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失血过多时,人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眩晕中。
原泊逐久违地利用这个时间进行打坐。
他已经很久不花精力在修行上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修行就成了多余的事。平日里的意识打坐,也无非是为了控制好自己的修为,并没有想过要突破。
上次意外打破梦境,获得了对时间的掌握能力之后,原泊逐偶尔也会试着摸索一下渡劫期巅峰的边界。
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应该是个好时机。
他们忽然停在了一个地方。
片刻后,satan极尽嘲讽的声音响起:“其实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蠢?你可以逃,却非要选择留在管理局。最后把自己害了。”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原泊逐许久以后才睁了眼。
他发现,不夜洲已经变了模样。
曾经的高墙已经被拆除,现在与整个海滩相连。
要进入蛛域,不需要再有船夫接送,可以走正门大道,直接进去。
“看得见吗?”satan把原泊逐放到一大块礁石旁,海浪扑打时,会冲淡原泊逐的血迹,“曾经蛛域躲在这样的热闹繁华之下,在潮湿阴暗的角落苟且偷生。现在,不夜洲是我的了,热闹繁华也是我的了。很快整个世界,都会是我的。”
原泊逐缓缓眨眼,在疲惫中仰着头:“有什么意义。”
“意义?你们这种没有信仰的人,当然不懂得我所做的一切。世界不承认稀有种的存在,我们生得平凡,死得窝囊。可原本,我们应该比人类更加风光!”
satan抬手一挥,整片海滩上的沙石都被一阵巨浪卷走,露出了下面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尸体。
也或许他们还活着,原泊逐不能确定。
“知道这是什么吗?”satan望过去,骄傲地向原泊逐介绍起来,“这里有三千个巫妖,我虽然吸收不了他们的巫妖灵,但却可以让他们主动献出灵力。”
“为了祭礼?”原泊逐确实没有想到,satan能够找到这么多巫妖。
“不,为了预言。足够多的通灵之力,有机会可以得到神明的眷顾。所以我成功了,我看到了。”
satan好像一点都不担心管理局的人找上门来,他优哉游哉地和原泊逐解释这一切,“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了神谕,在无尽的黑暗中,它指引我方向。我会得到我想要的,整个世界将成为我的奖品——神明是站在我这边的!”
“……”原泊逐面色稍沉。
他猜,又是世界意识搞得鬼。
但这也不难理解,satan或许是它唯一能掌握的工具人了。总得物尽其用。
下一刻,satan的表情忽而狰狞,他把原泊逐抓起来,看着他说:
“如果你早答应我,和我一起联手,事情就不是这样的。你就算是复生血脉,我也不会杀你,我已经很强大了,gabriel,我不用得到任何力量,就已经足够强大。是你蠢,是你非要去和管理局那些成天混吃等死,不懂居安思危的废物搅在一起。你看看,他们能帮你什么?竟然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让你被我抓走了。”
原泊逐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代跑,他扯开satan的手,靠在一旁的礁石上,低低喘了喘气。
就好像他已然命不久矣。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祭礼了。”原泊逐提醒他,“在我死之前。”
“我只要取走你的能量腺,你生死与否都不影响我的祭礼。”satan用冰封住了原泊逐心脏,让他停止跳动,然后伸手,在原泊逐的心口停留住,忽然问,
“但我只有一个问题不懂,你让管理局断掉全城的电,这是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计划?四个城市,方圆万里,这么大的面积断电,能做什么呢?”
原泊逐看着他,道:“节约能源。”
“这好笑吗?”satan沉着脸,道,“你不是一个幽默的人,就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
话音未落,手已经破开原泊逐的皮肤。
疼痛让原泊逐的大脑更加清醒,他忽然问道:“satan,你有没有想过,走到这一步也许不是你自愿……唔。”
当心脏被取出来的时候,原泊逐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出话来。
satan一边从他跳动的心脏里寻找能量腺的影子,一边感慨:“原来你是想做一个普度众生的善人?可惜,我走到这一步,全是我的甘愿。你又怎么规劝我?”
可是很快,satan表情变了:“不对,你的能量腺呢?!”
他伸手,试图从原泊逐空洞的疮痍中找出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惜什么都没有。
原泊逐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血做的木偶。
没有生气,僵直在原地。
“你为什么没有能量腺!”satan抓住原泊逐的肩,大喊,“为什么?难道你取掉了能量腺?对……怪不得你没有异能,你取走了对不对?你把它藏到哪里了?”
原泊逐只剩呼出去的气息,虚睁着眼看着satan,皮肤因失血而泛着病态的苍白。
可是几秒种后,satan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天真至极!我早就知道,复生茧会隐匿起来。当它藏起来的时候,连你都找不到它。”
他手中的血红色忽然被一团青色的火燃烧,将原泊逐的心脏化为灰烬后,satan的手里留下了一块小小的茧壳,“而我可以,因为神明告诉我,当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它就会出来……你看,神明是站在我这边的。”
忽然出现了很诡异的画面——四周到处是satan,他无止尽地复制着自己。
脚下的巫妖已经成为献祭品,他们的巫妖灵为satan源源不断提供力量。
satan将到手的复生茧握在手心,仰天大笑,又一次喊道:“神明是站在我这边的!”
