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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一百四十章    伤口

    吃饭的时候, 桓启夹了一块剔骨的鱼给卫姌,她微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吃了鱼肉, 然后道一声谢,让桓启皱起了眉。

    她这样温顺, 乖巧,又知礼,没一点可挑剔的,可桓启就是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一段记忆,接到北伐征召那回,卫姌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要他一定要带上护心镜。那时他还担心这年幼的弟弟娇养太过,软软乎乎,没点男子气概。最后却正是这护心镜救了他的性命。

    桓启心里很清楚,卫姌不只是长得好看,温和可亲, 实际上颇有心计和城府, 当初驿舍里她对殷浩出征的判断,几乎没有偏差,浸淫官场多年的人也未必及她的锐利, 更有雅集严思盗文的事,论处置手段她比大哥卫进更为圆滑老练。

    桓启拧了下眉头,又舒展开, 心底隐隐那点感觉越发清晰了。两人如今同一屋檐下, 她的态度好像又回到过去, 把他看作兄长般, 却又更多几分礼貌客气,不正是对表兄弟应有态度。

    吃完了饭,婢女进来收拾,桓启漱过口,帕子擦干净手,道:“听说司马翁主待你极是亲厚”

    卫姌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仍是笑着说的,看着闲话家常似的,不像试探。便道:“翁主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不多,找我说过几回话。”

    桓启也知道外面的流传,头一回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荒谬,但回来仍觉得有些不妥,他命人私下打听过,知道司马引萱那女人极是偏好样貌出众的美郎君。

    “外面天寒,你身子弱又畏冷,这段时间夜里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在家养身子。”桓启道。

    卫姌猜他是听见些外面的风言风语,心想若是为着日后娶司马引萱着想,迟早要放她搬走,这样一想,心里倒舒坦不少。

    答应一声后她就要告辞回去。

    桓启飞快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把握住,“急什么,有东西要给你。”

    卫姌扭动手腕,无法挣脱。

    只听桓启对着外间一声喊,她只好佯作无视,袖袍宽大,遮挡了动作,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省得叫仆从先察觉出什么。

    仆从从外抬了一个木箱进来,打开露出其中几卷帛书。

    桓启点了一下头,仆从轻手轻脚取出帛书,展开在卫姌面前。

    字迹硬挺有力,棱角峥嵘,整幅字气势浑穆刚劲,是张迁碑的拓印。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桓启见她看得入神,满意地笑了笑,道:“还有呢。”

    仆从依次打开几卷,都是上好的碑文和名家笔书。

    “知道你喜好书道,这是我从各地搜罗来的,怎么样,喜欢吗”桓启知道前阵子把人强抓了回来,这小人儿心里憋着气,所有专程去找来投其所好。

    桓启想着与女子相好都要送些胭脂水粉,既然小郎君喜欢,花些功夫去找来讨她欢心有何不可。

    卫姌默然不语。这些风格各异的碑文名字手书她确实喜欢,前世为母守孝的每一个清冷枯寂的日夜里,她笔不离手,只有练字写经时才觉得内心平静。卫家本就书道传家,她又怎会不喜欢。

    “二哥找来的这些墨宝都是珍品,应好好珍藏。”卫姌道。

    桓启眯起眼睛,“都给你的,等会儿拿回去。”

    卫姌摆手道:“我若是要看,再来问二哥借。”

    桓启笑容一敛,看着她不说话。

    如今他身上更添威势,不怒自威。举着卷帛的仆从都觉得害怕,站着不敢动。桓启想了想,又低笑一声道:“什么你的我的,既是为你找的,全都是你的。”说着不容分说,叫仆从收起先送到隔壁卫姌的小院去。

    卫姌既然拗不过他,趁着这时就要跟着一起走,但桓启抓着她的手就是不放。

    “二哥!”

    桓启道:“瞧你心急的,字帖又不会长腿跑了,这些日子咱们兄弟都没碰着几面,好好陪我说会儿话。”

    仆从收拾了箱子,抬着出去。

    这时院外通传道:“将军,该换药了。”

    卫姌趁着桓启分神的片刻,用力一挣,这才把手解脱出来。

    桓启朝外喊了一声进来,对卫姌道:“站住。”

    卫姌道:“二哥既然要换药我还是不打扰了。”

    桓启道:“刚才还挺乖的,现在这么就不听话了,莫非想等我换了药再去找你。”

    卫姌已经走到门前又退了回来,坐得离他稍远一些。

    医师在何翰之陪同下进来,瞧见还有卫姌,倒是多看了一眼,然后便如前几次一样,脱了桓启的上衣,解开布带,观察伤口道:“将军体格强健,伤口愈合的快,这些日子继续忌口,禁止房事。”

    卫姌在一旁只当自己是聋哑人,垂着眼只看手里的杯子。

    桓启见她不自在的样子,反而有心想逗一逗,突然喊了一声“玉度”。

    卫姌一惊,反射地抬起眼,瞥到他袒露的上身盘踞着的巨大伤口,伤口处刚长的肉芽是红色的,从肩到胸前位置,若是再深些,只怕性命难保。上一次卫姌来的时候也碰上他换药,看的却没有那么仔细,只觉得伤不轻。但眼下毫无遮挡,看的十分清楚。

    卫姌瞪大了眼,看着医师在伤口上撒药,重新包扎干净的布条。

    医师离去,桓启重新套上衣服,动作丝毫不见妨碍,他道:“吓着了”

    卫姌深呼吸一口,道:“二哥这次是死里逃生,凶手可捉到了”

    桓启看着她笑道:“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已经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里了。”

    卫姌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亲缘是最难割舍的,就算桓启如今暴露了种种心思,她依旧无法单纯只将他视为仇敌。正是因为这一层复杂的关系在,见他受这样的重伤,她首先涌上来的还是担心。

    桓启见她脸上忧色,低声笑起来,道:“还算你有些良心,不枉费哥哥疼你。”

    一听他语气有些不正经,卫姌板着脸道:“这个时候你还说笑。”

    作者有话说:

    虽然在这里说私事有点不好,但还是说下最近我的情况,背上那个包昨天破了,全是血水和脓,我滴个老天,大晚上给来了个血流成河,睡觉时我在睡衣背上贴卫生巾才能继续睡,我以为流光了就好了,今天去医院,换药的时候才知道我太天真了。痛到一身冷汗。纱布整个赛进伤口里,那个酸爽,我想到了关公刮骨疗伤,真的超痛。好消息是,现在坐着没有之前疼了,坏消息是,我的精神受到强烈冲击,换药还要很多次……真的,我觉得人间都不值得了  不要怪我唠叨,也谢谢大家的包容感谢在2023-03-14 23:54:10~2023-03-15 23: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2章 一四一章    因

    桓启仍在笑, 随意将腰带一系,又坐回来,道:“好, 不说笑, 当日动手的人已经全死光了,没留一个活口。”

    卫姌听了这话也没觉轻松, 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桓启摸了摸下巴,心想果然这个幼弟心里门清,能猜出其中的凶险。她神色认真, 小脸略紧绷,看地桓启心痒难耐,但两人难得这样心平气和,交心谈话,他沉声道:“那个当口敢下死手,时间地点还能拿捏那么准的,只有桓家人才能做到, 我认祖归宗碍着谁, 想也知道就那几个。”

    卫姌刚才犹豫没说出口的正是因为这个,这是桓家的家务事,所谓疏不间亲, 严格来说,她现在是疏,桓家人才是亲。可想到前世桓启早早就没了消息, 也没有像今世这般认祖归宗。卫姌大胆猜测, 或许他曾经早早就遭受暗算。

    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南康公主是明帝之后, 背后有宗室,还有庾家。就是临贺郡公对她也是十分礼让,二哥日后万事小心些。”

    桓启凝目看着她,倒有几分奇怪,“你怎么就知道是南康公主,不是世子”

    卫姌刚才不假思索就说出南康公主之名,全是因为前世谢王两家已与桓家暗自交锋多年,熟知桓家情况,世子桓熙才智平庸,是个酒肉好色之徒。这样雷霆暗杀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其母南康公主,手段狠毒,且雷厉风行,使这样的手段不稀奇。

    桓启极为敏锐不好蒙骗,卫姌只好说:“桓家之事我也私下打听过。”

    桓启笑起来,眉目间一片柔色,“玉度莫非是担心二哥”

    卫姌也不能反驳,只好硬着头皮微微点了一下头。

    桓启忍不住笑起来,突然伸手揽住她,“你猜的不错,那毒妇害我不止一次,一笔笔的我全记着,如今形势比人强,先忍耐些日子,日后定要全部还回去。”

    卫姌拍开他的手,听他这阴恻恻的一句话,刚才的担忧散了大半,心想桓启这样的性子,但凡没能一击必中彻底除了他,以他强硬狠辣的手腕,这些账迟早要算,哪会吃亏。

    桓启方才听她关心之语,心里舒坦,即使被她用力打了一下,也没在意,放缓了语气道:“我如今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不少,外面的人盯着错,家里那些更不省心。处处烦心,回来你也不给个好脸色,嗯”

    卫姌听到这里,笑了两声,站起身道:“二哥当务之急,就该早些迎娶翁主进门,增添一份助力。我这里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这句她也不去看桓启神色如何,径直走出屋去了。

    桓启手指在面前的小几子上敲了两下,盯着卫姌背影看了一会儿,神色不动。这小人儿刚才只在看到他伤口的时候软化了片刻,很快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桓启还想借着伤引她更贴近些,却几乎没什么用。

    桓启烦躁地拿起杯子一口喝完半凉的茶水,暂时压下心头的燥意。无论是投其所好的讨好,还是故意示弱引她同情,或是强迫姿态,各种手段都用上,卫姌却始终守着那条界限,不肯软化一分。

    从她眼里桓启看出来,她仍是把他当做兄长,但也仅此而已。

    他将杯子重重放下,脸上泛出一丝冷笑,若是手段用尽都无济于事,他也只能顺应心意了。

    又过两日,豫章下了一场小雪,天气骤然转寒。仆从一时疏忽,未提前备好手炉,卫姌从行宫回家途中吹了冷风,当夜就发了寒热。惠娘心疼不已,在屋里多摆一个火盆,坐在床头给她换帕子,轻声哄她睡觉。

    桓启夜里回来听说卫姌生病,脸黑的仿佛涂了碳,来到卫姌屋子,就看见惠娘体贴照料的样子。他目光微沉,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便是再娇养的郎君,也没有这个岁数仍让媪母这样贴身照顾的。

    他来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卫姌的额头,问道:“可叫了医师怎么说的”

    惠娘面色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道:“小郎君天生体弱,受了寒就这样,药方子都是现成的,已经熬了药喝下去了,明儿再喝两帖,若是还不好,再叫医师不迟。”

    桓启拉长了脸,斜睨她一眼,声音冷冽,“你们平时就是这样照顾她,医师也不看,拿旧方子糊弄过去”

    惠娘面色发白,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桓启眉间冷凝,正要喊人。

    卫姌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袖子,“二哥。”

    她声音有些哑,轻轻的一声,就制止了桓启的动作。他低头看她,只见她蓬松的头发散乱着,衬着皮肤越发白腻,睁着一双乌黑湿润眸子看过来。桓启的心仿佛被掐了一把似的。

    “我已经好了不少,惠娘说的都是真的。”卫姌绝不能叫桓启当面叫医师来,为了证明身体好了不少,她掀开一角被子就要坐起来。

    桓启皱眉,又给她重重压了回去,隔被按着她的肩膀,“行了。”

    卫姌怕他非要叫人,一只手用力揪住他衣袖不放。

    桓启默不作声坐在床前。卫姌刚开始放心不下,等了许久他都没再叫医师,她渐渐放下心来,没多久就脑子晕乎乎地熟睡过去。

    桓启感觉到她手上没了力气,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又守了一会儿,在侍卫和惠娘都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他缓缓起身,扔下一句“好好照顾”走出门去。

    惠娘这才神情缓和,松了口气。

    桓启到了外面,把侍卫叫来,吩咐了几句。不到片刻,荆乌就快步跑来,跪在地上。桓启问道:“你在玉度身边可有见着什么奇怪事”

    荆乌本就是他挑出来特意送到卫姌身边。他沉思片刻,道:“小郎君不常叫我,也没有什么异常。”

    桓启又问:“玉度身边人平日都是怎么服侍的”

    荆乌经这一问,还真想到有些奇怪的地方,卫姌真正贴身服侍的只有媪母惠娘,怀绿和凝冬两个平日也只是奉茶送饭菜。

    桓启听他说了一通,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一四二章    过渡

    他在思索时无人敢打扰, 荆乌和侍卫等站立原地。这时一个仆从穿过庭院快步找来,道道:“郎君,刺史府来人请您过去。”

    桓启觉得卫姌身边有古怪, 只是还未相通关键, 随口问道:“何事”

    仆从道:“未曾说何事,不过刺史府催的急。”

    桓启知道桓冲老成稳健, 若是一般的事不会急着来找。他招手让何翰之上前,道:“你安排人把小郎君院里看紧了,有什么不寻常的事都记着报给我。”

    何翰之不明所以,仍是点头应下。

    桓启知道他做事认真, 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卫姌病了两日,发了一身汗后就退了热,但惠娘仍是不放心,非要她再多躺一日。到第三日,卫姌逐渐恢复精神,惠娘私下和她抱怨,“这荆乌日日就守在外面, 进出的人他都要盯着, 跟防贼似的,还有这两日侍卫巡的也太勤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卫姌开始并没放心上, 她前两日头晕目眩,糊里糊涂的,依稀记得桓启来过。等她穿着厚实站在窗前透气, 无意间发现侍卫在院门前逗留的时间极长。她心生疑惑, 又观察了半天, 发现这个情况并非偶然, 侍卫在院子周围来回巡视,有意无意还在门前探看。

    卫姌一言不发,心头暗惊,回想桓启来探病的情况,他责怪惠娘不请医师,她为惠娘开脱。难道就是这样引得桓启起疑。越想越是心惊,卫姌冒出冷汗。桓启目光如炬,心思缜密,难道真让他发现什么端倪

    惠娘端了刚熬好的药进来,卫姌一边喝药一边拉她到窗前说话,眼角余光瞥到荆乌已经慢慢在屋外靠近。

    卫姌低声吩咐惠娘把那些会暴露身份的东西藏好。

    惠娘知道她谨慎,轻声道:“小郎君身边决计没有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藏在我那,没人知晓。就算被人瞧见了,就说是我用的。”

    卫姌反复思量,觉得自己身边确实没什么破绽,这才一颗心落回实处。朝窗外看了一眼,荆乌正在帮着仆从打扫庭院,就在离窗不远的地方反复清扫。

    卫姌连着几日告假没去王府,病好之后先去赵府听课,然后才又去往行宫。

    司马邳把她叫来,见她穿的格外厚实,一圈白色的毛领围脸旁,衬得仿佛年纪更小了。

    这时福宝亲手端了一碗热汤进来,递到卫姌面前,道:“这是单独为小郎君做的,熬了两个时辰,放了好几样料,最是补气升阳,生津养血,小郎君快尝尝。”

    卫姌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将汤水喝完,她想起刚才司马邳还未说话,连忙放下碗看过去。

    司马邳道:“快要年关了,你作何打算可要回江夏”

    卫姌摇头道:“离家前就已经和长辈商量过,今年暂且不回。”

    江州与江夏相隔千里,一来一去耗时很长,而且卫姌天生畏寒,在雅集过后离开江夏时,无论是杨氏还是卫申夫妇都让她不要来回奔波,安心在江州游学。

    司马邳微微颔首,见她喝了热汤后皮肤透出薄薄一层红润,目光微不可见得顿了一顿。他将身前几张纸笺往前推了推,示意卫姌去看。

    卫姌拿起来,看到上面是北伐战报,前几日在陈县一战,殷浩得到符健行军路线,预先埋伏迎敌,击退了秦军。卫姌抬头看了司马邳一眼。殷浩的消息来源,全是司马邳与慕容临合作得来。然后快骑送至前线。

    “全赖殿下运筹帷幄,才有此大胜。”卫姌放下战报道。

    司马邳哼了一声道:“大胜事先已知兵力,路线,却只是击退苻健,如此谋划,却只落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焉能叫胜”

    卫姌听说他的不甘。殚精竭虑筹谋一番,殷浩却只能换来这样的战绩,没能给苻健迎头痛击,甚至不伤秦军根本,等符健稍作调整,只怕殷浩更没胜算。卫姌已知结果,不觉得稀奇。

    可司马邳对殷浩失望至极。

    “已经入冬,两军休战,要等开春再战,殷将军可在寿春屯粮固守,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或许还有变数,殿下就耐心等等吧。”

    司马邳掀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刚才他已与李公几个商讨过,几人都是士子出身的幕僚,对军事并不熟悉,只道殷浩此战提士气,对开春大战极有信心。司马邳没想到与自己想法更接近的居然是眼前这个小郎君。

    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道:“好了,不说这个,听说引萱对你很亲近”

    卫姌露出一抹苦笑道:“是翁主赏识。”

    司马邳唇角勾起弧度,“她向来喜好美郎君,只不过这回,你着实小了些。”

    听他取笑,卫姌也难以辩驳,无辜道:“翁主与桓家郎君议亲,我岂敢掺和进去。”

    司马邳笑道:“你是怕引萱,还是你那位兄长”

    卫姌心说两个都怕。司马邳看着她一脸为难的模样,却觉得有趣至极。又聊了几句才放她离开。

    宫人进来收拾,把卫姌喝汤的空碗收走。福宝将那几张战报收起,余光瞥到司马邳身前还有一张压着。他轻声道:“殿下既已决定开春就回建康,为何不问一声小郎君”

    司马邳微微挑眉,道:“有什么可问的,上次不是问过了。”

    别人不知道卫姌上次连夜被逐出行宫是为何,福宝却大致了解一些,他看了看司马邳的脸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小郎君当日连品级都未定,如今却是定了品,就算没到年纪,殿下先把人带在身边教些日子,很快就能得用了。”

    过了许久,司马邳才说了一句:“不急。”

    福宝听这口气就知道差不多定了,他垂着头,笑了笑,站到一旁。

    司马邳瞥他一眼,“这卫家小郎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对他倒是特别的很。”

