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宫门口的灯笼还透着橘色的光芒。


    一阵狂风吹来,灯笼被吹得轻轻地晃了晃。牧福拢紧了身上的大氅,两只手缩在在袖子里,心里忍不住骂娘。


    在衙门忙了一天公务,好不容易回府,刚更了衣服,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就来处理楚王搞出的好事,他这心里能没点怨言吗?而且今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说,只怕陛下还要迁怒于他,谁让他撞上了这档子事呢!


    想到这里,牧福真不知道该说楚王什么好。


    大好的局势,楚王如今可以说是这皇城内最受陛下器重和爱护的皇子了,又有皇后娘娘保驾护航,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他多半能笑到最后。可他偏偏搞出这种事,这不是找死吗?自己想不开就算了,还连累旁人。


    被冬日刺骨的寒风一吹,楚王打了个哆嗦,酒醒了不少,也记起了自己在云香楼里干的好事。他脸色大变,双手发颤,死死抓住亲随的手,指着昏黄的宫灯问:“怎么……怎么到这儿了?”


    亲随心里苦啊,只是一刻没看着殿下而已,就闹出了这种事。可殿下在里面寻欢作乐,他们这些下属也不好在一旁伺候啊。


    他压低声音跟楚王说明了情况:“有人告到官府,惊动了牧大人,牧大人说这事他不敢擅自处置,因此连夜奏禀了皇上。”


    闻言,楚王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亲随连忙扶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陛下最疼您了,您一会儿好好的向陛下认个错吧。”


    也只有这样,他们这些人还可能有一条生路,否则都要完。


    “知道了,这还用你教啊。”楚王一把推开了亲随,揉了揉额头,“我头好痛,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你扶我上马车休息。”


    亲随不大乐意,劝道:“殿下,一会儿宫里就要来人了,您要不再等等。”


    不然这事若传入了陛下的耳朵里,只怕会更生气。殿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时候做做样子也要跪在宫前啊。可惜,国公爷出了事,没人能管得住殿下。


    但楚王不干,一个劲儿地嚷嚷着头被风吹得好痛,要去马车里躲躲。


    前面的牧福听了这话,回头瞥了楚王揉着脑袋上车的模样,若有所思。


    楚王平时确实不如前面几位皇子稳重,但也不至于几杯黄酒下肚再被人一激就如此荒唐冲动。而且楚王还能在云香楼踹门吵架打人的,也没到醉生梦死的地步,事发距今一个时辰有余,即便喝多了点,酒也应该醒了,现在还喊着头痛头晕,难免有些可疑。


    只是他没什么证据,这等惊骇的猜测可不能说出来,免得引火烧身。


    况且,牧福虽是个纯臣,不站队,但也希望上去的是一个明君,而不是钱家这等贪得无厌之徒。


    钱茂现在就敢以权谋私,贪污八十万贯钱,等楚王荣登大宝,只怕他的手会伸得更长,这天下还不知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


    正思量间,厚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站在门口道:“陛下宣楚王殿下和牧大人进宫觐见!”


    牧福连忙行礼应是。


    楚王也闻声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还在里面换掉了先前那身充满了酒气和脂粉味的衣服,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蟒袍。


    只是走得近了,仍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酒味。


    楚王可能是不高兴牧福竟然告他的状,进了宫就直接越过牧福大步朝前走,完全没有搭理牧福的意思,似乎是在不满牧福将这事闹大,大晚上的惊动了皇帝。


    牧福没作声,跟在后面,随着楚王一道去了延福殿。


    延福殿内,延平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殿上,钱皇后则挺直了背脊,跪在殿下,脸色苍白,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刚哭过。


    一看到儿子进来,她立马斥道:“逆子,还不快跪下给你父皇认错!”


    牧福听到这话,不得不感叹一声高明。


    认错与认罪,只有一字之差,性质却是天壤之别,若是陛下认可了钱皇后的说词,那楚王这一关就过了。


    但牧福觉得钱皇后还是想简单了,圣上威严不可触,便是陛下当年如此疼爱前太子,也会因重重原因,父子反目。更何况楚王是实打实的胡言乱语,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即便今日陛下能因皇后的一时哭诉原谅楚王,但明日臣子们参奏楚王的折子也会像雪花般送进宫中,这事定然不可能如她所愿的那样轻轻揭过。


    楚王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下,哭着喊道:“父皇,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原谅儿臣。”


    延平帝背着手,走到楚王跟前,怒道:“抬起头来!”