天空骤然昏暗,正片海面上只剩下海浪的声音。
一切变得寂静,就像死亡般寂静。
satan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那个奄奄一息仿佛没有呼吸的原泊逐,却笑了。
一切都是satan自己的选择。
这是他作为世界意识的承载者,所做出的决定。
原泊逐没有改变什么,没有阻止什么。
他顺应了这个世界。
所以,“神明”也不能惩罚他。
他抬起头,和satan一起看着天空无尽的黑暗。
神明。
你以为这么好当吗。
“你真要去给他断电?!就算真的要断电,起码也得给当地政府打个申请,你突然这么说,谁会听你的。”
前往蛛域的路上,无间忽然停下,他想起原泊逐的交代,于是拉着赫兹要去联系政府的人。
可是赫兹说得对。
就算真的要全城断电,起码得提前打招呼。
现在祭礼眼看就要开始,所有人都拿出了殊死一战的姿态。谁还想着要不要去断电。
无间却没有听进去,他挠挠耳朵,说:“好歹试试。”
然后转身就走,赫兹伸手都没拉住他。
由于这一战来得突然,管理局本来也不如人类的军部那样管理严格,所以一旦焰炽星被抓了,大家就有些群龙无首的感觉。
不过他们群龙无首的结果,不是慌乱,而是每个人都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往前冲。无组织无纪律才是他们的常态。
钱司琼和乾仇算是其中最正规的两支队伍,他们的纠察大队穿着整齐的队服,在其他人满天飞的时候,他们还老老实实开着车。
原栖风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原挽姣跟旁边的林双徊说:“你不用陪着我,也过去看看吧。”
结果发现,林双徊并不在身边。
她失笑,心想林双徊果然还是很担心他们家老弟。
原挽姣作为一个女巫,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被satan抓去当做威胁,所以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还抽时间占卜。
不过卦象总是起起伏伏,变化莫测。
看不懂。
“是吉兆吗?”
“啊啊啊!”
原挽姣吓了一大跳,往旁边一看,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前面了吗?”
林双徊的脸色有些莫名的惨白,笑得勉强,道:“啊,前面人多,我又回来陪你了。”
“吓死我了。”原挽姣拍拍心口,笑道,“你不用操心我,你那么厉害,应该去前面帮帮他们。”
“我帮不上忙。”
“别这么谦虚。”
林双徊却笑得沮丧:“真的,我能量场有点不稳定。”
“啊?”原挽姣拉着他的手,扒拉了两下,“好奇怪哦,你刚才身上还没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呃,看不懂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我估计那边没什么事儿。阿逐这人心里有数得很。”
林双徊点头,嘴唇苍白:“好,那我们回去吧。”
跟着原挽姣往回走的路上,林双徊抬头看着天空。
他连咽口水都很艰难,仿佛嗓子眼里含了刀片。
可没走两步,身边的原挽姣停下来了。
林双徊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眼睛,他每呼出一口气都在颤抖。
又失败了吗?
这已经是原泊逐第三次将时间倒转到十五分钟以前了。
第一次的时候,林双徊跑到了最前头,他刚到渡滩,看到了一大片乌泱泱的巫妖尸体,和旁边的人一起吐了起来。他听到有人说:“satan开始进行复活仪式了!”
随即,林双徊眼睁睁看着世界倒退了。
他在这种扭曲的时空中,拼了命地往原泊逐的方向跑,可是跑不过去。他只能往后退。
第二次时间倒转的时候,林双徊比上一次跑得更快,他直接飞去了渡滩。
于是他亲眼看见satan的手贯穿了原泊逐的胸口,取出了他的心脏。
林双徊惊恐地飞身向前,羽刺扎入satan身后。satan全无防备,就这样倒地
林双徊赶紧去扶原泊逐,却看到原泊逐惊讶中带着遗憾的眼神。
原泊逐对他说:“下次别过来。”
林双徊问他:“什么?”
没有听到答案,紧接着就是第三次时间倒转。
他向来听原泊逐的话。
所以这次,尽管害怕,尽管担心,他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林双徊走在原挽姣身边。
可是时间又停下了。
林双徊在原地等了会儿,发现这次时间没有往回跑。
它只是停下了。
林双徊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风似的转身就跑,没两步,就嘭的一下撞在了原泊逐身上。
他死死抱住原泊逐,所有不安害怕全部爆发。
“发生了什么?”林双徊说话都在颤抖,“你不是说satan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吗?为什么你要反复试那么多次?直接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原泊逐,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等他说完,原泊逐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耳朵。
在拥抱中,林双徊逐渐心安,心跳和呼吸也慢慢恢复正常。
可是原泊逐却说:“徊儿,我失败了。”
林双徊惊慌失措地抓着他的手臂,抬头望着他:“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失败了?”
“我受制于这个世界的某种存在,只有在我的时间中,它无法窥伺,但时间继续流动,它就会紧紧盯着我。”
原泊逐没有解释得很清楚,好像依旧有着顾虑。
“所以,你试了很多次,就是为了躲开它?”林双徊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你失败了?”
“是。”
原泊逐说:“第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我知道,赤地不会复活。可我没想到的事,复活仪式开始的刹那,我感到能量腺剧烈的反噬。这个世界的通灵之力和复生血脉产生了联结,我的力量不稳定了。为了不出意外,我在尚能控制的时候,回溯了包括我自己的在内的一切。”
“第二次,我让satan取走了我的能量腺,我认为复生茧是让我受到牵制的原因,所以试着抛弃它。但还没来得及——”
林双徊听到这里,忽然打断他:“我可以杀他!那次,我明明已经杀了他!”
原泊逐按着他的背心,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如果你杀了satan,就掉入它的陷阱了。”
“他?satan吗?”
“不,它是真正的敌人。”
林双徊咬着唇,问他:“那第三次呢?第三次是为什么?”
“第三次,我成功让他取走了我的能量腺,如我所想,没有复生茧以后,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力量彻底释放。但……”
林双徊愣住,但他忍着没有问任何问题,继续听下去。
原泊逐说:“这副身体,无法支撑。”
话尽于此,林双徊明白他的意思。
第三次,原泊逐差点死。
如果再有一次,原泊逐没能来得及在死之前回转时间,该怎么办?
林双徊听完以后,只觉得头皮发麻。如果说话的人不是原泊逐,他肯定会觉得这人在胡说八道。他假装冷静,问原泊逐:“那这次之后呢,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吗?”
原泊逐摇头。
林双徊说:“我们要在你暂停的时间里待多久?一直这么待着吗?”
“我不知道。”
“你既然敢跟着satan走,就是有把握的吧?”
“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你为什么要做!”
面对林双徊的质问,原泊逐却显得平静:“因为不这么做,就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
林双徊几乎被他气疯了:“那你能把时间停一辈子吗?”
