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张盐引很快送到了广州。


    刘子岳听说柯建元连头都没露,就直接让崔元庆帮他把事给办成了,还对他感恩戴德,不由感叹:“这个柯建元,不愧是郭大人的心腹嫡系,把人卖了还让人给他数钱。”


    听说现在崔元庆对柯建元倚重得很,户部不少事都要问柯建元的意见,俨然一副将柯建元引为知己的模样。


    可惜了,要不是太子那边已经日薄西山了,直接让柯建元假意投靠了太子,以后行事更方便了,太子那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也会快速传入他的耳朵里。


    但现在太子这状况,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刘子岳可不想将自己的人砸进去,到时候跟着太子倒霉。


    池正业更是叹为观止,跟着平王这几年,他可真是长了不少见识。好在这对他们是好事,他拱手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不但得了一百张盐引,又将一位肱骨之臣纳入囊中。


    刘子岳笑了笑,将装着盐引的匣子递给了池正业:“这么多盐引咱们恐怕用不完吧?”


    池正业小心接过盒子:“殿下的意思是?”


    刘子岳说:“一万二一张,在广州商会内部销售,周掌柜他们想要就卖些给他们,剩下的自己用,不然太打眼了。”


    江南北地到底不是南越,不是自己的地盘,刘记商行做得太大,获利太多,会引起某些势力的眼红和觊觎,也会动一些地方势力的利益。


    有些地方缺盐未必是真的没有盐,不过是某些不法商贾勾结官府制造盐荒,刻意哄抬盐价,谋取暴利罢了。他们肯定不欢迎外来盐商的。


    光一个刘记太打眼了,多些商人,分散外界的注意力,同时也能将两大盐场囤积的食盐快速销出去。否则光是刘记,精力到底有限。


    至于一万二一张,也不算很贵。普通商贾想要搞到一张盐引,少不得要想方设法,走各种门路,费时费力求爷爷告奶奶,银子也不会少花。


    这一万二不但省事,还能保证他们能及时拿到盐。


    池正业握住盒子道:“还是公子考虑周详,周掌柜他们老早就想涉及食盐这一行了,奈何盐引太难弄,他们也没有门路,故而只能作罢。如今咱们卖给他们,还保证有盐可供,他们定然很乐意。”


    “嗯,这事就交给你,尽快办下去。广州商会这块,你与苗掌柜也要留意,咱们广州商会的商人要团结一致,不要将人心搞散了。”刘子岳叮嘱他。商贾在古代虽是贱业,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商品流通都少不了他们。


    池正业点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公子,苗掌柜想见您,他恐怕已经生疑了,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苗掌柜上次帮忙打掩护,池正业给他的说辞是七公子身体不适,不能让人知道,因此才安排了一个冒牌货随他一起上船去南洋。


    苗掌柜当时信了,回来后就表达了想要见刘子岳的意思,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刘子岳估算了一下,自从他去了南越水师,将平王与刘七公子这个身份切割之后,他跟苗掌柜已经有近两年没见过了。


    他所谓的公开亮相,瞒得过不知情的人,但瞒不过苗掌柜这种曾经走得近的。


    思忖少许,刘子岳说:“正好我明日要去府衙见黎大人,你明日让他去府衙拜访即可,再给我准备两张盐引。”


    这两年苗掌柜没少帮忙打掩护,也该让他知道了,反正这事左右也瞒不了太长时间了。


    苗掌柜接到信,看到会面的地址定在府衙,心里原本六分的怀疑一下子变为了九分。他心里不禁感慨万分,当年做生意认识的少年郎罢了,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身份。


    次日,苗掌柜拿出自己最隆重的衣服穿上,又对着铜镜整理了好几次衣冠,还问他夫人:“你看我今天这身衣服怎么样,还可以吧?”


    苗夫人翻了个白眼送他,语气有点酸:“老爷今天这是要去哪儿啊?当年咱们成亲那会儿你也没这么紧张重视吧?”


    苗掌柜一听就知道她想岔了,无语至极:“夫人你想哪儿去了?今天是知府黎大人召唤,我能不重视吗?”


