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乘风登玉京 > 214、二百一十四·雨露恩光照上都
    他又问:“你记的确切吗?”


    温钰缓缓点头:“确切。当年咱爹可能有所预感,一直让母亲带着咱们几个躲在大帐,虎符一直在她身上。后来果然事发,母亲一定要冲出去助阵,叫我带上虎符和你们逃命。”楼中比刚才任何瞬间都要静,一片寂静中温钰声如淬铁,“我这一辈子从不言怯,唯一令我心生恐惧的念头即是你们几个有疑,毕竟所有人都如是说。”


    温镜呆一呆,长叹一声:“所有人还都说,就我这经脉活不过十六,又说我这手腕练不成《春山诀》,我这不好好的么?”


    温钰仿佛心头巨石落地,倚着窗整个人松泛起来,又有闲心教训人:“不兴这么说自己。”


    温镜也跟着松一口气,有证据在手温钰的日子可能还好过点。


    不,也不好过。证据在手,他却无可奈何。想伸冤想昭雪,都很难。几个小的嗷嗷待哺,万事都要一步一步来,焦灼并不比惶惑好受,这种日子未必比不明真相的日子好过。温镜想一想当年他们在扬州开一间小小酒肆的日子,即知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难。


    这时温钰道:“说说看,你要说的又是什么事?”


    温镜收敛思绪裹一裹身上的被子,眼睛不再看自家大哥,小声道:“他…是无名殿的人。”


    这“他”是谁室内两人都明白,“无名殿??”温钰惊愣在原地吸着气问。


    温镜忍着满腔酸涩苦中作乐地想,嘿嘿,刚才光我掉下巴,也轮到你吃一回惊。同时他也知道他这隐瞒没有借口,是不恕之罪。


    无名殿怎么看怎么和温将军的案子脱不开干系,很可能是罪魁祸首。旁的不说,朱明就是无名殿的人,他死前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是荣升台、阳记和那帮神秘的三棱锥杀手,怎么看怎么和无名殿之间的关系都是千丝万缕,无名殿没得洗。


    而这没得洗的仇人之徒,温镜没有把他的身份告诉温钰,不论他知不知情、不论他目的如何,温镜都不应该替他隐瞒。温镜诺诺:“哥,我错了。”


    温钰却没答,只是神色僵硬地瞪着他,半晌问道:“无名殿一向神秘,你如何得知的他的身份?”


    温镜老老实实:“他亲口承认。”遂将擂台和县府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温钰听了,过得很久才泄气一般又在他脸上拍一拍:“知错就好。”又笑道,“能耐了你,瞒得这许久。”


    “你不怪我?”


    “唉,”话到这份上温钰叹道,“他肯承认,他肯帮你,至少说明他本人没有恶意。你…”


    你这几年也不好过。年年访长安,独自上昆仑,一碰采庸就魔怔,几次练功出岔子,若非次次偶得贵人相助哪里活得到现在。看他如此自苦,自家手足能好受到哪去,温钰试探着问:“你方才说别信他?是…?”


    温镜闭着眼睛,梦呓一般念着那一夜听过的话:“已经两清,再无瓜葛。”


    刚刚还装模作样替李沽雪开脱一句的温钰点点头,内心则在想,好,两清了好,你们之间两清,正好轮到我这做兄长的和他算算账。


    不过这账一时半刻没能算成。


    兄弟俩一顿长谈一不留神谈到天明,温镜头一天睡得太久也并不觉得困顿,温钰刚刚告辞去轩房歇下,恰逢这时晨起宫里派人来探病,看见温镜醒来便说起陛下有意赐宴,要表彰年初二那日他的救驾之功。


    今日来的不是之前那位张公公,年纪要轻很多,眉宇间很是机灵的样子,他道:“仓促是仓促了些,可是眼看望日要开大朝会必是要回銮的,温大人可别觉着轻慢。”


    温镜称不敢,嫌皇帝轻慢,他不如嫌自己脑袋多。况且正月十五不仅是大朝会得回长安,还有祭祀太一蚕神都要去北禁苑前头山上的太和殿才能办,再不回长安礼部一班大人恐怕得抬着棺材板来咸福宫。


