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彻底静止。
嘉言心内充斥着“荒唐”二字。
若非真相就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短短三年间,前未婚夫变化如此之大,竟会做出献妹求宠的事情。
遥想当年,他对这种事情明明是嗤之以鼻的啊。
哦,不对,死而复生、借尸还魂都能发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短暂的震惊过去,嘉言很快恢复镇定。
毕竟在宫中生活多年,她几乎已将遇事冷静刻进了骨子里。
“怎么办?我心跳好快……”尤月清还在耳边不停说着,“听说齐王十六岁就上战场,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他要想杀我们,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啊,也许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她的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絮絮叨叨的,但因为音色动听,并不让人觉得心烦。
嘉言默不作声,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来:齐王萧遇。
说起来,她与萧遇也算旧相识。
萧遇是今上的堂弟,先帝的侄子。先帝少时与胞弟感情甚笃,在胞弟亡故后,便将其唯一的儿子接入宫中抚养。一应待遇,皆比照诸皇子。
都是在宫里生活,嘉言与萧遇认识多年,勉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
犹记得他十六岁远赴北疆时,先帝与太后亲自送行。嘉言跟在姑姑身后,还送了他一个护身符。
当时他似乎有些嫌弃,不过在帝后面前,还是老老实实收下,并放进了怀里。
那是她记忆中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别数年,两人居然要在这样的情境下重逢吗?
嘉言脑袋隐隐作痛。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马车前后,均有侍卫随行,看似保护,实为看守。
外面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偶有商贩的叫卖声。
嘉言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枫红色衣裙,思绪急转。
她当然不可能去做萧遇后院的女人。但是硬拒肯定不行,从多出的记忆来看,这具身体不通武艺,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硬碰硬讨不到半分好处。
不过,也不用太过发愁。只要她对萧遇表明身份,看在旧日情分上,他应该不会为难她。
这一点信心,她还是要有的。
嘉言稳了稳心神,默默思索着等见到萧遇,该如何自证身份、取信于他。
一别数年,也不知他变成什么样了。
“啊啊啊啊啊,我好慌……”随着马车的前进,尤月清脸上的不安愈加明显,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一些。
嘉言说话不方便,只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她想,情况顺利的话,或许还可以向萧遇求个情,放这个姑娘一并离去。
正想着,忽听“吁——”的一声呼哨,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原本就没坐稳的尤月清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嘉言怀里。
尤月清满脸通红:“对不起,对不起……”
嘉言并不在意这等小事,只摆了摆手。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道堪称激动的声音:“王爷!”“齐王殿下!”
嘉言一个激灵,顾不得安抚尤月清,立刻掀开车帘四下张望。
此时马车已到齐王府外。
只见迎面不远处,有一人一骑。
那是一匹深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手握缰绳,挺拔俊逸。他稍一偏头,面容便清晰地出现在嘉言的视线中。
墨发高束,眉目英挺。
嘉言不由地屏息了一瞬。
尽管和十六岁时大不相同,但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齐王萧遇。
不同于少年时在皇宫里的精致白皙,现在的他五官依然出色。但比起美玉,他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冷峻锋利。
嘉言心念起伏,想到自己现下的困境,下意识就想打个招呼。偏偏嗓子疼痛,她费了好大力气,也只能发出细小的声响。
阖了阖双目,嘉言无奈地放下帘子,对自己说:罢了,或许天意如此。不要着急,以后还有机会。
与此同时,马车外负责押送两个姑娘的周平迅速翻身下马,上前参拜:“小人周平,参见齐王殿下。”
“周平?”萧遇也不下马,只勒了一下缰绳,“我说呢,谁这般胆大,竟在本王家门外拦本王的去路。原来是驸马爷身边的红人。”
他声音不高,还带着点慵懒随意。
但不知怎么回事,周平心里竟打了个突,连忙认真解释:“王爷说笑了,周平并非要拦王爷去路。乃是奉我家侯爷之命,献上薄礼恭贺王爷回京。”
他说着便欲呈上一个匣子。
萧遇挥了挥手:“本王有要事在身,没工夫陪你罗唣,交给王管家处置吧。”
“驾——”说话间,他驱马前行,连看一眼那个匣子都不曾。
骏马疾驰,须臾间便将周府这一行人甩至身后。
望着齐王远去的背影,周平右手抱着匣子,左手挠了挠后脑勺。
交给王管家处置?也行。
——
王管家全名唤作王聚忠,老王爷还在时,就是齐王府的管家了。平时负责打点齐王府内务,从无差错。
但是今天,他遇上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此刻,他站在院落中央,指着面前两个姑娘,再一次询问这位自称是阳陵侯亲信的年轻人:“这就是大长公主和驸马爷送来的贺礼?”
