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龙首渠往外官道上两骑并行,玄袍客座下白骢引颈而嘶,另一名青年则御一匹紫骝,两人皆身量颀长神貌奕奕,一时间路过早春出游的仕女小娘都要掀开车幔帘子多瞧上一眼。
只不过她们尽兴畅游一天日晚归家是要回城去,而马上的两人则是刚刚出城。李沽雪再次催马,朝温镜喊:“你这么急做什么?亲事不是在明日吗?慢点儿!”方才温镜略说了此行目的。
“跟不上你就回去。”温镜手按在缰上再次加速。他上身压低,腰悬于鞍,一双长腿紧贴马腹,端的飒利无比。
直裁袍子前后摆岔开,一层单布能遮住什么,勾勒得腿上曲线毕露。李沽雪一骑紧随其后,想一想方才混说的后主,心思再拘不住。温镜瞧着身量一味显长不显宽,身上肌理十分强劲。李沽雪甚至还能想起那幅画面,他腿上皮肉底下薄薄的一层肌肉裹在玲珑的髀骨外头,膝盖尖儿圆润润的,小腿肚儿,脚踝…
扎在直靴里,蕴藏着年轻的、勃发的力量。
李沽雪喉头一滚,瞧着他的身形眯起眼,好,跟不上爷不姓李。他怀疑这几年温镜别的没干,专门就没日没夜练剑练骑术,否则怎进境如此,从前是略骑两日马就要喊腿疼的主儿。
如今这位主儿在前头一骑绝尘。
远远能望见前头官道无端断在当中,两旁青山斜逸,路边一个驿字并一座歇脚的茶棚,温镜勒马立住,轻车熟路地翻身下马解鞍纡辔,还非常熟识地跟驿馆里头的小二打招呼。
这下子李沽雪真犯起嘀咕,地头这么熟,怎么,还真的认识新娘子?
大约心上有人的时候是有这么一个心态,情人眼里出西施,觉着自己心里这人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任谁都要垂涎三分。再说前头还有个最让人无可奈何的皇帝作例,李沽雪可说草木皆兵。他便是如此烦躁地跟着温镜到得附近的茶园,又看着温镜熟稔地跟路旁几名采茶女交谈一番,几个小娘想也是忙碌一天正要归家,纷纷邀请温郎君上自家用饭,温镜笑着一一回绝。
转过脸来他收起笑容:“事情不对,我就记得这片茶园有户人家姓杜,果然就是她家。同伴们都从未听说她家与城中哪位大人家里熟识,怎么会莫名其妙忽然说给白谋任做妾?”
他分析一大票,落在李沽雪耳朵里就一句:“你为什么会‘记得’这里的茶园?”
温镜无辜:“我来收茶啊。”
…好有道理,李沽雪猜测:“或许白谋任也是来收茶因此识得?”
温镜看他的眼神像看智障:“兴平侯府还须自己来收茶?打个比方,若白谋任放出话来说他爱茶,那他此番亲事收到的茶大约一辈子也喝不完。”
确实也是这个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权有势之人的喜好总是有人上赶着满足的。
两人又步行一晌,李沽雪忽然回头看一看路,发现两人正一路上坡,奇怪道:“这户人家住哪?不和方才那一群住在一处么?”
“她们说杜小娘上山烧香许愿,”温镜大步走在前头,“我想她家里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温镜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觉得这门亲事当中充满怪异,碰到脸上少不得要管一管。
玉泉山上山一条道,直通山顶玉泉寺,两人脚程极快,没一刻钟就到,蹲在近旁树顶上李沽雪探头向里看了看:“你打算如何找人?”
其实温镜能隐约记得有名采茶姑娘姓杜已经很不错,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他实在记不得具体长什么样子。正在这时,庙墙后头转出来一对男女,女方颊上带泪,在前头跑了几步被后头的小伙子追上,正停在温李二人藏身的这棵树下。只听女孩子哭道:“你又拦我做甚!说私与我走了你又不愿,就冷眼瞧着我爹娘将我卖进白家罢了!”
