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毫无预兆地窜起一团火光,紧接着刺耳的锣鼓声,杂乱的脚步声,慌张的呼喊声交织成一团。
这次起火的是胖婶家。
大火第一次光顾胖婶,胖婶坐在被烧着的房子前,拍着大腿,毫无形象地又哭又骂道:“丽娘,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我可一句都没嚼过你的舌根子,你死后,我还给你烧了很多旧衣裳。冤有头债有主,你如今做了孤魂野鬼,要烧也该烧死当初欺辱你的那些人,你折腾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
此话一出,前来拉她的几人,登时都变了脸色。一人堵住她的嘴,警告道:“你不要乱说话。”
大火来势汹汹,被火焰吞噬的房子,轰然坍塌。
修文和修武提着木桶,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列,桑遥没看见微生珏与叶菱歌,不由问道:“哥哥和叶姐姐呢?”
修武回道:“他们早先布置了捕妖网,刚才起火时,捕妖网传来异动,他们检查去了。”
“他们是一起去的,还是一前一后去的?”
“一前一后。”修文道。
桑遥赶紧去找微生珏和叶菱歌。
她身体还未恢复,走几步,眼前骤然一黑,身形晃了晃。
“三小姐,你没事吧?”修文和修武搀住桑遥。
“晚上没吃饱,有点低血糖,回头吃点夜宵就好了。”桑遥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修文和修武。
微生珏料定那灯芯还会作乱,入夜前,在整个魏家庄都布了捕妖网。魏家庄说大不大,足足用了两百张捕妖网,才铺开如此天罗地网。
微生珏端坐屋顶,拨动凤首箜篌的琴弦。
叶菱歌不见踪影。
起火的时候,钟情就去找叶菱歌了,她的安危不用当心。
桑遥取出射日箭,对准半空中飞窜的黑影射了出去。黑影中箭,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徒手撕开捕妖网,冲了出去。
微生珏收了凤首箜篌,跳下屋:“它中了我的箭,我们跟着射日箭就能找到它。”
桑遥是射日箭的主人,与射日箭互有感应,她试着召唤射日箭,感觉到射日箭那端沉甸甸的。
桑遥面露欣喜,循着射日箭指引的方向疾行而去。
微生珏紧随其后。
桑遥停在一丛茂密的古榕树前,抬头看向漆黑的树冠:“就在这里。”
她默念法诀,收回射日箭,轰的一声,从树上坠下一道人影,砸在她的脚下。
那人肩头插着的,正是她的射日箭。
鲜血淙淙漫开,濡湿那人华贵的衣衫。微生珏上前,将他翻转过来。
树隙漏下的零星月光,照出那人的五官,只见青年眉眼清隽,神色苍白,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桑遥意外:“是他。”
微生珏道:“你见过他?”
这不就是那阴魂不散的羽乘风么!桑遥哪里敢说认识,摇头:“我看花眼了。”
微生珏没理会她的前后不一,并起双指,探那青年的眉心:“并无妖气。”
羽乘风身上有压制妖气的宝贝,微生珏单凭肉眼凡胎,当然测不出来妖气。只是桑遥这一箭,明明射的是灯芯,箭为何会出现在羽乘风的身上?
多半是这个家伙浑水摸鱼,趁乱想做坏事,被误伤了。
纯属自作自受。
桑遥蹲在他身边,拔出他肩头上插着的射日箭,只听得身后一声爆哭,十几道人影,手里举着火把,大团的火光织成的光晕,直晃桑遥的眼睛。
当先一人是个灰衣小厮,扑上来跪在羽乘风身前,撕心裂肺地喊道:“少爷,我的少爷,可算是找到你了。”
他摸到羽乘风身上的血,又见桑遥握着血淋淋的射日箭,不禁咬着牙,恶狠狠瞪向桑遥:“你这个妖女,先是劫走我家少爷,现在又害我家少爷性命,我跟你拼了。”
小厮说着,龇牙咧嘴,上来就要找桑遥算账。
微生珏挡在桑遥跟前,拂出一道掌风,那小厮身体被托着,送回了原地。
小厮惊惧:“你们、你们使的什么妖法?”
桑遥擦着射日箭上的血,不紧不慢道:“要想救你们家公子的命,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要是得罪我这个‘妖女’,我可是会连你一起弄死的。”
小厮果真不敢再乱动,只大声骂着桑遥。
微生世家的人不可能见死不救,微生珏没探出羽乘风身上有妖气,掏出止血药,倒在羽乘风的伤口,又扶起他,抵着他背心,注入灵力。
不多时,羽乘风眼皮抖动,缓缓睁开眼睛,看清微生珏和桑遥二人,茫然问道:“你们是何人?”
“少爷,你没事了。”先前那哭天抢地的小厮再次扑到羽乘风跟前,抹着眼泪哭道,“羽家就您一根独苗苗,您要是出事,我们可怎么向老太太交待。”
羽乘风露出温润的笑意,拍拍那小厮的肩膀:“我没事,好了,别担心了。”
小厮指着桑遥,怒道:“少爷,就是这名女子,是她劫走了您。”
羽乘风对上桑遥的双目,莞尔一笑:“并不是这位姑娘。我虽被那妖怪抓住,迷迷糊糊曾醒过来一次,那妖怪灰头土面,不及这位姑娘神采的万分之一。”
桑遥静静地看着羽乘风表演。
没戳穿他,是他的法宝太厉害,桑遥没办法拿掉法宝,证明他是妖怪。直接向微生珏告状,只会让微生珏觉得她无理取闹,处理不好,反被羽乘风利用。
小厮在羽乘风的教育下,向桑遥道歉。
桑遥大度说:“我原谅你的无知。”
小厮气结。
微生珏道:“这位公子怎会出现在此地?”
