“如你们这般谋士, 为显示才能,开口必是危言耸听,你是不是想说,我虽然杀了县令,却已经落入燕军重围,身死就在旦夕之间”

    常楷目瞪口呆,这正是他要说的话,此刻却被卫钊一言道破。他冷汗涔涔,抬头盯着卫钊看,“足下何人莫非姓谢,或是荀”

    此次殷浩北伐,重用谢尚和荀羡为都统,他怀疑眼前这个年轻将军就是其中之一,但年龄似乎又有些对不上,常楷极是疑惑。

    卫钊不理会他,提着马鞭问:“如果县令成事,如何通知燕军”

    常楷白着脸抿唇不语。

    卫钊对蒋蛰下令道:“先断他五指。”

    蒋蛰狞笑一声,如他这般市井游侠儿长大的郎君,对这类事一点都不陌生,他都没有叫人,自己翻身下马,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柄短刀,在日光下反射着粼粼银光。

    常楷被蒋蛰从地上提起,从捆绑的绳索里抓着他的手。五指若残,别说提笔写文章,便是吃饭如厕都成问题。常楷抖得更厉害了,赶紧道:“将军,我说。”

    他看了眼地上血泊之中的县令尸体和原处的头颅,心颤道:并非我毫无气节,实在是这个将军太过心狠手辣。

    卫钊目光阴沉,面露不耐。

    常楷赶紧道:“在城北墙头上燃火点烟,燕军即刻就来。”

    卫钊令人看住城门,大军列阵在前,命蒋蛰押着常楷上墙头点火,如果有什么差错,可直接将他推下城楼。

    常楷听了越发面无人色。

    何瀚之跟在卫钊身后,看着大军整齐列阵,又在城门前布置一些简单的防御,行动有条不紊,都是前阵子操练之功。城门上不一会儿就飘起了灰烟。

    等了小半个时辰,山桑城的地面传来震颤,那是大军行进的动静。

    燕军首发先锋也有骑兵,不一会儿,两条长龙似的骑兵队伍奔袭而来。

    何瀚之心中对卫钊的判断敬佩不已。按照山桑县令谋划,先将卫钊和一小部分亲兵放入城中然后迅速关上城门,内将卫钊等人困杀,然后引来燕军,陷大军于群龙无首,首尾夹击的境地。

    燕军骑兵奔袭而至,面对的却是布阵整齐的晋军。前排兵卒手持木盾站在简单木篱之后,身后士卒亦侧身顶住同袍的腰侧,形成一面坚固的人盾。燕军来之前的认知和眼前形成巨大反差,但要停止已经来不及,手中的长矛在洪亮的呼号中投掷出来,在空中形成一股尖啸声。有的击中木盾牌,有的则是落了空。一轮攻击过后却没有什么效果,燕军心中惊慌,马蹄扬起飞沙,越来越接近。

    他们止不住奔势头,撞上木篱,此时从军阵中,第二排的士卒听到身后号令,脑子一片空白中,身体出于习惯将长矛刺出,无数战马被刺中,痛苦嘶叫中连人带马轰然倒地。轰隆隆,第一轮的骑袭全线失败,成排的马匹士卒倒下,片刻时间就垒起了尸体,后面的燕军步卒见状不好,产生怯意,但身后军令如山,只能快速冲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浪潮打来。

    这场厮杀从造成持续到午后,从一开始的破除伏击到后来以逸待劳,晋军气势大盛,在极度的战栗与兴奋中,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燕军冲击。卫钊布置得当,城墙上也换上兵卒,用山桑县内的弓箭对付燕军,落下的箭雨,将城下变成了一片尸海。

    就在最后一拨燕军护送着领兵将领要逃之时,卫钊亲自带兵追击。马蹄如雷,尘土飞扬,血腥的气味弥漫着,卫钊手持长枪,接连挑落两个燕兵,两人翻落倒地就很快咽了气。追上燕军统领之时,卫钊一□□伤对方的手,兵器落地,有几个燕兵拼死护卫,抵挡住卫钊的攻击。