树上两人对望,一人眼中是得意难掩:就这么找。一人眼中是不可置信:这也太巧。
树下小伙子无奈道:“阿绡,怎是卖呢?是嫁。城里白老爷三媒六聘做得齐全,征礼也大方,还答应替你家里还债,将来会对你好的。再说我与你这一走了之,你阿兄的债你家里要如何还上?”
温镜扬起眉。时风男女之防虽不严,但私奔还是一件不甚光彩的事,尤其对女方来讲。这杜小娘敢向情郎提出来,想也是鼓足一番勇气,没想到得来这么一个答复。
所托非人。“他会对你好”,“我是为你好”,呸,好你个头。
果然女孩子脸上泪意愈加汹涌:“怪谁!难道是我叫他去赌的么?败光阿爹一辈子的积蓄还不算,还欠下那许多银钱…这窟窿却为何要我来填!”
得了,李沽雪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温镜非管不可。只见温镜指尖一动,一道内力噗地打进树下男子后颈,使他浑身一抖一头栽进土里,闭了嘴。温镜纵深跃下,冲目瞪口呆的杜绡一欠身,温文道:“还记得我么?”
杜绡原本唬了一跳,但是看他两眼便抚着胸口安定下来,“哦”一声:“是你!去年——”
“去年来收茶,是我,”温镜递出去一枚手帕,四角上是团团簇簇的紫阳花,“脸擦擦,与我讲一讲白老爷,或许我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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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家今年不知走的是什么运道,开年像是霉运,他家大郎年初进城贩茶不知怎的沾染上赌瘾,三不五时就要进城去赌。家里不过依靠赁来的茶园过日子,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挥霍,不出一月家财就见了底,老两口骂过打过依旧不知悔改,等到城里操着家伙事的大汉上门,这才知道已经债台高筑。
被这么三不五时的催债一吓,杜夫人吓得病倒,家里积蓄又已经掏空,也没钱延医,就这么在榻上耗着。一时间村里人都说他家是穷鬼病鬼齐霸门,今年要走背字。
可是月前忽然风向一转,说是长安城里有个大老爷瞧上了他家小娘,托了媒人来说亲,虽说是过去做填房,但是据说家大业大,还愿意替杜家还债。
哎哟只嫁进城这一项就是烧高香,至少不再是看天吃饭的农户,做小又怎了,不比她每日早出晚归扎在茶园里做活强么!又有好事者打听到,这大老爷家里没当家的,也没个儿女,于是爹娘兄弟、街坊婆姨众口一词劝起杜小娘,进门就是半个主母,但凡能生个一子半女,将来全副家业可就都能姓杜!
劝着劝着,不知劝出多少真情实感,恨不得这大老爷看中的是自家闺女,一时间杜家又人人艳羡起来。
亲迎前一晚杜小娘早早说要歇息,为着亲迎家里单辟出一间轩房与她作闺,她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的病早已康复大半,隔着窗子殷殷嘱咐:“早些睡,明儿眼睛底下可不能见乌青,五更天你大娘来与你做妆,记得啊别迟了!”
她嘴上打发亲娘,在房中却另有动作,将后窗支起,急得团团转。这时窗子沙沙一响,温镜翻进窗,窗内杜绡和窗外李沽雪齐声问:“她/我大娘怎么办?”
温镜向窗外道:“你去想个法子,让大娘来不了。”
李沽雪抱着剑:“不如我再想个法子,一定比你这法子好。”
温镜凭窗与他对视:“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婚礼就是明天。”
李沽雪泄气:“你一定要扮新娘子?”
“嗯,”温镜点头,一旁杜绡松一口气,却听温镜又道,“既能摸进白府又有机会接近他,何乐而不为。”
李沽雪还是觉得冒险,一面嘀咕道:“接近他干什么?在外头吃喜酒不也能接近吗。”
“放心,我在力所能及的房间搜一搜就出来。”温镜嘴上这么说,心里则想,酒席上尽是宾客,白谋任一定有所防范,要想于无人处、于他丝毫没有戒心时接近,最好的机会可不就在洞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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