原泊逐说:“不能。”
“你不是最爱谈意义吗?那你告诉我,这样有什么意义!你既然不能给我一辈子,你停下这段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林双徊红着眼睛,吼了一阵,忽然顿住。
他抓着原泊逐的衣领,问了句:“你爱我吗。”
原泊逐说:“爱。”
林双徊又问:“我们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原泊逐说:“不能。”
大概因为原泊逐本来就表情很少,所以林双徊之前并没有发现问题。
现在,他终于觉察到哪里不对。
这个“原泊逐”,就像是单独领出来的一魄,只会重复一些单调的反应。他有自我意识,但情绪却比真正的原泊逐更少。
林双徊死死盯着他半晌,然后用力把他推开:“原泊逐你好样的,你拿个傀儡来敷衍我!什么时间停止,假的吧!你骗我?你让我出去,让我看看你在外面干什么?”
“原泊逐”却站在原地,蹙了眉:“徊儿,待在这里。”
“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林双徊推开面前的阻碍,头也不回地往渡滩跑。
可是无论他怎么跑,始终跑不出去。
他连被陈沣和陈靳联手背叛的时候都没有哭,连看到妈妈的信时都没有哭。现在他被原泊逐保护在一个“壳”里,跑不出去,却忽然哭出了声。
身后的“原泊逐”想抱他,却被推开。
林双徊红着眼睛红着鼻子,蹲下去抱住自己,瓮声瓮气地说:“我在生气,你别碰我。”
“原泊逐”便很沉默地守在一旁。
林双徊哭了好久。
在这个没有时间流动的结界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或者只有几秒钟。
等他擦干净眼泪,站起来的时候,他又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你其实有很多办法阻止祭礼,甚至杀掉satan,可你却一直在绕弯子。”
林双徊看向原泊逐,把他刚才哭着分析出来的结论分享给对方,
“第二次倒转时间的时候,我明明杀了他,你却还是重新来过。你给的理由是,会掉入陷阱。我想不明白,会是什么陷阱?谁给的陷阱?然后我就意识到了,你好像只是不希望我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
“不要多想。”
“我怎么不多想?那你让我该怎么想?”林双徊伸出手,掌心聚合一团杀戮的光,然而随即又被他一把捏碎。
“阿逐,我有个很可笑的想法。”
他忽然哑然失笑,道,“是不是我杀了satan,我就会变成satan?”
原泊逐目光垂怜,没有再说任何话。
林双徊却知道,他猜对了。
这是原泊逐第四次倒转时间。
当他发现停止时间或是回转时间,都完全不被世界意识所掌控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既然这个世界有注定的未来,那他就不断地篡改这些注定。
只是他对时间的回溯极其有限,最初是两分钟,后来是十分钟,现在已经可以回溯到更早以前。
而他的力量也因此造成了很大的波动。
那个被隐藏在复生茧里的能量腺,又一次因为他过多的使用修为,而破开了复生茧,开始与他自己的修为相互抵触。
不过能量腺的反噬,在原泊逐的修为面前,还是稍显稚嫩,不痛不痒。唯一的麻烦就是,他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将无法再随心所欲地把玩时间。
再一次的,原泊逐被satan带到了这片渡滩礁石上。
他这次表现出了完全的配合。
satan和他分享自己的信仰和神明时,原泊逐还饶有兴致地问他:“你的神明也长着人类的模样?”
satan露出傲慢不屑的笑:“神怎会与人类这种弱小的东西共用一种皮囊?它应当是无穷无尽,是虚无缥缈,应当是无法想象的遥远的光。”
“嗯。”原泊逐似笑非笑地垂着眸,却很轻地说,“它应当是还没有修成人形。”
satan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只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这样聊聊天了,是你醒悟得太迟。但是没关系,至少你仍然为我们共同的信仰,付出了生命。我会好好安葬你。”
在容纳三千人的巨墓之上,satan为原泊逐静心准备了一个棺椁。
他没有直接取出原泊逐的能量腺,而是打算将原泊逐整个人烧为灰烬,然后再优雅地从骨灰里取走复生茧。
当管理局的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半空中那个正在燃烧的棺椁。
原栖风想也不想就往上冲,后面的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准备去救火。但棺椁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所有人落地,大家警觉地望着周围。
“是不是satan发现我们过来了,于是停下了祭礼?”
“但是这周围分明还有很强的能量场,被整个渡滩包围了……感觉人数比我们还多。”
有人小声问了句:“蒙老,你是不是给那个小孩儿安了能量炸弹?你注意一下,待会儿一旦出现问题,你立刻引爆。”
原栖风骂了句:“操,我看谁敢动他!”
传峰也忽然冒出来,指桑骂槐道:“什么事都先想牺牲别人保全自己,我看有些人和蛛域更适配,就他妈别在管理局待着了。”
然而作为能量炸弹的遥控者,蒙朋却冷冷一哼,摸了摸胡子,谁都没理会。
“都少说两句,这海滩不正常。我们兵分三路,一队留守,一队去周围打探情况,再有一队跟我去蛛域内部——”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所有人抬头望去,三架巨型战舰隐藏在层层乌云中,豁然破开云层,停在海面。
“是总局和人类政府的武装支援兵。”
包括钱司琼和乾仇在内的管理局干部们,带着手下干员,前去接应。
战舰上齐整地列队走下成千上百名人类军人,空中飞的张牙舞爪的无疑就是总局调遣来的稀有种。
人类落地到浅滩,却根本没有要和他们打照面的意思。
总局的同事们倒是与他们汇合,立刻问明了情况。
他们正在商量着要怎么去做勘察,就看见人类军部那边怎么就已经派出敢死队了。
“喂!你们干嘛?!”
乾仇跑过去阻拦,“往前是蛛域地下城,你们一群人类不怕死吗?!”
站在前排的男人表情冷酷,语气沉闷地说:“我们人类的队伍,没有怕死的怂货。”
“……哈?不是,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们说,稀有种的情况你们不了解,就这么莽撞冲进去,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可惜乾仇的苦口婆心并不起作用。
军部也是第一次正式面对稀有种的战斗,对他们而言,稀有种之所以叫稀有种,就是因为数量少。军部今天来了上万名战士,整个阡城的稀有种加一起都没有他们的零头多。
数量上就有绝对的优势,他们根本没在怕的。
无论钱司琼和乾仇怎么去阻止,那个带头的少校和他的中尉都没有丝毫动摇,往蛛域地下城去了。
这时,从后方又来了另一支队伍,带头的人显得稍微稳重一些。钱司琼立刻跑过去和对方商谈。
她比比划划,对方却只是面带笑意地点点头。
“我们带来了威力最大的武器,没有人能逃得过它。”
说着,这位总指挥就拿出了一柄特制的能量铳,并为钱司琼耐心解释它的整个爆发过程。
钱司琼似懂非懂:“……核武器吗?”