    福宝心道:还不是因为殿下喜欢见她,所以上下都待她好。他微微笑道:“如卫小郎君这样的,谁能不喜欢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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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一四三章    端倪

    又过了几天, 卫姌见桓启早出晚归,无暇顾及家中,原本提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每日仍是读书习字, 在行宫与赵府走动, 还与罗焕邓甲等人聚过一回,罗焕明年就要完婚, 娶吴郡陆氏女郎。陆氏是百年世家,胜过罗家。罗家为迎新妇上下张罗,置办家什器皿,金银绸缎, 一时豫章都为之物贵,传为佳话。

    婚期只剩半年,罗焕既是欣喜又是担忧,私下与卫姌道:“倒是见过陆氏女郎的画像,清秀雅致,甚得我心。”

    卫姌闻言一笑。

    罗焕又道:“成婚之后,我家就要安排我入仕, 日后便不能与你们一处耍乐了。”

    卫姌知他在今秋雅集定了七品, 又已成年,足以出仕为官。才华高拔的士族子弟,三年之后可以再次擢升品级, 但若是资质平庸,可以官场历练,再以政绩提升。江右子弟向来固守本地, 罗焕若在乡土任个县令, 政绩自不用愁。

    邓甲在一旁听见了, 嘿的一笑道:“娶妻为官, 正是得意事,富贵日子还在后头呢。”

    众人都来同罗焕道喜,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痛快,又谈起各自前程,这群小郎君,岁数大的翻过年就是十七八岁,都到了听从家族安排做事的岁数。少年心性,大多展望前程,有意施展抱负,也有性格内敛,为兄弟朋友分别感到伤感。

    邓甲喝的酩酊大醉之时,看着卫姌,忽然伸手拉她,“玉度,你就留在豫章,日后在此处为官,咱们就能常常见面……”

    众小郎君笑道:“莫非他还惦记着将妹妹嫁给玉度”

    卫姌哭笑不得,挣开手道:“莫要胡言乱语,败坏人家女郎的名声。”

    入夜回到家中,卫姌看见几案上摆放着一张帖子,拿起一看,原来是引萱翁主的帖子,请众人去别院赏梅。小寒刚过,时值隆冬,昨日下了一场小雪,草木凋敝,唯有梅花绽放,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卫姌近日已推脱不少外出应酬,算算日子月信也差着没几天了,按她心中所想实在不愿出去,可翁主所邀不能轻易拒了。

    她正想着事,惠娘轻声小步端着碗汤进屋来,卫姌道:“我今日只饮了小半杯酒。”

    惠娘将碗放到卫姌面前,“不是解酒汤,小郎君忘记日子了快些趁热喝了吧,这几日最是关键,不能受冷寒凉。”

    卫姌将碗拿起来,小口慢饮,很快将汤药喝完,惠娘又喂她吃了一口果脯,这才梳洗躺下。惠娘拿着空碗离开,回到所住的屋子。她与婢女不同,单独一个屋子,屋后还有一小个院子,每个月私下为卫姌熬药汤都是她亲历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她提着灯,收拾了药炉。刚才急着把热汤药送去,罐里的残渣还未处理。

    她将汤水沥干,倒了药渣出来,用布包着,左右看看并无人,在院子角落矮树从下挖了个坑,就地掩埋,做完这件事后,她才轻轻拍了手,提着灯回房。

    荆乌这几日格外关注卫姌身边,却未曾发现什么,心里也觉奇怪,无论怎么看,桓启对卫琮这位幼弟都十分疼爱的,什么好的东西,都先送去。平日吃食用度精细和正院一般。桓启在外忙碌,回家来都先问小郎君,听说妾室黄氏正是因为赶小郎君走,这才被禁足不出。荆乌实在不懂为何桓启还要命人偷偷看着小郎君。

    他看见小郎君房里熄了灯,正要回去休息,这时却看见惠娘收拾药炉,又将药渣收起。这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心里却突的一下,鬼使神差跟在惠娘身后,瞧见她埋药渣的举动。

    他心头疑窦丛生,觉得这太不寻常,便一直屈身躲在仆从院外,直到天色漆黑,三更鼓响,几乎全都熄灯入眠,他这才轻手轻脚进去,也不打灯,抹黑来到刚才惠娘埋药的地方,挖开刨了一把药渣出来,包好藏在身上,又将土埋回去踩实了,打算改日找个药师问个清楚。

    到了赏梅那日,卫姌收拾好,穿着一件碧霞锦纹披风,刚走出屋就看见桓启站在院子里,他今日一身褒衣博带,头发以玉冠高束,身形高大笔挺,少了凌厉,多了几分风流俊气。

    卫姌心想莫非这趟赏梅,也是为了他和引萱翁主所设

    和她同一个想法的,还有谢道粲,清早起来梳洗打扮,婢女为她换了几样首饰和衣裳,却总觉得处处不合心意。刘媪见她不悦,还觉得奇怪,劝道:“女郎平日都爱素雅打扮,今天怎么倒喜欢艳色了”

    谢道粲道:“翁主那般样貌,我若是再打扮素淡,就被比到土里去了。”

    刘媪道:“女郎娴雅淑静,何须与她人攀比,女郎往日可不曾这样过。”

    谢道粲也说不清心里滋味,一时觉得今日不过是个寻常的赏花宴会,便如往常那般就行。她擅长诗赋又出身高贵,这类场合向来是长脸的。一时却又杂念丛生,隐隐觉着要与那位桓将军再见,不可随意打扮。

    这些想法她却不能说,对着贴身照料自己的刘媪也是一字不漏,最后选了一件蜜粉色缎面八破裙。刘媪道:“天寒地冻的,这一身也太单薄了些。”

    谢道粲觉得这身衣裙显身段,不肯再换,道:“有这么多人伺候,罩着披风,不会着凉的。”

    费时打扮一番,这才坐上牛车前往郊外别院。

    翁主所邀,城内大半士族全来了,车马汇聚,谢道粲听见外面招呼打开厢门出去,寒风冷冽,刮在脸上生疼,她被冷得一哆嗦,拉拢了披风,下车的时候,她四处一看,正看到桓家的车马也停了下来。

    桓启从车内出来,一身士族公子打扮,让谢道粲眼睛一亮,她有片刻犹豫是否要打个招呼,这时桓启已转身,伸手去扶人。

    一只纤细洁白的手从厢内伸出,被桓启紧紧握住。

    也不知为何,谢道粲心倏地高高吊起,目光不肯稍离,等看见是卫小郎君,才暗自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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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一四四章    赏梅(上)

    卫姌从车里出来, 被兜头兜脸寒风一吹,身上已冷了一半。桓启的手既宽大又温暖,罩着仿佛手炉一般。她暗道:当初竟也没人怀疑过他卫家子的身份, 就这样健壮体格, 与卫家人真是半点不相像。

    她一落地,手就收了回去, 揣在披风里,将兜帽拢地更紧,只露出半截雪白的下巴。

    桓启盯着她看了两眼,这时却被旁边一声清越婉转的“桓将军”叫地转头。

    谢道粲笑盈盈对着他微微屈膝示意, “上次多亏将军援手。”

    桓启一时惊诧,没想起是什么事,朝她看了两眼,才想起那天晚上在院子里扶了把手,嘴上道:“小事尔,不足挂齿。”

    谢道粲含笑颔首,提起裙子走上台阶, 往门里走去。刚转过身, 脸上笑容就淡了几分,她是极聪明的,刚才看见桓启脸色, 就知他对自己并没有多大印象。谢道粲心中不由泛起酸涩之意。心道:听人说他惯是个风流的,只有美色可入眼,难怪常山王与桓氏结亲, 让司马引萱前来。

    一路进去, 不少士族女郎都亲切与她招呼, 谢道粲一一回应, 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卫姌跟着桓启一路,刚走进大门就迎来各方热络寒暄招呼。

    桓启几日忙碌,原想趁着赏花的时候和卫姌好好说说话,但他如今身居高位,在豫章是一呼百应的角色,身边热闹不断。卫姌只是个小郎君,与他交际应酬的圈子完全不同,只一个眨眼,她就跑开去找相熟的小郎君闲聊去了。

    众人缓步进入园中,只见偌大一个园子,单独栽种梅树,又和园林造景融合一处,另辟了梅径和溪流,暗香浮动,清新优美。空旷地上摆放着案几,婢女侍立,手持热酒,还有笔墨纸砚古琴等物,都是给雅兴大发的士人抒发雅兴所备。

    不一会儿,司马引萱带着婢女几个来到院中,与众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又拍掌叫了几个美貌的美婢和斯文清秀的年轻仆从进来,这几个都能唱会弹,识得音律,有人做出好诗好词,让这些美婢仆从念诵出来,也是雅事。

    年轻士子们见状各个跃跃欲试。

    几个小郎君问卫姌可要露脸。卫姌却有自知之明,长处并不在吟诗作赋上,用心构思也只是平平,笑着摇头拒绝。那几个小郎君嘴上叫唤的厉害,实则上也无人真动笔,只图凑个热闹。

    那边突然一个美婢手持纸笺,以正宗的洛阳调诵诗:“……雪色疏影淡淡思,朔风暗香萧萧来,见郎不识故人面,闲问东风几时还。”

    美婢诵完,一阵好叫不绝。再问来处,原来是才女谢道粲所写。大家进园赏梅也没多长时间,她竟已写出如此好诗,才思敏捷非同一般。

    谢道粲做出好诗,听见众人夸奖,坦然接受,落落大方,她环视周围,见桓启被几人围着,刚才也听见了诵诗,他却不怎么在意,旁人呼好之时他才抬头看了过来。

    她更添一层失望,又朝梅树下司马引萱看去,她站在那里,柳眉樱唇,巧笑嫣然,把梅花艳色都压了几分。

    卫姌听小郎君议论诗句,都说谢道粲如何才高,谢家有才名不虚传。她品味那几句诗,心下一动,无论是淡淡思,还是东风几时,明面上是说梅花盛开,春天将至。但用字遣词,却有一股哀思幽怨,倒有几分寄托情思之感。

    此后还有几人作诗,或好或坏,不一而足。卫姌在梅树中走了一会儿,手脚泛冷,她忙找人问可以供休息的厢房。仆从给她指了个方向。卫姌瞧了瞧园中,大部分人都散了开来,除了几个士子还在作诗,其余人各自找乐子去了。

    桓启正与一个老者说话,卫姌收回目光,从小径离开,很快来到一处园子,年轻婢子迎上来,听说她找地方休息,立刻带着她去了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头都收拾过了,烧着炭盆,还摆放着果子玉露。卫姌解开披风坐在榻上,没一会儿身体渐渐暖了过来,这才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想着在这里舒舒服服待上一阵子,等快散的侍候再出去。

    她坐了没一会儿,外面又传来声音,原来是有人也找到这里来偷闲。

    梅花虽香,但天也是真冷,并非人人都能为风雅久立寒风之中。

    卫姌正吃着糕点,听见外面女子的声音竟有些耳熟,走到窗前,推了一条缝朝外望,看见走进院中的是司马引萱,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把守着小院的婢女遣开。一个守在门口,其中一个婢女过来,左右看了看,打开旁边一间的房门,回头点头,轻唤一声翁主。

    司马引萱轻轻一拉兜帽,露出一张娇丽面容,走进旁边屋子。

    卫姌见婢女如此动作,只觉得哪里有不对劲,这时见婢女已径直朝她这间走来。她赶紧轻轻放下窗,动作飞快抓了刚才揭开的披风,躲到插架后。

    婢女推开门朝里张望,看并没有人,掩上门又走了。

    卫姌出来之后越想越是不对,没过一会儿,外面又传来声音,她来到窗前,仍如前次一样,只推开一线,只见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从外进来,婢女并未阻拦,还招了招手,让他进入司马翁主所歇的屋内。

    卫姌不欲多想,但婢女如此行事,那男子又是少见的好样貌,实在令人遐想。

    司马翁主还有好美郎君的传闻,卫姌暗道不妙,无论这件事到底如何,她都不想掺和进来。司马引萱与桓启婚事还未定下,偏偏让她这个兄弟知道,可就难办了。

    她这样想着,坐回榻上,打算当作没看到,等司马郡主走了之后再出去。

    隔壁屋里,司马引萱斜倚榻上,年轻男子一进来,不觉就看呆了,几步走上前,喊了一声:“引萱。”

    司马引萱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男子道:“我若早告诉你,你会让我来引萱,你真要与那个桓氏子定亲”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一四五章    隔壁

    他一面说着, 坐到榻上与司马引萱相对而坐,目光直愣愣地落在司马引萱身上,颇有些痴迷的样子。

    司马引萱也看着他。

    男子天庭饱满, 五官清俊, 更生得一双桃花眼,看人的侍候眉目如蕴深情。

    她浅浅笑道:“正是要定亲, 你待要如何”

    男子顿时一愣,没想到她如此坦白,脸色微变道:“引萱,你怎如此说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司马引萱斜着身, 一手托腮,姿态随意慵懒,如春睡海棠般动人。男子瞧着心里心里跟蚂蚁爬似的发痒,往前挪了点,两手去抓她空着的那只手,软声道:“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明白,你和我说过想要与我厮守一处, 赏花观月, 畅快一生,怎么如今却变了”

    司马引萱任他握手,目含秋波横他一眼, 道:“也未曾变过,就算我成亲了,到了赏花观月的日子, 也可以叫你来, 还和以前一样。”

    男子道:“这……这如何能成, 是我不好, 原就该体谅你心意,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让母亲去你家提亲……”

    他还未说完,司马引萱扑哧一下笑出声,越笑身子越颤,她抽回手,以袖在眼角蘸了蘸,道:“奚五郎,你是千里跑来逗我乐的你奚家不过下三品士族,家中长辈兄弟没一个顶用的,家势衰微,整日只想着攀附世家高门,我瞧你长得不错,又知情识趣,这才和你玩闹这些日子,要说好处你也拿着不少,怎么如今脑子犯起糊涂来了,竟说出这么不知分寸的话。”

    奚五郎脸色发白,眼睛瞪直,竟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见的,嘴唇抖了抖,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你……你怎如此说,难道你我过去全是假的你莫非是瞧上了别人,才如此对我”

    司马引萱坐直了身体,脸色一正道:“怎会是假,你生得这样好,又乖顺伶俐,那些高门士族子弟不是自恃才高,就是一身臭脾气,要不就是样貌远不如你,我自然是喜欢你的。你不也看重我的出身才貌,如此相逢一场,两厢情愿不是正好五郎啊五郎,你往日这么乖巧,何必要想那么多,今日我还有事,就不留你说话了,你快些走吧。”

    奚五郎如遭雷亟,往前一扑,抓住她的肩,“引萱,你说这些全是气我是不是”

    司马引萱脸色冷了下去,抬起手,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

    啪的清脆一声响,门外站着的婢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奚五郎呆立当场,脸色乍白还红。

    “我知是你家的人痴心妄想,撺掇着你来,”司马引萱看着他顿了顿,又笑道,“凤凰自古古栖大梧,哪有落进土窑的,你家什么样,怎倒想着在我这里攀高枝了。你啊,还是自己多生个心眼,别轻易被人骗了,也别再说什么嫁娶的傻话。”

    奚五郎竟是流下一行泪,“可我对你全是真心,天地可鉴。”

    司马引萱招了招手,奚五郎立刻往前凑。她给他抹了抹泪,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奚五郎眼里又重燃希望,正要开口。

    司马引萱轻声道:“别给脸不要脸。别说一个奚家,就是十个,在我这儿都算不得什么。”

    奚五郎面露难堪,身体僵硬。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

    司马引萱口气忽然一换道:“你今日是怎么进来的”

    奚五郎道:“我在外面听说你在这里赏花,就来碰碰运气,碰上个眼熟的婢女,她放我进来的。”

    司马引萱蹙眉,又问他婢女长什么模样,听他描述一遍后,心中大致有了目标。

    这时门外婢女忽然敲门道:“翁主,桓将军往这里来了。”

    院子外看门的婢女瞧见了从院子那头走来的桓启,扭头就跑了进来,赶紧向司马引萱示警。

    这个院子门前只有一条出路,桓启既朝这里走来,只能是往此处。

    司马引萱露出不耐的神色,可想着如今正与桓氏议亲,就算她心中并不情愿,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不能叫人捏住话柄。她扫了奚五郎一眼道:“快去隔壁。”

    奚五郎也知桓氏如今已是四姓之首,他如何敢惹,答应一声把腿就离开屋子,转身就推开隔壁屋子的门。

    卫姌正坐着休憩,刚才虽然看见司马引萱不同寻常的动静,但她无意去探究,也没听见隔壁传出什么声音,如此正好,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她才放下心,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被人推开,奚五郎闯了进来。

    四目相对,各自惊诧。

    院子里婢女扬高了声音道:“桓将军怎么来了”

    卫姌立刻猜到整件事并不是巧合。

    奚五郎见屋里有人,吓得三魂没了两魄。他来见司马引萱之前就曾打听过桓启是什么样人,那是个心狠手辣的活阎罗,每一步的功劳都是拿血换来的。他自问是当今最符合风尚的美男子,如何能与这些粗野之人对上。

    奚五郎万万没想到隔壁屋里还有人,还是个极美的郎君,他刚才被司马引萱一通戏弄,又是愤恨又是恼火,但他心里清楚,司马引萱说的全是真的,他追着来,正是抱着赌一赌的想法,若能叫司马引萱许下诺言,日后定是好处不断,何况她是那般万里挑一的美人,个中滋味实在销魂。可谁知司马引萱竟不给半分脸面。

    眼下看到卫姌,奚五郎不由联想,莫非司马引萱又瞧上这小白脸儿。他见卫姌神情一动,以为她要叫唤,刚才听见桓启已经走进院子,他无论如何不敢叫人知道他在此处,于是两三下大步窜过去,直扑上去,一手捂住卫姌嘴巴,用身体压制着她。

    卫姌不防他突然动手,立刻挣扎起来,用力推拒抓挠。

    奚五郎身形瘦长,在男子中并不算高大,但对女子来说还是力大,他暗哼一声,躲避的有些狼狈,咬牙憋着声音道:“叫外头那人发现了,你和我都讨不到好,老实点。”

    说着他环视房内,发现插架后有个隐秘之处,就要把卫姌架着起来躲过去。

    这时只听见外面婢女说了句什么,房门砰的一声从外被推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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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一四六章    怒火