    地上的尘土被疾驰的马蹄扬起,砂砾擦着脸颊而过,更有一股尘土弥漫眼前。

    卫钊眯了眯眼,这时,身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忽然飞出一支暗箭,直冲他背后而来。

    离得最近的几个亲卫只见卫钊被箭击中,翻身落马,吓得肝胆欲碎。

    何瀚之迅速拽住缰绳,跳下马来。却见卫钊从地上坐起,脸色铁青,满身的戾气,怒火几乎遏制不住,双目却仿佛淬了冰。

    “将军!”几个亲卫齐齐跑来,只见一只箭还插在卫钊背后。

    卫钊看向更后方的几匹战马,指向其中一匹道,“给我捉活的。”

    那也是亲卫中的一人,见势不好已经拨转马头就要逃,但很快就被其余亲卫围住,此人反抗,拿刀砍伤好几人,却最终不敌被生擒。

    亲卫们见卫钊被箭射中,不知伤势如何,都是担忧不已。

    卫钊此时让何瀚之将背上长箭拔出,何瀚之将箭羽拔出,只见箭簇上并无鲜血,松了口气,再仔细一看,金属尖利的头上泛着一层幽绿色泽,极不寻常。

    “将军,您看。”何瀚之将箭放到卫钊眼前。

    卫钊一看就知上面淬了毒,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见亲卫将那个射暗箭的人押上来,嘴里还塞了一团破布。卫钊上下打量他。那是个样貌极普通的兵卒,身材倒是魁梧,四肢肌肉夯实,身手应该很不错,才会被选做他的亲兵。

    卫钊此时满腔的怒意都压了下去,看着他,忽然又露出笑来,对左右道:“别声张,带他下去,我要亲自审。”

    那人面如死灰,被亲卫押着送入城中。

    何瀚之劝卫钊立刻回去检查身体,看是否有所损伤。上面的毒也该立刻找人来验。

    县令既死,县府就被卫钊所占。大军此时正在清点战场,燕军大败,但统领却刚才那一阵慌乱逃走了。有不少士卒见到卫钊中箭罗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大胜之后也并无喜悦,气氛紧张而小心。

    到了县府后院,卫钊脱了战甲外衣,两面护心镜落到地上,发出哐当两声,他动作一停,弯身将护心镜捡起,胸前的一面完好,背后的一面却多了个深深的凹痕,只差一点,箭就要刺破铁的打的护镜,且袭杀之人用心险恶,分明是要至他与死地,这一箭的时机和位置都十分刁钻,不留分毫余地,怕他不死,更是在箭簇上抹了毒。

    幸而今日戴着护心镜。

    卫钊此刻也不禁生出一丝侥幸来——多亏了玉度临别前的叮嘱。

    何瀚之到了门前唤了一声将军。

    卫钊换上一身常服出来,问道:“如何”刚才何瀚之拿着箭去试毒了。

    “见血封喉。”何瀚之面色难看地道。

    卫钊低低嗯了一声。蒋蛰将人押入牢中后也快步跑来了,刚才事情发生的经过谁都说不清,他闻讯后立刻赶来。

    卫钊着两人将亲卫里的人再筛一遍,自己带着从卫家带来的两个亲卫进入地牢。

    地牢里阴湿潮闷,气味更是难闻。卫钊面无表情,眼里却暴戾阴冷,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到了牢里,偷袭他的人五花大绑倒在地上,听见声音也不动弹,似乎已存死志。

    卫钊瞧着他,冷笑道:“摆这样一副死样子唬谁呢还没到真正该求死的时候。”

    他命侍卫拿了两条藤鞭来,就在地牢里,两人轮流鞭打。藤鞭多刺,又洒了盐水,几十鞭下去,浑身皮肉都烂透了,疼入脊髓,痛苦难言。此人先头还能忍住,但侍卫抽打颇有技巧,不伤筋骨,只破皮肉。