对方摇头:“不至于用到核武器,这个足够了。”
“……”钱司琼扶额,说,“总局已经和你们说的很明白了吧,不要低估稀有种的实力。”
总指挥笑得和蔼可亲:“我们也反馈过,不要夸大敌人的能力。”
最后无论如何,人类也不肯和稀有种协同作战,于是就兵分两路,各自为营。
原栖风着急找原泊逐,就跟着乾仇一起往地下城走。
-
原纪朗和柊舒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们准备去学校接着原泊逐就走。
被通缉的事情不是不能转圜,但复生茧毕竟在原泊逐身上,人类政府不像稀有种一样崇拜力量,他们只会恐惧未知的存在。所以他们必然想方设法取走原泊逐的能量腺。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已经决定先带着原泊逐去系外荒星躲一阵。
等原纪朗这边打点好了,看情况再联系柊舒。
可是,原纪朗却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柊舒刚把外套穿上,走出来看见原纪朗在发呆。
“怎么了?”她推了推原纪朗。
谁知道原纪朗牛高马大的,竟然被这软绵绵的一巴掌推倒在地。
他一屁股坐那儿不动了,吓得柊舒扔掉手里的包,蹲下去摇他脑袋:“干嘛?你怎么了?!”
许久后,原纪朗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说:“星际政府那边来讯,让我现在前往渡滩。”
“那不是不夜洲的后海吗?”
“嗯。”
“过去干嘛?”
“打仗。”
柊舒一惊:“打仗?!现在和平年代,谁和谁打啊?”
原纪朗抬头看着她,目光有些空茫,半晌才聚焦,道:“人类和稀有种。”
“可是、可是再怎么也不需要叫你去啊。你都退了多少年了。要塞军呢?一般紧急支援都是通知他们——”
原纪朗沉重地闭上眼:“我们儿子在那儿。”
-
satan出现了。
不是一个。
而是很多,很多。
管理局的稀有种们也震惊不已,尤其是赫兹,差点当场疯掉:“上千个影子……satan这段时间究竟杀了多少人,吸收了多少能量?!”
能分裂出这么多分身,保守估计,也得杀了上千人。
如果算上satan在吸收过程中的能量耗损,他应该起码杀了三千个人。
更何况其中还有很多s级。
人类的武器对satan而言完全没用。那把被总指挥称为“没人能逃得过”的能量铳,被satan轻而易举地烧得粉碎。
巨型战舰在一阵忽然的爆炸中,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沉了底。
所有人类的武器,在这种未知的力量面前,变得不堪重负。
在场的稀有种们,平日里吊儿郎当,可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说风凉话。他们拍了拍身旁幸存者的肩膀,说:“人嘛,都得成长。”
可是这不能安慰到任何人。
“都是因为你们!你们就不应该存在!”
“你们这群稀有种,破坏了我们的世界!”
那些战舰上有他们的战友,如此轻描淡写地沉入海底。
面对四面八方的指控,钱司琼赶紧摆摆手,让自己的人躲远点,别起了内讧。
“保护好人类,尽量别和satan正面冲突。先耗着,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原泊逐。希望乾仇他们抓紧。”
那个信誓旦旦说“不要夸大对方能力”的总指挥,终于卸下了他轻松的表情,他被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随时观察现场的情形。
几分钟后,他确定了,那些敌人比他想象中可怕的多。
他终于沉重地打出了他最不想打的电话。
“要塞军,请求武器支援……”
与他拨打电话的同时,还有人喊了句:“蒙朋!引爆炸弹!satan出现了——”
蒙朋啐了一口唾沫,手放在能量腺处,然而最终没有引爆,默默说了句:“小子,我再给你两分钟。”
当原纪朗带着调遣部队来的时候,稀有种和人类都在努力地与satan的影子纠缠。
他们抵达后直接端起裂变炮筒,喊了句:“都闪开!”
一阵白光后,在场除了人类以外的所有存在,全都感到耳鸣眼花。
这是最初人类在和稀有种未达成和平共处模式时,专门制造出来对付稀有种的武器。虽然已经搁置很多年,但力量仍在。
它的好处是,火力无限。
坏处是,不分敌我。
但凡不是人类,全都在它的射程范围。
“裂变光时间有限,所有人类,趁这个时间,把敌人消灭!”
管理局的稀有种莫名被误伤,大声骂娘,好在那群军人也没有见死不救,把他们连拖带拽地弄到旁边去。
satan的影子,有一个算一个,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冲击了一半。
但人类也死伤惨重,因为在裂变光里,satan只是看不见,但力量仍在。好在原纪朗的部队经验丰富,策略得当,他们靠着完全精准的走位,引导satan的影子相互攻击。
要塞军们则负责为他们打掩护,同时见缝插针地补充裂变光。
有稀有种打趣道:“我第一次当观战嘉宾。”
“得了吧,你敢睁开眼睛?”
“妈的,人类就会搞这些歪门邪道!”
