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太傅入狱影响力更大的,无疑是天和帝废除柒珩皇子之位的事情。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周后继无人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了九州,就连远在西域的塞娅女王都听说了这件事。
塞娅女王握紧了手中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权杖,问汇报这件事的探子,“柒珩他眼下可有栖身之所?你去告诉他,西域永远欢迎他到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初若不是柒珩仁心放塞娅回到西域,西域现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乱象。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这个落难的人。
“女王不知,他自从被贬之后就没了踪影,想必是找地方藏了起来。”探子回答。
其实柒珩并非有意藏起来,而是待在了萧府。
那天,他被剥去了属于皇子的衣服与冠冕,驱逐出宫,独自徘徊在长街上。冬日里,他不得已只穿了一件洁白的内衫,凛冽的寒风简直要将他侵蚀。过路的行人时不时侧目看着他,不是认出了他的身份,而是奇怪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他只穿了一件内衫。
柒珩确实周身都冷透了,像整个人掉进了冰窟里,他迈着冻僵的双腿,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大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下意识就走到这里。
“嘶——好冷啊。”又一阵寒风刮过,柒珩倒吸一口凉气。以前他从来没觉得京都的冬天寒冷,如今脱下御寒的衣物,才知道冬天是这般冷。
在这样冷的天气,似乎人情都是冷冰冰的。他曾经敬爱的父皇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抛下了二十载的骨肉亲情。从听到天和帝亲口说要废除他的皇子之位起,他周身唯一一点暖意便失去了。
走到一处熟悉的宅子前,柒珩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宅子上的“萧府”两个字。子暄在这里吗?这样想着,柒珩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里面的人已经将门打开了。
在外面冻了那么久,骤然对上萧珏的目光,柒珩有点反应不过来。萧珏衣冠楚楚,他自己却披头散发,衣着不整,这着实不是个见面的好时候。
“殿……如归。”萧珏本来想喊他“殿下”,想起了柒珩之前说过的话,匆忙改口。
柒珩努力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无奈嘴角已经冻僵了。他转而求其次,唤了声:“子暄。”
萧珏想拉他进来小坐,手指刚刚触碰到柒珩的胳膊,柒珩忽然倒在了他怀里,无辜的路人萧珏被迫把沉甸甸的柒珩扛回了屋子里。
得到柒珩被贬为庶民的消息,墨璇第一时间前往了凌霜侯府,准备问问慕容初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京都里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二皇子殿下与天和帝起了冲突,有说是因为二皇子殿下执意求娶西域女王,还有说是因为二皇子殿下迫不及待逼宫造反,触怒龙颜。
要是前世的墨璇,说不定还真相信了这些说法,然而了解了柒珩的为人,她就越发肯定这些说法无一是真。
到了凌霜侯府,慕容初的侍女商枝告诉她萧皇后一大早就召走了凌霜侯,问她要不要在宫里多等候一会儿,墨璇点头说好。
与此同时,慕容初刚刚从延清宫出来,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回想刚刚延清宫内发生的事情。萧皇后知道了柒珩被贬为庶民还被赶出宫的事情,问了些平日朝中天和帝的情况,并且让慕容初暗地里搜寻柒珩的下落。她答应下萧皇后会尽力而为,并极其隐晦地控诉了宦官干预朝政一事,引起了萧皇后的重视。
待回到凌霜侯府,慕容初准备先换下进宫所穿的官服,并稍作休憩,不料进了正堂,正好撞见墨璇。商枝急急忙忙跟上来,向她说了墨璇前来拜访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打量慕容初的神色。所幸慕容初并未怪罪她失职,只是命令所有家丁退下。
“阿璇有事来找我?”慕容初问。
墨璇觉得这话有歧义,“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因霜?”
“当然可以。”慕容初笑,伸手揉她的头发。墨璇条件反射地要拍开她的手,却被慕容初反手抓住手腕。
她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和慕容初说了,慕容初听到柒珩执意求娶西域女王的谣言,不厚道地笑了。她说:“造谣的人难道不知道柒珩和你哥走得近,怎么不说是他冲冠一怒为蓝颜?”
“不许你污蔑我哥。”墨璇态度坚决,说完这话,又有点底气不足,话说她哥和柒珩不会真的有点什么吧?
