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曹正卿看到晋王,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晋王也很意外,连忙起身扶起他:“曹长史,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先是东躲西藏,后来又在海上晕了半个多月的船,曹正卿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两只眼窝深陷,松弛的面皮扣在脸上,堆积成一层褶皱,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要不是晋王对他极为熟悉,只怕都认不出他来。
曹正卿眼泪一个劲儿地流:“殿下,此事说来话长。”
晋王将他扶他椅子上:“长史先坐下喝杯茶再慢慢说,不着急。”
曹正卿坐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咬牙切齿地说:“殿下,您被骗了,南越那地方不对劲儿!”
晋王这两年忙着斗太子,斗钱家斗皇后,对南越的关注并不多,毕竟那等偏远之地,并不要紧,更何况,南越还有一些掌握在他手中。
但看曹正卿如今这副样子,晋王大感意外:“长史,发生了何事?”
曹正卿语出惊人:“殿下,臣怀疑平王……太子根本就没在海上出事,咱们都被他给骗了!”
“此话怎讲,长史可有证据?”晋王微微前倾,死死盯着他。老七出事有礼部的官员和随船的侍卫作证,这事应做不得假才是。
曹正卿摇摇头说:“臣没有实际的证据,但臣在南越发现了一些反常。殿下可知南越的物价?一斤大米,只需六文钱。”
“这么便宜,不是说物价大幅度上涨了吗?”晋王这等尊贵人,自是不知米价几何,但这两年物价上涨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曹正卿竖起了三根手指头道:“微臣进城在街上问过了,松州米价十七文一斤,是南越的近三倍。”
即便各地的物价有所差异,可都不是灾区、战乱地区,不至于差这么多才是。
“怎会差这么多?若是从南越买粮再买到江南,岂不是稳赚不赔?”晋王当即想到了这点。他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首要筹备的就是粮食,若能低价从南越购得粮食非常划算。
曹正卿苦笑:“殿下,南越现在流通的都是旧铜钱,与新铜钱的兑换比例为二比一。”
这样一算,若换成新铜钱,加上来往的运费等,价格也不会差太远。
“怎么还在使用旧铜钱?”晋王大感意外。
曹正卿无奈地说:“是啊,即便是南越偏远,可新铜钱已推行两年之久,不可能还没波及到南越,但就这么巧,南越没人使用新铜钱。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刘记商行拒收新铜钱,而且还公开以二比一的比例兑换新旧铜钱,帮助来往商旅兑换铜钱,进行买卖。”
“这事不光是在广州、高州等沿海行商颇多的城池,在贺州也一样。殿下,单是一个刘记商行,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其背后肯定还有人。而能整合南越数州的人,只怕非那位失踪的太子莫属!”
州与州之间都是平级,大家都是知府,彼此之间可不会买账,上头必须还有一个人,一个比他们都高的人才行。
但若是如此,那陈怀义师徒还能信吗?
可最近这几次,若非陈怀义出谋划策,他只怕还关在牢房中!
晋王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万般谋划,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他坐回椅子上,紧抿着唇问:“还有其他的吗?”
曹正卿点头:“还有,殿下,臣发现一直有人在盯着臣,自臣去南越便开始,一盯便是好几年。臣这等发配之人,官微言轻,除了南越的地方势力,谁会盯着臣呢?”