    楚王怯生生地抬起头,素来嚣张跋扈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泪水,水亮亮的眼珠子哭兮兮的,看起来很是可怜的样子:“父皇,儿臣一时糊涂,被那些个人给气得,您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说儿臣,儿臣……”


    “所以你就咒朕早死,好让你当这个皇帝!”延平帝冷冷地打断了他。


    钱皇后一听这事便知道要不妙,跪着爬过去抱着延平帝的腿苦苦哀求:“陛下,您知道子安的,他没什么城府,性子冲动又喝了酒,被人一挑拨,就说了胡话。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以后臣妾一定好好管教他!”


    但她这种伏低做小,往日里管用,今日延平帝却不买这个账,冷冷甩开了她的胳膊:“都说酒后吐真言,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真是好样的,朕都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朕早点死了,为你们让路,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说到最后,他气得脸色铁青,食指不停地颤抖,指着楚王,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


    钱皇后心里叫苦不迭,陛下这是联想到了前太子和晋王的事,如今那两人都不在眼前,只怕是将一切都算到她的子安头上。


    她赶紧给楚王使了个眼色,然后哭道:“陛下,子安糊涂,他只是一时气愤,说错了话。您要怎么罚他都行,但您别生气,您若是气坏了身子,那便是臣妾和子安的罪过,臣妾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楚王也会意过来,赶紧磕头,一个接一个不带歇磕的:“父皇,儿臣说错了话,儿臣糊涂,您别生气了,您罚儿臣吧……”


    “当然要罚!”他们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并没能消除延平帝心头的怒火,他指着楚王说,“来人,将这个逆子打入天牢中。”


    闻言,钱皇后连忙爬过去:“陛下,陛下,子安身子骨差,从小身体就不好,天牢不见天日,阴冷潮湿,他这么弱的身体肯定吃不消的,陛下,您换一个吧,关他禁闭,罚他的薪俸……”


    “他受不了,那子元打仗受了不少伤就受得了?”延平帝冷冷地看着钱皇后,“昔日子元被打入天牢中,怎不见你这么撕心裂肺地求情?”


    一句话问得钱皇后哑口无言,也戳穿了她往日里宽容大度的形象。


    为了儿子,她还是想再争取争取,但还不等她开口,延平帝就道:“来人,将皇后押回坤宁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坤宁宫。宫内事务,暂时交由……成贵妃定夺!”


    邬川知道他在气头上,连忙给伺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又低声劝钱皇后:“皇后娘娘,您先回去,等陛下气消了再说吧。”


    钱皇后是个聪明人。


    她心里虽然急,但也清楚,延平帝现在正处于气头上,这时候自己若是执意不走,还坚持要给儿子求情,只会令他更暴躁更愤怒,惩罚说不定也会更重。于是冲邬川点了点头:“多谢公公。”


    然后万分不舍地看了一眼楚王,又用眼神示意楚王老实点,别再惹延平帝生气了,这才无可奈何地随宫人出了延福殿。


    楚王就没她那么好的眼力见了,一听说要去天牢那等又脏又乱,还很多刑具的地方,顿时吓得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延平帝的腿不放:“父皇,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口误,求求您,饶了儿臣这一回吧,儿臣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延平帝如今一眼都不想看到他,摆手厌恶地说,“还不快将他带走。”


    几个侍卫上前将楚王拖了下去,殿内总算是恢复了安静。


    牧福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延平帝开口。


    少许,延平帝坐回了龙椅上,利眸盯着牧福:“今晚什么情况?涉及此事的相关人员呢?”


    牧福如实将事情的经过道了一遍:“……微臣已经将相关人等扣押在了府衙的大牢中,等候陛下的发落。至于楚王身边的人,没陛下的旨意,微臣不敢擅自越权。”


    这事表面看起来很简单,涉及的人物也很少,就那个叫珠玉的□□和隔壁几个非议皇室的男子。此外,还有楚王身边的下人伺候不力。


    对于这些人,延平帝可不会手软:“通通按律法从重处置!楚王身边的人也一并带走。”


    “是,陛下。”牧福连忙道。


    延平帝现在是身心疲惫,也不想与他多说,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等牧福也走了,延平帝坐回椅子上,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空,叹道:“真是家门不幸,朕与宣王手足情深,怎么落到这几个东西的头上,他们一个个却不是自相残杀就是诅咒朕早点死,朕都养了一群什么玩意儿。他们怎么就没学到朕与宣王的半分!”