    谢道粲赏花诗作一出, 备受追捧。不少年轻士族子弟与女郎都争相与她套近乎。热闹一会儿,她目光四下梭巡,见桓启站在梅园假山旁, 身边围绕的不是年轻一辈, 而是如今豫章官面上的长者。

    谢道粲刚才心中那点得意顿时就淡了许多,寻常士族子弟说再多奉承又有什么用。可惜桓启并不好诗文, 刚才听见诵诗神色也只是平常。

    就在她心中柔肠百结的时候,身旁婢女道:“女郎可知我刚才见着谁了”

    谢道粲随口道:“谁”

    “奚五郎。”

    谢道粲想了片刻才想起说的是谁。她倏地转过身,“他怎么跑这里来了莫非是跟着翁主来的”

    婢女也答不出来。谢道粲略有些出神,心想那奚五郎空有一张脸蛋, 实则是个草包,家里也剩个空壳,说不定再过些年就要被士族除籍,一家无论男女都想着要攀附富贵,他跑来豫章定是为了司马引萱。

    谢道粲颇为纠结,她与司马引萱交情颇深,可这次到豫章来, 见她将要议亲的人如此出色, 再一对比自己要嫁的刘氏郎君,犹如云泥之差。偏偏司马引萱并不上心。谢道粲知道她喜好的正是相貌俊秀的年轻儿郎,心中便越发增添几丝酸楚。

    眼下听到奚五郎的名, 她一时脑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吩咐道:“放奚五郎进来吧。”

    等婢女听命行事离去,谢道粲心砰砰直跳, 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很快婢女回来, 偷偷告诉她奚五郎被司马引萱的人见着了, 刚带着往梅园后面去了。

    谢道粲眸光微转, 朝着桓启的方向瞥去。

    桓启经历一番应酬,耳边听见几个俏婢诵诗,暗自撇了下嘴,这些赏玩诗会在他眼中最是无趣,一昧追求风雅,徒有其表。他左右一看,发现卫姌不知去了哪里,于是在园中找了起来。

    这时谢道粲缓步来到他的身旁,“桓将军是在寻人”

    桓启见是她,双目微睐,脸上露出一抹颇为兴味的神情来。

    谢道粲对着寻常士族子弟侃侃而谈丝毫不露怯,但对上桓启,心却有些发虚,尤其是他的一双眼,漆黑深邃,目光如电,一旦对上仿佛心里一切都被看穿,她不由微微避了开去,仍笑着道:“将军可是在找翁主”

    桓启道:“不是。”

    谢道粲轻轻咬了一下唇,脑里飞快转动,说道:“刚才卫小郎君似与翁主一前一后往那边走了。”

    她纤纤玉指往梅园深处一条羊肠小径指去。

    桓启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抬脚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婢女大出一口气道:“这位桓将军也太吓人了些,女郎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可没见过卫小郎君。”

    谢道粲道:“他刚才应该是在找卫家小郎君,听说他是卫家长大,手足之情非同一般。不提卫小郎君,他未必愿意走一趟。再说这个园子多大能有几个去处,说不定卫小郎君真去了那里也不一定。”

    婢女此时已知她有意引导桓启去司马引萱与奚五郎见面的地方,只是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女郎要这样做。

    谢道粲心里惴惴难安,刚才所做的事犹如鬼使神差,只要想到等会儿桓启碰上奚五郎,或许正在议亲的事就要吹了。她的心情便复杂难言,开始那一刹那的暗自喜悦慢慢沉了下去,一阵后怕又浮了上来。

    她站立在梅树下,身形仿佛是痴了。

    桓启由小径深入,直通到一处院子门前,他走近之时看见有个婢女闪身跑了进去,拧了下眉头,大步进入院中。

    婢女站在屋前行礼道:“桓将军也到这里来休息”

    桓启刚才听到谢道粲说卫姌和司马翁主来了此处,还是半信半疑,如今见婢女殷勤相迎,声音却有意扬高了,倒还真有几分信了。前些日子卫姌被翁主看重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当即大步流星来到房前,飞快朝里一扫。

    这几间屋都是供人暂做休息,并没有多少摆设,一眼就能看个彻底。

    司马引萱风情万种地倚在榻上,见他来了也只是抬了下头,道:“桓将军是来寻我的”

    桓启并未进屋,站在门口匆匆看过里面,拧起眉头,他余光一瞟,忽然注意到隔壁屋子的门虚掩着,大步迈了过去。

    婢女大急,想拦却又不敢,转头看向自家主子。

    司马引萱半点不着急,这类事不拿个当场就无法摆上明面上说道,何况两家如今只是在议亲,还没定下。她倒是有些奇怪,瞧样子桓启不是为她来的,那又是为了什么。

    桓启大力推开门,看见榻上纠缠的两人,目光扫过去,脸色骤然一变。

    婢女还跟在后面,伸长脖子朝里一望,瞠目结舌难以言语,不知怎么除了奚五郎还有其他人在。

    桓启冲进屋内,奚五郎刚才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已生出不妙的感觉,卫姌反抗的厉害,他几乎要制不住了,他心中着急,一边用力捂住卫姌,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转眼来到面前,脸色铁青,目光阴狠,浑身的戾气实在骇人。

    奚五郎不由发颤:“你……”

    囫囵字都没说清,眼前一黑,仿佛被铁陀重石击中,眼前开了个七彩磨坊,各种颜色都炸开。

    奚五郎被桓启一拳下去人就仰面摔倒,鲜血从鼻子嘴巴往外冒。

    婢女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去隔壁找司马引萱。

    卫姌刚才被奚五郎狠命捂着口鼻,差点一口气憋过去,等面前松开她深深呼吸两下,赶紧坐起,只见桓启揪起地上的人,又是几拳下去,奚五郎就像个棉团,好看的脸都被打地凹陷下去一块,鼻子更是歪了。血溅地到处都是,他的身体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反应。

    “二哥”眼前场面实在惨烈,卫姌忍不住喊了一声。

    门外司马引萱也赶到,开口道:“他家世虽然不算什么,但真要打死了也麻烦。”

    桓启抬脚把奚五郎踢开,侧过脸来看卫姌,上下打量见她穿戴整齐,衣裳裹得严实,眼里的怒意这才稍稍压了下去,刚才在门外看见奚五郎压着卫姌,那一瞬间桓启脑中仿佛有根弦绷断,怒火从胸膛窜出,直冲脑顶,浑身五脏六腑都要灼烧起来了。

    桓启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脸上厉色也收敛了些,他甩了甩手,手背上全沾着奚五郎的血,他见几子旁有块帕子,拿起擦了擦手,问道:“这狗东西哪来的”

    卫姌心中有猜测,但顾及着司马引萱的脸面,说道:“不知道,我正在休息,他突然就闯了进来。”

    司马引萱刚才已听婢女说过桓启动手缘由,心中不由埋怨奚五郎没有分寸地胡来,竟对卫小郎君动手,但瞧他躺在地上的凄惨样子,又生出些许不忍,道:“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桓启头也不回,把擦手的帕子扔开,一把捞起卫姌的披风,道:“起来。”

    卫姌站起,桓启用披风把她罩住,系好绳带,把兜帽也放下,遮住卫姌小半张脸。做完这些,他又把人抱了起来,大步迈过地上鲜血溅射之处。卫姌见门前的司马引萱与婢女全是诧异的神色,忙道:“我自己走。”

    桓启走到门前才把她放下。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对司马引萱道:“里面的人你处置,横竖都是你引来的。”

    司马引萱慢慢点了一下头,见他脸色不似刚才打人时那般可怕,又道:“桓将军心中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解释。”

    桓启看着她,冷笑一声,抓住卫姌的手朝外走去。

    卫姌刚才看他动手被吓了一跳,尤其是拳拳见血,一个人被打得全然没了反应,让她心里打颤,一直到走进梅园,眼看桓启绕过开得最盛的一片,似要直接离去。

    她赶紧开口道:“二哥,这样半途不告而别,明日就该有人猜测今天出了什么事。”

    桓启停住脚,他刚才气得厉害,经她这么一提醒,略一沉吟,虎着脸道:“等会儿跟着我,别乱跑。”

    卫姌忙不迭点头。刚才的事她也是心有余悸,真可谓是无妄之灾。

    两人回到赏花宴上。桓启和众人谈笑风生,一派世家公子做派,已丝毫不见刚才发怒动手的模样。只是卫姌在他眼皮子下难得自由,不能离开半步。

    谢道粲见桓启去而复返,带回的是卫姌,心中万分不解,她正要让婢女去打探一二,司马引萱带着婢女回来了,言谈自若,也不见丝毫异色。谢道粲瞧着,心里一跳,也不知为何,感觉分外不踏实。

    卫姌心下也有计较,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觉得今日之事全是对着司马引萱去的,应是有人不想让桓启与翁主议亲。

    回去的路上,卫姌有意提醒桓启几句,刚开了头,桓启就语气生硬道:“我知道。”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自从知道是一场误会之后,这里头埋伏的手笔就全明白了。他向来厌恶这类阴私手段,本该想想该如何处置。但此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进门看见的那一幕,让他以为那男子要对卫姌做些什么,气得理智全无,眼下想来,余怒还未全消,那人就算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卫姌赏花一日已是累了,靠着引枕休息,因寒气冻人,她捂着手炉微蜷着身子。桓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要把她抱怀里来,手刚一动,卫姌就睁开眼,朝旁边挪了挪,脸色也不好看,拒绝的态度明明白白。

    桓启脸色渐冷。

    回到家中,卫姌白天受了些惊,晚上腹部就隐隐坠胀难受,应是月事提前到了,惠娘见状赶紧去给她拿备着的东西。

    黢黑无光的夜里,她匆忙行走,未曾注意到有一道灵活的身影离开了小院。

    桓启从外面回来,换了伤上的布带,见伤口已经弥合,让医师涂了曾药膏不再包扎。这时仆从通报,荆乌求见。他吩咐让人进来。荆乌进门来,跪在地上,从胸口掏出一个布包双手呈了上来,道:“小人观察多日,这里头的东西,应是小郎君饮的药汤残渣。”

    桓启闻言眉心拧了一下,低头去看那个有些扁平的布包。

    荆乌打开布包,露出里面混着泥的药渣。

    桓启对身旁正收拾药膏的医师道:“烦请上工看看这是什么。”

    医师走过去将布包拿起来看,捡起其中几片残渣仔细看了半晌,笑道:“这里面有当归去芦、川芎、白芍药……他搞错了,这不是小郎君饮用的,这应是女子月事前调理身子的。”

    荆乌目瞪口呆,愣在当地。

    桓启摆手让医师出去,没好气道:“还跪着做什么,滚出去。”

    荆乌手忙脚乱起来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桓启一声厉喝:“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一四七章    暴露

    荆乌匆忙折返回到屋中, 偷眼一看见桓启的眼神,只觉得毛骨悚然。

    桓启长吐一口气,把心底一股狂乱躁意压了压, 冷声道:“你如何找着这包东西, 详细说来。”

    荆乌不敢隐瞒,他打小就在桓启院外听差, 做事有几分机灵,这才被挑出指派去了卫姌身边。自从听桓启的话要盯紧卫姌身边异常,他便留心起来。原本也没瞧出什么,几天前偶然发现惠娘私下煎药, 便觉得有些奇怪。

    “小郎君的吃食都是府中庖屋做的,惠媪何须亲自动手,我连着盯了三日,她熬了药后有意避着人去找小郎君,等出来之时碗是空的。”

    桓启眉头紧锁,手紧紧握着,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过了许久, 他让荆乌退下, 最后神色冷冽看了他一眼道:“若有第三个人知晓,就拿你性命来偿。”

    荆乌当即重重磕了个头,赌咒发誓绝不泄露。刚才听医师说这药效用时他便惊出一身汗来, 荆乌知道桓启性格,无论亲卫仆从,忠心效命的便不吝封赏, 前些日子在别庄丧命的亲卫, 家中还有人在的全拿到了抚恤金银, 至少两三代不愁生计。但若是有人动了些歪脑筋, 桓启的惩治手段也时格外残酷。

    荆乌不敢以命犯险,又听桓启说了有赏,又惊又喜地退了下去。

    桓启坐在榻上沉思许久,直到婢女进来换了一壶热茶,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一个念头呼之欲出,搅得胸中惊涛骇浪一般。难道真有可能是女郎那般样貌,外面的人都说她长大之后必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桓启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不少,未曾见过有哪家小郎君长得如此美貌。

    桓启神色复杂,心忖道:她自幼在江夏长大,唯一有机会以女郎充作郎君,便是那次溺水。

    杨氏只有一儿一女,若当年落水不见的是郎君,家中没有男嗣,卫姌为此顶了兄长。桓启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心中泛起极隐秘的巨大的喜意。他碍着她郎君的身份,想要亲近而不得,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如今猜到卫姌是女儿身,原本因男子心里隔着一层的感觉一扫而空。

    他也早就厌烦被那层兄弟关系束缚手脚,如今却再无顾忌了。

    卫姌喝了汤药这晚睡地沉,第二天一早醒来,果然是月事来了,幸而晚上做了准备,不至于弄脏被褥,只是身体又酸又沉,下半身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难受。她闭上眼又躺了一会儿,手脚却有些泛冷了,这才朝外喊一声。

    惠娘并无回应,卫姌觉得奇怪,又叫了两声,婢女怀绿听见了,在门前道:“小郎君起了我这就去打水来。”

    卫姌猜惠娘去做其他事了这才不在屋外,便自己坐了起来,屋里炭火已熄,空气微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掀开被子就要起来穿衣。房门突然打开,一股冷风窜了进来。卫姌最是胃寒,又重新盖了被子,这才抬头看去。

    桓启伤刚好,早上就在练武场活动手脚,此时穿着一身靛蓝的劲服,袖口与束脚紧扎,肩宽腿长,高大英武,挟着外头的寒气大步进来。

    卫姌瞪大眼睛,不明白他怎么大早就来了。

    “二哥。”

    桓启嘴角噙着一丝笑,目光在她的脸和披散的头发上慢慢划过。径直过来,坐在床边,一抬手臂就捏住她的下巴,“让二哥好好看看,这个模样,难怪外面的人都叫你玉郎。”

    卫姌不知怎的心头悚然,撇开脸道:“二哥若有事要找也该等我梳洗完毕。”

    桓启笑了起来。

    怀绿凝冬两个端着齿木椀水帕子等物进来,看见桓启齐齐一愣。

    桓启并无表示。

    怀绿站在一旁,也不敢越过桓启去扶卫姌起床,眼巴巴地看着。

    桓启眼里情绪深沉难测让卫姌心中莫名不安,她硬撑着镇定道:“二哥回避一下吧。”

    他却道:“自家兄弟,回避什么,你只管梳洗就是。”

    卫姌板着脸道:“我不习惯。”

    桓启似笑非笑盯着她看,从额头鼻梁直到小巧秀致的下巴,越看越觉得是个女郎,心中不由暗笑以前怎么就轻易被蒙蔽过去。他一抬手臂,把卫姌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卫姌大吃一惊,双手推拒。

    怀绿与凝冬也是大吃一惊,赶紧来劝。桓启道:“出去。”两人面色为难,看了卫姌一眼,桓启脸色一沉,呵斥:“还不滚出去。”

    两人面色发白,吓得赶紧跑了出去。

    卫姌心简直要蹦到嗓子眼,心下发狠,抬手就要往桓启脸上掴去。却被桓启提前察觉到,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把她搂在怀里。

    “你疯了”

    桓启揽住她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摸了摸:“你这胆子真大,明明是个女郎,竟敢顶着郎君的身份行事。就不怕叫人察觉出来”

    卫姌刷的一下白了脸,身体也瞬间僵住不敢动弹,立刻又反应过来,声色俱厉道:“胡说什么!”