晋王颔首,确实,官员也不会煞费苦心派人盯着曹正卿,怕是只有他那个好弟弟了。
曹正卿深吸了一口气,又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递给晋王:“殿下,这是去年冬到今年,微臣在茶楼酒肆,各处道听途说打探到的消息,真实性有待考证,请殿下过目。”
晋王翻开,这里面记载的信息极为散乱,但包罗万象,有谁家在广州做买卖赚了钱的,有哪个邻居举家搬去了广州,给刘记做事,已经买了好几亩地,还有谁去盐场干活,夸里面待遇好的,亲戚都找对方,想跟着去……
这些虽琐碎,但却透露着南越百姓的生活相对比较富足安详。
大景这十年,各种天灾不断,南越也是大景的一部分,不可能独善其身。旁的不提,就是苛捐杂税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但曹正卿所记载的却完全不是这样,虽算不得世外桃源,但也是难得的安宁之地了。
“贺州是什么样子的?”晋王问道。
曹正卿这个很熟悉,如实道:“回殿下,自臣去的这几年,贺州变化不大,但人口稳步增加,官府鼓励百姓垦荒种田,颇有些成效。还有,官府招募过两次兵员,而且入伍之后,后来似乎就没这些人的消息了。”
这消息并没有太大的用。
曹正卿在偏远的贺州,并没有在南越的中心广州以及临近地区,又被人盯着,所知实在是有限。
但晋王心里既已有了怀疑,自有办法求证,他微笑着对曹正卿说:“曹长史辛苦了,先去更衣用膳休息,想起什么,咱们明日再谈。”
“是,殿下。”曹正卿退了下去。
晋王叫来侍从,让其去松州城里打听,凡是去过南越的商旅,或是与刘记有过交易的商人都叫到府中,他要一个一个的问话。
下午,就有商旅陆续被带到了府中。
晋王端坐于堂前,让人将这些商旅一个一个叫进来问话。
问的都是他们在南越的见闻,做买卖的情况等等,问到晋王感兴趣的地方,他还会再三追问,若是答得令他满意,走的时候还会让人给一两银子的赏银。
越是打听,晋王越是心惊。
这些人心目中的南越物产丰富,纪法严明,商业环境良好,百姓安居乐业,广州城内的百姓较之松州的普通居民过得也不差。
而刘记更是一个庞然大物,成为整个南越的商业标杆和旗帜,其经济生活影响着南越的方方面面,是南越最大的糖商、盐商、布商、瓷商、纸商和粮商。
可问刘记的出处却没人讲得清楚,再问刘记的东家刘七公子,那么多人,见过的却没几个。
只有一个十来年前就开始在南越和江南之间经商的小商人有些印象:“刘七公子,小人大概是八年前见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白面少年郎,很是俊俏,引得不少姑娘都看他。他豁达随性,最喜去广安楼吃饭,然后到斜对面的茶楼吃茶听戏,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当时不少人见过刘七公子。”
“后来,大概过了两三年还是多久,具体时间小人也记不清了,反正随着刘记的规模越来越大后,刘七公子也不怎么露面了,就连他最喜爱的广安楼都不去了,弄得广安楼的大厨还抱怨了好久,怀疑是自己做的菜不合客人的胃口,因此刘七公子都不去了。”
晋王在心里理了一下这个时间线。
七八年前,那时候老七去南越还没几年,根基应不稳。四五年前,那不正是老七担任了南越水师统领一职的时候?
可真巧啊!
“那最近几年可有人见过刘七公子?”晋王伸手,侍从立即递了一锭银子过来,他捏在手中把玩,“答好了,就是你的,不要撒谎。”
小商人咽了咽口水,用力点头:“小人不曾见过,但听说刘七公子偶尔有露面。”
“那有人近距离见过他吗?”晋王又问。
小商人摇头:“不知道,小人认识的都不曾见过,现在刘记对外主事的都是池管事,广州的商人们有什么事也全是找池管事。”
晋王点头:“如果现在有人拿一张画给你,你能认出刘七公子吗?”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小商人不敢保证:“这,小人也记不大清楚了,况且,都过了这么多年,刘七公子的面貌应有所变化。”
晋王信守承诺,将银子丢给了他:“下去吧。”
又吩咐侍卫在外面筛选一下,见过刘七公子的带进来,没有的让他们回去。
曹正卿不知来了多久,等侍卫退下后,他上前行礼问道:“殿下是怀疑,刘记商行的东家刘七公子就是太子?”
“即便不是他,那也跟他有莫大的关系。”晋王肯定地说。
现在前太子已死,楚王没那个城府和本事,况且楚王也已经倒下了。至于庸郡王兄弟,也不可能,庸郡王当时也被关了快一年,南越真是他的地盘,早乱套了。
排除之后,除了趁着黄思严带兵北上,执掌了南越兵权的老七,还能有谁呢?