    两个时辰过后,此人除了一张脸,身上已没一块好肉。

    卫钊命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再次鞭打。

    若是一刻不停,疼痛到了极点也就麻木了,这样停停歇歇却是最为磨人。

    就是一身铜皮铁骨也给打碎了。此人熬不过去,昏了几次,醒来只见卫钊一张冷峻无情的脸,他实在熬不过去,终于开了口:

    “是南康公主命我暗杀于你。”

    侍卫停下手。

    卫钊眉梢微挑,目光冷厉地注视对方,“为何”

    那人嘴里吐出鲜血,一字一句道:“你是临贺郡公之子。”

    作者有话说:

    明日肥一点的章

    49

    第49章 脱身

    南康公主名叫司马兴男, 是临贺郡公桓温的正妻。桓温未发家之时,正是被明帝看中选为驸马,后来起势, 壮大桓家, 有了如今的权势。

    卫钊猛然大步上前,抓着那人的衣襟, 面色阴寒,仿佛一头择人欲噬的老虎,“你他娘的说什么”

    那人身上本就全身皮都烂坏了,被就地拖起, 痛苦地直呻、吟,“是、是真的,我亲耳听见。你是临贺郡公与南阳乐氏之子,南康公主厌憎乐氏,便想将你除去。我原本是为司马氏的卫士,若不是得了公主之命,如何会隐名来此地做个兵卒。”

    卫钊暴怒, 目眦欲裂, “你竟敢辱我母”

    一旁手持藤条的侍卫只觉得卫钊全身冒着一股杀气腾腾,都不敢去瞧他的脸色。

    那人牙齿格格颤抖,“我并无……都是公主身边婢女所说, 乐氏死了二十余年,仍是公主心中之刺……”

    卫钊眼里全是煞气,“乐氏死了二十余年”

    那人不知卫钊为何口气有些奇怪, 既然已经开口, 就不再隐瞒下去, “我和公主的婢女相好, 全是她告诉我……将军,全是真的……绝无虚假,给我个爽快吧。”

    他自知透露出这番话绝无活路,就是不想再遭受折磨。

    卫钊手指关节凸出,青筋绷起,刚才盛怒之下差点将此人活活捏死,强压着满腔怒火只为问明真相。听到这里才察觉到不对劲来,乐氏好好就在江夏,如何在他口中成了死了二十余年的人。

    卫钊面色幻变不定,将此人往地上一扔,道:“留着他一条命。”

    侍卫听令立刻对外喊了一声,命外面的人去找医师来。

    卫钊目光扫过两个侍卫,两人跪地,齐声道:“若有泄密,将军取吾等性命。”

    卫钊离开地牢,到了外面吹了一脸的冷风,可心底的怒火并非有半分削弱,反而越燃越炽起来。他想起自幼长大乐氏对他的疼爱,心口便有些发疼。那人口中的乐氏到底是谁卫钊缓步来到县府的后院,看见庭院中的假山石,突然想起一桩幼年的旧事来。

    那是他头一次冒出想学武的念头,刚说出口,就被父亲卫申拿着藤条满院抽了一顿,但他生来就有一副倔骨头,被打了也不改念头,转而去求乐氏。乐氏当时惆怅又伤感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第二日带着他出门,去了离家二十里地的一处小山。山上有一座孤坟,上面竖着碑,碑上刻着“南阳乐氏墓”。乐氏让他对着孤坟叩拜。

    卫钊记得那时他还纳闷,听母亲的话叩拜之后就问这是何人。

    乐氏当时道:“这是你姨母。”

    卫钊后来还问过大哥卫进姨母的事。卫进道他们的确有个嫡亲的姨母,但早早就过世了,听说并未出嫁,早些年又有些奇怪传闻,过世之后便是南阳乐氏的族人也不提起。自从去拜了那个坟,没过几日,卫申就同意卫钊习武。

    卫钊在院中一直站到天色发黑,暮色昏沉,侍卫举了灯进来,在他脸上怒容渐消的时候张口提醒道:“将军,里面已经备好饭食。”