“其实也还行。”钱司琼总结了一下,“因为天赋不足,所以后天努力。作为没有血脉力量的族群来说,也挺厉害。”
一场消耗战结束后,所有人都躺地上喘了口气。
不管是人类,还是稀有种,都以为自己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却在这时,听见了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的笑。
一个生龙活虎的satan。
已经没有人能分清他到底是真人还是影子了。
“还想继续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渡滩众人,道,“我可以再给你们一百个一千个影子,慢慢玩。”
那一刻,地上的人们并不只是感到愤怒。
还有绝望。
他们拼死拼活的阶段性胜利,对于敌人而言,只是一个游戏。
satan没有等到任何人的答案,于是掏出了两样东西。
“这是你们管理局局长焰炽星的心脏。”satan笑着为他们介绍。
看到大家脸上露出的表情,他心满意足地接受了谩骂,并且在那些试图攻击他的稀有种身边,不声不响地放上一个分身。satan只有一个人,却好像把所有人都挟持了一半,表现得游刃有余。
他紧接着举起另一只手,说,“这是我们祭礼的祭品,复生茧。”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进行,是因为想让所有人见证那一刻。”
“你们也看到了,以你们现在这种程度的力量,无法阻止我。既然如此,就作为观众,好好欣赏我们信仰的复苏吧——”
钱司琼抓起地上的一把沙石,望天空一挥,瞬间,这沙石仿佛无限生长,在空中形成一道瀑布。
一旁的传峰趁势跃上高空——他手里拿着蒙朋的炸弹,在靠近satan的瞬间,化身一只巨大的黑雕。
在能量炸弹爆发的瞬间,地面上所有的稀有种在同一时间爆发出剧烈的能量场,不需要指挥,不需要计划,他们默契地摆出殊死一战的姿态,一起跃上高空。
要塞军和特种部队无法帮上忙,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发射聚变光,只能暗自祈祷这一击能够打败satan。
片刻后——
“啊!!”
“成功了?”
所有人七倒八歪地落在地上,有人捂住屁股,有人捂住脸。他们几乎都用完了自己的能量,奄奄一息地趴着。
旁边的人类冲上去扶他们。
“怎么样?”
原纪朗问了句。
“应该是死了,灰都没有剩。”
“我亲手捅穿他的心脏。”
每个人都汇报着自己知道的情况。
只有传峰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问了句:“谁拿到复生茧了?”
没有人说话。
于是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妈的……又是影子!”
satan再一次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没有人可以打败他。
他们放弃了,无论是稀有种,还是人类,在这一刻都放弃了。
satan又出现在了刚才的地方,手里仍然拿着跳动的心脏和复生茧。
他故意消耗了所有人的精力和信念后,终于将复生茧硬生生贯入自己的能量腺里。
他是器皿,也是召唤者,无论赤地复活与否,他都将得到那份力量。
satan残忍地笑着对众人说:
“那么,祭礼就开始吧。”
-
地下海城比想象中更加平和。
焰炽星把晕过去的小主角抱在怀里,跟他的小老弟抱怨:“我以为我死定了,还好,你来得及时。”
原泊逐没说话,带着他往外走。
焰炽星事实上已经死了。
显而易见,是原泊逐用救无间的方法,救下了他。
原泊逐的能量腺和复生茧一起被satan拿走,他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修为。只是他并不知道,这副身体能够支撑多久。
外面死伤惨重,原泊逐没有看到,却能感觉到。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唯一的想法是,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神明,那这个神明应当还没有渡过劫。
每个将要临近渡劫期的人都知道,爱天下苍生,是最基本的飞升条件。
不过这个念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可能本来也不合适。
“有人。”焰炽星忽然停下脚步。
原泊逐却没有停,他说:“你的人。”
往前走了没多久,果不其然就看见了乾仇和他的纠察队,还有原栖风。
不过身后还有一批人类,他们就不认识了。
那群人类看上去也不太想认识他们的样子。
原栖风一看到原泊逐,就赶紧跑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边:“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你说你,都没有异能了,瞎跑什么!你之后跟在哥身后,知道不?”
原泊逐笑说:“知道了。”
那群人类敢死队却耀武扬威般,故意在原栖风那句话以后,走到了他们前面,说:“你们都跟着我们。”
“……”原栖风狠狠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们废话。
那边乾仇和纠察队的人,看到焰炽星还活着,自然心里踏实。从焰炽星口中得知,地下城竟然已经没有任何活口,感叹了一句satan心挺狠后,道:“那我们就上去吧。”
少校说:“我们需要深入调查,你们先回吧。”
原栖风无语道:“随你们便。”
原泊逐却开口阻拦道:“回去。”
少校哪里听过别人这样命令自己,刚想反驳,却忽然感觉自己浑身无法动弹,喉咙说不出话,脚不自觉地就跟着原泊逐他们往回走。
原栖风笑了笑:“还挺听话嘛。”
一直走到出口,原泊逐才解了咒。
少校和他的兵却依然没有发火的机会。
因为他们看到了,海面上发生的一切。
那几乎堪称全军覆没般的场景,实在很冲击。人类和稀有种的力量差距,大到根本没有办法徒手对战。
他们想上前支援,却又被原泊逐拦住。
少校怒不可遏:“你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像话!”
可话未说全,却见原泊逐已然飞身上前。
不只是他,连原栖风和乾仇也愣住。
乾仇说:“他冲那么快干嘛!不是没异能吗?”
原栖风麻木不仁地说:“我现在就像个傻逼,我什么都不知道。”
-
和所有人想的不同,原泊逐飞那么高,飞那么远,并不是去打断satan的复活仪式。
他凌空而起,挥手为下面的一切罩下一层结界。
而后跃入海底,消失不见。
大概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导致本来紧张凝重的氛围里,突然多了几分诡异的迷茫。
钱司琼:“发生了什么?”
原纪朗老神在在摇头:“我儿子跳海了。”
可很快,他们就看见那几艘沉底的军舰,竟然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还不等大家讨论出这个现象发生的原因,他们看见原泊逐游龙一般腾空而起。
他几次路过satan。
奇怪的是,satan仿佛看不见他。
当原泊逐落在海滩上,所有人想要靠近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困在脚下,走不出去。
原泊逐看了一眼周围,人类和稀有种的尸体密密麻麻。
他蹙着眉。
一种罪孽深重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尽管这些人,在原剧情里或许也会死。但因为这一次,原泊逐掌握了那个“因”,他不得不认为,这些人的死便是他造成了业果。
他做了一件十分大胆的事。
一件必然会造成这个世界不平衡的事。
他救下了这里死掉的所有人。
而当satan残留的影子想要攻击他的时候,原泊逐甚至都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只是稍一弹指,无数的影子灰飞烟灭。
钱司琼的嘴张得能塞下自己的拳头,传峰的腿都在发抖,还问钱司琼:“他能量腺好了?!那我之前得罪过他,他会弄死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
大家更在意的是,原泊逐的异能是什么。
他们没有见过这种异能。
不仅杀人,还能救人。
这科学吗?