晋王冷冷一笑:“不料我们兄弟都看走了眼啊,老七竟是我们几个中藏得最深的。”
其实南越那么大,时日一长,也有端倪流出。只是离得太远,兼之他们几个哥哥斗得正厉害,大家都忽视了南越,给了老七做大的机会,甚至这些机会都是他们送到老七面前的。
晋王气得一拍桌子:“前太子那个蠢货,还有庸郡王,钱皇后,一个个若是知道自己不遗余力喂出这么一头狼,只怕是要气死。”
他们现在倒是死的死,倒的倒,给他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本来他只要在江南站稳脚跟,拖着不回去,等父皇身体不行了再直接进京就行了,一切水到渠成。可如今又多出了老七这只拦路虎。
叫他如何不恨!
当时他们为了对抗他,刻意提拔老七,非要将南越的军务交给老七他就不同意的。
当初万泽民在南越栽了跟头他就应该警醒,继续派人南下,趁着老七还没在南越发展壮大,将其架空,掌握南越兵权的,否则也不至于今日如此被动。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殿下莫气,既然太子装不在,那也正好,南越水师不可一日无统领,殿下何不上奏,请陛下指派人去接手南越水师呢?”曹正卿道。
晋王抬头笑看着他:“曹长史,你脑子反应够快啊,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没错,老七失踪了也有失踪的好处。”
他立马给傅康年写了一封信,让其去办这件事,并且要防着陈怀义。
现在陈怀义在他心目中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除了这个,晋王还指示傅康年向朝堂上奏,从南越划拨粮食救急,给刘记出一道难题。
至于老七,既然已经失踪一年,那就该永远失踪才对。
晋王当天晚上召集了亲信,让其安排功夫好的人潜入南越刺杀太子。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任何的威胁性。
傅康年接到这封秘信极为震惊。
太子竟然没死,刘记很可能就是太子的产业。这么多年,于子林竟半分都未与他们透露,那他们师徒二人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傅康年难以置信。
当初是他招揽的陈怀义。
这几年,陈怀义帮了他们不少忙,做了不少事,又怎么会包藏祸心呢?
况且,太子去南越那年,陈怀义就回京城了,两人顶多打过一个照面,根本就不了解,双方之间没了解的时间和机会。
太子当时式微,朝中没任何人看好他,陈怀义又怎么会放着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殿下不跟,非要对太子死心塌地?
傅康年不愿相信陈怀义是太子的人,南越的人。
可殿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于子林的嫌疑太大了。莫非是于子林背叛了陈怀义这个师傅?
也不是不可能,政见不合,亲兄弟亲父子都能反目,更何况师徒!
若如此,陈怀义只怕也被蒙蔽在鼓里。
感情上,傅康年相信陈怀义。
但他为官三十载,深得晋王信任,不可能感情用事。
紧紧握住这封信,傅康年叫来管家:“你悄悄派几个信得过的,去盯着陈大人以及其府上的动静,凡是与其过往甚密又或者是比较特别的人,都仔细给我查一遍。”
管家诧异地看着他:“老爷,您是怀疑陈大人?”
陈怀义现在可是傅家的常客,傅康年的好友。
傅康年心情急躁,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这事记住了,给我保密。”
“是,老爷。”管家连忙退下。
傅康年深吸了一口,拿着信又看了一遍。
殿下交代他的这两桩事可不能出差池。
但现在陈怀义的身份可疑,那就不能用陈怀义知道的人,只能动用其他的暗棋了。
傅康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分别有了合适的人选。他写了两封简短的信,让人秘密送了出去,只待下次大朝会就将这两件事给落实了。
三日后,大朝会。
户部一郎中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襄州战乱,粮食紧缺,微臣听闻南越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而且南越多地,夏日漫长,气温很高,水稻可种植两季,收成较江南更多,因此微臣认为,可从南越调粮,以解缺粮之困。”
陈怀义掀起眼皮,微微侧头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打了个突。
这人瞧着有些眼熟,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不就是上次参奏钱家的人吗?
这回又冒出来了,只怕是晋王的人。
晋王不在京中,他的行为很可能是傅康年授意的。
傅康年想要做什么?怎么会突然将矛盾对准了南越?而且还完全没有与他商量过。
这一两年,晋王和傅康年对他极为信任,很多事都会与他商量,这等事,没道理都不知会他一声。
陈怀义心里有万般疑惑,但表面上极为镇定,也没站出来表态,似是对这件事半点都不感兴趣。
上首,延平帝听了这话,问柯建元:“柯侍郎,你怎么看?”