    卫钊点了点头,转身朝里走。

    刚才已将过去记忆都翻了出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还真有那么多蹊跷之处,早就显露出苗头。南阳乐氏那个姨母,怎会葬在江夏,乐氏带他去祭拜过,却一次也不曾带大哥去过。还有,提起桓氏,母亲乐氏就显露过异样。

    卫钊咬了咬后槽牙,刚才一听到乐氏的名他就勃然大怒,此刻冷静回想,那人口中的乐氏,并非是他现在的母亲乐氏。

    草草吃了饭,他心不在焉,连晚上吃了什么都记不清。到了夜里,蒋蛰领着一个中年仆妇进来。蒋蛰倒是细心,觉得卫钊身边亲卫全是粗人,且今天过后,还要好好筛一下,就近把县府里的仆妇抓来,让她安排伺候卫钊生活。

    卫钊心事沉沉,摆了摆手,随便他们安排。

    仆妇马上准备热水梳洗。

    等梳洗毕,卫钊回到寝屋,那人透露的隐秘像块巨石堵在他的胸口,此外还要考虑经过今天燕军的袭击,应该怎样布兵,就是山桑县城里,也有许多事需要过目安排。

    卫钊揉了下额角,正要休息,忽然注意到床上被褥有些高叠,他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噙着冷笑,抓起刚才随衣解下的佩剑。正要拔剑,那被褥忽然微微动了动,从中伸出一双藕臂,肌肤似雪,光润柔滑,然后又缓慢从中探出一张海棠春睡的娇颜,那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国色天香,冶艳非常。在卫钊平生所见女子之中也排得上数。

    她露出手臂和雪白的肩膀引人遐思,让人不禁就想到她在被下的身躯应该是□□的。

    卫钊看也没看她一眼,“出去。”

    女子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然后缓缓从被褥中钻出,一丝芳香也随之弥散开。她身上穿着单衣,刚才只是解开了外褂,她下了床,缓步来到卫钊身边,朝他接近几分,“将军是英雄人物,妾身卑微,原是跟错了人,如今经竟不能得将军几分怜惜吗”

    她见卫钊英俊峻拔,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心下一阵发热,虽然刚被斥了一声,仍是壮着胆子勾引,手指刚要攀上卫钊的肩膀。被他一把擒住。

    女子疼得泪如雨下,痛呼出声。

    卫钊是风流,但此时正心烦,哪管她是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抽手将人往地上一掼,“滚。”

    这一声冷喝将门外的人也叫了进来。侍卫和仆妇进来都看到摔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可怜女子。仆妇连连告罪,将女人拉走,到了院门外,女人脸上哪还有半分伤心欲绝,咬着唇极是愤怒,“你不是说这个卫钊风流成性,容易勾搭吗”

    仆妇道:“打听的消息是如此,娘子如此容貌,便是不好女色的见了哪有不心动的。”

    女子名叫沂婴,原是县令妾室,绝色容颜,被县令娇藏于后院百般疼爱,原本县令说这一场仗后必然飞黄腾达,哪知这一开城门人都死了,据说身首分离。沂婴听闻消息立刻另做打算,听仆妇说来的将军是个极出众的人物,当下便打定主意要将卫钊笼络了,没想到却被摔在地上又赶了出来。

    沂婴回头看了眼寝屋紧闭的门,咬了咬牙,暗道:“拒绝我的男人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给我等着瞧。”当夜趁着夜色,她收拾了金银细软在府中仆从的帮助下跑了。

    卫钊第二天听闻消息,并没有多的想法,只是将何瀚之叫来一顿训,要他操练手下看紧门户。

    地牢里偷袭卫钊的人全身溃烂,虽有医师照料,也只拖延多活了几日。卫钊又私下见了那人一次,反复问他曾经提过的事,那人刚被灌了汤药,全身如烈火焚烧,痛苦不堪,“我说的句句是真……临贺郡公在旦日饮酒多了,吐露你是他的儿子,被南康公主听见,她最恨乐氏……杀你是公主之命……”