“说来话长,此次出门游历,我原是为增长见识,顺便为家族生意开拓新的门路,哪知半路遇到妖怪,被它所劫。”
“羽少爷可看清了是何妖怪?”微生珏公事公办地问道。
“大概是只火妖,它吹口气,嘴里能喷出火。”羽乘风看向微生珏和桑遥二人,“敢问,二位可是猎妖师?”
桑遥道:“我们来自微生世家,这位是我的大哥,微生珏。”
羽乘风立即挣扎着站起:“原来是微生公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非凡。”
小厮嘟囔道:“少爷,您伤得这样重,先别说话了。”
人是桑遥误伤的,没道理不管不顾。此事是桑遥理亏,微生珏出于兄长的立场,直接替桑遥担了责任,做主留下羽乘风,为他治伤。
羽乘风被安置在桑遥所居的小院里。
这是桑遥主动要求的,这人不管后期洗不洗白,这个时候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微生珏收了全部的捕妖网,闹了大半宿,叶菱歌和钟情也回来了。和微生珏的结果差不多,两人都是无功而返。
微生珏留下他们两个,商讨接下来的事宜。叶菱歌并未反对,她与微生珏冷战归冷战,绝不会因为两人的感情,拖累团队的进展。
桑遥主动申请照顾羽乘风。
她向微生珏讨要到微生世家的秘方,命修文去抓药,熬成半碗,趁无人注意,偷偷倒入了点显形水,拎着食盒,敲开羽乘风的屋门。
小厮正在替羽乘风包扎。羽乘风示意他退下,登时,屋内只剩下桑遥和羽乘风二人。
桑遥合上屋门,转过身来:“羽公子,该服药了。”
“有劳三小姐。”
“不客气。”桑遥打开食盒,取出药碗,递给羽乘风,“这是我们微生世家秘制的伤药,很少用在外人身上,这次是我鲁莽,误伤到羽公子,特意向哥哥讨来的恩典。药是苦了点,疗伤却有奇效,羽公子还是趁热喝了吧。”
羽乘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看得桑遥是目瞪口呆。
羽乘风倒扣药碗,笑吟吟道:“三小姐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桑遥垂下右臂,以袖遮挡,指尖轻抚腰间垂缀的通讯玉符。玉符内,白光氤氲。
桑遥道:“别装了。”
“三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是妖。”桑遥目光锐利,似要洞穿他的皮囊,看透灵魂。
羽乘风笑容逐渐消失:“三小姐身为猎妖师,该明白话不能乱说的道理。”
“你三番两次,制造与我们偶遇的机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羽乘风敛了满脸的漫不经心,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桑遥。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藏头露尾的,和那等卑鄙无耻的宵小之辈有什么区别。”
羽乘风睫羽低垂,忽而,轻轻笑了一声:“没错,我就是妖。”
微生珏那边,通讯玉符有所异动,他并指在玉符上划过,氤氲紫光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
坐在他对面的钟情注意到那一闪而逝的紫色光芒,不由道:“出了何事?”
“无事。”紫色光芒是桑遥注入的灵息,桑遥唤起联系,又单方面掐断,微生珏口中说着无事,还是命修武去桑遥那边查看情况。
钟情站起,说:“我去。”
羽乘风直接承认自己是妖,是桑遥始料未及的,桑遥都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打算诱导他说出真相,直播给微生珏听。他这番出乎意料的操作,打得桑遥一个措手不及。
桑遥手心里沁出冷汗,指尖不由自主再次抚上通讯玉符。
羽乘风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一副看穿她的表情:“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招对我没用。”
桑遥心底一惊,通讯玉符不知被他动了什么手脚,竟无法联系上微生珏。
“想知道我是什么妖吗?”伴随着羽乘风话音刚落,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取代了羽乘风,巨蛇落下的阴影罩住桑遥的身体,血红色的竖瞳凶狠地盯着她,嘶嘶吐着信子。
桑遥并未如羽乘风料到的那般惊慌失措,反而镇定自若地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
羽乘风变回人形:“你不怕?”
本来有点忌讳的,现在不觉恐怖,只觉得好笑。
好好一只骚孔雀,装什么大尾巴蛇。
桑遥说:“我既知道你来此的目的,自然知道你是谁。羽乘风,奉劝你一句,你打的算盘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不如趁早抽身,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桑遥留下这句高深莫测的话,扬长而去。
先前伺候羽乘风的小厮踏进屋里,跪在羽乘风床前。羽乘风喃喃自语:“传闻那微生世家的三小姐,虽有灵女血脉,却是个没什么用的漂亮草包。”
小厮战战兢兢答道:“探子的确是这样说的。”
羽乘风冷哼了声。微生世家,水不是一般的深。
桑遥离开羽乘风的屋子,撞上踏月而来的钟情。少年面孔艳丽,在这满目枯败的秋景里,披着层寒霜似的月光,绽出与众不同的春色。
桑遥与他打了个招呼:“钟少侠。”
钟情扫视她一眼,绷起的唇线松开些许。
桑遥问:“你看什么?”
“更深露重,三小姐早些回去歇息。”少年的语气,似也沾染上夜的寒气。
桑遥跟在他身后,笃定地说:“方才你神色凝重,匆匆寻来,看到我没事,又松了口气。”
“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桑遥像只小黄鹂似的,蹦蹦跳跳追着他的脚步,“钟情,你在意我,为什么不承认?”
钟情走得极快。
“我要去找灯芯,你陪我去。”这句不是央求,而是命令的语气了。微生世家的三小姐,自来娇蛮不讲理。
月下的青衫少年脚步一顿。
桑遥扶着额头,“哎呦”叫一声:“我刚给你用了回春咒,要是撞上灯芯,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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