现在户部还没有合适的尚书,柯建元暂代了尚书之职,户部的大事几乎由他说了算。
柯建元拱手道:“陛下,南越去年足额上缴了朝廷规定的田赋,现在这批粮食以什么理由借调到襄州?若是从老百姓手中买?银钱谁出?若不买,只能加税,但每年的田赋收税时间是在秋收后,现在刚开春,时节不合适,也没此先例,微臣认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就是加了税,也要在秋收后才能收上来。
另一官员也不赞同,道:“陛下,春天尚且禁猎,以让动物繁衍生息,不使其灭绝,对民亦应如此。春季正是粮食播种,青黄不接之时,这时候再向百姓加税,而且只南越一地,既不合理,也不公平,微臣以为不妥。”
不少老臣也站出来支持他。
确实,哪有春天了还加税的,百姓还要不要活了?
那郎中见这么多人反对,连忙跪下道:“陛下,诸位大人误会了,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听闻刘记商行是南越最大的商行,囤了不少粮,陛下,微臣的意思是,咱们可向刘记征粮。刘记商行下有白糖棉布盐场,富可敌国,且素来有善行,上次还赠了西北驻军一千多匹良马,陛下亲赐匾额,夸其乃是义商,如今襄州有难,想必刘记不会推脱。”
他说得再好听也掩饰不了强抢的意图。
陈怀义这次完全确认,必定是出事了。
他还是没说话。
刚才还在反对的大臣们也不吭声了。大家都跟刘记没什么交情,而且区区一介商贾而已,犯不着为了他得罪同僚,甚至是惹皇帝不高兴。
没人反对,这事自然很顺利地就通过了。
“准了,汤郎中,拟个方案出来,看征多少粮合适。”延平帝道。
汤郎中高兴不已,连忙道:“是,陛下!”
这事之后,很快翰林院一名六品翰林站出来上奏:“陛下,微臣有一事要启奏!”
延平帝今天心情还不错,点了点头:“说吧。”
翰林道:“陛下,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已有一年时间,南越水师不可长期无统帅,因此微臣认为,应当从朝廷中选出有志之士,担任南越水师统领一职,以保南越太平!”
陈怀义侧头,看向傅康年。
傅康年装傻充愣,一副很震惊的样子。
装得真像那么回事。但陈怀义心里已经无比肯定,必然是晋王他们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对南越动手。
所谓的权力不就是军权、财权和人事权吗?
傅康年真厉害啊,不动声色,一上来就想拿走南越的两项大权。
陈怀义冲他笑了笑,眼神带着兴奋。
不等傅康年反应过来,他就跪下道:“陛下,不错,南越水师群龙无首久矣,长此以往,必生事端,是时候该派名合适的武将去统管南越军务,保南越安康!”
他站出来,一是做给傅康年看的。
傅康年未必有真凭实据,断定他跟太子有来往。这次是削弱太子势力的好时机,他是太子党就不大可能做这种损失自己人利益的事。
第二是做给皇帝看的,他现在明面上还是晋王党。本来这个翰林看起来跟晋王是没任何牵扯的,太子失踪如此之久,他上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可陈怀义站出来,多疑的延平帝就要多想了,这会不会是晋王一党的阴谋,晋王是不是打算将手伸向南越?如此一来,延平帝即便指派,肯定也是指自己的心腹去南越,不会安排晋王的人去。
同时,这事还会让延平帝对晋王的不满加深。
延平帝果然怀疑地瞥了陈怀义一眼。
很快其他大臣也纷纷跪下道:“陛下,罗翰林和陈大人所言有理,南越水师统领一职长期空缺也不是个办法,是当安排个合适的人去了。”
延平帝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就见邬川急匆匆地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信,冲延平帝使了一记眼色,然后激动地上前,将两封信递给了延平帝。
大臣们看邬川这反应,知道必要大事,纷纷揣测了起来。
估计是好事,邬川嘴角微微勾起,陛下的表情很是震惊,但没有怒色。
延平帝相继看完了两封奏折,拍着龙椅高声笑道:“天佑我儿,天佑我儿……”
群臣们都一片茫然,诧异地望着延平帝。
笑完后,延平帝高兴地跟群臣分享这个喜悦:“这两封奏折分别是泉州知府许正和广州知府黎丞送来的,太子在泉州找到了。”
大殿一片死寂。