    卫钊见再也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当夜那人就咽了气。卫钊将蒋蛰叫来,关门吩咐了一阵,蒋蛰面露惊色,随后又变得肃穆起来。他知道能不能办好这件事可能关系到他下半辈子前途,当着卫钊的面以性命担保必会办妥,随后他单骑离开了山桑,没有惊动其他人。

    卫钊留在原地整军,这个秘密出现的时机,非常不好,原本该他亲自去求证,如今却根本走不开。

    卫钊暂时压下对这件事的在意,重新把心思挪到北伐上来。当日与燕军交手,他已察觉到,燕军实力不弱,且纪律严明。山桑这个小城,若不是他大军驻扎,只怕当即就有人要反,看来燕地也并非不得人心。晋室北逃,将一半江山让出,北地的臣民也早已忘了晋室,或是经历了太多战乱之苦,只要有太平日子过,管它晋室还是燕。

    对比了燕军和殷浩手下的晋军,卫钊想了想,又在纸上加上了秦字,晋军北上,要应对的绝不仅仅是燕,还有秦军,他轻摇头,心道:连玉度那样年幼的小郎君都能猜到殷浩北伐难以建功,可见形势不容乐观。

    卫钊当夜修书两封寄出,一封呈于殷浩,他在战报中极尽夸大战功。另一封则是给临贺郡公桓温。写完信时他又看了一遍。战功已经有了,他要尽早摆脱殷浩,又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桓温的态度。卫钊此时对桓温的感觉也极为复杂,可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要捞的好处要捞,要走的时候也不犹豫,手头能用的上的他不会放过,任凭他是什么身份。

    卫钊眺望夜色沉思,从这次北伐之中脱身,他要到豫章,为的就是江州这块重地,只要能掌握住这里,日后就不必受制于人,身世便有些不堪,于他也不过是一桩往事而已,便是南康公主背后算计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在外面奔波一天很累,肥章放到明天,啊啊啊 ,实在抱歉,掩面逃走。

    卫钊马上就要回豫章了,此人是现在主流男主的负面集于一身……但是作者君还蛮喜欢他感谢在2022-12-09 23:18:41~2022-12-10 23:2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50

    第50章 吃酒

    卫姌从章山下来, 养病足足养了大半个月,这期间不少人都来看望过她,罗弘罗焕兄弟两个, 还有赵师门下其他交好的小郎君, 有结伴一起来的,也有叫人送来些补品药材的。众人不知内情, 只道卫姌当夜目睹刺史庾治失足坠崖,回来便吓病了一场。背后就有人议论“卫家郎君男生女相,身子也弱的如同女郎。”

    罗焕来卫府探病时将外间传闻告知卫姌。

    卫姌着实无语,转念一想, 如此对她的伪装倒不失为掩护,顿时又释然了。

    罗焕唠唠叨叨说了不少事,比如赵师门下子弟此次雅集中文名未显,江州上下都只关注刺史落崖的事,哪还会关注雅集上清谈了什么或是出了什么好诗句文章。罗焕说完,拿起茗碗大口饮茶,道, “山下已派了不少人去找庾使君, 如今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豫章城内已有不少人都在议论下任使君会不会还是庾家的,玉度, 你怎么看”

    他说完这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来探望时卫姌发不了声,一拍脑袋道:“看我这个记性, 你嗓子可好些了”

    卫姌缓缓张口道:“已好得多了。”

    她的声音不及以往清脆, 略沙沉了些。

    罗焕见她坐在榻上, 头发全束了起来, 显着一张小脸越发莹润雪白,尤其是方才他说话时,卫姌只安静听着,窗外半开着,外面一簇开得正好的杜鹃,粉艳艳的却不及她垂目的样子秀美。

    罗焕心无端地跳快了些,稍稍移开了目光,心道:玉度这个模样实在让人担忧,日后该娶什么样的妻子……

    卫姌道了句“来任刺史未必这么快就有人选。”