    且九嶂寨已经完事,皇帝再在咸阳,温镜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


    他还不知道他就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大事。


    表彰救驾之功,温镜以为会是一大票人,当时的情形虽说禁军有些拉胯,旁的人细论都没有大错,咸阳府只有府令和司兵吃了挂落,没有罚就是赏,所有官员都可说“救驾有功”。没成想,到得紫云阁温镜发现,这宴除了皇帝就俩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李沽雪。


    别看就两个臣子,皇帝却赐下整面大宴,五十八盘各色时令冷盘、菜肴羹汤、饭食点心将食案摆得满满当当。温镜眼睛睁得老大,咱们真的没见过这个世面。他专心致志研究面前的菜,心无旁骛,与寻常别人面圣形成鲜明对比。旁的臣子总是拘着规矩,哪有放开正经吃饭的,要不手脚不知往哪放,要不偷瞄圣上的也很多。


    可是温镜没有多看皇帝一眼,他盯着菜盯得可谓专心致志,企图以此忽略另一边坐席上飘来的视线。


    昨晚上之后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双双被召进宫,此时温镜感觉到对面的目光似有若无往自己身上罩来,不自在极了,起初还可忍耐,后来生生被看出三分火气。


    看什么看?


    这时上头皇帝忽然发问:“温卿,蓼花宴乃咸阳本地士子间风行的菜肴,据闻你从小在南边长大,北地风味可还合你的胃口?”


    这是张晏吉的安排,听闻温镜在扬州长大皇帝却授意不能选扬州菜色——赐宴哪有依据臣子的口味定的,太打眼。选宫里制式的宴又太过隆重也不相宜,不如就选本地菜,这样方显得随意,还亲切。


    这头温镜未能知道皇帝的这番苦心,他还在心烦。但他越生气越要笑,他笑眯眯直面皇帝:“陛下厚爱,席面口味丰富别具一格,只是这酒略有些腥气…实在有些饮不惯。”


    他音色清冷,语调寻常,可是口吻要说不说不知哪里带出些婉顺之气,比嫌恶浅,比抱怨重,轻描淡写似喜还嗔。


    对面李沽雪脸都要气歪,你在干什么,你在撒娇吗?当着我的面?


    就是要当着你的面。


    景顺帝没有怪罪温镜,反而道:“这道鹿胎酒确实腥气四溢败人胃口,朕也不喜。来人,换应季的拂雪。”


    李沽雪三番五次的眼色温镜置若罔闻,反而饶有兴味:“拂雪?倒是好名字,不知用何物作底?”


    景顺帝道:“是用黄蕊白梅酿成,怎么温卿于酿造一途还有些造诣?”


    “陛下说笑,”温镜微笑,“臣只是觉着这名字好。”


    正月惊春,霜吹雪繁,百花未发梅花新,咸阳城里,紫云宫中,金卮杯底,落梅树下,青绿衣裳的俊秀臣子漫漫叹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乱梅如雪,拂一身还满。满殿寂静,皇帝率先面露忡愣发起呆,这下子谁还敢说话,内侍宫人一方面没见过这么发呆的陛下,一方面没见过这么僭越的大人。最后还是张晏吉哎呀一声赞道:“温大人武官出身没想到还有如此文采,实在难得。”


    温镜:“公公谬赞,道听途说罢了。”


    随着这两句话殿中活泛起来,李沽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这边砸眼刀,温镜一例当没看见,此时皇帝钦点的一品拂雪到得殿上,内侍开始给各席奉酒。


    按说皇帝赐酒,内侍一定小心再小心,可是不知道今日给温镜倒酒的这小内侍——正是早晨去信樗坊传旨这名,不知道这内侍发的哪门子癫,竟然足下一绊一只酒壶当头浇了温镜一身。


    温镜大为吃惊,因为这内侍跌倒得毫无征兆,既没有脚滑也没有身歪,他连扶都来不及扶,距离又近,左半边衣裳从领口到后摆湿了个彻底。


    御前失仪,这什么罪?


    不过好在皇帝没有生气的样子,斥责也只是简单斥责两句,遂吩咐人带温镜去内殿更衣。


    温镜离席不知道,李沽雪还在殿中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皇帝极不明显地跟张晏吉打一个眼色,张晏吉颔首,躬着身默不作声尾随温镜而去。


    ?


    干什么??派心腹去偷看人换衣裳?验货啊?这老皇帝,五十来岁的人了,不会老树开花真的上了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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