    桓启略挑起眉梢,“还不承认你是卫姌,而非卫琮。”

    卫姌心神震颤,身体的力气仿佛一下抽空,嘴唇轻轻抖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桓启见她小脸儿煞白,目光躲闪,凑前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呼吸的热气喷薄在她耳朵旁,道:“别怕别怕。有二哥在,也算不得什么,外面还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虽柔和,目光却叫卫姌打从心底觉得有些害怕。不知哪里露出破绽,竟让他发现了身份,外人不知,那就只有他一人知晓,莫非和昨日的事有关,可卫姌无论怎么想,昨日梅园事出突然,她受到牵连,但当时并没有露出任何会暴露身份的破绽。

    桓启松开紧握她手腕的那只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是不是冷了”说着将被子拉起一些,连人带被裹住揽在怀里,“小玉度,你真是骗了我不少日子。”

    卫姌紧紧抿了一下唇,镇定许多,微微抬起头,道:“没错,我是卫姌。”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一四八章    无题

    既然桓启已经识破, 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卫姌现在都无从抵赖。当初既打定主意要冒郎君,她也曾设想过暴露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会是桓启。方才被点破的震惊过后, 卫姌心中起起伏伏的,如今却又渐渐冷静下来。

    桓启半眯着眼, 笑看着她。

    卫姌缓缓开口道:“落水那一次,兄长不见踪影。我家只兄长一个嗣子,母亲有了癔症,没人支撑门楣, 我想着顶替兄长,能让家里好过些……”她眼圈泛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桓启手指在她眼角擦了两下,这些与他猜的相同,可亲耳听她承认,忍不住还是有些啧啧称奇。要说卫姌能顶卫琮的身份,最大原因就是她有个双胞兄长, 可她以往举止泰然自若, 又能静心苦读,让身边人从无怀疑,甚至以稚龄在雅集上擢取六品, 这番心性也实在了得。

    他这样想着,嘴里却轻佻道:“若是生得五大三粗也就算了,你这样的样貌, 难道还想瞒一辈子”

    卫姌道:“能瞒一时是一时。”

    桓启笑出声来, “你是打定主意日后找个借口脱身, 给家里留个品级的虚名”

    卫姌一凛, 没想到他如此犀利,竟一口道破她的打算。

    桓启见她眼神飘忽,在她白嫩脸上轻轻一捏,“年纪这么小,主意倒挺大,当初说什么兄弟情分,不好男风日后要娶妻,全是耍着我玩呢。”

    他最后两句,紧紧贴着卫姌脸颊,见她耳垂小巧,还有针眼大小的耳洞,此时多看了两眼,心下一动,在她耳廓上亲了一口。

    卫姌出他口气中的阴寒,身体都有些发僵,想要躲开,但他一手环着她的腰,根本没有挪动的余地。

    “我……”她垂着眼,拼命想着说辞。

    桓启见她嘴唇都干地起褶了,拿起一旁几子上的壶,茶水是昨夜温着的,早已凉了,他就要喊人拿热茶来。卫姌却急了,眼下这个的模样怎能叫人看到,婢女再老实迟钝也定会起疑。她伸手攀住桓启的手臂,阻拦道:“二哥。”

    桓启一怔,见她耷拉着脸,乌溜溜的一双眼里全是哀求之色,顺手将茶倒了一杯,递到她的嘴边。卫姌喝了一口冷茶,皱了皱眉没继续喝。

    桓启将杯子拿开,又笑道:“以前的事就算了,二哥不和你计较。不是郎君才好,等我先修书一封去江夏,要将这身份首尾都收拾干净还需废些心思。”

    卫姌一怔,随即脸色紧绷,看着他不语。

    桓启道:“怎么有什么不妥”

    卫姌咬了咬牙,正色道:“我能到今日实属不易,二哥莫非想一笔勾销,抹了我的品级。”

    桓启微微笑道:“有我在,还用你担心家里,品级没了又如何”

    卫姌冷冷看了他一眼,忍着气道:“我绝不能舍了卫琮的身份。”

    桓启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冷意,眉宇间微沉,“好好的女郎不做,非继续当个小郎君,你想要什么”

    卫姌紧紧抿着唇。

    桓启眼中精芒闪动,捏起她的下巴,道:“玉度莫非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既然你并非郎君,你我又非血脉亲缘,如今已全无阻碍。”

    卫姌心里窜起一股寒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桓启顾忌全消,企图赤(裸)(裸)全无掩饰。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桓启紧紧揽住她的腰,脸上的笑里却藏着不容拒绝的霸气锐利。

    卫姌对上他的眼,原本到了嘴边生硬的话没有说出来。上次他也是这样气势迫人,她都动刀见了血,可伤在桓启的身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是历经战场见惯生死的人,那些威胁吓不到他,反倒是卫姌心中难安。

    真实身份暴露个彻底,卫姌在他面前彻底没了退路,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她脑中已想了太多。桓启此人脾气臭,硬碰硬她实在没有底气。

    桓启见她垂着眼,流露出不情愿的样子,脸色已有些不太好看。

    卫姌忽然轻声道:“我若是现在恢复了身份,与谢家还有亲事。”

    桓启微微怔了一下,皱起眉头,想起还有件事,他抬起她的下巴,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看,“就为了这个事”

    卫姌忍着要推开他的冲动,点了点头,“还有家里,如今还需要郎君身份。”

    桓启轻咳一声,放缓了声音道:“家里的事不用担心,无论你是郎君还是女郎,卫家的事我都会看顾,亲事……谢宣如今已经另行议亲。”

    他沉吟了一下,若卫姌恢复身份,与谢家的婚事还真就是个麻烦。谢家并非一般士族,势力遍布朝堂,桓启想了想,也觉得眼下并非是恢复身份的好时机。他道,“听说明年谢宣就要成婚,到时候私下赔些礼就是了。”

    卫姌眼眸微动,听这个话,郎君身份暂时保住,她悄悄松了口气。

    桓启见她乖顺,没像之前那样横眉冷眼的,心里也欢喜,把人抱在怀里揉了揉。卫姌还没梳洗,头发披散着,身上被子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桓启不由意动,俯身要亲她的小嘴。

    卫姌大吃一惊,撇开脸去。

    他就亲在她的脖子上,柔嫩的肌肤温润细腻,十分诱人。他伤着的这些日子也都是旷着的,这一亲上就有些放不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从脊椎直往上窜。

    卫姌已经是强烈挣扎起来,脸涨得通红,羞愤难当,“我还没梳洗。”

    桓启几乎把人压在床上,剧烈喘息两下才缓了过来。他见卫姌红着眼,似乎立刻就要哭出来,心里发痒。这时余光一瞟,看见床褥上似乎有点鲜红。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放柔几分,把卫姌抱坐起来,给她顺了顺头发,低沉地笑道:“好了,哭什么,不闹你了,马上叫人来梳洗。”

    卫姌立刻道:“我要惠娘。”

    桓启刚才得了甜头,现在正是好说话的时候,答应的爽快。

    卫姌梳洗无论如何也不让他留着。桓启起身出去叫人。

    她裹紧了被子,曲起身体,把头深深埋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洇湿了一小块被面。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敢说肥章,反正会多一点感谢在2023-03-22 23:36:36~2023-03-23 22:2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0章 一四九章    收拾

    片刻过后惠娘回来, 进屋先关上房门,道:“启郎君的人一大早叫了我去,什么都没吩咐, 干坐了大半个时辰又叫我回来, 忒是奇怪。”

    卫姌抬起脸,惠娘一眼就看到她湿润泛红的眼角, 心疼坏了,坐到床边忙问出了什么事。

    卫姌犹豫了一瞬,还是据实以告:“桓启知道我真实身份了。”

    惠娘闻言一愣,立刻就慌张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糟了,糟了,要不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回江夏去好好去求你伯父……”

    卫姌拉住她的手,“惠姨别慌,如今只有他一个知道,暂时不会外传。”

    惠娘长吁口气, 看了看卫姌的脸色, 又觉得不对,“小郎君刚才就是为了此事哭可是挨了训斥”

    卫姌对桓启所作猥琐实在难以启齿。惠娘把她自幼带大,极是敏锐, 又想到刚才卫姌直呼桓启之名,她骤然变了脸色道:“莫非启郎君起了别的心思”

    卫姌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惠娘心里一阵着恼,可想到桓启如今身份, 又是担忧, 口中念叨着回江夏的话。

    卫姌见她一门心思只关怀自己, 心里一股暖意, 反过来劝她,且不说如今在桓启眼皮下能否立刻回去,就算回去坦白,卫申未必能包庇她冒充郎君擢取定品的罪名。正是顾忌这一桩,卫姌对桓启不敢再如往常那边正面顶撞,故意示弱,留个周旋的余地。

    大哥卫进虽然取了四品,但还未为官,如今卫家还只有名声,并无相应权势,卫姌不想牵连家族。

    惠娘将卫姌搂在怀里,拿帕子擦拭眼角。

    卫姌刚才已哭过,拍拍惠娘的背,坐直了身体,心道: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哭有何用,不如趁桓启如今还在新鲜头上,好好谋划一条安妥的后路。

    前世她经历过那么多变故,性子也磨砺得极为柔韧,虽然眼前困境十分棘手,但她也不想轻易认命。

    惠娘摸着她的手说了一句“怎么这样凉”,赶紧服侍卫姌起来漱口净面,又把衣裳被褥等都换了。卫姌用过饭又喝了药汤,仍如往常那般回书房。只是今日无论如何都看不进书,她悄悄盘算着。

    现在暴露身份,她与谢宣自小定下的婚约难以处理。以桓启表现出来的那股热乎劲,也是不愿意的。谢家并非小门小户,而是世家门阀,这些年来是不如桓家,但也不容小觑。有这个阻碍在,在谢宣成婚之前,她还能以郎君身份行动。

    眼前最大两个难题,一则,与桓启同一屋檐下如何相处,二则,去哪里找个庇护。

    卫姌忍着月事难受,想了半日,拿定主意,脸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桓启从小院离开,回到正院梳洗换了一身衣裳。他一向都有晨间练武的习惯,用饭稍晚。仆从把早食送来,他一抬手,正要叫人去请卫姌过来,想到她身子不爽利,该好好休息。便放下叫人的念头。

    刚吃完,肖蕴子却是找了过来。桓启心情正好,让她进来听是什么事。

    肖蕴子这些日子持家,不好也不坏,因身份卑微压不住人,遇到拿捏不定的情况她只能往正院来问一声。桓启不耐烦处置,经常交给蒋蛰。今日肖蕴子来了,却是直接问到他的面前。

    “黄家娘子受冷病着了,身边婢子也染了症状,昨日送了药进去,也未见好转。郎君罚她闭院不出,我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郎君示下。”

    桓启道:“叫医师来看看。”

    肖蕴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她也轻松几分,当即又提了两件事,都被桓启允了。她从正院出来,立刻着人去请医师,又去了黄氏的院子,没有进去,等医师开了药方子,安排了婢女拿药煎熬。忙到下午。黄氏令人送了一个香囊出来,说是为郎君准备的。

    肖蕴子看了一眼,荷包绣工精细,滚边用了毛料,显然是为冬天做的。这是黄氏服软求饶的意思,肖蕴子虽然不知黄芷音是怎么得罪桓启,但她是正经纳进来的妾,地位在后院众女中高出一截。肖蕴子不敢拦,让婢女将荷包送去正房。

    婢女安紫将荷包收下。婢女对桓启道:“荷包是娘子亲自做的,晚上用针线不小心受了冷,这才病倒,娘子说要让郎君知晓她的心意。”

    桓启神色如常,并无表示。

    婢女见状也不敢再多说,退下离开。

    这时一个仆从从外面匆匆走来,在门前禀报,说刺史府有请。

    桓启带着亲卫动身,很快来到刺史府。

    桓冲刚处置了公务,见桓启来了,让幕僚书吏等都退下,书房只留下叔侄两人。

    “你父亲刚来书信,你已见过引萱翁主,若是无事,明年开春就可以定下婚事。”缓冲开门见山道。

    下月就是岁末,等开春差不多就是三个多月的时间。论亲筹备还需时日,如此安排已经算是很快了。

    桓启刚进来时脸上还含着淡淡的笑,听到讨论婚事并不见惊喜,反而脸色还有些冷淡。

    “引萱翁主国色天香,你还有什么不满”桓冲却是没好气来了一句。

    桓启道:“昨日赏梅倒是见着桩趣事。”

    桓冲脸色一正,道:“你说的我已知晓,翁主的旧识被你打得半条命都没了,虽说不算什么要紧人家,但到底也是士族,你这跋扈的名声是跑不了。”

    桓启嗤笑一声道,漫不经心道:“翁主旧识不少,我可是消受不起。”

    桓冲一听这话就是拒婚的意思,叹了一声道:“我知你也着人打听过,外间传闻太过浮浪,引萱翁主并非那般不知分寸的女子,定不会让你蒙羞。这是常山王亲口允诺。”

    常山王为人正直,名声在外,有一诺千金之美誉。

    桓启想了想道:“我与翁主性情不投,便是娶了也难相处。这桩婚事还是算了吧。”

    桓冲皱眉看着他,眼里精光闪过,忽然道:“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女郎了”

    作者有话说:

    不行,熬不住,先睡,明天再补感谢在2023-03-23 22:26:49~2023-03-25 00:2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1章 一五零章    以诚

    不怪他有如此想法, 桓启这风流的名声太响亮,稍一打听没有不知道的,前一阵才提他与司马引萱的婚事, 桓启瞧着不乐意, 但也没这样明着反对。如今态度骤然转变,桓冲难免起疑, 又见他方才进来时谈笑自若,心情极好,猜他是不是又看中了什么女子。

    桓启轻咳一声,道:“确实相中一个。”

    桓冲眉心褶皱拧地极深, “你还在卫家时,你父亲就多次派人去江夏,怕你姨母给你定下不相配的婚事。如今高门世族,婚娶比以往更讲究门第,上品绝不会与下品婚配,你瞧上什么女郎我不知道,若不是上三品出身, 就不用提了。”

    桓启闻言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桓冲又道:“你父亲立下基业不易, 这些年一直在考校族中子弟,你们兄弟几个论本事你最大,可再有本事, 也需要助力。妻室不显,在外就无姻亲家族助力。你其他兄弟,不是娶了宗室女就是上三品姓氏, 这其中人脉, 信息, 资源都是普通人家没有的。你难道还能当打独斗胜过这些盘踞朝堂几代的家族”

    桓启神色沉肃, 知道这些都是实话。世族联姻早已经形成定势,轻易不容破坏。卫家位列中品,但人丁稀少,又无实权,说起来在士族婚配中确实不显。别说桓冲,桓温还有其他族老就绝不会答应。

    他心略沉了沉,又想起清早卫姌在床上乖巧的模样。其实他心里门清,前几日还冷淡抗拒的人怎么突然就换了态度,是那小妮儿在给他使怀柔手段呢。但听她宁可扮男装也不要谢家的亲事。桓启心里就高兴,也愿意装糊涂配合,人是他看中的,决计不能放手,卫姌还是郎君的时候他就心动神驰,何况今儿发现是个女郎。

    思虑半晌,桓启道:“瞧您说的,好像我瞧中什么寒门女子了,就算没她,那司马引萱也实在太过豪放,再说我娶个宗室女,便能帮衬上什么了,难道司马氏还会全力来助我”

    桓冲摆手道:“少来这一套,逞口舌之利有何用,你父亲拿定的主意,家中无人可更改,就算说服了我也是无用,你自己思量着看吧。”

    桓启来时心情愉悦,脚步轻快,从桓冲这里出来时脸色却是阴云密布般黑沉。他刚才才露个口风,桓冲就断然拒绝,连女郎身份都不打听,可见对此事是完全不看好。

    桓启回头看了一眼刺史府书房,心中一阵心浮气躁,司马引萱那女人他实在是不喜,无论是司马氏的出身,还是那性情脾气,每一处都让他心生厌烦。可卫姌处处合他心意,又差在家世上。他紧紧拢着眉心,知道这件事没那么那般容易处理。

    卫姌晚饭后让婢女点灯,她仍照习惯写几个字。磨好了墨,她才写了一行,忽然有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卫姌一颤,落笔便歪了。不等她回头,桓启揽了过来,低头看了纸上,道:“这字是写的越发好了,便是谢家那几个才女,也未必如你。”

    卫姌搁下笔,脸色淡淡的,“谢家女郎才华横溢,诗赋双绝,我字写的不差,不过各有擅长,何须要比。”

    桓启道:“如何不能比,你当谢家为何才名远播,不过都为着名利二字而已,你如今已有六品,等恢复身份,只怕这名声想遮也遮不住。”

    卫姌心中实则对恢复身份十分排斥,纤长的睫毛半垂着,不去搭这话。

    桓启却极想和她说话,尤其是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在脑中勾勒一番卫姌换上女子衣裙,还不知该如何好看,他心头一阵悦色,也不管她暗点冷淡,只拉着人说话。直到天黑透了,这才亲了卫姌侧脸,道:“这几日不舒服就别整日读书练字了,又不等你再去搏个高品出来。”

    卫姌忍耐住性子,好不容易等他走了,再低头去看桌上的纸,用手揉捏成团扔到一旁。

    桓启毫不遮掩,如今已将她视作囊中之物。她心中厌烦至极,他与司马翁主议亲在即,行为却不见收敛,难道是打着主意把她纳入后院

    卫姌狠狠咬了咬牙,两人身份如今有差,虽说桓启如今一副极上心的模样,但卫姌却知他风流本性,半点也不信。生为女子,稍有些姿色的,若要寻个男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可一时情浓容易,一世相守艰难。男子长情者,万里无一。有些家世地位的,镇日美色环绕,今儿个东,明儿个西,万花丛中过,还要自诩深情。

    士族为何联姻成风,女子非要嫁为妻,才不至于任人摆布。桓启想抱着美色尽收的主意,那是做梦。她绝不相从。

    他的妻室她都不稀罕,何况其他。

    只是眼下还需稳着他。

    卫姌长叹一声,身子到底还是虚弱,她回到房中梳洗躺下,今天发生的事乱糟糟在脑里过了一遭,她渐渐入睡。许是白天思虑过重,晚上就做起了梦。前世谢宣冷淡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他直直看着她,神色复杂地问道:“你今生为了躲我,难道就要嫁给桓启吗”

    卫姌惊醒过来,背后出了一层虚汗,不仅想到自己未免也太命苦了些,前世的谢宣,今世的桓启,都不是良人。

    她担心桓启过多纠缠,幸好他伤好之后要处理的公务极多,早出晚归,接连几日都只短短碰了个面。当着外人,桓启也不能做出格之举,即使如此,他待卫姌态度不同,也让人觉得十分特殊,幸而并无人往歪处想。

    这日卫姌月事过了,在院中走动,抬头看见一锦衣华服的女子被婢女搀扶着走了过来。那是许久不见的黄芷音,她脸上匀着厚粉,远远瞧着脂光粉艳,听说她前些日子生了病,这样打扮应是为了遮掩气色不足。

    打了个照面,卫姌仍如过去般,喊了一声:“黄家姐姐。”

    黄芷音抿着唇,对她稍作打量,似是有些发怔没有应声。婢女提醒,她才如梦初醒般道:“多日不见小郎君,越发美仪貌,便把女子也比下去了,便是前朝董贤也有不如。”

    卫姌脸色微变。

    别人夸奖她容貌,历来都以潘安卫玠做比,董贤也是美男子,但那令哀帝断袖之人,绝不是什么夸奖之语。只听这一句,卫姌就知道黄芷音是看出桓启的心思,却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

    她正要开口驳斥两句,可见黄芷音病容未消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与她计较什么。卫姌一句话没说,转头走了。

    婢女听不懂,道:“娘子夸奖小郎君,怎么他看着却不怎么高兴”

    黄芷音刚才忍不住出言讽刺,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卫姌是士族出身,只这一点,就不是她能得罪的,她心中害怕,硬撑着面子不示弱,但卫姌最后并未说什么。黄芷音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股苦楚酸涩涌了上来。

    她看了看院子里凋零大半的树木,道:“回去吧。”

    卫姌出门的时候,见荆乌守在牛车旁,道:“你怎么跟着来了”

    荆乌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小郎君在外走动,没个人使唤不成,我替小郎君跑腿。”

    卫姌神色有些冷,看了他一眼后登上牛车。

    她去了赵府听课。赵霖讲解完过一篇文后,问她近日有那些疑惑。平日授课就是这般,卫姌会将不懂之处一一问清,但今日听了赵霖询问,她却是问道:“当初得赵师指点,我才去了琅琊王府,如今遇着一件难事,需借助殿下之力,还请赵师教我如何做。”