大臣们都被这个消息打懵了。
只有傅康年和陈怀义相对镇静。
傅康年是从晋王的信中早有猜测,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点而已。
而陈怀义心里的疑惑都解开了,难怪傅康年有什么行动都瞒着他,敢情是怀疑上了他的身份。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晋王知道了太子的情况,甚至知道刘记商行跟太子有关。所以他们打算先发制人,准备趁太子“失踪”这段时间,削弱南越的势力。
太子肯定也是觉察到了,随即现身。
群臣愣了片刻后,相继反应过来,不管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一个个都喜庆洋洋地给延平帝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吉人自有天佑,如今平安归来,实乃我大景之福。”
延平帝也高兴地说:“是啊,金光指路,让一支商队在茫茫大海上发现了太子落难的小岛,逢凶化吉,实乃大吉之兆。”
延平帝本来就很迷信,现在看到原以为死去多时的儿子竟以如此神奇的方式回来,他觉得这就是老天爷在保佑他们大景。
而且太子的身份可是当时晋王他们也认可的,如今将这个儿子提溜出来敲打晋王再合适不过。
群臣对这话到底信没信不好说,但一个跟着高呼:“天佑太子殿下,恭贺陛下。”
刘子岳没死,那往南越指派将军的事自然是搁浅了。
有文臣关切地问道:“陛下,那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京?”
延平帝拿起黎丞的信叹气:“太子在荒岛上艰难生活了一年,吃了不少苦,身体很虚,现在需要将养身体,短期内无法回京。”
黎丞这边说得更详细一些,许正的奏折里也说太子的身体不大好。延平帝想着在荒无人烟的海岛上活了一年,什么都没有,身体拖垮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傅康年心底却在冷笑,只怕这又是太子的拖延之计。
他跟殿下千方百计谋划,好不容易铲除了前太子、燕王和楚王这三只拦路虎,最后竟让平王给摘了桃子。什么身体不适,也就陛下信这样的蠢话!
他站出来拱手道:“陛下,南越那等偏远落后之地,恐无什么名医,恳请陛下派几个御医,多带些治病养身的药材,前去给太子殿下治病。太子殿下早日康复了,也能早些时日回京为陛下效力!”
这话正合延平帝心意,现在晋王不听使唤,总找各种理由拖延着不肯回京,他急需要另外一个儿子来给晋王施压。
“傅爱卿所言有理,准了。”延平帝很爽快地同意了,指派了太医院四名医术很好的太医,带了两车药和滋补品去南越。
下朝后,大臣们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有些个愣头青倍觉诧异,拉着关系好的议论。
但一些精明的臣子才不会相信什么金光指路,发现太子,太子在泉州海域附近的荒岛上生活了一年的事呢。联想到今□□堂上两桩关于针对南越的上奏,不少大臣发现了端倪。
这朝廷一要针对南越,太子就突然找到了,若说这其中没什么关联,傻子才信。
看来这位十年前就自请去了南越的太子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朝堂之上,只怕又要风云迭起了。
陈怀义就没那么纠结了,出了宫,他就堂堂正正地叫住了傅康年,直接问道:“傅大人是不是早知道了太子还活着的消息?”
傅康年都没去质问陈怀义呢,哪晓得被对方倒打一耙。
他自是不肯承认:“陈大人哪里的话,我也是在朝上才知,脑子现在都还晕晕乎乎的呢,真是难以置信。”
眨了眨眼,他又压低了嗓音说:“这事得尽快通知殿下。”
陈怀义瞥了他一眼,点头道:“是该立即通知殿下,这事傅大人处理吧,我……我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说完朝傅康年拱了拱手就回了自己的马车上,脚步很是急切。
傅康年看着他上了车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车上,对心腹低语:“继续派人盯着陈怀义。”
陈怀义回府后,坐下来沉思良久。
现在晋王对他起了疑,他怎样做才能稍微打消他们的怀疑呢?
