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初回来的时候,等候她的墨璇已经趴在木案上睡着了。她手边放着一本《大周史》,不用想慕容初都知道墨璇是看《大周史》看困的。
她将那本《大周史》放回堂屋的书架上,解下自己的外袍盖着墨璇身上,防止她着凉。
“慕容。”秦邂敲了敲堂屋的门,没等到慕容初说“进”,就自己走了进来。
“作甚?”慕容初问。
秦邂把手中的密信交到慕容初手上,看见了旁边木案上趴在的墨璇。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他迅速移开眼,说:“这是楼主交给你的。”
所谓楼主,就是断魂楼楼主萧逸姝,也就是大周的萧皇后。秦邂送完信,又补充了一句:“她让你好好考虑。”
待秦邂离开后,慕容初拆开密信。信的前半部分,萧皇后分析内外局势,得出大周危在旦夕的结论,后半部分,则是批判天和帝晚年昏庸,不堪大用。说了前面一大堆没用的,最后才表明企图,萧皇后这样写道:“望汝与本宫上下一心,共谋大业。届时大业已成,本宫必有重谢。”
言下之意,本宫要你帮本宫谋反,你帮不帮?
慕容初用点燃的蜡烛烧了这封密信,刚刚烧完,墨璇就醒了。墨璇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听见秦邂说什么“楼主交给你的”“好好考虑”,现在又看见烧完的灰烬,猜想是有人给了慕容初一封信。
“阿璇醒了?”慕容初问。
一个想法冒出来,墨璇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封信不会是情书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墨璇一下子就清醒了,不行,她要问清楚。
“因霜,刚刚那是什么?”墨璇一脸天真。
“是一封信。”慕容初说。
果真是信。墨璇追问:“谁给因霜的信?”
“皇后。”慕容初毫不避讳。
原来是皇后。墨璇的怀疑打消了大半,皇后的年纪都可以当慕容初的娘亲了,那这封信肯定不是情书。
闲话罢了,谈到正事。
“因霜,太傅的事情可有结果了?”墨璇问。
慕容初:“已经查明是王诠等宦官搞的鬼,审查结果已经送给了陛下,相信不日便会有判决。”
“嗯……哎?”墨璇应声,余光瞥到慕容初,才发现慕容初一直是站着的。不知什么原因,慕容初办公的堂屋里只有一张椅子,她坐在椅子上,慕容初就只能站着。
想到这里,墨璇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连忙站起身让座。慕容初没有推辞,坐在椅子上,反手搂过墨璇,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墨璇瞬间脸红,这有点不像谈正事的样子啊?
“现在明白为什么只有一张椅子了?”慕容初一笑,桃花眼里尽显风情万种。
“明白了。”墨璇内心:我明白个鬼。
这时堂屋外面传来脚步声,墨璇心虚地想要从人形坐垫上下来,被慕容初按住。墨璇刚要说什么,慕容初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嘴堵住了她的唇。
她很轻的“唔”了一声,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堂屋的门是微掩着的,只要外面的人推一下门,然后不经意地探头望过来,就会撞破她们的秘密。明明是如此小心翼翼,内心隐秘的快感却如野草般疯长,快要没过理智的城墙。
“吱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手足无措的苏俭,他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带上门,飞快地跑开。
他好像明白了许多事。比如凌霜侯为什么解除了她与柒珩的婚约,再比如墨将军为什么拒绝了贺将军的求婚。他还曾经真心实意地盼望父亲替自己向凌霜侯府提亲,现在看来都成了笑话。
“刚刚是……苏公子?”墨璇想到中途被推开的门,莫名有点心虚。
慕容初答非所问,“多谢阿璇。”
墨璇慢慢回过味来,敢情是慕容初为了让苏俭彻底死心,才故意让他撞见的。她佯装生气地瞪了慕容初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次日朝堂上,慕容初和苏宸联合向天和帝汇报了调查的结果。据他们的讲述,事情简单得出乎意料,就是王诠等宦官策划了这件事。但空口无凭,慕容初还出示了一系列证据,呈给天和帝。
天和帝看着从那个太监居所里搜出来的王诠的信物,怒火中烧,不过面上没有表态,只是问:“诸位爱卿以为,王诠等人该如何处置?”
刑部尚书陈殚深知太傅因王诠而蒙受的冤屈,他第一个表态,“大周律第一百七十四条,谋害朝廷一品命官者,应当处以凌迟之刑。”
“凌迟怎么够?依臣所见,不光要处以凌迟之刑,还要流放其九族,并且禁止其参与科考。”一个户部侍郎说道。
“臣附议。”其他几个户部侍郎也站出来。
为了彰显天家的宽仁,天和帝最终还是采纳了陈殚的意见。几个户部侍郎觉得天和帝此举有失偏颇,下朝后纷纷递了折子上去,却都石沉大海。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墨璇冥冥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回想来,祭祀大典那次,推了太傅的太监直接供出了王诠的名字,甚至不需要拷打,这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疑点。
想通这一点,墨璇对驾车的车夫说:“改道,去太傅府。”
到了太傅府,正好看见以前太傅府的家丁在给府中的门窗贴封条。因着她不久前才来过,家丁们都认识她,问她可是来吊唁太傅的。
墨璇点点头,径直进了太傅府。太傅年轻时曾娶得一位良配,膝下育有一对儿女。可惜他刚过而立之年不久,妻子得了怪病去世,等到他老了之后,儿女也先他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
由于膝下没有小辈,太傅府甚至没有设立灵堂,也没有挂上白绫。毕竟一座空荡荡的宅邸不需要这些。
值得一提的是,太傅死后被天和帝追封为文懿公,牌位入皇室宗祠。但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这些功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于已逝的太傅又有何用处?