    苗家虽然富裕,但平民百姓与官员之间的身份地位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苗夫人听了这话,捏着帕子赶紧上前给苗掌柜理衣服:“哎呀,老爷您怎么不早说?这衣服脱下来再熨熨吧。”


    她捏着袖子边上那一道小指长的褶子,催促苗掌柜脱衣服。


    苗掌柜拿开她的手:“行了,这点小事知府大人不会计较的,时间不早了,我得出发了,不能让大人等我。”


    苗夫人这才作罢,将其送出了家门。


    苗掌柜赶到府衙,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多钟,他让人上去禀明了来意。


    看门的衙役应早就接到了消息,连忙将其迎了进去:“老爷在花园等您,苗掌柜,请!”


    苗掌柜走进后院便看到荷花池旁边的凉亭中刘子岳与黎大人相对而坐,正执子对弈,周围伺候的下人早遣散了。


    黎大人落下一子,拿起茶壶,给刘子岳倒了一杯茶,说了什么,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很从容很随和的样子。


    衙役说:“苗掌柜,大人吩咐小的将您送到这,您请!”


    “多谢。”苗掌柜道了谢,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唯恐惊扰了下棋的两人。


    但刘子岳还是看到了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苗掌柜来了,请坐,我与黎大人这一局很快就要结束了。”


    “是,多谢七……七公子,黎大人。”苗掌柜局促地站在一边。


    他不坐,刘子岳也没勉强,只是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半刻钟头,黎丞欣喜地说:“哈哈哈,多谢殿下相让,让臣今日赢了半子。”


    刘子岳笑着摇头:“是黎大人棋艺精湛。”


    然后看向苗掌柜,笑道:“苗掌柜,坐啊……”


    苗掌柜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刘子岳敛了笑,伸手扶起他:“苗掌柜不必多礼,这里都是自己人,坐吧。听池管事说,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苗掌柜咽了咽口水,难得有些结巴:“小人,小人许久不曾见过七……殿下,有些担心,因此……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小人定守口如瓶。”


    刘子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相信苗掌柜,这两年多亏了苗掌柜替我打掩护,刘记那边,以后还要劳烦苗掌柜配合配合。”


    苗掌柜连忙保证:“这是小人的荣幸。”


    他以前尚不知道刘子岳的身份时,都愿意帮忙,更何况现在。


    刘子岳含笑点头:“那就有劳苗掌柜了,区区薄礼还请苗掌柜莫推辞。”


    说完,他朝在院子外伺候的仆从点了点头。


    一个仆人立即捧着一个小匣子上前。


    刘子岳示意他给苗掌柜。


    苗掌柜捧着小匣子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推辞:“能为殿下效劳是小人的荣幸,况且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刘子岳打断了他:“苗掌柜打开看看。”


    苗掌柜一打开便看到里面是两张盐引,他的嘴巴大张了起来,指着盐引说:“这……殿下,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无妨,多的是,明日池正业便会在广州卖盐引,送你两张也无妨,拿着吧。”刘子岳抬了抬下巴。


    苗掌柜这才收下:“多谢殿下,卖盐引之事,需要小人做什么吗?”


    刘子岳轻轻摇头:“不用。只是广州商会那里我叮嘱过池正业了,你也注意些,咱们商会要团结守信,不可恃强凌弱,强买强卖,称霸一方,为祸一方。”


    苗掌柜连忙道:“殿下放心,只要有小人在一天,绝不会出现此种情况。”


    “好,我相信你和池正业,这事便辛苦你们了。”刘子岳笑着说道,然后还留苗掌柜在府衙中用了膳。


    苗掌柜最后捧着两张盐引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苗夫人看到他拿了这么贵的玩意儿回来,惊讶不已:“怎么回事?你……你还攀上了知府大人?”


    苗掌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何止哦,说出来吓死你。


    “没有,收起来,这是知府大人托我办点事的酬劳。”


    苗夫人立马紧张起来:“这么贵的酬劳,这事会不会很麻烦?”


    苗掌柜见她担心,又不能说实情,只得安抚道:“没事的,很简单,我去一趟商会,不必等我。”


    他跑去见池正业,眼神幽怨:“我说池管事,咱们也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你可是瞒得我好紧啊。”


    得亏他行事不像李安和那样霸道,不择手段,不然岂不是开罪了平王殿下。


    池正业笑道:“这不是公子的身份比较敏感吗?此事关系着公子,关系着刘记的平安,还请苗掌柜见谅。”


    苗掌柜摆摆手:“我理解。对了,听说你要卖盐引,我帮你合计合计?”