    罗焕出神了片刻,回过神来道:“庾家这些年已大不如前,听说如今在宫中,太后一言九鼎。”

    卫姌知道他的意思,太后褚蒜子,那是谢家的外甥女,庾家原来势大全仗着外戚的身份,如今在朝中却逐渐衰微。谢家人才辈出,除了朝堂上谢尚等人,还有未出仕的谢安,下一辈有谢宣,代代皆有人才,眼看着繁盛三十年不成问题。

    两人聊了几句,毕竟朝中局势离得太远,卫姌即使知道未来趋势,也不能和罗焕明言,渐渐话题就回到了豫章内。

    罗焕偷瞥了卫姌两眼道:“外面还有一个传闻,你听了别生气。”

    卫姌心下一咯噔,皱着眉道:“什么传闻”

    罗焕道:“琅琊王这些日往你家送了几次药材,有人说那日你们在章山上同行,琅琊王待你极亲近……”

    听到这里,卫姌已感觉有些不妙。

    罗焕支吾道:“……都说琅琊王或许有龙阳之好。”

    卫姌面色发黑,咬牙道:“胡言乱语。”

    罗焕看见她气恼,笑了一下道:“建康男风盛行,貌美男子行市比女子更高了,玉度你日后定要小心些。”

    卫姌只觉得脑仁发胀,道:“我可不好男风。”

    罗焕听见一愣,心下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叹气,颇有些复杂,道:“你也不用气恼,虽然外面传什么的都有,但如今城内你卫郎的名声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卫姌不解,罗焕便解释给她听,这些日子外间流传着琅琊王好男风,让人不由就好奇卫家郎君样貌。赵师门下士子被问得多了,都言卫姌是个美郎君。卫家祖上原本就有个极具传奇的美男子,天下无人不知,于是卫郎的名声不胫而走。

    卫姌没想到自己突然有了名气,以本朝的风气,也不觉得十分奇怪。她就明白一件事,无论是才名也好,美名也好,只要是名气都是一种好事,就看自身如何利用。

    两人又闲聊一阵,罗焕告辞离去,卫姌则捧着书苦读,养病的这些日子里,她也并未完全闲着,已经将《老子》成诵,接下来就是和赵师学精义,以她如今的年纪,等到秋天回江夏郡参加中正官的雅集,入品问题就不大了。

    卫姌自认并非是天生的学子,如大哥卫进那样,天生就好钻研学问,这等士子百里无一。她心中很清楚,能耐着性子苦读,全是因为前世抱憾,今生存着一股要活得更自在的决心,才能忍住了读书的清苦。随着出来游学,卫姌也觉得比起前世学问更扎实,见识也广博。

    又休息了几日,天气渐热,春日芳菲歇去,夏木阴阴可人。

    卫姌身上的伤全养好了,换上单薄夏衫出门,先去了一趟赵府。

    赵霖见她回来也是高兴,这个弟子才收了没几天,就在雅集上见着那么一件大事吓出病来。赵霖问了她身体和课业,发现她病着这段时间学业也有所长进,对她大为满意,着实夸奖了两句。

    卫姌正听赵霖讲解老子注,外面突然传来仆从的声音,“赵博士,外间有人找卫家小郎君。”

    赵霖被打断教学,皱眉道:“何人”

    仆从道:“建康来人,说是庾家的。”

    卫姌面不改色,心下却微微一紧。

    赵霖听到庾家,急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道:“应该是为了庾使君之事,前两日在山下找到使君尸首,他们应该是来问些事。”

    卫姌点点头,跟着仆从去了小厅。

    一位宽袖长袍,戴卷梁冠的男人,年约三十许,面容古朴正端坐在厅中,此人神情倨傲,眼神飘忽,卫姌进去之时,他一眼看过来,然后上下打量,眼神叫人极不舒服。

    “你就是卫琮”

    卫姌作揖道:“回长者,正是。”

    “雅集当日所见,你从头至尾与我说一遍。”

    卫姌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人,正是庾治亲卫,她没有多想,将当日说的又复述一遍。