慕容初收起嬉笑的神色,说起了正经的。所谓正经的,自然就是萧皇后让她寻找柒珩一事。顺带着,她将柒珩被贬的真正原因告诉了墨璇。
“所以只是因为他不小心让香炉被砸碎了?”墨璇咋舌,重生一世,天和帝怎么还提前进入狂暴状态了?香炉和唯一的皇子孰轻孰重,他心里就没点数吗。
二人之前既然说到萧珏,便不得不提起柒珩如今除了萧珏举目无亲的事实。不管他们俩有没有那什么“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关系,柒珩总归是萧珏的堂弟,墨璇与慕容初猜想柒珩很有可能就在萧府待着。
事不宜迟。保险起见,二人没有乘坐侯府的马车,而是在路上随便拦了一辆,纵使这样,还是很快就到达了萧府。
墨璇敲门,来开门的是萧府的小厮。小厮认得墨璇,即使对她带来的慕容初不熟悉,还是领着二人到了萧珏居住的堂屋。
“公子就在里面,小的先行告退。”
说完这话,小厮匆匆忙忙离开,好像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弄得二人一脸莫名其妙。墨璇一只手刚要推门,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声音断断续续,说话的人似乎气息不足,屋外的二人只听见诸如“子暄”“不要”“唔”之类的音节。
偏偏说话的是个男子的声音。墨璇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小厮那种表情离开了。她耳根浮上一层薄红,刚准备过段时间再来拜访,慕容初已经推开了堂屋的门。
堂屋中,萧珏捧着药碗,在喂柒珩喝药。柒珩一脸不情愿,口中不断说着“不要不要”之类的话,萧珏直接将一勺药喂入他口中,他唔了一声,乖乖把药咽了下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墨璇耳根的薄红顿时烟消云散,她看了慕容初一眼,慕容初却像是早就知道里面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哥。”因为之前的误会,墨璇和萧珏说话都有点不好意思。
“阿璇和凌霜侯来了?阿璇,正好你帮如归瞧瞧,他的风寒痊愈了没有。”萧珏说。
墨璇坐到柒珩床边,将手指轻轻搭在柒珩手腕上,给他诊脉。诊脉的同时,她回想刚刚萧珏和柒珩的相处模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萧珏问:“如归如何了?”
他这么一问,墨璇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她哥以前不是一直叫柒珩“殿下”吗,哦,对了,柒珩现在不是殿下了。这么一想,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他没事,喝些药物驱寒即可。”墨璇回答。
听到她前半句话,柒珩还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喝药了,后半句话一出,他顿时被打回原形。萧珏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冲他挑挑眉,问:“怎么了,如归?”
柒珩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不想喝这么苦的药,他摇摇头,说:“无碍。”
“你当然无碍,我又不是庸医。”墨璇说。
她这么一说,几人笑做一团,哪里还有方才那一点点不自在的影子。说笑间,慕容初假装不经意说漏,把萧皇后命她寻找柒珩的事情全盘托出。
“请凌霜侯转告皇后娘娘,既然我已经被驱逐出宫,此生便不会再回到皇宫,也不会再插手皇家的任何事。”柒珩正色道。
慕容初:“自然。”
……
转眼到了寒食节,宫中设寒食宴,邀请诸位大臣参加。太傅还待在天牢里,不少老臣都没有赴宴的心思。曾经左相、右相与太傅是他们的三根主心骨,现在这三根主心骨都倒下了,他们在朝中连个方向都没有,就纷纷借口染病推辞了。
他们不去,凌霜侯慕容初是非去不可的。萧逸尘多年前告老之后,大周一直没有国公,品阶最高的成了侯爵。巧的是,在京都里的侯爵只有她一位,她还兼任了吏部尚书的职位,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撇开这些不谈,慕容初这次进宫,还得原封不动地把柒珩的话传给萧皇后。
大月宫自上次西域叛乱之事以来一直在修葺,天和帝就换了个地方,把宴会地点选在了千禧宫。宾客已至,天和帝坐在龙椅上,举起酒杯如往常一样说了句“众宾随意”。过了一会儿,他望着稀稀落落的座席,轻轻蹙眉。王诠当即问:“陛下,可是宴会有什么不妥,惹陛下不快了?”
“无甚不快。朕只是在想,天气寒凉,不少爱卿都病倒了,可否要让太医上门诊治一番。”天和帝说。他这话里带着刺,那些告病的大臣是真是假天和帝心里怎会没有数?只是在想要不要拆穿罢了。
王诠迎合道:“臣子们都是肉体凡胎,哪比得上陛下半仙之身?”
“‘半仙之身’?王公公是说,朕不日便可长生之术了?”他这句话很好地取悦了天和帝。
天和帝和王公公在上面谈话,下面墨璇则趁没人注意,偷偷往御膳里撒了把盐。寒食宫宴禁熟食,禁油腻,宫里的御膳连点油星和盐粒都见不到,还要求必须将御膳吃完,真是一点都不人道。
“阿璇姐姐。”隔壁桌的柒奈看见她撒盐的动作,伸出手,示意她分一点。
墨璇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盐分给柒奈,望着剩下大半的御膳,表情不可谓不沉重。这时旁边的陈倾等人也发现她夹带私货入宫,墨璇那点可怜的盐被一份再分,最后她手上只剩一粒盐。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纸包。墨璇抬眼,凌霜侯慕容初若无其事地从她旁边经过,走到天和帝面前,行礼道:“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凌霜侯是我朝股肱之臣,朕怎么会怪你呢。只是不知凌霜侯姗姗来迟,是为何事?”天和帝表面上一副宽容大度不计较的模样,内心终于找到了发泄怒火的对象。他皮笑肉不笑,实则是等着发落慕容初呢。
慕容初:“陛下容禀。微臣一进宫就被皇后召去,皇后久居深宫,思子心切,又苦于无人知晓心思……”
“嗯。”天和帝打断她的话,让她入座。
总算是一遭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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