    “好啊。”池正业知道苗掌柜应该是忙着挣表现,索性给他这个机会,“苗掌柜莫非有什么好主意?”


    苗掌柜摆手:“好主意倒谈不上,不过嘛,池管事有多少盐引,打算卖多少钱?”


    池正业一一作答后,他又问:“盐场有多少现盐,可供多少张盐引的量?”


    池正业大概估算了一下:“十张到十二张。”


    “那随后每个月的产量能供多少张盐引?”苗掌柜又问。


    池正业计算了一下:“大概六到八张。”这还是加快产能的情况下。


    苗掌柜说:“那这统一卖一万两银子一张就不对了,我提议,先卖三十张,前面十张现在就可拿盐,按一万四千两银子一张卖,余下的二十张依次按一万三千两银子和一万二千两银子的价格售卖,时间往后拖得越久,盐引的价格就相对便宜。”


    池正业豁然开朗:“苗掌柜此计甚妙,否则没拿到盐或等久了的,必然不满,现在按出银子的多寡来排队,大家也没意见了。”


    而且他们还能多卖些银子,商人们也高兴,皆大欢喜。


    苗掌柜笑道:“正是。这些盐引分三批卖,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东西太多了也不值钱,盐引也一样。”


    最后两人合计好,于次日将此事公布。


    果然,商贾们对这个安排都没意见。先拿到盐那就贵一点,晚拿到盐就便宜点,能等的,完全可以买两个月,三个月后的拿盐的盐引。着急的,就多出点银子。


    搞到后来,三十张盐引硬是被他们卖出了四十万两银子。


    若是等后面将所有的盐引都卖出去,那就能赚钱二三十万两银子,更别提还有食盐的利润。


    刘子岳听完这事,咋舌:“你跟苗掌柜果然是搞钱的好手,等什么时候缺钱了,咱们向朝廷要点盐引,光是倒卖盐引也能大赚一笔啊。”


    不过他也没拦着,你情我愿,商人们既然愿意出这个价购买盐引,必然是有利可图。


    对比刘子岳这边的喜气洋洋,崔元庆的胡子都快揪掉了。


    原因无他,国库又没钱了。


    六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宣王暴毙了。


    宣王是延平帝唯一的亲弟弟,比延平帝小了十来岁,刚过不惑之年,长得白白胖胖的,见人带着三分笑,并不仗着延平帝的宠爱就肆意行事,相反他为人和气,因此人缘颇好。


    宣王喜欢画画,游山玩水。延平帝曾想给他派点差事,让他在朝中做事,但都被宣王给拒绝了,宣王直言他不耐烦去衙门,只想吃喝玩乐。


    亲弟弟就这么点要求,延平帝怎么可能不满足。


    因此延平帝对这个弟弟非常大方,每年的赏赐都非常多,甚至超过了太子和晋王。


    现在宣王因爬山时突然昏迷,送下山便咽了气,兄弟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延平帝心里特别难受,以至于连朝会都停了两天。


    等他缓过劲儿来,先是亲自去了一趟宣王府,回来后,又伤心不已,数次落泪。


    皇帝一伤心,可不就得花银子。因此,他要求礼部以最隆重葬礼给宣王下葬,又陪葬了大批珍贵的宝石、古董、名画等等。


    弟弟这么早就死了,延平帝又将一腔爱心撒到了侄子侄女身上。


    宣王跟延平帝一样能生,甚至更甚,毕竟他比延平帝还自由,又不缺银子,府里时常有新鲜的美人进来,有别人送的,有他自己在外面看上的。


    二十余年下来,宣王膝下共有子女五十多人,光是嫡子嫡女便有四人。


    旁的庶出,宣王也不重视的子嗣延平帝肯定顾及不到。但对这四个嫡子嫡女还有一名宣王非常宠爱的妾室所生的女儿,延平帝都给予了额外的封赏。


    三个嫡子,长子继承宣王的王位,两个次子都受封为郡王,嫡女破格封为公主,宣王疼爱的庶女册封为郡主。


    这一通封赏下来,延平帝的爱弟之心是得到了转移,伤心难过也抚平了不少了。但可怜了户部啊,这一桩桩的封赏、葬礼不需要银子吗?