    邬川低垂着头,想起进宫前的生活。家里穷,一个窝窝头都要分成好几半,他们兄弟几个都想抢大的那块。贫农家,兄弟为了半个拳头大的窝窝头都能打起来,又何况是这张至高无上,能决定他人生死命运的龙椅呢?


    陛下这一生太顺了,生来便金尊玉贵,什么都有人送到他面前,包括皇位,自是不用去抢。


    夜深寒气更重,呼啸的北风啪啪啪地打在窗棱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如此严寒的夜晚,傅康年都没敢睡,而是窝在书房与陈怀义下棋。


    说是下棋,但他一直心不在焉的,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始终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思根本就没放到下棋上,以至于连输了五局,弄得陈怀义都没什么兴致了,放下棋子道:“改日再下吧。”


    傅康年歉疚地看了他一眼:“扫了陈大人的兴,改日下官一定陪大人下个尽兴!”


    陈怀义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沙漏:“亥时三刻,应该快了。傅大人莫急,坐下喝杯茶!”


    说着,右手执壶,左手按住宽袖,起身给傅康年倒了一杯茶。


    傅康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接过茶壶:“上门是客,哪有让大人为我斟茶的道理!”


    陈怀义也不与他争。


    两人刚倒好了茶水,还没来得及喝,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傅康年激动不已,连忙说:“进来。”


    管家带着一身寒气进门,嘴皮都冻青了,但脸上却挂着兴奋的笑容:“大人,消息来了,陛下已经下令将楚王打入了天牢,并关了皇后娘娘的禁闭。”


    傅康年抚掌大笑,激动地对陈怀义说:“陈大人这招果然有效。”


    陈怀义轻轻摩梭着青瓷茶杯,笑盈盈地说:“陈某不过是提了两句,一切全靠傅大人运筹帷幄,谋划得当!”


    “陈大人过谦了。”傅康年笑了笑,没在这事上多纠结,看向管家道,“后面的尾巴都收拾干净了吧?”


    管家轻声道:“大人放心,酒壶酒杯都已经清理过了,任谁来都查不出任何的痕迹。珠玉的妹妹也已送出京城,安置妥当,不会有任何纰漏的,大人尽管放心。”


    “好,你们这几日辛苦了,天气冷,让厨房弄几个羊肉锅子,好好给弟兄们补一补。”傅康年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忘施恩。


    管家谢恩出去。


    傅康年颇有些快意地说:“殿下天牢中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们功不可没,总算是轮到他了。”


    只是光这还不够,打蛇不死,必有后患。


    傅康年眯起阴沉沉的眼睛,道:“陈大人,虽说他们现在失了势,但谁又能保不齐是另外一个庸郡王呢?你可有什么好主意?要不,咱们在天牢中动动手脚,让他再也没有出天牢的机会。”


    庸郡王现在已经颇有些受圣上的信任。


    可能是上次救驾的事,也可能是延平帝发现儿子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相较之下,庸郡王干出的混帐事在逼宫、陷害兄弟、对外大逆不道宣称要做皇帝的几个家伙面前根本不算什么,所以逐渐对这个儿子有重新启用的趋势。


    虽然现在还不足以为惧,但谁知道以后呢?傅康年可不想在楚王的身上再犯这样的错误。


    陈怀义自也是想除掉楚王,让其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几个皇子中,他最瞧不上的便是楚王和钱家,比前太子都不如。


    前太子只是能力过于平庸了点,又有几个比较出色的兄弟,他根本压不住兄弟们。


    可楚王和钱家却是恶毒,视百姓为蝼蚁。


    这几年天灾不断,百姓生活艰难,钱茂还提出那等损招,更是从中搜刮大笔的民脂民膏。钱皇后和楚王竟还想救他,可谓是一丘之貉。


    只是傅康年这招显然是个损招。


    若是能一次弄死楚王还好,不管延平帝后面如何动怒,迁怒多少人,甚至是查到傅康年头上都无妨,但就怕没弄死楚王。


    到时候楚王摇身一变,立即成为受害者,甚至喊冤云香楼一事是中了别人的奸计,陛下都可能信。万一要是牵扯出傅康年,陛下是必定会对晋王动手的,偏偏晋王又不在京中,父子俩若是撕破了脸,只怕会造成内乱。