    赵霖眼皮子猛地一跳,“你这小儿,好口没遮拦。”

    卫姌这句话几乎是明说要琅琊王帮忙,历来只有上借下力,哪有下借上力还这么直白的。

    幸而书房内也无他人,赵霖道:“你这样问,这桩难事不小了”

    卫姌斟酌了一下,道:“与桓家一些人相关。”

    赵霖愣了下,看着她半晌无语,“朝廷与桓家如今这情况……”

    “并非是整个桓家,只是其中一个。殿下会不会要出手相助”卫姌问的也无底气。可她知道,司马邳明年就将继位登基,若说有希望摆脱桓启的,眼下只有司马邳才最有希望。

    赵霖长出一口气,口中直道“胡闹”,可见卫姌目光澄澈,一脸认真,他到底不忍这年幼的弟子受难,道:“你若真有难事,不如和殿下直说。”

    “直说”

    赵霖颔首:“殿下聪慧,任手段如何厉害隐蔽,他都能察觉,你若真要求殿下庇护,不如一开始就坦白,若使了其他手段,日后教殿下知晓,后果更不堪设想。”

    卫姌想到司马邳此人脾气,确实如此,他心眼子多,偏还不看不惯别人使心眼子,气量可见一斑。可如今也再没其他法子。

    她皱眉苦思。

    赵霖道:“以诚换诚,我看殿下对你实是不错,可以一试。”

    卫姌暗自叫苦,她的诚,委实太过惊世骇俗,也不知司马邳能否接受。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一五一章    话里

    卫姌从赵霖书房出来, 到了前面的堂屋,邓甲罗焕几个早就等着了,嚷嚷着要带卫姌去听小曲儿。刚出府, 荆乌就出来阻拦, 道:“小郎君前几日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莫让将军担忧。”

    罗焕在豫章城里向来跋扈横行,闻言怒道:“好个大胆的仆从,玉度,都管到你身上来了。”

    卫姌淡淡道:“这是二哥派给我的人。”

    邓甲立刻就明白几分, 瞧了瞧卫姌脸色,抬起一脚就踹在荆乌身上,“不长眼的东西。”

    几人根本不需演,天生就是纨绔。

    荆乌也不敢反抗,重重摔在地上又爬起来,捂着腹,低声道:“都是将军的吩咐, 小郎君还是别为难小人了。”

    邓家几个还要发作, 卫姌拦住。她借着邓甲罗焕的手敲打荆乌,却也不想做的太过。将几个小郎君拉到一旁说了几句,最后没和几人一同去听曲。

    看着卫姌坐上牛车离去, 罗焕悻悻道:“都已经不是一家了,玉度这位兄长还管的这么宽。”其余几个小郎君纷纷附和。罗焕扭头见邓甲不说话,仍是盯着牛车离去的方向看, 他用手肘撞了一下邓甲, “还瞧呢, 早走不见了。”

    邓甲皱着眉轻声道:“严兄不少, 却也没见过这样的……”

    罗焕瞄了他一眼,吃吃笑道:“我说你呀,对玉度存着那点心思,总当别人也是如此。”

    邓家眼睛左右一瞟,见其余几个正在讨论唱曲的伎子,并未注意两人说话,脸上绯红一片道:“胡说什么。”

    罗焕拍着他的肩道:“行了行了,玉度可不是一般郎君,日后你定了婚事,自然就该收心了。”

    卫姌回到家中,进门之时回头看了荆乌一眼道:“回去看看伤着没有。”

    荆乌低垂着头,见她去了书房这才离开。

    卫姌自赵府回来,将赵师所说翻来覆去思索着。惠娘知她苦恼,却也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忙,这日桓启早早回到府中,过来看卫姌,送来两匣子珠宝首饰。仆从把木匣子往下,桓启挥手屏退,亲自打开给卫姌看。里头拇指大的珍珠,翡翠还有各色宝石打的簪子,无一不是好东西,打开的时候,铮亮光彩,十分耀目。

    卫姌自扮了男装就未曾用过女子饰物,看见里头的东西不由微微一怔。

    桓启揽着她道:“都是给你的。等过了年再叫人来裁几身衣裳。”

    卫姌暗暗心惊,道:“要等谢宣完婚,还早呢。”

    桓启道:“谢羊两家都有意急着完婚,谢家已经在筹备婚事,等与刘家婚事一了,就是谢宣了,明年开春他们兄妹应该会一起离开豫章。”

    卫姌知道桓家耳目众多,消息也比别人更为灵通。要与刘家完婚的是谢道粲,婚嫁是大事,她原以为谢道粲出嫁,再要办婚事也该等上一年半载,没想到谢家竟这样快。

    卫姌心下着急。惠娘来收拾的时候见着两匣子珠宝,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对卫姌劝说道:“你做郎君原是担心家中无人护持,启郎君是个有本事的,如今让他知晓了你是女郎,我瞧着他对你真是有情意的……”

    卫姌打断她的话,“桓家正与常山王之女议亲,难道他家还会舍翁主而就我”

    惠娘脸色一阵青白,道:“若是启郎君有意……”

    “惠姨别说了,若真有心要嫁高门,我何必还避谢家,这话不要再提。”

    惠娘看她苦恼,也悔刚才失言,忙收拾了走开。

    卫姌夜里辗转难眠,越发觉得时间紧迫。第二日大早她就坐上牛车去行宫。

    进入寒冬,卫姌告假过几回,前几日因为月事在又被发现身份,她身心俱疲,休息了几日未去王府书房。

    刚来到行宫,卫姌就见到进出往来送年礼的热闹,她在书房坐了一阵,与戚公明几个外房的书吏聊了片刻,借着要送文书的机会来到偏殿。

    内侍道殿下在花园中。卫姌于是转道去了花园。

    行宫占地辽阔,花园也极大,楼台亭阁俱全,此时司马邳坐在亭中,宫人搭着帐子挡风,阮珏带着几个婢女剪了几株梅花下来,插在瓶中,拿到司马邳的跟前。她净了手,打开一卷画,上面是一株寒梅,枝头只有零星几朵花。

    “这数九图才画了几朵,今天殿下既在,就为妾涂上一朵吧。”

    一旁内侍已经将朱砂和笔备好了,司马邳拿起笔,就在画卷枝头上点了朵梅花。阮珏面露喜悦地让婢女赶紧收起来。

    这时有内侍走过来与福宝说道:“卫小郎君在院外。”

    年前无事,按规矩司马邳这几日都应在后院多走动,前日他已在王妃处坐了大半日,今日才陪着阮氏赏花数九。他听见内侍的话,眉梢微抬。

    阮珏就在司马邳身旁,也听见内侍说的这句。蛾眉微蹙,浅笑道:“想是知道殿下在此,卫小郎君就寻了来,听说前些日他病着,这一好了就急着来殿下面前露脸,真是个机灵的性子。”

    司马邳睨了她一眼,唇角弯起,道:“我记得你一早就与卫玉度认识。”

    阮珏点头,将一杯热茶端到司马邳面前,依旧笑道:“早在江夏就见过,初来豫章时,卫小郎君拿弹弓玩耍,妾的额头红肿,几日都不敢见人。想是他长了岁数,懂事多了。”

    垂手侍立的福宝忍不住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过去。

    司马邳脸色淡淡的,“听起来你心里还有气。”

    阮珏一怔,以她对司马邳的了解,张狂的士族子弟在他这里都讨不了好,便是王妃的族人也是如此,但阮珏刚才那几句,司马邳却没有什么反应,还反问起她来。

    “妾寒门出身,自制分寸,如何会对卫小郎君心存怨气,不过是玉郎之名满城都知,这才拿来闲嘴两句。”

    司马邳将剩下半杯热茶喝了,站起身朝外走去。

    卫姌在外等了片刻,手脚被吹得冰冷,她犹豫着是不是先回去,等司马邳在里面腻乎完了再来,正要转身,就看见司马邳带着内侍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评论我都有看,很多分析很细致,我很有触动

    嗯,这是篇很俗的强取豪夺文,很狗血,要“你追我逃”了,男主缺点很多,你们说的都对,风流好色,见色起意,嗯,会被收拾的,别急感谢在2023-03-25 22:55:52~2023-03-26 23: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3章 一五二章    热闹

    回到偏殿, 卫姌将文书奉上。司马邳随手翻了翻放下,看向卫姌,她吹了冷风, 脸上没一点血色, 脸庞白的如玉一般,他道:“一大早就过来, 就为了给孤看这些”

    他倒是了解卫姌,寻常劳力的差事她都是避着的,更不会如寒门士子那般殷勤跑动。

    卫姌偷瞄他一眼,从脸上瞧不出他心情好坏, 刚才还陪着阮氏摘花数九,照理应该是不错的。眼看年关将至,江州各处都有官员前来奉礼拜见,日后未必能再寻着说话的好机会。

    脑里飞快转了一圈,卫姌道:“请殿下屏退左右。”

    司马邳看了她片刻,微一点头。几个宫人鱼贯而出,只剩下福宝一个, 卫姌看过去, 福宝似有所觉,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行了,有什么事就说吧。”司马邳道。

    卫姌弯膝跪在地上, 手上捧着一枚凤鸟玉牌。

    司马邳目光一缩,意外地看眼卫姌,当初赏赐时就已说过遇着不可解的难事凭此物来求, 这是个极重的承诺, 他觉得以卫姌的机灵, 该知道何时能有大用, 没想到才短短月旬,玉牌就被拿出来了。

    司马邳蹙了下眉头道:“你闯了大祸”

    卫姌摇头,沉声道:“请殿下救我。”

    司马邳暗自纳罕,神情仍淡淡的:“说清楚些。”

    卫姌道:“听说殿下过完年关就将回建康,不知能否带我一起走”

    司马邳目光缓缓扫过她,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手指在玉牌上点了点,“这件事就值得你拿玉牌来换”

    卫姌咬了咬牙根,虽觉得难以启齿,但也到了必须开口的时候,“殿下,桓启对我心存怀不轨,他原是我兄长,如今身份不同,位高权重,我不过是个空有品级却无官职之人,实在无力抗衡,还请殿下帮我。”

    司马邳神情一窒,向来精明凉薄的脸上竟显出些怔愣的神色来。

    “孤听说桓启……只好女色。”

    卫姌脸色涨红,一直红到脖颈,期期艾艾道:“原是那样,我也未曾想到。”

    司马邳出身宗室,在权力富贵长大,什么风浪艰险未曾见过,但眼下却被卫姌惊地一时哑然。

    桓启浪荡的名声他很清楚,风流但也从不沾男色,卫姌还是他曾经的族兄弟。司马邳沉吟不语,看卫姌神色也不似作伪。

    他心头一阵荒谬过后,低头看了眼跪着的卫姌,突然窜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司马邳不说话。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卫姌心想莫非他并不信

    这时司马邳俯下身,手直接捏住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她的脸。

    卫姌脊背绷紧,面露错愕。

    司马邳目光探究地在她身上梭巡。眉似远山,目如秋水,眼前小郎君的脸比女子更清丽秀致,他心口莫名一阵发热。司马邳蓦然身体一僵,立刻松开手,霍然起身,蹬蹬走远几步。

    卫姌视线跟了过去,司马邳却不停留,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间风大,寒气逼人。司马邳刚走出殿外,几个内侍迎上来,福宝匆忙道:“天冷风寒,殿下怎出来了”说着转头吩咐内侍,“快去拿件大氅。”

    内侍跑进殿内,很快取了狐毛大氅出来。

    福宝轻轻搭在司马邳身上,却见他心不在焉,一脸沉思。福宝对内侍使了个眼色,几人离得有些距离站着。

    司马邳面无表情,心中却颇不平静。朝廷对桓家当然是十分关注,桓温几个儿子当中,唯有从小借养在外的桓启有乃父之风,此人还是卫家郎君之时,司马邳就关注过他,有一身领兵的本事,又深谙为官之道,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要说毛病也有,是个风流性子。

    只是司马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桓启如今竟还染上男色的毛病。倘若不是卫姌亲口所说,他未必会信。如今既已知晓,他挑起眉,想着是否有利用之处。可正想着,眼前又浮现卫姌方才苦恼哀求的模样。

    桓家势大,桓启又不是庸碌之才,司马邳心道,何必为了一个小郎君与之交恶,朝廷本就艰难维系各门阀的平衡,卫家虽有旧时名望,可如今到底还虚名更多,对他而言并无实际利益。

    司马邳思索良久,该下的决定竟踌躇难决。

    福宝道:“殿下,卫小郎君在殿内跪着没动。”

    司马邳转身又重回殿中。

    卫姌转头看过来,只见司马邳衣袍裹着冷风而来。

    他来到卫姌身前站定,弯腰将她手上一直攥着的玉牌抽走,道:“看你的样子,也不想让外人知晓内情,想孤如何帮你”

    卫姌刚才心已一寸寸凉下去,见他拿走玉牌又问出这句,一时喜出望外,心潮起伏,眼里微微有些湿意。

    司马邳看了她一眼就把头撇开。

    卫姌将前几日脑中反复思量的事说了出来。要避桓家耳目离开豫章,事后也不会受制,唯有跟着司马邳才能做到。离开之时要遮掩痕迹,又要行动够快,不能留给桓启反应的时间。如此天高海阔,方得自由。

    听她说完,司马邳暗道:思虑倒还周全,这小滑头,私下肯定已谋算多时。他是个疑心重的性子,知她决定,却也忍不住试探一句:“桓启日后若是承袭桓氏,前途不可限量,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暂且屈就一时,也不算如何吃亏,就真如此不情愿吗”

    卫姌腹诽:大丈夫才能屈能伸,但她是个女郎。

    “殿下明鉴,我绝不愿受折辱,”她飞快看了眼司马邳,见他若有所思,忙又道,“殿下拯救危难,我虽年纪小,但也知恩情,日后必会报答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司马邳明知她这是奉承之语,仍是分外愉悦,手指在她额头上一点,“孤都记着。”

    卫姌在司马邳这儿得了准信,离开时脚步都轻快几分,一溜烟回到书房,此后表现的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很快到了年关,桓启忙的不可开交。如今是他认祖归宗的第一年,官场应酬往来更胜往年,他又是个擅长周旋的,推不开的应酬游刃有余,不亚于那些官场老油子。

    卫姌见他无暇顾及家中,倒是乐得清闲,向赵府送了年礼,又与各家小郎君互有赠礼。她将惠娘叫来,私下聊了一个多时辰,惠娘心事重重地离开。

    年岁交替,有驱邪避灾的旧俗。眨眼到了元日,豫章历来都是富饶之地,少受征伐战乱地波及,因此年关比别处倒热闹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闭门饮乐。

    元日清早,卫姌起来,怀绿拿出一身新裁的衣裳给她换上,收拾齐整后,怀绿道:“又是新岁,小郎君越发俊美了。”

    凝冬过来也凑趣说了两句。卫姌与婢女说笑,许下赏钱。两个婢女顿时喜笑颜开。

    还没用早饭,正房就来人请卫姌过去。

    今日外间歇市,桓启留在家中不外出。

    卫姌跟着仆从过去,房中果然摆好了各类吃食等她来。

    用过早饭,桓启与卫姌闲聊几句,他心情好似不错,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笑容。这时婢女道黄芷音和几个婢女来了。

    元日家中团聚,几人来此请安也合规矩。

    桓启应了一声让人进来。就见黄芷音,肖蕴子佩兰子雎几个婷婷袅袅从外依次进来。各个匀脂抹粉,精心打扮。众女行礼,子雎还大胆地抬起头,目光妩媚又幽怨地朝桓启看来。

    桓启让仆从把备好的东西拿上来,分发给后院诸女。

    银钱布匹,黄芷音分得多一些,其余几婢则是相当,没有薄厚之分。

    卫姌见状,就知道前一阵家中传的有鼻子有眼肖蕴子即将升为妾室是谣传。黄芷音虽触怒过桓启,但妾室之位仍是稳固。

    众女收了东西,正各自高兴。

    桓启道:“小郎君也有赏赐。”

    卫姌立刻转过脸去看他,心想你的姬妾我赏什么

    桓启却不避人地轻轻拍她的手,仆从又拿了些珠钗镯子,照着刚才份例又发了一圈。

    卫姌心下冷笑,抿着嘴不说话。

    众女忙拜谢行礼,唯有黄芷音没有动作。

    桓启朝她看去,眸光深处深沉冷冽。

    黄芷音一惊,心里莫名恐慌,慢吞吞来到卫姌面前行礼,道了一声谢。

    卫姌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刺目,她几乎坐不住,就要起来。却被桓启拉住,“去哪里,外头风寒,当心吹冻着。”

    仆从端了椒柏酒和桃汤来,按豫章风俗,元日应按尊卑老幼依次饮酒汤。

    桓启先拿起喝了两口,轮到卫姌,她也浅浅喝了,随后才是黄芷音和三个美婢。

    等饮完,桓启摆手让众女离开。几人当然有些不甘,原以为桓启单独开了府,她们比之前在江夏时自在许多,哪知桓启忙碌,这些日子几乎没来过后院。外面又传闻他将要娶司马翁主。虽然她们知道府中迟早要有女主人,可翁主这样的身份,实在压得人心口沉甸甸。

    黄芷音被罚过一场,不敢再违逆桓启,这就带着众人要走。

    子雎娇声道:“郎君,元日新岁,就让我们一起留下热闹热闹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一五三章    元日

    桓启看过去, 子雎红着脸娇羞地回视他,“我们姐妹几个都许久都不见郎君,还望郎君怜惜。”说着她还拉了拉佩兰道, “是不是”

    佩兰是个老实温柔性子, 不喜出头,常唯唯诺诺。她抬起头来, 飞快看了桓启一眼,眼眸中也满是情意,想着今日是元日,便“嗯”的轻声应答。

    连肖蕴子这样清冷的性子, 此时也不免露出期盼的目光。

    桓启淡淡一笑,侧过脸来瞧卫姌,“玉度如何想”

    卫姌方才已经有些不自在,如今更觉烦腻,但见桓启正目不转睛正看着自己,她又想着若这几个走了,只留她和桓启两个不是更难熬, 便道:“多些人热闹。”