语气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尤月清委屈极了,小声念叨:“我也不想的。”
谁愿意被当作礼物送人啊?她是人,又不是东西。
被人这般评价,她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掉下来。
嘉言悄悄握了握尤月清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尤月清扁一扁嘴,想到身边的同伴被至亲当成礼物送人。论起悲惨,比自己更甚。一时之间同情心大起,反握住对方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竟冲淡了一些伤心情绪。
旁人并没有在意两个姑娘的小动作。
面对王管家的疑问,周平微微一笑:“是,这确实是我家侯爷精心准备的。”
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侯爷做事,自有其用意,照办便是。
静默一瞬,周平又补充一句:“方才在王府门口遇见王爷,王爷说了,由王管家处置。”
“这我知道。”王管家双眉紧蹙,颇觉犯难。问题是不好处置啊。
王爷回京以来,确实也有旧友派人赠送一些礼物。人情往来嘛,正常得很。借个由头回赠一份就是。
不过把姑娘当作礼物送过来还是头一次遇到。
王管家寻思,大户人家之间互赠美人,并不罕见。或许还会被人称作是风流雅事。
在他看来,美人,美人,既然是能当做厚礼送出去的美人,肯定是精心挑选的,容貌风情无一不美。
而眼前这两位……
一个模样不错,可惜是个哑巴。
另一个倒有一把极好的嗓子,容貌上却逊了一筹。
是大长公主和驸马爷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还是觉得王爷久在北疆没见过世面?或者有其他深意?
永平大长公主是王爷的姑姑,年纪虽轻,辈分却高。有道是,长者赐,不敢辞。王爷让他处置,应该是留下好生安排的意思吧?不然早就直接打发了。
犹豫再三,王管家终于有了决断。他轻咳一声:“小哥儿放心,我定会妥善安排,不负王爷所托。”
“那就有劳了。”周平抱拳施礼后,告辞离去。
留下王管家对着两个姑娘犯了难。
“这样吧,西侧院有两间房,你们先去住着。”王管家想了想,“算了,我让人领你们过去。”
已将近巳时,天越发的热了。
两个姑娘被带至西侧院。
西侧院虽然偏僻,却是一个纳凉的好所在。
院中竹影婆娑,一阵清风吹过,带起阵阵凉意。
齐王府中首次出现“美人”,王管家拿不准应该给她们何种待遇,干脆只让人奉上食水,且待王爷回府再详细安排。
也不知齐王在忙何事,等他回到王府,已是黄昏。
上了年纪的王管家一看见他,就小跑着上前:“王爷,今日驸马爷派人送来的礼物怎么安排呢?还请王爷示下。”
“怎么安排?放库房就行。再从库房里挑一件用不上的,改天给他还回去。”
萧遇有些惊讶,以前从不见王管家询问他这种小事。
然而今日王管家听了他的回答后,神情古怪极了,慢吞吞问:“把两个姑娘放进库房里,不太好吧?”
“什么?”萧遇疑心自己听错了,“姑娘?”
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周景云派人送来的,是两个姑娘?”
周景云成婚后和公主别府而居,竟然有闲心给他送姑娘?
王管家隐约感觉自己可能做错事了,他点一点头,轻声问:“王爷不知道吗?”
萧遇还真不知道,白天匆匆一瞥,他只当所谓的礼物是周平手中的匣子。哪里会想到周景云给他送女人?
“要不,现在退回去,找个理由婉拒?”王管家很快给出补救措施。
“退回去?那多麻烦。”萧遇凤眸微眯,唇角轻扬,“你不是说府里人手不够,想添几个吗?这不就有现成的了?”
王管家一愣:“这……”
“派人多留意一些。”萧遇似是漫不经心地续上一句。
他倒要看看,周景云打的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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