“这不科学。”原纪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是我儿子?”
原栖风那边更是抓耳挠腮。
他本来在为原泊逐异能恢复的事情感到震惊,结果就看到这一幕。
“这他妈是异能?他这是bug!”乾仇在旁边说了句,“他怕不是和satan一样吸收了别人的能量核吧?那也不对啊,我历史学的很好,我保证,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把死掉的人救回来——还是他妈的一大批!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原栖风痛苦地盯着自己的弟弟。
那是他朝夕相处十年的人。
他却从来不知道,原泊逐藏得这样深:“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然而焰炽星一句话解释了所有问题:“神。”
原栖风:“?”
乾仇:“???”
焰炽星说:“哈哈,开个小玩笑。”
-
在最宁静的时刻,大家发现,祭礼失败了。
所有人抬头望着satan。
而satan无解地看着自己的心口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失败了。包括satan
即便有三千个巫妖的巫妖灵,即便satan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是没有任何的奇特景观出现。
那么一切只有一个答案。
“传说是假的?!”有人喊。
于是很快有附和的声音,猖狂地笑道:“哈哈哈哈!假的?!假的!”
“自作孽不可活,satan,你算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个笑话了!”
satan不敢置信地一抬头,发现面前是原泊逐平静而冷淡的脸。
他不知道原泊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蹙着眉,问他:“你没死?”
原泊逐似是而非道:“快了。”
“你实话告诉我,这是假的复生茧?”
“你的神明没有给你答案吗。”
satan忽然伸出利爪,朝原泊逐划下。所有人紧张地不敢呼吸。
但原泊逐动也没动,两根手指便捏住了satan的手腕。
然后一用力。
他的手就这么断了。
“啊啊啊啊!!”satan痛苦地咬着牙,“你根本没有给我复生茧,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为什么!?你既然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原泊逐很有耐心地同他解释:“你拿的复生茧是真的。”
“不可能!那为什么祭礼失败了!”
原泊逐嫌他吵,锁了他的喉咙,然后说:“嗯,这件事我的确忘了告诉你。”
在satan怒目圆睁之下,原泊逐一字一顿道:
“因为复生茧已经被用过了,而我,就是被复活的人。”
那一瞬间,satan的眼睛仿佛流血,他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想笑,但是却只能吐出血来。
原泊逐说:“我最初算了许久,却发现算不出来。后来明白或许是我想偏了。我‘复活’那日就是我在劫之期。所以算起来,今天,正是好时机。”
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但大家好像都认定了一件事:“我们有外挂,我们赢啦?!”
尤其是钱司琼,表现得非常雀跃,她跳起来,朝上空的原泊逐挥着手,说:“你是赤地吗?!”
“傻啊,他肯定就是赤地了,怪不得这么厉害!”
“我去……我们今天下午在会议室,居然反驳了自己的老祖宗?”
原纪朗露出了非常难受的表情:“闭嘴……”
听到大家乱七八糟的讨论,原泊逐只能稍作解释一下:“我不是赤地。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
而satan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泊逐,什么都做不了。
他才发现,无论他做了多少,在原泊逐面前,还是那样不战而败。
原泊逐将源源不断的修为之力渡进satan心脏处时,satan已经不太像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器皿。
“做出一个新的傀儡,很难吧。”原泊逐不知在对谁说话,他只要稍一用力,satan的魂魄就将四分五裂,但却闲情逸致地同未知的存在聊起天来,“不保他?”
几乎是在瞬间,原本就暗无天光的云层挤成一片深黑。
一道闪电打在原泊逐手上。
说实话,这和他过去历经的雷劫相比,实在不够看。
但原泊逐还是松了手。
下一刻,satan仿佛忽然被卷入了一层裂开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天空撕裂开来,渗出血一般,向地面砸下闪电。
这幅场景看起来格外恐怖,但原泊逐却笑了。
“哦,你长这样。”
说话的同时,一道充斥着原泊逐道胎里所有修为的真气,迅猛地朝着那道裂痕打去。
伴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人们仿佛听见天空在哭泣。
那所谓的世界意识,在一瞬间就像被雨水浇打的含羞草,缩得很快,不知是羞是怕,又或者只是枯萎。
但裂痕褪去,雷电却未能停。
原泊逐的笑容敛下。
他知道,最后的机会来了。
-
在政府的号召下,琥卑的一个居民小区里,所有电都停了,只有一家人悄悄用发电机,放着电视。
忽然,窗外一阵轰鸣,吓得屋子里的小朋友都哭了。
女人跑进卧室哄孩子,等再出来的时候,发电机停了,电视机却烧了起来。
与她有着相似经历的还有很多。
在外面散步的人发现,这些悄悄用电的人,家里就跟着了邪祟一样,顺着就往天上跑去。
有人说:“咦,你们说这像不像十八年前那一次啊?”
“哪次?”
“鬼日啊,也是这样。”
“不一样吧?那次的雷更吓人,这次好像比较小?”