    国库本来就紧张,现在又额外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到七月,国库见底了,连各个衙门的经费都开始拖延推迟。


    刚开始,崔元庆还能用种种理由推脱。


    但京中各衙门的官员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打听,很快便知道了,国库现存的银钱所剩无几,已经拨不出多少来了。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赶紧派人来要银子。


    七月十日,距中元节还有五天的时候,户部门口突然排起了长队,都是京城各衙门来要银子的。


    这种盛况,前所未见。


    崔元庆听说后,整个人如遭雷击,急忙站了起来,脸色灰白,步履踉跄,几步到衙门前,看着外面的长龙,差点昏厥。


    他抓住柯建元的手,恐慌不已:“柯大人,这……这可怎么办?这事,这事只怕很快便会传入陛下的耳中。”


    柯建元也很无奈:“大人,如今只有发了银子,他们才可能散。”


    “可……你知道的府库里已经没有银子了,我也是没法子。”崔元庆愁眉不展,“若有银子,我何至于扣着不发给他们。”


    柯建元觉得崔元庆还是太老实了。这种情况早就该跟各衙通气,实在不行,先打个条子,拖延一阵再说啊。


    当然,今天这事也很蹊跷。


    这个月才刚过十天,以前户部的拨款也不是没晚过,至于吗?大家同在京中为官,衙门之间也不愿得罪,尤其是得罪户部这样管银子的,因此即便晚几天也顶多就是派人来催促催促便完事了,哪有这么多人排队不拿着银子就不走的。


    毕竟得罪了户部,以后到拨款的时候,户部找理由推脱一阵,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现在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柯建元轻声道:“大人,这么多人一起来,下官觉得这事只怕另有猫腻。”


    崔元庆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未必是没想到过这个可能,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又或是自欺欺人罢了。


    见他这模样,柯建元都觉得有些可怜,低声道:“大人,若实在是无计可施,咱们便进宫请罪吧。”


    自己请罪,延平帝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罚。


    崔元庆抿了抿唇:“七月了,只要再熬两个月就好了。”


    九月后,各地的田赋税收便会陆陆续续送入京中。


    他到底不甘心就这么将自己的仕途给葬送了,因此从府衙的后门离开,去见太子,希望太子这边能想想法子。


    太子自是不愿意看到崔元庆这么完了,但他现在能有什么法子?


    现在朝堂之上,父皇已经没那么信任他了,交给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倒是晋王那边又重新冒头,目前已经远远压过了他。


    形势比晋王当初凯旋回京时还糟糕。


    “此事怪不得崔大人,我进宫求求父皇!”太子苦涩地说。


    袁詹事不赞同:“殿下,郭富在任上时,打仗数年花了多少银子,国库也没出这等纰漏,崔元庆才接手一年多便出了这等乱子,陛下会怎么看?况且,陛下只要结果,不会看过程的,他没管好户部,便是无能,无能的人没有价值,您要为他向陛下求情,陛下恐会觉得您优柔寡断,识人不清。而且这事发酵得太快,只怕是有晋王或是其他人在背后捣鬼,您去求情也无用,事情闹这么大,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国库的这笔烂账,确实不是崔元庆搞出来的,但在他任上爆发了,还无法收拾,他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太子死死握住拳头:“那……就不管他了吗?”


    袁詹事没有说话,不是不管,而是他们管不了。


    过了许久,太子心情沉重地问袁詹事:“无用的人就会被抛弃,比起晋王,我是不是太无用了,会不会有一天也被父皇抛弃?”


    袁詹事连忙安慰他:“殿下,您胡思乱想什么,陛下既还立您,那就是属意您。”


    太子难得清醒,摇头苦笑:“他是不想让太子之位落到晋王身上罢了,不然早废除了我。”


    袁詹事无话可说,这也是太子如今还能坐稳储君之位的重要原因。


    太子这边帮不上忙,崔元庆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他又没法解决,只得硬着头皮进宫请罪。


    延平帝听了这事,勃然大怒,站起来,愤怒地指着崔元庆:“你……朕好好的户部交给你,你就搞成这样子,废物,废物……”


    崔元庆跪在下面,垂着头规规矩矩认错。


    延平帝怒骂了一通,咬牙切齿地问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有没有法子解决?”


    崔元庆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没什么好办法,而且即便能解决这个月的银钱困难,那下个月呢?现在都十号了,离下个月也不过只有二十天罢了。


    这一天终归还是要来的。


    这个户部尚书当得他真的心累,一关又一关,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算是明白郭富做得好好的为何不干了。


    崔元庆感觉身心疲惫,磕头道:“陛下,是微臣无能,不能胜任户部尚书一职,请陛下另择贤明!”