不知不觉就走到上一次她和太傅下棋的地方。令墨璇惊讶的是,那里摆着一封信。似乎是太傅生前特意叮嘱过,所以没有人去动它。
拾起那封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四个字:时晴亲启。墨璇更惊讶了,太傅生前和自己交情并不深,怎么会特意留一封信给自己?
怀着疑惑的心情,她拆开信封。信纸上是太傅苍劲的字迹,看来这封信的确是太傅亲笔。
太傅在信的开头简单写了称呼和问候,随后进入正文。在信中,他告诉墨璇,祭祀大典推他入祭坛的太监实际上是他自己安排的。他这么做的原因有二,其一,王诠等人蒙蔽圣听,祸乱朝政,理应受到惩处,其二,他要以身殉道,来证明天和帝并非这个世道的明主。
而太傅的原话是这样的:“前朝大家张载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余深以为然。观余一生,不过奉行中庸之道,少有为民造福之壮举。今余感大限将至,与其在人世苟延残喘数日,不若破釜沉舟,以全余毕生之愿。”
在信的结尾,太傅写道:“余观时晴,是大周朝堂难有之清流。弥留之际,余但有只言片语,欲告知于时晴。世人判善恶,皆以成规,然世间诸事,无善恶之分,望时晴以心为鉴,匡扶正义,福泽万民。”
以心为鉴,匡扶正义,福泽万民?太傅言下之意深远,墨璇感觉自己一时竟无法琢磨。转念又想,既然太傅告诉自己事情真相,那么慕容初是否可能知晓此事?
想到这里,墨璇深深对太傅的院子鞠了一躬,然后乘上马车,去往凌霜侯府。此间事了,慕容初自然搬回了侯府。
太傅一去,慕容初朝廷第一权臣的名号在这一世坐实了,墨璇到了凌霜侯府前,看见不少和她一样来拜访慕容初的大臣,居然还有苏宸父子。他们这样,被知道了要算作结党营私的吧?
他们在府外等了一会儿,侯府的管家奉慕容初之令送走了上一位来拜访的户部尚书林钺,看见墨璇的身影,就让墨璇先进去了。
有位大臣不满道:“凭什么她先进去?本官带着礼物在这里候了少说半个时辰。”
在场唯一知晓这二位关系的苏俭用看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苏宸察觉到自己儿子不友好的目光,打算训斥,苏俭已经将目光收回了。
而墨璇进到慕容初的院子时,慕容初正在抚琴。琴声初听只觉悠扬清远,听久了却能品出其中淡淡哀思。墨璇莫名就懂了,慕容初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追悼太傅。
她没有贸然打搅,而是等慕容初奏完一曲,方才开口,“因霜果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阿璇过誉了。我身为一介文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寄托情怀罢了。”慕容初谦虚道。
两人走进堂屋,掩上门窗,骤然与府外的喧嚣声隔绝。侍女商枝上前给两人沏茶,沏到一半,慕容初忽然说:“用上次墨将军带来的茶叶。”
上次墨璇带来的茶叶都是上好的新茶,比宫里御赐的茶叶还要珍贵几分,慕容初没舍得用来待客,只在墨璇来拜访时命人沏上一壶。
商枝去寻茶叶的空当,墨璇谈起今日去太傅府的经历,还提起了太傅对她的殷切嘱托。慕容初静静听着她说,时不时回应几句。
末了,墨璇问:“因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算不上多早。祭祀大典前夕,太傅邀我入府,说希望与我联手。”慕容初说。
墨璇虽然早料到其中会有慕容初的手笔,但不明白为何太傅的信中对此只字未提。难道太傅也知道她和慕容初的关系,怕她误会?可这说不通啊。
慕容初看出她的疑惑,此时商枝已经回来了,她就示意墨璇附耳过来。待墨璇凑过去,慕容初说:“芒种诗会,我吟那首词的时候,可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璇呢。”
怪不得,墨璇了然。以太傅活了这么多年的阅历,只这一点他就能明白太多太多。正叹服于太傅惊人的洞察力时,耳垂处传来温热湿润的感觉——方才慕容初趁无人注意,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舔了一下。
“因霜,你过分了。”墨璇勒令。
“还有更过分的呢。”慕容初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相处这段时间的默契让墨璇出奇地懂得了慕容初说的是什么,她用手碰了碰被亲吻过的脸颊,接着就感到整个人骤然一轻——
继朱提郡之后,慕容初再次把她抱到了卧房,要做的事情却大不相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