    男人又反复盘问细节,卫姌露出不耐的神情。

    男人看见不觉得奇怪,士族子弟若是毫无脾气,他反要怀疑有什么问题。卫姌所说的,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如今不过是家族内有疑惑,他不得不来验证一番。

    “卫琮,我听说,庾使君当日对你十分赏识,还单独叫你去考校学问。”他盯着卫姌看,目光深处藏着探究和怀疑。

    卫姌抬头,惋惜道:“使君之仆来找过我,只是我后来在林间迷路,未曾去亭中见使君,后来在崖上见到使君,却是最后一面。”

    男人问道:“你未曾与使君单独说过话”

    卫姌摇头。

    男人突然脸一板,目露凶相,“卫琮,你说谎,你在山道上与庾使君相遇,他找你说话,你失手将他推下山,是不是”

    他突然爆喝,卫姌吓了一跳,瞪圆了眼,惊恐地望向对方,“没有啊,长者明见,到底何人背后诬陷我,此话没有道理,使君找我说话,那是赏识于我,我高兴且来不及,为何要将使君推下山。”

    说着她委屈不已,扁了扁嘴道:“使君比我年长高大这么多,我如何推得动他。你们不能随意栽赃我,我要找赵师,当日还见到琅琊王殿下和诸多士子,你们怎能将如此罪名推到我一个童子身上。”

    男人听她说完,脸上怒喝的神情瞬间就收了,显然刚才是故意恫吓。

    卫姌却是戏做全套,这时已经转身要往外面奔去,一旁仆从赶紧拉住他,嘴里道:“小郎君莫急,使君之事事关重大,大人这是给小郎君一个自证的机会。”

    卫姌心中鄙夷,庾家心机深沉全用在她一个十四岁的小郎君身上,无非是看卫家式微,容易拿捏罢了。

    又闹过一阵,庾家男子看仆从拿了果脯给卫姌吃,哄了她半晌才将人安抚下来,他一阵头大,语气转为和蔼道:“卫家小郎君,你见到庾使君时琅琊王在哪里”

    卫姌把嘴里的果脯嚼碎吃了,道:“在山道上,他听到声音很快就赶来了”

    “当真”男子又问道。

    卫姌生气将果脯往盘里一扔道,“长者有问,不敢作假,句句是真。”说完也不等男人反应,作了个揖就走了,宽大的袖子甩动,显然气愤至极。

    等他走了,庾家男子缓缓坐回去,刚才为了给卫姌压迫感,他特意站起。

    “这个卫琮看起来倒是没有问题,十四岁的年纪,就算天生多个心眼也藏不严实,”庾家男子沉思半晌,轻轻吐出一三个字,“琅琊王。”

    侍卫没说话,他将庾治之事原原本本禀报庾家,家族中心存疑虑的人不少,最重要的一点,庾治并非是为赏景独自登崖的人。虽说时下推崇风雅,但庾治喜好风雅只是对外做个样子,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家族内部最清楚。此人贪财好色,又醉心权术。

    男人看到卫家小郎君第一眼有所怀疑,就是因为这小郎君长得太好看,若是庾治动了什么歪脑筋半点也不稀奇,所以他才要故意吓一下卫姌。若是卫姌和庾治单独接触过,肯定知道庾治心存什么念头,年纪轻轻,藏不住露出厌恶或者其他情绪,但卫姌并没有,看着只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小公子。

    庾家男子摇头道,“当日目睹只有两人,若不是卫琮,便有可能是琅琊王,但卫琮佐证又不似作假,这倒是难办了……”

    侍卫看了眼门外,卫姌早已走得没影,他和男人不同,对这个小郎君始终心存疑惑,年纪幼小让人或多或少心存轻视,但侍卫回想山上和刚才,这小郎君的言行举止,正正好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看起来又是那般无害。

    没露一丝破绽,才是让侍卫隐隐觉得不妥的源头。

    卫姌离开小厅,回到赵师面前,仍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赵霖问起,她便将刚才之事又说一遍。

