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脑子里小剧场出现一家客栈,名叫同福客栈,里头一张陈年木桌子,当然风韵过人的掌柜的会说那是梨花木的,眼下这“梨花老桌”后头坐着一名满脸堆笑的小老头,面前摆着剧毒的一些瓶瓶罐罐,他是姬无命的师父叫什么乌龙的。小老头面上慈眉善目,乡音亲切无比:“放心,我这就送各位回老家。”
小贝呀。
温镜在想现在这身份假装害怕是不是也说得过去,有没有好处。不行,还是乖乖进去,尽量让这些人放低戒心。他继续捏嗓子:“姐姐们不怪罪便好。”
左手边的健妇阴森森笑道:“你倒乖觉。”
哎呀,温镜头皮又是一炸,不得已进了屋,他被掼在榻上坐好,两名妇人见他不生事,赶情儿好,便没说什么退出房去。她们在门外头嘀嘀咕咕,自以为压低着声音,实际上一句也没漏过温镜的耳朵。只听其中一人道:“这小娘倒最乖,兴许能少受点苦。”
另一人道:“…不见得,她生得高挑,郎主最喜欢瘦高长条儿身材…估计要折腾上一宿。”
先开头那妇人笑道:“咱们操的什么心?明儿早上来收拾便是。”
“…只盼着别像上回,满屋子都是暗猩猩的血气,洗涮换了十来桶清水,擦都擦不净…”
卧槽?温镜一惊,“收拾”还是“收尸”阿姨你说清楚,还真是丧事喜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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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去白府吃喜酒,温钰原本只打算走走过场,假意拉一拉交情,他并没有想着要借机闯一闯主人家的家宅,因为人多眼杂,白谋任又不傻,今日一定格外警戒。可是午时前后那个姓李的碍眼货上门,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什么?”温钰目瞪口呆,“你说花轿里头坐的是谁??”
李沽雪还没说话,杜绡腾地跪到地上,然而温钰也知道,这事多半跟面前这俩人没关系,这么胆大妄为的主意一听就是自家那个好弟弟想出来的。
钥娘拉杜绡起来,肃容道:“听这意思,阿镜是想借着亲迎礼探一探白先生私宅的底?”
李沽雪和温钰同时摇头,互相看一眼又各自别开眼。两人都明白,恐怕他不只是想探底,他是想趁机制住白谋任,能杀就杀,杀之前还要好好问一问话。温钰站起来来回踱步:“他没带采庸?那他身上有什么兵器?”他自问自答,“没有。有没有什么防身的暗器毒物?没有。”
他站定,直视李沽雪:“他心里没谱,你也没有?”
两人眼神交锋,一人:你太纵容他,另一人:你不了解他。
没人纵容他一样要胆大妄为。李沽雪“归来”拍在温钰面前案上:“好在白谋任不知情,你在明我在暗,我全程暗中看护,必不使他掉一根汗毛。”
温钰鼻子里哼一声,好像是在说大话谁不会说,钥娘适时递上指头粗细两枚烟筒:“甭管你们二人谁,找机会将此物递进去。梦未央,桐姨和我复刻出了这味香,只要是方圆五里,别管多少人保管都能昏睡足三个时辰,雷打不动。”
这倒是好物,李沽雪要先去跟上花轿,匆匆领了东西要出门,钥娘又叮嘱:“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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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镜摩挲着手里的烟筒,这玩意儿他没使过,似乎是要对着脸吹出去,他心里想,等到掀盖头的时候出手是不是不方便。因为似乎这边的人掀盖头不用手,而是用一杆秤,求一个“秤心如意”,白谋任那老东西武功高得很,非得趁他猝不及防否则恐怕很难得手,隔着一杆秤平添许多难度。
那么就是埋伏在哪里伺机出手,或许比较好?他一把掀开头上碍事的红缎子。
目之所及首先是案上一对龙凤红烛,红红火火地燃着,十分喜庆,然而案上其余的东西则一点也不喜庆。
寻常做亲事,洞房中要摆谷物豆子,有些家底的摆长生果、骊珠,令还要几只盘子摆合卺酒、接子袋,此外要两只空盘子,是用来搁取下来的盖头和却面扇的。然而白家这处洞房不走寻常路,第一只盘子里是一遛刀具,小的一指来长,大的足有温镜小臂那么长,一模似样薄薄的窄刃,这斜刃…