    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啊!


    延平帝更生气了,搞出这么大个烂摊子,现在跟他说干不了了,早干嘛去了?当初干不了就别接活啊,那他也不至于放走了郭爱卿。


    “来人,崔元庆管理户部不善,闹出几百年都没有的大笑话,将其打入天牢,押后再审!”


    崔元庆认命地磕头谢了恩,一言不发地被押了下去。


    他这副样子,让延平帝更气,背着手在御书房里转了好几圈,下旨将各衙的头头都叫进了宫中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推迟了十天没拨款给你们罢了,你们就找上门,还赖着不走了。朕什么时候短过你们的?啊,说话啊,一个个都成哑巴了?”


    “你们是不嫌丢人是吧?行,现在崔元庆进了天牢,想要银钱的赶紧去天牢跟他作伴!”


    ……


    大臣们被骂得体无完肤,连忙磕头认罪,又表示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他们完全不知情,回去就将下面的人都喊回来。


    这话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延平帝眯起眼打量了这些人几眼,一甩袖子:“滚,通通给朕滚……”


    大臣们回去果然将人都叫了回去,围在户部的长队这才散了。


    这事并没有完,次日,大臣们纷纷上奏叫屈卖惨。延平帝拿起十本折子,有四本都是说钱的事,看得他头都大了。


    延平帝也知道,他发脾气只能暂缓这事,解决不了根本上的问题。想要彻底解决这事,各衙恢复正常,还是得需要银子。


    但现在崔元庆都被他投入了天牢,户部群龙无首的,一时恐怕也没好主意。


    他干脆放下了帖子,直接问大臣:“现在国库空虚,诸位大人可有什么好主意?”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吱声,朝堂上一片静默。


    延平帝恼了,抓起一把奏折砸在地上:“怎么,都哑巴了?你们不是很能说的吗?现在问你们的意见,一个个又不吱声了?”


    一个大臣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提议道:“陛下,这……不若将郭大人请回来吧,户部的事,恐怕还非他莫属。”


    大臣们也不是傻子,现在国库是什么样子很多人心里都有数。但他们不劝延平帝省着点花,开源节流,却只想着让郭富回来,继续想办法搞钱。


    陈怀义皱了皱眉,郭富只怕就是料到了今天这个情况,当初才会不顾延平帝的再三挽留,坚持要告老还乡。


    延平帝甚至也很怀念郭富,其程度不亚于公孙夏。


    因此还真的认真思考起了这个可能。


    但并州距京城甚远,即便现在派人快马加鞭前去召郭富,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


    况且郭富未必愿意回来。


    “户部左右侍郎,你们怎么看?”延平帝看向户部的官员。


    柯建元和户部右侍郎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回话。


    户部右侍郎道:“陛下,微臣认为,召郭大人回京可解国库之困。”


    柯建元不说话。


    延平帝皱了皱眉,感觉户部除了郭富全是酒囊饭袋。他瞥向柯建元:“柯侍郎就没说的?”


    柯建元这才开口:“陛下,户部账上如今实在是拨不出银钱,不若让户部打个条子给各衙,等两三个月,秋收后,各地的田赋上缴了国库,再将这些欠条一一兑现!”


    他这话当即招来了不少官员的驳斥。


    “陛下,不可,衙中小吏就指着每个月的薪俸养家糊口,这一旦推迟三个月以上,别说他们,怕是不少官员也得借钱度日了。这如何能安心办事?”


    “是啊,陛下。况且现在用了十月后的银钱,那明年会不会又出现窟窿,再次往后延几个月?这只是治标之策,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目前的户部目前的困局。”


    ……


    七嘴八舌,没几个大臣支持柯建元,因为这事损失了他们的利益。推迟,推迟,谁知道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下去?最终成为一笔烂账,少的都是他们这些衙门的钱。


    柯建元知道自己这提议触了众怒,也不再吭声,只心里叹息,银钱不会凭空掉下来,总共只有这么多,大家都不愿开源节流,长此以往就是财神爷来了也没法。


    这不行,那也不行,延平帝烦躁得很,揉了揉眉心,直接宣布退朝,将一众大臣晾在朝堂上。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又无可奈何,总不能追着延平帝去宫里。


    只是这种事延平帝能跑一次,不可能次次都跑过。


    所以下朝后,思来想去,他又召集了几个大臣进宫商议这事。


    国舅爷信国公钱茂道:“陛下,微臣有一计,不知行不行得通!”