他们还没聊多久,这雷声就停了。
确实没有那一年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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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泊逐以为没有人记得断电这件事。
他曾经修行的时候就做过功课,雷劫越重,越容易引火烧身。修士最好在荒芜寂静的山头独自理解,否则一旦他无法承受自己的天劫,那么剩下的业障就会化作闪电,劈入寻常百姓家。
但雷电只要触地,便会消解。
而且修仙世界,本就没有那么密集居住的人群,且人们没有用电的说法,所以天火坠地,很快便化为无形。
而现在这个世界却不一样。
到处是电。
天火通电,它会与普通的电火交融,形成大面积燃烧。
如果原泊逐今天真的到了在劫之日,他没能受住这场劫,那飞火霹雳钻入高楼大厦,电通多久,它便能尽兴多久,世界都会燃起来。
原泊逐也没在这个世界飞升过,他不敢随便做担保。断电听上去冲动,却也是为了不要让城市里的人受到他的牵连。
不过原泊逐还是多余担心了。
因为这次,他承受住了。
十八年后的又一次雷劫。
他没有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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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滩上的结界陡然破开,大家欢呼,以为这是原泊逐在告诉他们,战争胜利。
可是下一刻,原泊逐的身体从高空坠落。
嘭的一下,被几个人一起接住。
原纪朗和原栖风挤到中央,赶紧为他做检查。却发现……
“怎么回事?!他的身体,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
原泊逐的身体就像刚从火炉里拿出来一样,烫得吓人。
原纪朗咬着牙抱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松开,将他平躺放在地面。
那头的军舰上,死而复生的军医们赶紧下来支援。
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泊逐没有了心跳呼吸,甚至,他的所有器官,都在一瞬间衰竭。
原挽姣惊惧地看见。
她的弟弟,正满身是血倒在那里。
但与过去最初的预言画面不同,他身旁那个纤瘦的少年,没有挥开异色的翅膀。
周围的人都没有靠近他。
连原纪朗和原栖风都只是哀痛地站在身侧,不敢打扰。
因为林双徊看上去,比所有人都悲伤。
他蹲下身子,抱住原泊逐。
那样滚烫的皮肤,却让他有安全感——仿佛原泊逐还活着。
原挽姣跑过去,她已经无心听别人讲刚才发生了如何的事,别人口中的弟弟多么厉害都已经不重要。
因为原泊逐死了。
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原挽姣取下巫妖灵,拿给林双徊。
林双徊只侧过一点脸,看着她,没说话。
原挽姣说:“我的巫妖灵可以通灵,把它放在心脏的位置,你能找到他的意识核!也许,也许他还有话要对你说。”
就像人死前最后的余温。
林双徊当然要抓住。
他虔诚地捧着原挽姣的巫妖灵,尝试着去感受原泊逐的意识核。
“对我说点什么吧。”林双徊无声地祈祷,“你最好是,对我说点什么。”
-
“何以闭关?”
“前日论道证大爱。弟子言:大爱无疆,敢为苍生。慈悲为怀,心存怜悯。若众生苦,弟子不成仙。”
“然师尊却言,弟子不得要领,因此弟子愿闭关悟道。”
“不必。”
“为何?”
“证心问心,证道问道,你既然要证情,自然要问情。不入世,反倒闭关,大错。”
“弟子愚钝,不解师尊深意。”
“便愚着罢。”
“……弟子诚请师尊开解,何以问情?”
长者沉吟片刻,忽而叹出一口恶气:“成日里就知道问问问,别人像你这年岁,还在后山猎兔子吃,你就知道闭关打坐,还来吵本尊休憩。愚不可及也!”
“弟子惶恐。”
“罚你去后山摘果子,明日晨训请师兄师姐品鉴。”
“师尊,后山果子酸涩,弟子——”
“去!”
净方山后山的栈桥上,白衣少年背着竹篓走过。
他忽然停在桥中央,打望远处,心里还在想闭关的事。
为什么师尊不让他闭关?
早日突破不是为师门争光吗?
还有,为什么为苍生牺牲自己,不算大爱无疆?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爱吗?
不过他距离飞升还早得很。
他才在筑基阶段,以后还要结丹结婴,一步步迈入大乘——师尊是大乘期修士,他要到那一步,应该还有许久许久。
几百年时间,总够他悟出一个“问情”吧?
-
“你已至渡劫期许久,可有算出在劫之日?万万不可懈怠,你将是千百年来飞升第一人,要与后表率。”
“不急。”
“怎能不急!”
“师父曾解我道魇,称我不入世。”
“执拗,都过去百年,怎能还记着师尊那时的话。当初你不过筑基而已,如今却是天下无双的仙尊,小小道魇,怎坏你大事?”
“可功德未满,在劫亦是死。”
“你不必介怀此事,心中有乾坤,敢为苍生,又不拘泥于凡尘,你必然化神登天!”
那天,看上去与平日并无不同。
净方山上雨雾濛濛,新入门的小弟子们用休息时间,在后山打野兔子,爬树捉鸟,勤奋的师兄师姐们,或闭关打坐,或在山头晚训。
他走过那条栈桥,与几百年前无异。
今天是他的在劫之日。
他理应去往遥远的仙岛闭关等待天劫。然而师门上下认为他必定能承受雷劫,不会引来灾祸,所以希望他能留在净方山飞升。
他看着手上黯淡无光的戒指,对于飞升一事却不敢有太多保证。
按照过去老前辈们的“飞升传统”,他早应该在这一天之前,修得功德圆满。以此来挡住天降之劫。
所以这些年,他将世上哀鸿之处走遍,驱邪祟,杀妖魔,拯救凡人。
可奇怪的是,他的功德戒总是缺一成色。
尽管师兄宽慰他,这世上本就没有功德圆满之人。他修为高深,必然能成功化劫。
但他无法忘记师尊临终前的教诲。
“尔尚愚,不可急于求成。”
师尊走的时候,他已经是大乘期修士,按说,他是师门上下最“不愚”之人。
师尊却唯独劝他,不要急于求成。
可惜,他修行速度快得惊人,谁也没有想到,短短百年,竟成了天下唯一。
众望所归,盼他化神,他亦没有推辞的理由。
到如今,他已经走遍天下山川湖海,见过人事沧桑变化。
应当算是入世罢?
直到雷劫降下。
霹雳惊鞭,碎他元神金丹,列缺飞火,烧他三魂七魄。
功德戒碎得突然。
他知道,渡劫失败了。
师尊说得不错,他依旧愚钝。直到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也不懂自己究竟还有什么道心未证。
-
一片黑暗中,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孩子。
他以为这是什么梦境。
随即又意识到,这应当是他的道魇。
这人为何在此?
还不及他问,那抹瘦削的身影已经朝他飞奔而来。整个人跃起,钻入他的怀里。
林双徊说:“你王八蛋。”
他微微一怔:“为何?”
“你早说你的计划就是要牺牲自己,拯救别人,我就一早和你做好准备,咱们殉情!你非要自己去,你当个大英雄,让我当寡妇,你混不混蛋!”