    几女都留了下来, 屋里果然热闹不少。佩兰净手之后剥了两个橘,把白丝的筋挑赶紧了,整齐放在碟上, 给桓启和卫姌各奉上一份。子雎不及她这般温柔细巧,却是巧笑嫣然主动和桓启说话。

    她自有一股子娇俏利落的劲,行事大胆却不叫人厌烦。肖蕴子不如她健谈, 但偶尔开口说一句, 知书达理, 见识颇不一般。只有黄芷音安静坐在一旁, 远不如那三人殷勤。

    如此众人热闹聚了大半日,将近掌灯时分,桓启让几女退下。子雎还要撒娇,见桓启并无表示,她极会察言观色,立即收敛不做声了。等人走后,桓启喊人摆饭。今夜菜色汤饼比平日丰富许多。卫姌下午吃了些零嘴,此时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莼菜羹便饱了。

    桓启将一小碟蜜枣朝她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

    卫姌吃了一颗,甜脆生津,味道着实不错。

    桓启嘴角含笑看着她,一边饮着酒,一边和卫姌说话。刚才虽然场面热闹,但他看得出来卫姌兴致并不高。

    桓启朝外喊了一声蒋蛰,让他去把昨天收到的书信拿来。蒋蛰跑了一趟很快回来,识眼色地交到卫姌手中。

    卫姌打开看,两封信件都来自江夏,分别来自卫申和杨氏。卫申信中询问她课业如何,听闻她去了琅琊王府叮嘱她谨言慎行,又说了些官场上的忌讳和规则,洋洋洒洒千字文,倒是像一篇教导文章。至于杨氏的信就简单许多,嘘寒问暖,让她注意身体,江夏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忧,又说年礼送的太多了些,劝她还是省些钱财留着自用。

    卫姌心下犯嘀咕,前不久她是让人送了些东西回去,可都是江夏本地特产风味,称不上耗费钱财,还让杨氏特意在信中提起。她略想了想,抬头又见桓启脸上的笑,顿时就明白,肯定是他添了东西。原本还想道一声谢,可看着他脸上了然得意的神情,那个谢字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桓启见她收了信件,却没什么表示,轻咳一声,“看仔细了”

    卫姌应了一声。

    桓启道:“可是想家了元日不在家中,对你来说还是头一遭罢”

    去年还在江夏家中热闹,长辈兄弟齐聚,在豫章却冷清不少,桓启自觉猜中卫姌想法。

    “有一点。”卫姌轻声道。

    桓启吃完饭喝光酒,命人收拾残席,笑着坐到卫姌身边,道:“有二哥陪着你,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一句话,全都给你弄来。”

    卫姌轻哼道:“不敢,前几日想出去玩还被拦着。”

    桓启看她颦眉嗔怒,眉眼格外生动娇丽,盯着看了一回,才道:“那几个喜好沾花惹草的的小子,能去什么好地方,别带坏了你。”

    卫姌哂笑,瞥他一眼,心想你也好意思说别个儿沾花惹草。

    桓启读懂她表情,摸摸下巴,笑道:“自回来我就脚不沾地,正经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空出去玩,那几个小子,读书不成,行伍也不行,能取品级全靠家族蒙荫,你怎么就和他们能玩在一处”

    卫姌道:“他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待人赤诚,只这一点就胜过别的许多。”

    桓启心中嗤之以鼻,这几家士族子弟自幼在富贵窝里长大,若说赤诚能有几分,说到底,不过是瞧着卫姌好看,这才巴巴的贴上来。他目光微凝,想着是元日,就没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只是道:“再过不久就该安排你恢复身份,再同他们一起却是不适合……”

    才说到这里,就见卫姌的脸色已有些变冷,桓启轻轻捏了她脸颊一下,转了话锋道:“不过到底相处一场,若再聚一场话别也是应当。”

    卫姌这才神情舒展。

    桓启握住她的手,又道:“琅琊王府那边的差使,等过几日去的时候就推了,你并非掾属,要辞应是容易。”

    卫姌知道他提醒的这些全是为了她转换身份做准备,抿着唇不说话。

    桓启轻轻捏了她的手,语气不紧不慢道:“建康那边可能要生变故。”

    “变故”

    桓启道:“陛下身体虚弱,年前久病一场,前些日曾宴请众臣,吹了冷风,竟一病不起,宫中戒严,消息闭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未可知,陛下登基多年,没有子嗣,王谢庾三姓都盯着,只怕还要生出事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和琅琊王有牵扯。”

    卫姌暗自回想前世,算算日子,司马邳继位应在岁末,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这其中发生什么事却是她前世也不能得知的。

    只是她奇怪地看了眼桓启,道:“只有那三姓盯着”

    桓启低笑出声,“那三家的根基全在朝堂和宫中,不容疏忽,桓家虽然也关心,但实在插不上手,只能听天由命了。”

    卫姌嗤之以鼻,桓氏如今羽翼已丰,分明是任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没有差别。她正要说什么。

    桓启张臂揽住了她,声音低沉道:“时局将乱,你扮做郎君万一不小心搅和进去就麻烦了。趁着这个机会恢复身份,谢家既然有意与羊氏结亲,就不会揪着你这件事不放,回头说不得还要写篇文章,说你代兄照看寡母,才华过人,为你扬名,将婚约之事彻底揭过。你虽扮做男装,却并未为官,稍作转圜还是一桩美谈。到时你的声名不会逊于谢家那几个才女,如何,这安排可好”

    卫姌听他说的,就知他心里已经全盘算好了,以桓启如今的身份地位,要安排这样的事却确实并不难。

    她还思索着,桓启垂着眼,将她从头看到下巴,刚才喝的酒似乎渐渐在身体被催发出来,鼻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他贴近卫姌耳侧,更觉得那股香味怡人。

    “如何”桓启微微眯着眼,目光也有些迷醉,追着问卫姌一个答案。

    卫姌当然不觉得如何,他有谋划,她也有自己的主意,但当着桓启的面,她还不敢表露出来,轻声道:“不需要特意扬名。”

    桓启听了却是笑,道:“傻话,有名为何不要,你以稚龄定品,不也为了名为何现在却不要了”

    卫姌道:“男子的名能换官位银钱,女子的名除了好听些,还能换什么实在的”

    桓启不假思索道:“当然还有婚事。”

    卫姌几不可闻地哼了声。

    桓启说到婚事时自己倒是先怔了一下,随即心口一阵发热,心想司马引萱说什么都不能娶,不说家世身份,只她那种豪放性子,后院不得安宁不说,还惹一身骚。反正他总要娶妻,为何不娶一个自己喜欢的,朝夕相对也顺心畅意。

    若是卫姌在正房等他,桓启想到此处,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他甚至把桓冲那番妻家是助力的话全扔到了脑后。

    他搂得更紧了些。卫姌顿时又紧张起来,他身上一股酒气和浓烈的男子气味,怀抱也火热,压迫感十足。她刚才装的一副知命柔顺的模样,全是为了让他安心松懈。可如今他贴得这么近,卫姌难以强装镇定,本能地慌张起来。

    “二哥。”卫姌要起身。

    桓启拉着卫姌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当她是女儿家的害羞害怕,声音温和道:“别怕,我的小玉度,二哥不会伤你。”

    卫姌哪里比得上他的力气,挣扎了两下,却被他困在身下。

    “我如今还是你兄弟,你想叫所有人看轻我不成。”卫姌红着眼咬着牙道。

    “谁敢看轻你,”桓启酒意上涌,眼底也弥漫着血丝,看起来更霸道野蛮了,“我宰了他。”

    卫姌还要说什么,他已经低头亲吻过来。

    唇舌接触,桓启心头狂喜,卫姌柔顺姿态让他心满意足,品尝的甜美更让他感觉销魂蚀骨。他追逐着她的舌,身体里某一处仿佛炙热燃烧着,紧绷的甚至有些生疼。

    这个女孩儿是他选的妻,在她还扮做郎君的时候桓启就上了心。他心底甚至隐隐觉得,幸亏曾是兄弟,让他有了近身的机会,如非如此,他如何能把人留在身边。

    等待的时间太久,得偿所愿的这一刻,他肆意放纵,即使卫姌咬破了他的舌头,却只是激出他身体里更凶悍的劲,细密的亲吻不断落在她的脸上颈侧。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章修改了几遍……

    晚上还有一章感谢在2023-03-27 23:07:05~2023-03-29 16: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5章 一五四章    离城

    肌体相贴之下, 桓启的身体像一座滚烫的山似的,还有一处不容忽视的威胁。卫姌吓得浑身乱颤,拼命挣扎起来。

    桓启轻易就抓住她的手, 不断亲吻她的脖子。那一处皮肤格外细嫩, 幽香在温热的皮肤下透体而出,引得他意乱情迷, 在她皮肤留下绵密的红印。

    他摩挲着她的皮肤,忽然感觉到微微的湿濡,去亲吻卫姌的嘴角才发现她泪流满面,眼里全是惧怕。

    “乖, 不怕。”桓启停下来深深呼吸一口,在她唇上又亲了亲,原本粉嫩的唇瓣被他不知轻重吸允变得嫣红,他气喘吁吁,舔了舔她的泪,可是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桓启原也没想着今日要做什么, 实在是酒熏人醉, 她又太过诱人,这才差点失去控制。

    桓启不断轻声安慰,软玉温香在怀, 看着卫姌哭得好不可怜,他又是心软,又是生出极隐晦更深的欲念, 心想再过些日子, 只等恢复她女郎的身份, 再把婚事敲定, 倒时便是她哭得断肝肠也决计不能饶了她。

    桓启重重喘息着,把人抱起,紧紧搂在怀里,哄人的话都说了个遍,粗糙的指腹把她脸颊上的泪水擦去,“行了行了,别哭了。不会拿你怎么样还不到时候,再哭我就不忍了。”

    卫姌抽噎着转过头去,他身上热烘烘的全是让人感觉战栗的气息。可她不敢乱动,怕他立刻就要转变念头。

    蒋蛰和仆从在外守着,仆从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下正觉得有些奇怪。这时房门推开,卫姌走了出来。仆从侧身退至一旁。

    蒋蛰转头看过来,小郎君穿着披风,走到灯火下,拿一层晕黄的光在她脸上轻轻晃过。蒋蛰诧异地发现她的眼角残留着一小片红色,眼睛似乎是湿润的,唇是红肿的,她很快将脸转了过去。蒋蛰心却猛的一跳,忽然之间明白什么,赶紧低头避了开去。

    年关过后,又过了小半月,建康的消息传了出来,当今陛下身体孱弱并不是什么秘闻,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场,只是这次病情凶险,情况与以往大不相同。豫章这些久居江右不属于朝廷核心的士族们都开始关心建康局势。

    自桓温拥八州之地,江州便成了桓氏与朝廷争夺的关键。任督护的桓启身份转换之后,江左江右士族都觉得在江州实则桓氏已占了上风,江州与荆州相合,桓氏的兵马便可迫临建康。琅琊王司马邳亲自坐镇豫章,就是朝廷的牵制手段。

    但眼下陛下病重,琅琊王必须尽快回到建康,以防宫中变故。

    江州上下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到了元月末,先行收拾行礼整装离开的是谢氏兄妹。谢宣临行前举宴请了豫章大小士族。谢道粲只露了个面,喝了一盅酒就回了内堂。她与司马引萱自上一回赏梅宴后算是撕破了脸皮。

    她自觉行事还算隐蔽,可事后还是让司马引萱察觉,两人争执一场不欢而散,自此了断了交情。谢道粲心下并非毫无悔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婚事关系到后半辈子,刘家郎君与桓启无法相比,犹如云泥之差,她为此冒险,虽说鲁莽了些,但万一成事,日后说不定能比在谢家时更富贵风光。

    梅园之后,她又借故两三次寻机在桓启面前露面,可最后也没能引得桓启动意。谢道粲心中颇不是滋味,私下偷偷哭了一场,也不知是不入桓启的眼,还是因为谢家的缘故。她自觉才识眼光都胜人一筹,如桓启这样的人物,再难遇到。

    一直到全家收拾完将要离开豫章,谢道粲这才彻底死了心,收拾心情跟随谢宣回家。

    谢家离开那日,罗弘请桓启出来喝酒,道:“谢宣并无官职,却到处奔波,当初他来豫章,还当他做什么大事,事到如今也不过只是做了几篇文章,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桓启放下酒杯,看着楼下连绵不绝驶过的牛车,道:“莫要小觑了他,琅琊王自来了豫章,他频频在行宫走动,正是身无官职才没引人注意。等回到建康,过不了多久身份就要不同了。”

    罗弘也很是机敏,立刻就听出话里的意思,谢宣以白身与琅琊王接触,那是谢阀的态度,当今皇后就是谢氏出身,琅琊王若继承大宝,定是谢阀在背后出力,日后回报也肯定丰厚。

    罗弘啐了一口道:“嘿,你这看得这么清楚,也不拦着”

    桓启嗤笑,“拦着做什么,我一个江州督护,哪管得了那么多。”

    旁边有人听见顿时笑了,罗弘举着酒杯喊众人畅饮。

    桓启陪着众人说笑,低头看着谢家队伍缓缓穿过街市,朝着城门行进,低头又饮了一大口酒。谢宣此人他接触的不多,只在士族宴席上见过几面。此子沉稳,甚至有些老气横秋,论城府胜过那些与他同龄的郎君许多。桓启还瞧出,谢宣有一股子深藏隐忍的野心,出身四姓却不露傲气,行事极有章法。

    桓启原就注意过他,发现卫姌身份后对谢宣更添一份关注。谢卫早有婚约,幸而卫姌对这桩婚事并不上心,还有意躲避。桓启心里这才舒服许多,如今等着谢宣回家,筹备婚事,他就着手安排卫姌恢复身份的事。

    如此想着,他心里还生出一股迫切,眼前应酬也觉得无味起来,恨不得早些结束回家去和卫姌说说话,元日那天着实吓坏了她,此后她总是有意躲避。桓启却觉得只要见着她说上两句也欢喜。

    又过五日,琅琊王司马邳起行前往建康,这一回送行的人可比谢家多得多了。豫章大小官员,还有罗熊邓等众多士族,一行人全在城门前列队候着。

    桓启带着兵也同样站在人群之中。

    司马邳露面与众人话别几句,很快登车离去,随行军士护卫着王府队伍和辎重,踏踏马蹄响动,穿过城门远去。

    看着队伍消失,众人这才各自散开。

    桓启回到家中,解甲更衣,稍作梳洗就要去看卫姌。这时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在院前绊了一跤险些跌倒,正是荆乌,扑通一下他跪在了门前,满头大汗,面色惊惶道:“将军,小郎君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昨晚卡文,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是发烧了

    晚上如果还是脑子沉,效率就会很低,没办法写文,欠着的章节又要+1了,今晚没法保证更新,实在抱歉  对了,男主那是绝对不会换的,这是强取豪夺的路子啊,男主能多温柔体贴还有平等思想……这不可能啊  最近的章节,仿佛是我苦练打狗棒法,施展出来,想在丐帮争个什么七袋长老的,然后宝子们反应:你怎么能打狗,狗狗那么可爱——就这个感觉,哈哈哈哈,挺有趣的,可能我的点大家没get到感谢在2023-03-29 16:43:53~2023-03-30 16:5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6章 一五五章    暴怒

    正院的仆从侍卫听了这话陡然一惊, 他们都知桓启将卫姌看得极重,背后也有人偷偷议论过,说寻常人家便是亲兄弟也没有这么亲厚的, 尤其是桓启, 将这个幼弟看得眼珠子似的,连妾室黄氏因为怠慢小郎君而受责罚。

    桓启蹬蹬两步上前, 抓着荆乌的前襟领子,满面阴寒,“说清楚,人去哪了”

    荆乌上下牙碰在一起, 面对桓启的暴怒,颤巍巍地将来龙去脉讲清。

    年后卫姌就清闲下来,这些日子不是在房中看书习字,就是去赵府听课,偶尔也会出去散心,荆乌跟着并未见什么异常。今天早上卫姌拿着一张帖子说要去灵犀楼用饭。荆乌知道是那些个士族子弟的宴席,有意劝阻。

    卫姌却睨着他, 冷冷笑道:“我竟不知哪家的仆从如你这般行事, 去将二哥请来,我问个清楚,是让你来伺候跑腿, 还是来管束我的。”

    桓启清早带兵去了城门,荆乌如何敢为此事去问,又想着前不久桓启也说过卫姌若与那几个小郎君碰面不必阻拦, 只是不能太晚, 也不能喝太多酒。

    荆乌没再言语, 跟着卫姌去了灵犀楼, 仆从们不得上楼,他便与其他几家仆从守在楼下。今日城中士族高门都去了城门,这群小郎君没了束缚,叫来一群伎子弹唱歌舞助兴,席间丝竹盈耳,靡靡之音不绝。

    荆乌也跟着来过几回,见怪不怪,跟着其他奴仆各自休息喝茶,用些茶点。灵犀楼内的吃食都是上品,他们吃用虽不如楼上的郎君,但也比寻常人家精致许多,众奴仆也趁机偷懒耍滑,视为美差。

    郎君们宴席玩闹两个时辰,散场的时候荆乌不见卫姌影踪,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拦在几个郎君面前问卫姌去了何处。邓甲冷笑道:“玉度只坐了片刻就走了。好个不懂事的奴仆,在在这拦着我们作甚。”

    荆乌不信邪,跑上楼找了一圈,不见卫姌,自知闯了大祸,赶忙回来报信。

    桓启脸色黑的如漆一般,身上散发的戾气如同实质,怒意如火在心口灼烧,听到卫姌不见的话,他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仿佛被重锤擂在胸口。听完荆乌所讲,他目光阴沉,已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他将荆乌推开,喊了一声蒋蛰的名字。

    蒋蛰立刻应声,不敢去看桓启此时的面色,只觉得他此时与前些年斩杀成汉细作时的神情一样森寒,叫人心头打颤。

    “立刻带人封锁城门,把小郎君找回来。年纪相仿的,无论男女,都不能放过。”

    蒋蛰领命飞奔离去。

    桓启则带着何翰之等一批亲卫离府。

    第一个去的就是罗家,罗弘听闻桓启上门,出门来迎,见他穿着一身常服,脸色阴沉,目光更是锐利冷冽,仿佛一柄刚出鞘的刀。他连忙问是何事。桓启要他把罗焕叫出来。罗弘心下咯噔一下,怀疑是兄弟闯了什么祸。马上让奴仆去叫,又请桓启进来用茶。