    延平帝看向他:“信国公请讲。”


    “陛下,钱币乃是工部所铸造,既缺了,让工部多铸造一些就是,又何愁户部发不出银钱。”信国公笑眯眯地说。


    工部尚书连忙道:“陛下,铸钱也是需要铜矿的,铜矿存量不多,采矿冶炼都比较艰难,恐无法供应。”


    光说铸钱,那也得有原材料啊,不然他们工部还能凭空制造出钱来不成?


    信国公轻轻摇头:“此言差矣,陛下,铜矿不多,便一分为二,将铜钱铸薄一些,小一些即可,如此一来,同样多的铜矿便能铸造更多的铜钱了,岂不是既不让工部为难,又能解国库之困?”


    柯建元自从听到信国公这话开始就感觉不妙,如今更觉不妥:“陛下,如此一来,市面上的铜钱会远胜以往,只怕物价会飞涨,史上也有过此先例,微臣认为不妥。”


    信国公阴笑道:“柯大人,这也不妥,那也不行,你倒是想个法子啊?我说你也跟着郭大人那么久了,怎么连郭大人的分毫都没学会?”


    “我是没学会,信国公倒是颇通银钱,不若信国公来挑起这大梁?”柯建元反击。


    “够了!”延平帝喝止了二人,沉思半晌道,“就依信国公所言,工部加快铸钱的速度,再将一些铜钱回收回去,重新融化,一分为二,尽快解决此事。”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之计,不一定能长久。


    延平帝琢磨了许久,还是担心户部又出问题,交给其他人他又不放心,于是便派了人去并州请郭富。


    翌日,满朝上下都知道了这事。


    有觉不妥的,但圣旨已下,无可奈何,只能紧蹙眉头,叹息一声。


    国库空虚这事,算是暂时解决了。


    但延平帝的火气并没有消失,他认为这事崔元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但撤了崔元庆的职,还打了他五十板子。


    崔元庆被打得去了半条命。


    太子去看着他浑身血淋淋的,面朝下,躺在床上,脸色白如纸昏迷不醒的样子回宫便做了噩梦,发起了高烧,病了十来日才好。


    这事给他的打击颇大,看到崔元庆的未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甚至他恐怕比崔元庆还惨,连一条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太子惶恐不安,精神一日比一日差。


    袁詹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太子这样下去,恐怕不用陛下或晋王出手,他自己就要将自己给折腾死。


    太子若有个好歹,他们都得跟着完蛋。


    如今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弱,长此下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的心意。但这种情况,他即便能等到陛下西去那一天,只怕也坐不稳那个位置,届时晋王肯定会动手,结局还是一样。


    还不如冒险一试,成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袁詹事遣退了伺候的人,跪下道:“殿下,臣斗胆进一言,如今唯有逼宫一条路了。”


    太子吓得猛地站了起来,惊恐地望着他:“你……你……这……”


    袁詹事抬头,直视着太子的眼睛说:“此事很冒险,若是失败,臣等的身家性命恐都要折腾进去。但臣的性命是殿下救的,臣实不忍看着殿下一日一日的消沉下去,只要殿下点头,臣豁出性命也要搏一搏!”


    太子无措地握住两只手,舔了舔唇:“这……你,你容我想想!”


    袁詹事没有催太子。


    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劝服太子,比如跟太子分析目前的形势,任由晋王这么发展下去,即便陛下还是属意他,晋王也不可能让他有机会登上那张龙椅。又比如圣心如海,深不可测,说不定哪日就变了。


    但他还是没有,因为这事失败的概率太大了,他心里也只有三成的把握。若不是看这么下去,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不会铤而走险,出这等主意的。


    太子思考了三天,也没有下定决心。


    直到五日后的朝堂上,延平帝提起户部的事,心里动怒,想起崔元庆是太子的人,又将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直斥他“无识人之能”。


    太子在朝堂上颜面扫地,出宫的时候,感觉每个大臣看他的目光都不对,晋王、楚王等人的笑容更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这种日子他真的一天都受不了,太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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