    乱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大景已经经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了,所以能避免尽量避免。


    他可不想以后给殿下留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所以仔细衡量了一下,陈怀义还是摇头道:“怕是不妥,天牢戒备森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太难了。况且,陛下的性格傅大人是清楚的,他虽恼恨楚王,但虎毒不食子,陛下是不愿看到他出事的。他若真有个万一,到时候陛下想起,只怕又会像前太子那样,只记得他的好了,而且这事还会激怒钱皇后,到时候她只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大人说得有理,只是不能将其一网打尽,我总担心还会有后患!”傅康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有些遗憾地说。


    陈怀义笑了笑道:“这有何难,动不得楚王,还不能动钱茂,动钱家吗?钱家除了钱茂,不规矩的人可不少,现在陛下真是对钱家很生气的时候,又没有皇后娘娘从中说情,这是清除钱家最好不过的机会!”


    傅康年浑浊的眼珠子陡然发亮:“还是陈大人有办法,不拘是钱家,还有楚王的死忠敬文候、其岳丈武宁将军……”


    他举一反三,牵扯出一串的人,显然是想借着楚王一党群龙无首的机会,将其势力通通铲除。这样即便哪天楚王能从天牢出来,也是个光杆司令,不足为惧。


    陈怀义赞许地说:“傅大人这招高明,即便楚王哪一日能够出来,也妨碍不了殿下的事了。”


    “这些可都多亏了陈大人。”傅康年举起茶杯,“今日我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两日后的大朝会上,果然一大堆臣子跳出来参奏楚王。


    天地君亲师,君权至高无上,楚王这种公然叫嚣自己要做皇帝,还一口一个“朕”字的行为,简直是大逆不道。那些个固执保守的老臣知道这事都气晕了,一等上朝就开喷,请延平帝严肃处置楚王。


    延平帝这两日的气已经消了不少,对楚王的处置方案也有了,但看大臣们这样子,只怕是不会满意的。


    他揉了揉额头,准备先糊弄过去,等朝会后再下旨,也懒得听这群老头子啰嗦。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敷衍这些死板的臣子,便有一名户部的郎中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


    延平帝巴不得能别提那个逆子了,赶紧道:“准了。”


    那郎中拿出一本小册子道:“陛下,信国公钱茂往户部塞了不少人,这三名官员便是,他们在征税的过程中,暗中克扣税银,做假账目,中饱私囊,请陛下严查!”


    又来个蛀虫,还是钱家的。


    延平帝恼火不已:“大理寺,此案与钱茂一案合并审查。”


    “是,陛下。”大理寺卿连忙站出来道。


    延平帝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质问:“钱茂的案子都审多久了,怎么还没结果?你们大理寺怎么办案的?”


    大理寺卿连忙跪下认罪:“陛下息怒,都是微臣办事不力!”


    实际上碍于钱茂的身份,他们也不敢擅自做主,所以一直在等延平帝的旨意。


    延平帝今日在朝堂上如此催促,怕是要他们公事公办了。大理寺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陛下别嫌他判得太重。


    继户部的那名郎中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大臣跳出来指证楚王一派的官员,多是与楚王,与钱家沾亲带故的。事情也不算特别严重,无外乎是一些以权谋私,贪污受贿,或是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之类的事。


    要是以往,延平帝可能斥责一番,罚点薪俸又或是降职就罢了。


    但现在延平帝正对钱家厌恶至极之时,对楚王也非常不待见,原本能轻轻放下的事,这次他也责令刑部和大理寺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暂时将这些嫌犯都羁押到了刑部的大牢中。


    很多大臣都看出来了,陛下因为云香楼一事对楚王有了芥蒂,这是要清理楚王的人脉和势力。


    跟楚王不和的连忙落井下石。


    墙倒众人推,楚王这一派最重要的三个灵魂人物现在都身陷囹圄,无人出来主持大局,力挽狂澜。


    以至于三日后,刑部和大理寺就将各项证据摆到了延平帝面前。


    延平帝大怒,下令抄了信国公府、武宁将军府……等五家,涉案人员按律处置,其余人等,皆贬为庶民,三代不许参加科考,绝了他们做官的途径。


    此外,还有八名官员被降职。


    经此一事,楚王的势力十不存一,再也无力与晋王争。


    随后,延平帝又下旨,钱皇后教子无方,不堪为国母,贬为妃子,还赏赐了一个颇具讽刺性意味的封号“钱妃”,迁入离延福殿最远的月华宫。只怕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延平帝两眼了。