说的字字血泪。
然而他听不明白。
“我未曾牺牲。”
否则也不会飞升失败。
师尊说过,他不懂得爱苍生,不懂得如何解开自己于世不容的干涸内心,所以他仍旧愚钝。
“你放屁,原泊逐你真的要气死我了。我等下醒了就自杀,你黄泉路上等着我,我非要揍你不可。”
林双徊骂得咬牙启齿,却把他抱得很紧,眼泪洇湿了他的衣领,流进心口的皮肤。
他忽然问:“为我,死?”
“我不是为你死,”林双徊强调,“我和你一起死。”
“不必如此。”
“你死一次怎么还咬文嚼字的。”
“不必和我一起死。”
林双徊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咬着他的耳朵,磕磕绊绊道:“你管我!反正你都死了,我等下做什么你都管不到了。”
他点头:“好。”
“……”林双徊问,“你真的不管我了?”
“我管不到你。”
听到这话,林双徊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你都没有遗言对我说吗?你的意识核好黑,我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哪儿啊,我害怕。”
他从未被人缠着哭诉,有些无措,不慌不忙地拍着林双徊的背,说:“这是我的道魇。”
“呜呜……什么叫道魇?”
“阻碍我飞升的东西。”
“……啊?不懂。”
“无妨,你可先行离开。”他说。
林双徊懵懵的,以为所有人死后的意识核都这么神神叨叨,他不想离开,就抱着原泊逐不撒手。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泊逐唤他:“徊儿,过来。”
“!!!”林双徊一惊,猛地从面前的人身上跳下去,“妈呀,你不是原泊逐!”
说完,就调头朝声音来源跑去。
这次,对方接住了他。
周围的黑暗立刻亮起来。
林双徊埋进原泊逐的身上,熟悉的味道钻入鼻息,他安心地蹭了蹭。才发现,这是在一座山上。
他看着原泊逐,先问了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原泊逐没有回答,低头吻了他一下。
林双徊鼻子一酸,呜呜哭起来:“那我刚才抱错人了,呜呜呜……”
“没有错。”原泊逐抬头,看向对面走向他的人,“那也是我。”
十八年前,正当渡劫之日的他。
林双徊回头悄悄看了一眼,然后吓呆了。那人有着和原泊逐如出一辙的五官,但气质更为清冷,青丝绕足,衣昧翩然,白衣胜雪,恍然若仙。
林双徊莫名其妙叫了声:“菩萨……”
原泊逐轻轻叩住他的唇:“不可妄言。”
对方问原泊逐:“你可是本尊的道魇?”
原泊逐摇头:“你没有道魇,你只是缺一心窍。”
林双徊听他们说话,不敢出声,悄悄躲到原泊逐身后,探个脑袋,很好奇地打量那个神仙一样的仙尊,两只眼睛都写着:好看!
“何为缺?”
“不足则缺。”
“我有何不足?”
原泊逐叹气,没有回答。
林双徊问他怎么了。
原泊逐说:“我以前有些……钻牛角尖。”
林双徊乖乖闭嘴。
他没敢说,原泊逐现在也挺钻的。
遇事自己琢磨,也不和人说。
怪不得不能飞升。
原泊逐轻轻敲他脑袋,道:“在这里,我能听见你想什么。”
林双徊缩着脖子:“……对不起。”
那仙尊忽然又开了口:“你是我?”
“自然。”原泊逐点头。
仙尊便问:“你可飞升?”
林双徊鼻子一酸,替原泊逐答:“他没有,他死了。我俩得一起下地狱。”
原泊逐又想敲他脑袋。
好歹是忍住了。
“我将要飞升。”原泊逐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位仙尊的表情和林双徊的表情如出一辙。
两个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你说真的?!”
“所言属实?”
原泊逐点头。
几乎在那一瞬,那位仙尊就消失了。
林双徊颇为遗憾地东张西望,说:“我漂亮仙尊呢?”
原泊逐忍了忍,没忍住,敲他脑袋:“切勿妄言。”
“阿逐,你真的要飞升了?你要去天上当神仙吗?”林双徊咬了咬嘴唇,说,“那我能不能也修仙,飞去和你作伴?”
“不必。”
“……你说话和他好像。”
原泊逐叹气:“他也是我。”
林双徊说:“他留长头发,穿漂亮衣服。”
话题莫名其妙地就跑偏了,原泊逐却问他:“你喜欢?”
“也不是,就是新鲜。”林双徊顿了顿,脑子反应很活泛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阿逐,你说仙尊没飞升是缺一心窍,那你飞升了,就是不缺?”
“嗯。”原泊逐亲了亲他的鼻尖。
“那是什么?”
“爱。”
林双徊悄悄打了个冷战:“阿逐,这真是你的意识核?说的话怎么跟电视剧似的。一切的尽头都是爱?”
原泊逐失笑:“与你想的有所不同。小情,大爱,私欲,为苍生,为身边人,都是爱。我过去不懂。”
“那你现在懂了?”
“懂了。”原泊逐难得露出一些自嘲的笑,说,“我已经充分地知道这件事。”
他曾经执着地问师父,爱是什么?大爱是多大?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苍生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他连一个人都不爱,怎么博爱?
而如今,他已经充分地知道了这件事。
当他从原挽姣口中得知,自己有可能被迫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不再是波澜不惊。
他开始有一些画面。
画面里有林双徊,原家人,包括无间,赫兹,焰炽星,秦睿,还有管理局那些只打过照面的人。
他在想,如果他不去改变这个世界,这些人将去向何方?如果他不能阻止所谓世界的平衡,那么他脑海中的那些人,会不会在他离开后,回到黑暗。
为私欲而泛爱整个世界。
入世,所以能够修得功德圆满。
林双徊却忽然问:“我以为神仙都得修无情道呢?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原泊逐摇头:“无情,怎么爱世人。”
心怀对天下苍生的爱,所以才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林双徊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他说,“那就是说你爱这天下苍生,可你好友列表都只有三十多个人,你能爱得过来吗。”
原泊逐的回答很简洁。
一个吻。
一句:“你亦是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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