    一直到赵霖授完课,卫姌到了自家牛车上,才露出真实的情绪,她轻轻按了下太阳穴,回想自己在庾家人面前言行,自觉没露出什么马脚,心下稍安。庾家既然派人来,说明就对此事有疑,江州是庾家不愿失去的重地,庾治的死引发的后果难以估量,难怪他们对庾治的死不愿轻放。

    卫姌心想卫家与江州并无利益纠葛,庾家怀疑不到她的头上,最大的目标仍然是司马邳。

    她打定主意除了知道二哥北伐的消息,以后与司马邳尽少牵连。庾家虽然在四姓中已经落到最后,但也不吃素的,留给司马邳去头疼吧。

    卫姌日常去赵府听学,过了几日,与那些个认识的子弟碰见。众人见她身体恢复,顿时闹着要聚一场。

    这原是士族之间往来人情,卫姌没有拒绝,主动要求请客。那几个子弟越发满意,当即约了两日后午间在灵犀阁用饭。

    卫姌回家让仆从取了钱去灵犀阁定下日子。

    两日后,一众士族子弟从赵府离开,来到灵犀阁。

    罗焕悄悄对卫姌道:“我知你对本地行市不熟,特意叫了些花娘来,等会儿就作你招待的。对了,听说你喜欢甄姐这样有韵味的,我便特意把她也叫来了,让她陪你。”他眨了眨眼,啧啧两声道,“没想到玉度你居然喜欢那般妇人。”

    他自认与卫姌最亲近,于她的喜好也打听了一番,听兄长罗弘提过这么一句,就记在心里。

    卫姌默然无语,瞅了罗焕一眼,暗自咬牙道:“你这般体察人心,日后定有大前程。”

    罗焕喜滋滋道:“我就知道玉度你懂我。”

    卫姌和他两个上去,豫章众年轻子弟已经就座,众多俏丽婢女穿行期间,让这些子弟们大为欣喜。他们岁数都还小,家中还不许他们随意亲近女子,但越是这般,年轻子弟们越发羡慕兄长们,如今见这个场面,纷纷对卫姌称呼一声好兄弟。

    卫姌:“……”

    甄娘果然就在席中,她比在座子弟年纪大了一轮,又久经风月,服侍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卫姌坐下后,并未让她近身,而是让她弹一曲琴。

    等她弹完,下来为卫姌斟酒,道:“当日是小郎君一句夸奖,让妾有了些薄名,这杯酒敬小郎君。”

    卫姌道:“娘子曲音少有,应该有识曲之人。”

    甄姐捂嘴一笑道:“小郎君可算是未卜先知,妾近日遇到一个商户,喜欢妾的琴音,已经为妾赎了身,妾就要随他去江东了。原本妾已经闭门不见客,听闻今日是小郎君办的宴席,这才前来,谢谢小郎君当日怜惜,让妾不再自怨自艾,于风月之地还能遇到真心人,全赖小郎君之福。”

    卫姌吃了一惊,然后笑道:“我并未做什么,当不得你的谢。”

    甄姐道:“于小郎君只是一句话,当与我却是一生之转机,妾有一曲,献于小郎君。”

    她坐到琴前,十指轻拨,悠扬古曲流淌于琴弦。

    弹完一曲,她对着卫姌盈盈一拜,抱着琴飘然离去。

    卫姌看着她的背影,罗焕刚才和身边俏婢吃酒,注意到这边,立刻凑了过来,“我刚才全听见了,玉度可是不舍,你若是真喜欢,我叫人把她的事搅黄了,区区商户懂什么琴音,留下甄姐给你弹曲……哎呦……”

    罗焕头上挨了一巴掌,委屈地看向卫姌。

    “吃你的酒,”卫姌瞪他一眼,忍不住又补充道,“不许干这类坏心眼损阴德的事。”

    罗焕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居然还有些高兴。

    这时身旁俏婢道:“郎君可听见,外面有马蹄声。”

    作者有话说:

    51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