若叫有手艺的屠夫看一眼便知,这些个刀具是专门制来剔骨割肉使的。红烛的光在刃上一跳一跳,让人不禁联想到若不是红烛,若是旁的红色的东西染上去,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第二只盘子盛着打成珞子的几截麻绳,只看上头倒刺林立,即知若是被这种绳子捆住,一旦挣动会是个什么皮开肉绽的下场。第三只盘子里是十好几只指甲盖大小的玉器,温镜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这些小巧的玉器一头镶金属,打开是尖尖的、细细的利齿,很像是现代女孩子夹头发的小发卡。
但是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用来夹头发的,森严的礼服包裹下温镜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四只盘子里也是金属玉器,这东西温镜认出来了,是,嗯,是一整具的勉铃银托子,是干那个用的。但是跟之前几只盘子合起来看,明显不是普通的那个,是会送命的那个。此外还有成串的铁链、婴儿臂粗的玉势、大小不一的珠釧儿…
这是什么洞房,这分明是刑房。
杜小娘你也算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怪不得方才两个妇人说来收尸,这些器具折腾一晚上不死也半残,温镜始知从前嫁进白府的十几位,为何方才仆妇说“很快去见她们”,可不,到地底下去见吧。
老变态。
温镜默默坐回榻上蒙回盖头。这种情形掀开盖头不想着跑,鬼都知道有鬼,老东西一进来看见榻上没人就会觉出异常,只有等老东西掀盖头的时候动手。
嘶,温镜有点想见到方才谈论天气一样谈论收尸的两个阿姨。
没事,别怕,他自我安慰。曾经惨死在这里的各位姐姐,冤有头债有主,回头出去我给你们烧香,咱们有话好说。刚才还喜气洋洋的红烛一时变得阴森无比,温镜手里攥着一柄竹骨扇子关节都泛了白。
正在这时,伴着前院的杯碟歌舞声忽然响起一道旁的声音,温镜一震,这声音如笙似箫,像是什么未经打磨精削的乐器,呜呜咽咽地吹响,这是…
这是采庸的声音!
有一瞬间温镜险些热泪盈眶,他料到李沽雪不会离得太远是一回事,这般直接的告知:我陪着你,这是另一回事。奇异地,他心里安定下来,手上也卸下劲,放过了可怜的小扇子——扇子腿险些被他掰断。
没一刻,他心里又提起来,由远及近几道脚步声行来,房间门吱呀一声,白谋任低哑枯涩的声音传来:“行了,这里不必你们伺候,退到院外,任何响动都不许进来。”
这命令随从们大约也是惯做,纷纷没有二话退出去,温镜听见门被合上,紧接着一对官靴停在自己面前,温镜心想,到了,要掀——
“夫人,饮酒罢。”忽听白谋任道,说着递来什么东西到温镜手边。
哦交杯合卺,做得还挺全套。温镜知道自己的手一看就是男子的手会露馅,遂缩进袖子指尖隔着衣裳接过酒杯,略略抬起手臂与面前的人绕过,酒他也不敢喝,万一加了料可不好办,仗着有盖头阻隔视线,一股脑地倒进衣服领子。
又听白谋任笑道:“夫人,扇子可举好了,却面诗我已想好,只待念与你听一听。”
温镜心想,左右是要被你搞死的人,你还装什么样子,他连忙依言将扇面遮好。
半截铜制的秤探进盖头内,慢慢往上掀,温镜屏息默数,只待他掀开盖头能看见他的脸。你不是要念诗吗,你念你的,我吹我的。或者待他转过去搁下盖头的时候…不过这盖头未免掀得也太慢了吧。忽然,还没等温镜琢磨过来怎么回事,他只看见眼底一只苍白的手一闪探进盖头,紧接着自己胸前玉堂、紫宫、巨阙几处大穴接连遭重,连闷哼一声也来不及,温镜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扇子还徒劳地挡在面前,隔着一道扇子只听白谋任笑道:“外堂门口一扶我就知道,夫人手劲不小啊,练过武?总要点过穴道我才放心。”
说着唰地一下抽走他手中的竹骨小扇。
大意了,温镜心想,千算万算没算到老东西一早起了疑心,在这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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