    对于楚王的惩罚,延平帝还是留了点情,降了他的爵位,由亲王降为郡王,封号不变,不知是延平帝不想提起这事还是其他原因,仍给他保留了楚这个封号。但又下令,让楚郡王前去皇陵,守陵三年。


    皇陵生活艰苦单调不说,最重要的是去那里,楚郡王就远离了京城这个政治中心,再也没办法拉拢朝臣,发展自己的势力,东山再起。等三年后回京,说不定新皇都登基了,哪还有楚郡王的戏唱!


    从这点来说,延平帝这次的惩罚比上回燕王,也就是庸郡王的事,处罚还严重。


    楚郡王的事落下了帷幕,一代公府钱家也走向了没落。


    这种事,对京城百姓来说,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朝臣而言,影响却颇大。


    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延平帝对几个儿子更不信任了。


    他以前认为儿子们个个都很优秀,也很孝顺友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模范家庭了。


    可现在一层层地揭下了这些蒙蔽人眼睛的面纱和假象,露出狰狞的真相,原本孝顺的儿子要逼宫,哥哥风范十足的儿子在背后构陷弟弟,性子直看起来最单纯的儿子心底一直盼着他死,早点腾位置。还有贤良淑德的皇后,也有两副面孔。


    延平帝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他对还在身边的老三、老六这对亲兄弟也不敢信任,便开始提拔老八、老九。


    可这些个年龄到底小了不少,办事还是不如大的几个好。


    更重要的是,有了前面几次经验教训,延平帝对这两个儿子也不敢完全信任。


    整日忧思,对身边的人又都充满了怀疑,延平帝的睡眠质量更差了,经常做噩梦,醒来便再也睡不着,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就不好。


    太医看过之后知道这是心病,还得延平帝自己想开才行。


    但这样的话不能说,最后只能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要给延平帝。


    延平帝睡不好,脾气比过去暴躁多了,而且看着晋王一封封推脱的奏折,他火大不已,直接给邬川下了令:“你亲自去一趟松州,看看晋王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儿子真的病了也就罢了,若是没病装病,那一定得回来。


    邬川连忙接旨。


    延平帝又让他给晋王带了一道旨意过去,要求晋王务必在年前结束襄州的战事,国库经不起这样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他还给晋王下了最后通牒,若是过完年,还没有好消息,朝廷将停止对江南驻军的粮草供应和军饷发放。


    很显然,延平帝是铁了心要将这个快脱离他控制的儿子弄回去。


    刘子岳在并州接到了京城送来的信。


    看完后,他递给了穆庆,轻叹道:“楚王败了。”


    楚王这也败得未免太快了,一个回合都没撑过。


    在刘子岳的印象中,钱皇后素来是个精明的人,非常得延平帝的心,连带的楚王这个儿子也很受延平帝的喜爱。


    “楚”字与“储”谐音,他又是唯二的嫡子,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延平帝给楚王封这么一个封号,其实都有些耐人寻味。


    只是楚王身为嫡子,身份高人一等,母亲又统领后宫,性子比较骄纵任性,平日里根本不把他们这些弟弟放在眼里,尤其是他这等母族身份低微的。


    他败也就败在任性这点上。


    如此紧要关头,哪个兄弟会频繁光顾妓院?


    不管这事会不会惹延平帝不悦,单是妓院那等地方三教九流汇聚,人员流动很频繁,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这样敏感身份的人都不宜去。


    因为这种地方最容易生事端了。


    楚王实在是大意,硬生生地葬送了大好的前途。


    穆庆看完后摇头:“钱茂还在牢中,他还有心思三天两头流连烟花之地,给了人可趁之机,也是他活该。”