    桓启转身对何翰之道:“把那几家小郎君全请到此处,正好说个清楚。”

    罗焕到来,见了桓启也觉得害怕,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道:“玉度今日喝了盏茶就走了,我们都在楼中,不知她去了何处。”

    桓启冷笑,“还没问就知道我要问什么,看着倒像事先就准备好的。”

    罗弘也瞧出不对劲,抬手拍了罗焕后脑勺,道:“知道些什么,趁现在快说。”

    罗焕也是害怕,桓启的威势比家中长辈更骇人,但他心中也有所准备,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只说约着卫姌见面,但她早早离席,去了何处不知道。

    若非此时气氛不对,罗弘简直要气笑了,也不知这小子是讲义气还是傻。

    桓启沉着脸说了一声“不急”。

    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个同去灵犀楼的小郎君全被带来了,同行的还有各家长辈,一进堂屋,众人都感到气氛异常压抑,不敢吭声。几位长辈看到桓启脸色跟阎罗似的,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桓启声音冷冽道:“有几句话要问,各位请让一边。”

    说着他大步往前,直接来到邓甲面前。

    几位小郎君都感觉害怕,卫姌这位兄长他们也曾见过,威风凛凛不是他们那些文弱兄长可比的。直面桓启的怒容,邓甲心里打鼓,两腿都有些发软。

    桓启双目如电,直直看向他,“玉度去了何处”

    邓甲摇头道:“她早就走了,我们留着继续听曲饮酒,不知她去了哪里,不信你问他们。”

    旁边几个小郎君吓得面色发白,齐齐点头,纷纷表示就是如此。

    桓启扫过众人,仍旧回到邓甲身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人一提。所有人大惊,罗弘和邓家长辈赶紧来拦。

    桓启满脸怒气,手狠狠用力,邓家被勒地呼吸急促,双手挥舞正要反抗,忽然被桓启重重摔在地上。邓甲平日养尊处优,四处玩乐,哪里经得住,全身骨头仿佛都快裂开了,张嘴就惨叫了一声。

    桓启蹲下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还不说若真是你们几个蓄意将玉度弄走,今天谁来了也护不住。”

    邓甲是真的怕了,他看见桓启眼中有真的杀意,不加掩饰,他哆嗦了一下,想要再坚持一下,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罗焕在一旁面色幻变。罗弘狠狠瞪他一眼,道:“知道就快说,别误人误己。”

    “玉度……”罗焕开口,桓启立刻转头,目光让他一凛,道,“玉度刚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真的就走了。”

    桓启道:“怎么走的”

    罗焕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玉度说过到了这个时辰,真有人问可以直言,我这也不算对不起朋友。他道:“我们叫了几个唱曲的娘子,派人去请,玉度就换了奴仆的衣裳趁那时出去的。”

    邓甲颓然泄了口气,整个人几乎瘫倒。

    其余几个郎君并不知就里,卫姌乔装离开的时他们也不知情,还以为卫姌真是来稍坐,此刻闻听内情目瞪口呆。

    桓启问道:“去了哪里”

    罗焕摇头,畏缩道:“真不知,玉度未曾说。”

    邓甲垂头丧气,忍着疼痛也同样表示不知。

    桓启心头火乱窜,面色黑沉。几家长辈见状上前都对自己小郎君劈头盖脑一顿骂,然后再来劝桓启,“将军,这几个看起来是真不知道,饶了他们吧,先去找卫小郎君要紧。”

    桓启到了此刻哪里还不知道今天的事全是卫姌一手安排,他心中惊怒交加,长出一口气,和罗弘交代几句,把安抚几家的事交代给他,然后立刻带着亲卫离开了。

    堂屋里的几个小郎君跟得救了似的,各自埋怨几句,可心里也不由奇怪,卫姌乔装也要逃跑,桓启这兄长找人如此心急火燎,甚至不顾众士族情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桓启叫人封锁了城门,不许十几岁的郎君女郎出城,又让人去问了灵犀楼和今日唱曲伎子们的仆从婢女,问到确实有个年轻仆从离开灵犀楼后就与几人分开,去了另一条巷子。再顺着这个方向逐一询问,又找到有人看见那仆从上了一辆早停着等候的牛车。

    如此追寻痕迹逐一排查,一个多时辰后,基本找到了牛车的路线。

    桓启听到行宫这个答案后,脸色越发阴沉。何翰之和蒋蛰都噤若寒蝉。

    “半路跟上了行宫出来的队伍,一起离城了”

    何翰之道:“应是如此,将军,眼下再封城门已没有意义,小郎君早就出城去了。”

    桓启一拳捶在塌上,额头上绷起了青筋,显然是恼怒至极。此时他心中再明白不过,拆穿了卫姌身份后,她立刻就变得乖顺老实起来,全是迷惑他的手段。还以为她是认了命,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他的安排。哪知她背后另有谋划。

    年后她曾去过行宫一次,此后就再没有去,他还当她是听话去请辞,原来只是做个样子叫他松懈。

    桓启心中恨极,他早知道她行事机敏,颇有见地,如今才知她隐忍伪饰的手段也不差,计划周全细致,将他蒙在鼓里,全然没有察觉。

    这时门外又传来女子声音,蒋蛰赶紧出去问情况,回来脸色更加不好,道:“小郎君的婢女来说,惠媪早上出门至今未归。”

    桓启猛地一下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在婢女敬畏的目光下,他来到隔壁院子,推开房门,里面收拾的整齐,随身的东西根本就没带几样,全都放着。乍一看之下根本无法察觉此间主人有离去的准备,外间地上摆放两个大木箱。

    桓启掀开箱盖,就见里面全是他送的东西,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各种珍奇玩物,摆放得整整齐齐。

    桓启满腔怒火上仿佛被淋上一盆热油。赠礼原样奉还,自是撇除清楚的意思。

    他砰的一下盖上箱盖,目光扫过四周,冷冷笑道:“好,好得很。”

    第157章 一五六章    拦住

    桓启已是气到极处, 脸色反而倒是沉静下来,他大步走到外面,目光冷厉, 婢女仆从心惊胆战站在院中, 直到此刻他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害怕。

    桓启高声喊着何翰之的名字, “把城门的禁撤了,点两百亲卫,随我出去一趟。”

    算时辰,司马邳离开豫章一经快三个时辰, 他以为是罗焕邓甲几个帮卫姌隐藏,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司马邳一行辎车仆从不少,行路不会快,以轻骑快马追赶,夜间应该就能赶上。

    何翰之站在院门口,闻言并没有动,而是道:“将军, 刺史大人来了。”

    桓启皱眉。

    这时桓冲带着随从已经走了过来, 他先去的正院,知道桓启来了此处,立刻又折了过来。

    若是其他人, 官职再大,侍卫和仆从也不敢这样放他到处走,但他姓桓, 还是桓启的叔父。

    桓冲很快来到院前, 四下环顾, 面色平静, 声音却威严道:“让这些人都先退下。”

    何翰之等几个侍卫看向桓启,见他点头这才离开,其他仆从婢女步履匆匆走开,很快小院中只剩下叔侄两个。桓冲看着桓启,眉头拧起道:“不许再胡闹,赶紧将城门的禁令撤了,罗邓那几家也要派人稍作安抚,敬道,你今日所做太过了!”

    桓冲虽然也是将领打仗出身,但仍有士族儒雅之风。桓启将那几家小郎君叫来,当着人家长辈的面疾言厉色地拷问,虽说那些小郎君无官无职,但涉及的人家多了,这里又是江右,这几姓世代久居之地,到底还是要顾及人家家族旧望。

    桓启不在意道:“正要撤,那几家不急,等我回来再说。”

    “站住。”桓冲眸光犀利地看来,想到什么,忽然道,“你要去做什么”

    桓启并未回答,他心里火燎一般焦急,当着桓冲的面却没露半点痕迹,笑了一下道,“听说附近有流匪,带人去查个究竟。”

    桓冲也是带兵打仗的好手,闻言冷笑出声,“少胡言乱语,便真有流匪也不需你一个督护亲自去,莫非你还想去找那个卫氏小郎君”

    桓启眼里黑沉阴骘未置可否。

    桓冲道:“不用去了,刚才行宫的人去赵霖府中传信,说卫小郎君是可造之才,琅琊王殿带下带他去建康了。”

    桓启冷着脸道:“琅玡王身边高才无数,哪里会缺人,我还是去把人找回来。”

    桓冲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喝道:“胡闹,琅琊王殿下乃未来之君,他看中什么人何须他人同意。甘罗十二为相,古来皆有年少俊才,卫小郎君这个年岁能得琅琊王看重,你既以兄长自居,该是为他高兴才是。”

    他说着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桓启,不无探究和警告。

    桓启心中仿佛有烈火在烤,恨不得现在带亲卫追出去,但桓冲摆明了不让他去,如一道枷锁牢牢困住了他。他脸色发青,只能再次把心火强压下去。

    桓冲哼了一声道:“外人都传我们桓家如日中天,不将朝廷看在眼中,这等荒谬之言,全为离间桓氏与朝廷关系,不怀好意,外人看个热闹,自己可心里要有数,君是君,臣是臣,琅琊王乃宗室重亲,不可冲撞,行了,你今日不知就里,以为卫小郎君失踪,又念着卫家养育你的旧情,行事有失分寸也是情有可原,现在已知情况,就不该再做什么荒唐之举。”

    桓启手紧紧攥成了拳,“若我非要把人带回来,琅琊王又能如何,治我的罪”

    桓冲怒道:“你真要为了一个小孩儿,和宗室翻脸不成。”

    不等桓启表态,桓冲又道:“别以为你是什么心思别人猜不出来,为了个曾经的兄弟,搅得豫章全城不安,连宗室都敢冒犯,敬道,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主意,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瞧不出来”

    桓启沉默片刻,忽然挑着嘴角道:“知道又如何”

    桓冲道:“你父亲是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听说卫小郎君仙姿玉貌,是少见的美郎君,你父亲也是爱惜人才之人,可别为了桓家安宁,而让这样的小郎君受什么委屈。”

    桓启目光一凝,脸色森然一变。

    桓冲对上他勃然大怒的模样,心中一凛,稍稍放缓了语气道:“够了,敬道。真让你父亲起意,这件事就难收拾了。卫小郎君去了建康未必就是坏事,你也莫让那些事迷了眼,莫非真要捅破了天才舒服。”

    他话里软硬兼施,桓启重重呼吸两下,心如油煎,既想立刻发作出来,但仍有一分理智在克制,司马邳既然将卫姌带走,还特意告知赵霖,必然是不知卫姌是女儿身。不是桓启小看他,司马邳身后牵涉太多,不会为一个女郎冒险。

    而以卫姌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将身份透露,她辛苦扮作郎君,要逃离豫章也是为了瞒住身份。桓启沉思片刻,放弃将卫姌身份告知桓冲。现在人逃了出去,真要揭露身份,她或许还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举,还有谢家婚姻隐患未除,时机并不好。

    桓冲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满腔怒火和烦躁已收敛不见,咬着牙道:“行,听叔父的。”

    天色将暗时,琅琊王一行已经抵达驿舍。一路早有文书通知,驿舍内外都收拾干净,清空了住客,只等琅琊王等到来。

    司马邳及宫中内眷住二楼,而王府幕僚掾属等人全安置在楼下。卫姌单独住了一间,惠娘入夜前来了一趟,长吁短叹半晌,道:“真是吓死我了,幸而小郎君安排妥当,该带出来的东西,早就趁早拿了出来,今早我要出门两口空空,只说去为小郎君买些东西,无人怀疑。”

    卫姌朝外看了去,驿舍内来往有人走动,但外间并无异响,她这半日行路间一直忧心忡忡,就怕桓启不管不顾追上来,现在天色已黑都没有丝毫动静,她这才渐渐安心下来。

    惠娘又道:“万一……启郎君揭露你的身份”

    卫姌闻言蹙眉,过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他不会的。”

    这件事她也想过许久,考虑到桓启这样霸道的性子,离了他掌控的事,绝不会容忍再生变数。他如今对她正是有意,不会乐意将她身份大白。卫姌想着这个才大胆行事。

    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她正感疲惫,腿脚酸软,和惠娘说了几句,就赶紧梳洗打算休息。

    刚要脱衣裳,外面传来敲门声,军士道:“殿下请卫小郎君上去。”

    卫姌看了一眼床榻,悄悄叹了口气,开门跟着军士上楼。

    司马邳的房间戒备森严,卫姌通报一声后被允许进去。

    已是入春时分,夜间仍是寒意料峭,屋里烧着炭盆,暖意融融。司马邳穿着一身宽大长袍,头发披散下来,是少见的家常模样。他指着榻让卫姌坐下,道:“桓敬道为了找你封了城门,晡时才放开,他对你这个兄弟倒真是极为不同。”

    卫姌问了句,“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什么”实际她想问的是是否有人追来,只是不能说的如此直白。

    司马邳哼笑一声道:“如今这般已是过分,江州并非桓家之地,他说封城门就封。”

    听他口气只说了封禁城门,并没有追兵,卫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谋划多日的事应是成功了。

    司马邳指着手边的一卷帛书道:“你来读给我听。”

    卫姌不解。

    福宝在旁提点,“殿下换了地方,难以入睡,若是睡得不好,头疼脑胀,第二日赶路更是受罪。听诵文更容易睡些。”

    内侍早铺好了被褥,司马邳躺了上去,转过脸来瞥她一眼。

    第158章 一五七章    诵咏

    卫姌坐于床榻边, 打开帛书,缓慢诵咏。诗词歌赋的咏叹正是风雅之举,尤其流行洛阳腔, 卫姌虽长于江夏, 但洛阳腔是随伯父卫申所学,字音纯正, 语调和缓。

    司马邳听着慢慢阖上眼。

    卫姌读完一篇,放下帛书,伸手揉了揉肩膀,见司马邳闭眼似乎睡着了, 正要起身。

    司马邳忽然开口道:“关于《泰始历》你如何看”

    卫姌暗自叹气,还以为读过之后他已睡着,哪知他这么精神,还要探讨文章内容。刚才卫姌读的正是一篇政论,讨论武帝立国之处所颁布的《泰始历》,说是讨论,实则通篇都是赞扬, 是篇歌功颂德的文章。

    卫姌道:“此律实行课田, 鼓励农耕,是善律。”

    司马邳睁开眼睛道:“武帝所颁都是善律,所行都是大利天下, 可为何短短五十多载就江山动荡,丢了洛阳,外间都说我司马氏一代不如一代, 让个傻子做了皇帝, 还那个奇丑无比的贾后把持朝政, 这才害得国家动乱, 不得安生,但那些人送来的文章,却不提利弊,都是这些陈腔滥调的阿谀奉承,实在没意思。”

    卫姌以袖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道:“既然殿下不喜,不如换篇诗文”

    司马邳皱起眉,见卫姌没精打采的,他道:“可是倦了想回去休息”

    卫姌差点就要点头了,但看着他难辨喜怒的脸,到底还是忍住了,道:“我是怕殿下忧思过重,难以入眠。”

    司马邳斜她一眼道:“当日你说记着孤的恩情,如今却如此敷衍,不怕孤把你赶回豫章去。”

    卫姌闻言一个激灵,立刻就精神不少,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软声道:“殿下说的这些阿谀文章,那还是有识之士所写,才会呈于殿下,我如今还在跟着师长学玄,见识更有不如,殿下就别为难我了。”

    什么司马一代不如一代,这种话她怎么能接,除非是不想要脖子以上了。而且她清楚,永嘉之难其实一直是个忌讳话题,朝廷丢了都城洛阳,节节败退,丢失了北方大片国土,直到渡过长江才安定下来。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谁没事会做个文章给皇室宗亲看。

    司马邳道:“少和我来这一套,孤听赵霖说,你可是士族之中少见的没有门户之见的,偶尔还有奇思妙想,胸襟见识也远超年纪。照你这么说,赵霖是在蒙骗孤了”

    卫姌有些头大,这些话显然是赵师好意在为她谋取前程,她怎敢说是赵师虚言。

    司马邳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怕什么,说错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卫姌长出口气道:“殿下既然不怪罪,那我就直说了。殿下刚才说贾后专权,把持朝政,那确实是内乱之源,但要说朝局全是她一人败坏,我觉得有失偏颇。”

    司马邳似来了些兴趣,微微转过身来。

    卫姌道:“若是君臣相辅,各司其职,贾后一人也无法造成那么大的祸害,无非是朝廷内外各具私心,贪婪谋权,这才被贾后利用,引得诸侯王自相残杀,民不聊生。”

    司马邳眉心紧皱:“那你说说,朝政败坏的根源在哪里”

    卫姌犹豫着,直到他又露出不耐烦,这才道:“我觉得根源可能在武帝时就已种下。”

    “继续说。”司马邳并没有生气。

    卫姌道:“武帝有大智大勇,但立国之初,他大肆分封,扶持了众多世族高门,为充盈国库,卖官鬻爵。此例一开,百官效仿,骄奢淫逸之风盛行。完全摒弃了儒家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的道理。这是其一。”

    司马邳道:“其二呢”

    卫姌道:“武帝乃曹魏重臣出身,所以极为忌讳这一点。立国之后弃用前朝之制,恢复了分封制,以宗室诸侯藩屏朝廷,这才有了八王之乱,这是其二。”

    司马邳看着她,目光有几分惊奇,“其三”

    卫姌道:“氐,羌,匈奴,鲜卑等族内迁,朝廷却未加重视,这也是内乱之源。”

    司马邳脸色微微有些沉,闭目沉思。

    卫姌不作声。

    “没有其四了”

    卫姌觉得今天说了这些已经足够,便不再多说,摇头道:“我见识有限,只想到这些。”

    司马邳看了她一眼道:“见识有限就随口指出三条,你倒是谦虚的很。”

    卫姌轻轻揉了下额角,有些委屈道:“殿下让我畅言的。”

    司马邳正想着她的话,有些入神。

    卫姌等了半晌,又累又困,但见司马邳睁着眼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她也不敢埋怨。房中无人说话,安静无声,卫姌眼皮渐渐发沉,控制不住地打盹,她又是坐着,头微微垂着,身子前倾,猛然一点醒来。她又重新摆正姿势,没一会儿又打盹,周而复始,人一顿一顿的。