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若是断了跟南越那边的联系,不闻不问,才是最不合理的。
殿下既安排了黎丞上奏,却没给他送信,要么是觉得不通知他更好,要么是怕信件落入别人的手中。现在傅康年都怀疑上他了,派人监视他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现在比拼的就是谁的心理素质更稳。
陈怀义在官场几经起伏,面对这种考验自是不怵。
他提笔,开始给于子林写信,期间停顿数次,言辞颇为严厉,质问于子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南越是不是投效了太子!至于其他的,尤其是今日朝堂上那两桩针对南越的事,他一句都没提。
最后,陈怀义封上信,交给下人:“快速送去南越。”
傅康年要查便查就是。
南越,刘子岳这次的回归可没再像以前那么低调。
他大张旗鼓地回去。
黎丞带着广州的官员亲自到码头迎接。
那一天,广州数十名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无数的官吏,南越水师的将士通通都出动了,直接在码头上圈了一片地方出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但越不让人靠近,百姓们越是觉得好奇,奔走相告,举家跑到码头附近看热闹。
午时,刘子岳穿着一身立领的白狐裘,脸色苍白羸弱,被人搀扶着下了船,坐下了宽大舒适的马车。
一进去,刘子岳就再也忍不住了,将狐裘解了下来。
广州现在白天大概有十几度,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可能有二十来度,这么热的天气,他还要里面穿两件,外头再套个狐裘,闷得他后背都冒汗了。
黎丞端了一杯温茶水给他:“殿下先喝口茶降降温。”
刘子岳确实渴了,将水一饮而尽,问道:“奏折准备好了吧?”
“殿下放心,微臣都准备好了,今日就让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京城,通知陛下这个好消息。下一封奏折,半个月后发出去。”黎丞应道。
刘子岳点头:“我眯一会儿,快到的时候,提前叫我。”
等到了他在城中购买的宅子,刘子岳又装作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下了车,被人抬进了府里。鲍全已经得了消息,带着水师将宅子团团围住。
安保无虞,黎丞便没有久留,很快就退了出来。
至于泉州来的那群捕头,则让府衙的捕头出面,招待了一顿找了艘顺路的商船将他们送回了泉州复命。
此后,隔三岔五,黎丞都要去刘子岳府上看一看。
民间也渐渐传出了太子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惊险经过。这一次,他们不但不压制,还暗暗引导民意,宣传金光指路,宣传太子在南越修路筑桥的事迹。
甚至还暗中放出刘记是太子的产业,当初出钱出力打海盗也是太子一力坚持。还有士兵传出,当初守护连州,阻止红莲教攻打南越,太子殿下也亲临战场。
真的假的,都混杂在一起,极尽为刘子岳造势。
因为刘子岳现在已经跳了出来,再韬光养晦已经没必要了,适当的民意基础很重要,尤其是南越这个自己大本营的民意基础。
这跟当初前太子的做法又不一样,前太子的所谓民意支持是无水之源,但刘子岳在南越耕耘十余年,军权、财权都掌握在他手中。
至于延平帝知道了会怎么想?
反正刘子岳是不打算轻易回去的。
连晋王都知道拖着不要回去,他又不是傻,怎么可能放弃大好的优势,这时候回京城,当延平帝的一颗棋子。
现在回京,势必会被延平帝推到台前,跟晋王打擂台,但真把晋王打下去了也未必是好事,延平帝不死,只怕又要怀疑他这个儿子了。那些在他跟前长大的儿子他都猜忌得很,更何况自己这个面都没见过几次,几乎没什么感情的儿子呢?
到时候晋王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所以他又何必急呢?延平帝,晋王都比他着急,先让他们急一急,偏居一隅,有时候也未必是坏事。
反正只要晋王不倒,延平帝就不可能废除了他,他这太子的位置坐得牢牢的,有什么好愁的。
刘子岳半点都不把这当回事,甚至还以太子的名义严肃地给南越各州县下达了一道旨意,让各州县开荒种地,促进农耕,保证粮食的产量,业绩突出者,年底有百两银子的嘉奖。
这是刘子岳来南越十一年,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给各州府下达旨意,而且还是这样一道促进农耕的旨意,各州但凡脑子灵活点的官员都明白了他的意图。
太子隐忍不发十一年,终于正大光明地亮出了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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