    这种人幸亏是完了。


    不然想想要效忠这样昏庸、贪图享乐、不务正业的主上,穆庆真想辞官不干了。


    “楚王已不足为惧,最麻烦的还是晋王。”刘子岳背着手眺望着城门外绿油油的麦田,有些苦恼,晋王可真是个硬茬子,把太子、燕王、楚王全搞下去了,他还一点事都没有。


    穆庆捏着信说:“殿下不用担心,陛下这不是要强召他入京吗?只要一进京,陛下肯定会撸去他所有的实权,给他个看起来风光,但没什么实际作用的位置。咱们现在静观其变,等候京中的好消息就是。”


    只要晋王一倒,等延平帝身体不大好的时候,他们家殿下再“平安归来”,弄个什么大难不死必是上天保佑之类的旗号,就可带兵进京,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一切。


    但前提是他们要忍得住。


    殿下的耐性是真好,封太子的旨意都快下达一年了,他也躲躲藏藏了近一年,还完全没现身的意思。


    刘子岳认同他的说法:“没错,咱们现在只需等就是。”


    京城有陈怀义、李安和、柯建元作为内应,还有公孙夏的人脉相帮,他们完全不用急。


    刘子岳也是这个打算,能以最小的代价获胜是最好的。否则真的打起来,最后将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打得千疮百孔,还是得他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现在就希望延平帝给力点,早日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了晋王这个心腹大患。


    这事现在肯定不会有结果,着急也没用。刘子岳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事:“襄州最后一批人什么时候送达?”


    穆庆道:“赵将军派了人以于大人的名义去接应,现在在两百里外,大概三四天能走到并州。”


    这最后一批人的情况更糟,很多人都饿得骨瘦如柴,体力也很差,走路自然是快不起来。


    穆庆虽同情,但那是在别人的地界,他也不能运送大批的粮食过去给他们果腹,否则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只能等。


    好在最后这一万多人,都安置在并州和封州、袁州三地,只要再坚持几天,他们就不用赶路了。


    刘子岳点头:“有赵将军在,你们配合得很好。我离开兴泰太久了,眼看要过年了,我得回去了,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他这趟出门已经有两个多月,冉文清很担心他的安危,都写了四封信来催了。公孙夏他们也建议刘子岳早点回兴泰,毕竟兴泰才是他们的大本营,更安全一些,并州这里,偶尔还要接触晋王的人。


    刘子岳理解他们的担忧,现在他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他的身上担负着很多人的身家性命、荣辱前途,不能任性。


    楚王便是前车之鉴,哪怕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小心一些总是没错。正好这边的事也差不多了,他回去也无妨。


    穆庆拱手:“不知殿下打算何时走?臣想给殿下送行。”


    刘子岳摆手:“不必了,我的身份还不宜公之于众,不要大张旗鼓地搞这些虚礼。况且下一批百姓过来,还需要你安顿,你忙吧,我这边整理一下,后天走。”


    “是,殿下。”穆庆没再多言。殿下不是讲这些虚礼的人,他将事情办好,与赵将军一道守住并州,便是给殿下最好的送行礼。


    只是,第二天,刘子岳这边还在收拾东西就收到了从连州送来的一封急报。


    准确地说,这封信是从贺州送来的,途径连州,于子林又增加了一封简短的信,附在里面,一道送了过来。


    刘子岳快速拆开。


    贺州那边送来的信带来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曹正卿不知所踪,连同他府上的几个下人也一并消失了。他府里只少了一些文书,信件和银钱,其他的家具、衣物都好好的。


    大景五日一沐休。


    曹正卿在沐休的前两日就告了假,说是感染了风寒,身体不好,没法去衙门,请假在家中休息两天。这种事并不鲜见,贺州府衙的人也没当一回事。


    但沐休过后,曹正卿还是没去府衙,也没差人到府衙告假。贺州知府有些不放心,便派人去看看,哪晓得这一看才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曹家已经人去楼空,一个人都没有。


    贺州兵马督监是刘子岳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立即派兵到处寻找,同时派人送了信去兴泰。


    兴泰收到这封信后,连忙派人送到了并州,途径连州时,于子林又塞了一张纸条过去。


    刘子岳打开他的来信,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可见当时有多着急。


    殿下,臣已在连州设卡,并通知了徐大人,黎大人那边冉长史也派人通知了,南越诸州全力追缉曹正卿,但目前还没发现他的踪迹,也不知他是已经离开了南越,还是躲在某个地方。


    曹正卿突然有预谋的消失,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若他逃出了南越,殿下的秘密恐是藏不住了,盼殿下速归,商讨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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