    司马邳脑里想着事越发睡不着了,一转头,看见卫姌眯眼身子倾斜的模样。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她迷糊的样子看着实在憨态,伸手在她脑门上狠狠一点。

    卫姌猛地睁开眼。

    司马邳原本还想叫她再诵咏文章,见她实在困倦,心下一软道:“回去吧。”

    卫姌如蒙大赦,怕他后悔似的,赶紧起身把手里的帛书交给福宝。

    司马邳又道:“明日睡前再来。”

    卫姌答应一声,面露苦色地去了。

    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两个婢女在廊上争执,其中一个眼熟,正是王妃身边婢子棠儿。她推搡了另一个婢女一把,压着声音道“王妃说了任何人不得扰殿下歇息,阮氏莫非想要违抗王妃”

    被推开的婢女委屈道:“我家娘子这两日身体不适,又要赶路,我只是出来问问哪里有药油……”

    棠儿不屑道:“就你家那位多事,问药油怎么往殿下这里来,藏着什么心思当人不知呢,赶紧回去,不然我非禀王妃不可。”

    婢女不敢分辩,垂着泪委屈地走了。

    卫姌见两婢争执,站在一侧,知道两人前后脚走了,她这才快步下楼,回房睡觉。

    第159章 一五八章    流民

    棠儿回到房中, 王穆之已梳洗过卸了钗环,正慢条斯理涂着香膏。棠儿走了过去,拿起篦子轻轻为王穆之顺发, 说道:“那阮氏实在狡诈, 刚才她身边那个叫苓儿的,说是出来找药油, 寻机却往殿下那里去,着实轻狂。”

    王穆之脸上依旧平静,道:“刚才外头就是你们的声音,可别吵着殿下。”

    棠儿道:“我晓得轻重, 也就是阮氏那里,整日里使些狐媚手段,连路上都不歇停,她就是看娘娘心胸宽宏不和她计较,我却没那么好性子。”

    王穆之笑笑不语。

    棠儿瞧了她一眼,又道:“那阮氏与谢家是表亲,这些日子谢宣可时常来与殿下议事, 若说阮氏心中没有些念头谁敢相信, 她平日就喜欢卖弄风情,投殿下所好,有了谢家支撑, 更不知背地里如何得意了。娘娘也别小看她,等殿下日后登基……”

    王穆之将香膏盒往桌上一扣,脸色已冷下来, “这些话该是你能说的”

    棠儿从小跟着王穆之, 知道她自幼就讲究名门风范, 如此表情显然心中已是动怒, 放下手垂着头,敬畏不敢言语。

    王穆之从镜中看她,目光有几分严厉,“殿下之事不可乱说,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嚼舌根议论到殿下头上,立刻轰你出去。”

    棠儿吓得面色发白。

    王穆之刚才听见“登基”二字眼皮直跳,这才变了脸色,如今见棠儿畏惧,想到驭下该是“恩威并施”,脸色又缓和几分,道:“你说阮氏之事全是为我好,这些我心里明白,可她一个寒门出身的女郎,再如何美貌伶俐又能如何,我听说她幼时就去了谢家,谢夫人待她如同亲女,吃穿用度与谢家女郎相差无几,可你看,她那番做派,和谢家女郎又如何能比。吃一样的饭读一样的书,却全无大家气派。可见贵贱高低,全是出身就定好的。任她心机用尽,不过徒惹人笑而已。”

    棠儿放下篦子,奉了一杯茶来,轻声道:“娘娘还是该小心些。”

    王穆之道:“有你们这几个替我看着,我不担心。”

    这话有夸奖之意,把身旁几个婢女全说了进去,几人都是连忙表达忠心。

    棠儿服侍王穆之歇下,吹熄灯出去的时候,心中暗道:“娘娘样样都好,就是死脑筋了些,出身固然重要,可古往今来,后宫之中有多少卑贱出身的女子摇身一变贵不可及。可见若真是得了男人怜惜,未必不能改天换命。”想着又觉得自己岁数渐大,还没个归处,长吁短叹一阵。

    第二日队伍继续行路,从豫章至建康有千里之遥,须经豫州,扬州等多地,王府一行队伍庞大,途中还有官员迎送,粗粗估计路上需要一个月左右时间。

    这几日司马邳每夜都将卫姌叫去,让她坐在床榻前诵咏文章。有时是经史,有时是别人推荐来的诗词文章。卫姌对此十分头疼,司马邳听了她诵念的,时常还要探讨,卫姌若是敷衍,必遭他冷嘲热讽,若是认真作答,司马邳又思虑过重难以入睡。

    如此折腾几日,卫姌睡得晚,起的早,白天赶路时也难以休息,戚公明这日看着她直问是不是水土不服,还说她脸色看起来没了血色。

    这日夜里,内侍又来请她过去。卫姌几日没睡好,正脑仁发胀,头沉脚轻,可想着司马邳的脾气不好惹,咬牙撑着过去。

    司马邳正拿着一封书信看着,这是今日快马从官道送来,他沉思的时候无人打扰,卫姌和内侍都木头似的杵着。

    好一会儿司马邳抬头看到卫姌,道:“站着做什么,坐。”

    卫姌坐下来,司马邳又继续看着。

    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卫姌眼前的光影似乎有些重叠,她只觉得眼皮沉重似铅,渐渐地阖上,人也飘忽忽的。

    司马邳觉得不对,卫姌坐在矮几的对面,身体摇摇晃晃,忽然往前一冲倒了下来。司马邳吓了一跳,本能伸手去捞,却也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卫姌砰的一下,脑袋磕到矮几,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嘴里嘶地直抽气,疼地五官都皱在一起,手紧紧捂着额头。

    福宝赶紧上前查看,“小郎君放开手让我看看。”

    卫姌刚才撞地眼前都冒白光了,此时额头剧痛,说不出话来,缓缓放开手。

    司马邳也看过来。只见她额角上红彤彤一块,破了些油皮,渐渐还肿了起来,在白皙的皮肤上各外显眼。

    他看她模样既可怜又隐隐觉得好笑,指着她道:“坐着竟也能睡着,你可真行。”

    卫姌吃痛道:“殿下,疼的厉害,今日恐不能再诵咏了。”说着告辞一声就要走。

    福宝朝司马邳看了一眼道:“小郎君别急,撞的有些厉害,需用些祛瘀的药膏。”

    司马邳皱眉道:“不是有带着的药膏,给她拿一罐。”

    福宝让内侍去拿来,塞到卫姌的手里,叮嘱道:“小郎君拿回去早晚擦两次,别碰水,两三日就好了。”

    卫姌连连点头,又向司马邳道了一声谢,拿着药膏就走了。回房先涂抹了一些在肿胀处,倒头就睡了起来。此后几日都没有再去司马邳跟前,她倒觉得磕到头倒也不算一件坏事了。

    行路多日,过了鄱阳郡,离开江州地界,连续两日都走在山野荒林之间,侍卫统领范宁这几日面色沉肃,眉心皱地很深。副统领马敦自从上次卫姌帮忙把人从桓歆这里要回来,就和卫姌多了份交情,这日特意来提醒一声,“小心些,这两日路上有些古怪。”

    卫姌问道:“有什么古怪”

    马敦道:“路上赶路的人没碰到几个,或许是多心了,小心些总没错。”

    卫姌记在心里,这日也认真观察一番,果然道上并无来往旅人,入了山林之后,两旁都是茂密的丛林树木,也不知是不是被马敦蓄意提醒过,卫姌看着密林,总觉得阴气森森。

    看着有些累了,卫姌坐回牛车里休息,戚公明还有另一个士子与她同车,那士子姓殷,是个小士族出身,脾气不错,与卫姌戚公明相处的不错。

    天色还未黑之前,范宁都督促全员加快速度,可走了三四里地,走到一段崎岖林道中,道路难行,速度慢了下来。这时林间忽然传来一声鸟叫。

    范宁,马敦等人听了脸色骤然一变,大声吼着:“戒备。”

    众军士训练有素,立刻拔刀,靠在最外面的军士将里面围成圈护着。很快从密林传来奔跑的声音,是很多人,范宁听了一下,又喝道:“敌袭。”

    话音未落,一大群人已经从林间窜了出来,穿着破烂,手里拿着的武器各式各样,嘴里呼喝着就冲过来。范宁看着人就皱眉,心道流民,嘴上喝令军士不能手软。

    这群流民不知从哪里来,看到这支队伍军士整齐,气势非凡,和以往路过的队伍截然不同,跑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已经心生畏惧,但后面更多涌来的人可不管那些,叫嚷着要劫掠,前面的人被推动着,一窝蜂全扑了上来。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人瞧着也十分骇人。

    范宁指挥着队伍原地迎击。流民队伍看着气势汹汹,但遇上军士无法力敌,纷纷倒下。顿时血液飞溅,尸横遍野。

    卫姌戚公明和姓殷的士子在车内朝外看到外间厮杀,面色都是微变。

    流民倒下一批又一批,反倒激起了血性,又有流民被长□□死时,后面蜂拥而上的人冲破了军士的缺口,好几个流民冲到牛车面前,内侍吓得惨叫,那几个流民四下乱窜,被范宁带人追上杀死,还有两个跑的飞快,手里一炳刀挥舞着,见人就砍,军士拦了上来,那流民见状不好,干脆一刀扎在了牛身上。

    牛发狂嘶吼,狂奔起来,一头撞上前面的牛车。

    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一五九章    比较

    牛车都有军士守卫, 还有内侍看着,原该无事,但被这流民趁乱靠近, 又伤了牛, 立刻就乱起来了起来。驾车的用尽力气,也没拉住牛, 撞上前一辆后,前面也跟着慌乱。内侍婢女惊叫出声。

    原来在前面两辆牛车里的是王穆之与阮氏。

    范宁心道不好,骑马带着军士追上来,从后一刀砍死刚才作乱的流民, 然后亲自上前,跳上牛车,帮着车夫勒紧缰绳。费劲力气,将王穆之所坐的牛车控制住。

    至于阮氏所在的车驾已经在牛受惊之下跑出一截,差点就要直入林中,多亏几个军士奋力拦住。

    外围的流民是乌合之众,并没有多少战力, 被杀了三波冲击之后, 他们也怕了,知道遇上了硬茬,后方有人喊着跑。流民们如无头苍蝇似的, 躲避着军士追击,很快又如潮水似的往密林中撤退,途中有的被军士砍杀, 有的是互相撞在一起踩伤, 林中到处都是哀嚎痛苦的声音。

    卫姌所在的牛车在队伍中后方, 刚才从厢门缝隙里瞧见前面出了乱子, 幸而范宁等人出手及时,很快止住势头,并没有波及后方。

    王穆之在车中受惊,被婢女搀扶下车,她面色发白,下车时对范宁颔首道:“多亏了范将军出手,救我于危难。”

    范宁拱手,面露愧色,“是臣疏忽,让贼人有机可趁,当不得娘娘夸赞。”

    王穆之道:“我虽不懂兵道,也知战局多变,无法处处照顾周全,如今无事就好,将军不必太过自责。”

    范宁转身指挥军士收拾残局,地上全是流民尸体,还有些只是受了伤并未身死,军士很快补上一刀,并未留活口。

    婢女内侍挡在王穆之身前,并未让她看到林间血腥的场面。

    阮珏做坐的牛车刚才狂奔,她在车内吓得花容失色,婢女更是惊叫连连,如今牛车被控制住,她赶紧下车,头上钗环掉落也未曾察觉,她转头四顾,发现众多婢女内侍都围绕着王穆之,而她身边只有两个婢女和几个军士。

    阮珏手紧紧攥紧,又很快松开。

    范宁带着兵士清理残局时,司马邳带着内侍下车来。

    “殿下,还是回去歇着,很快收拾好就能出发。”范宁赶紧上前道。

    司马邳慢慢抬眼,朝林中看去,看见满地流民尸体,他面色阴沉下来,移开视线,过了片刻又重新看过去。流民的尸体脏乱,如今虽已是春天,但早晚仍是寒凉,但那些尸体的穿着却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穷困潦倒,衣物连避寒都做不到。

    司马邳面色发沉,这时内侍过来,禀报刚才王妃与阮氏的牛车受惊的事。

    听到两人无事,司马邳点了点头,他朝车马后方看去,在山林狭窄的车道上,绵延的车队像一条长蛇,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后面的车马到底如何。他多看了两眼,福宝想到什么,道:“殿下放心,后面并未受惊扰。”

    王穆之这时缓步走了过来。

    司马邳道:“让你受惊了。”

    王穆之道:“虚惊一场,殿下无事就好。”

    阮珏这时也被搀扶走来,她比王穆之看着狼狈不少,脸色苍白,双目泛红,见着司马邳先掉了一串眼泪,道:“妾担忧殿下,幸而无事。”

    棠儿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样一句话也被她说的哀柔婉转,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司马邳摆摆手,并未分心照顾,而是将马敦叫来,问了几句刚才流民袭击的情况。

    休整了小半时辰,天色将黑,范宁不敢多逗留,命军士戒备,重新出发。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入了城。

    此城驿舍房屋数量少,卫姌不能独居一室,而是与戚公明一间。戚公明倒是高兴,道:“正好与小郎君论玄。”

    卫姌看着屋内两张床榻却是愁眉不展,心里有苦说不出,强打精神与戚公明说笑。

    用完饭后,卫姌还在头疼今晚该怎么过,离开内堂在驿舍后院走动。今日骤然受袭,内外戒备森严,晚上兵士巡视频繁。卫姌避开兵士,来到院落僻静角落。抬头看着夜空一轮细细如眉的弯月,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司马邳的声音从黑暗角落里传出。

    卫姌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司马邳带着福宝从院子另一头走来。

    “殿下。”卫姌行礼。

    司马邳的脸色看起来比夜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卫姌这些日子也多少了解他脾气。眼前这样显然就是心情不爽利。

    司马邳走到她身旁,也抬头看了眼月色,道:“白天遇袭,晚上还有雅兴赏月”

    卫姌道:“我并不是为赏月来的,气闷出来走走,这才看到月色。”

    司马邳不说话,抬头盯着夜空看了片刻,他这个模样不像赏月,倒像是心事重重在发呆。

    卫姌也不敢吱声。

    司马邳忽然侧过脸来道:“看你额头的伤已经没事了,继续来给孤诵咏文章。”

    卫姌脸上苦色一闪而过,随后跟着司马邳回到房中。内侍早已将内外都收拾干净。又有婢女前来为司马邳梳洗。卫姌就在旁边等着,等司马邳换上一身舒适的长袍,他坐到榻上,道:“今日可见着那些袭击之人。”

    卫姌点头,在车上张望一阵,全看到了,只是后面战后收拾的时候太过残酷血腥,她和另两个缩在车里就没看了。她道:“是流民。”

    司马邳道:“此处怎会有那么多流民”

    卫姌听他口气似有些惊异,想了一想,已经知道缘由,司马邳这样的身份,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君王,对各地的了解都限于各州府官员送上来的文书,流民为祸早已是不是什么秘密。有从北方来的,也有因灾害恶政所迫,不得不离开原籍成为流民。

    卫姌想起前世母亲就死在流民之乱,脸色也黯然几分,“殿下,流民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若是不起事,当地官府只会驱赶,不会上报。”

    司马邳看了她一眼道:“就不怕酿成祸患”

    “殿下说的祸患如果是起事作乱,那上报朝廷等待派兵平乱,若只是小股流窜,又能起什么大乱子呢”卫姌道。

    司马邳挑眉,对她如此平静口气不满道:“今日这般算不算大乱子”

    卫姌道:“我听闻今日军士伤了几个,折损一辆牛车。殿下出行有护卫,并不会受流民侵袭,他们声势再浩大也是不堪一击而已。”

    她顿了一下,又道:“殿下如此,世族贵胄同样如此。”

    司马邳面色微凝,立刻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本地士族并不惧怕小股流民,因为本就有府兵部曲,只要不是流民集结成军,犯上作乱,对士族就造不成威胁。所以各地士族也不将这些流窜无居的流民当回事。

    他心里发冷,沉思良久,忽然目光盯着卫姌,“你从小长于江夏,又是在豫章求学,怎会知道流民情况”

    卫姌道:“殿下,卫家可不是高门,如今更是衰微,我经常在县内走动,喜欢与人交谈,各地消息也听说过不少。”

    司马邳微微颔首,他白天见满地流民尸体,心头震撼,流民,流民,有个民字,也是天下子民,可这群人衣衫破烂,肮脏污秽,又这样凶残冲上来袭击队伍,贫穷,愚昧,疯狂。那是司马邳从未见过的,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压不下去,吐不出来,想找个人诉说,刚才他叫人去请李公,李公来了却闭口不和他聊流民,只劝说他耐心等候,没有什么事比皇位继承更重要。

    司马邳强压着心火,没想到在院子里散步时碰到了卫姌。

    “你既知道不少,那说说,流民安置,各州各府都没办法”

    卫姌前世时对流民所知不少,她看看司马邳的脸色,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

    司马邳微微立了眉,“让你说就说。”

    卫姌道:“各州府要看是否有余力,流民非本地子民,涉及入籍赋税,麻烦很多。”

    司马邳冷笑一声,“如此说来流民就管不了了”

    “殿下想要杜绝流民为患”

    司马邳神色复杂,没有立刻回答。

    卫姌也猜出他一些心思,刚才他就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白天唯一发生的大事就是流民的事。她道:“殿下,流民有从北方来的,那是因为战乱,还有受灾受穷各种情况,要想杜绝……那可就太难了。”

    司马邳面色铁青。

    内侍这时端了热茶送进来。卫姌赶紧拿起喝了两口,说了那么多,嘴都有些干了,更重要的事,这事已经说不下去了。殷浩带兵北进,流民又多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她看出来,司马邳是有心要做些改变。但他左右掣肘,便有宏伟志向也难以施展。

    卫姌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暗自做比较,若是桓启遇上这样的情况,他会如何想。想了一遭,她又觉得以桓启脾气,若处在司马邳的位置,只怕要比司马邳圆滑老练,也更擅长平衡各门阀之间的关系。

    她忽然轻轻摇头,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以桓启来做比,可能如此年纪就能手握重权的,除了司马邳和桓启,她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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