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青云走入院子,快步走到史香莲旁边,一边扶人一边唱曲似的干嚎:
“我的老姐姐啊,你命怎么就这么苦,一把年纪还要遭这种罪哟~”
袁晶翠看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得罪史青云这个嘴碎的?
“我们家务事,你插什么手?”
一旁史兴菊骂道,“现在就是家务事了?你这样待老人,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史青云接着说道,“何止啊,袁晶翠真是披着人皮专门吸血的,看着老幺去世后照顾凌哥儿半个月,表面一副好伯娘装模作样哟,背地里收了袁屠夫家里十两银子就把凌哥儿卖了。
不仅如此哦——她还造谣凌哥儿怀孕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哥儿,她张口就污蔑毁人清白,就是看着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没爹没娘,使劲儿欺负。”
袁晶翠惊讶史青云反口,大声道:“你讲话不要证据,张口闭口就来,你收了多少好处这么为难我。”
“你这么着急否认,怕是忘记你自己在河边和凌哥儿吵架说的话了吧。”
“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了收银子拉亲事,还当众说凌哥儿怀孕!”
当日河边吵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村里都以为苏凌怀孕了。
苏凌见众人视线看向自己,露出右手肘,一颗守宫砂暴露在众人眼里。
“随口毁人清白,伯娘也是有子女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苏凌质问道。
没等袁晶翠开口,一直安静的史香莲突然爆发了,哭天抢地的拍手,一副悔恨痛苦万分的模样。
哭嚎调子拉的又高又长,“我可怜的幺儿啊,我可怜的孙崽诶~”
“造孽啊,幺儿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整天脑壳不清醒,我还不知道袁晶翠竟然这样狠心对凌哥儿。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让凌哥儿吃这么多苦啊。”
“反正我半截入土的,老了不能赚钱遭儿媳妇嫌弃也正常,你平日怎么对我我也忍了,可凌哥儿还是个孩子啊。
他刚刚死了爹,伯娘大伯就开始欺负孤儿,惦记凌哥儿手里的嫁妆银子。都怪我老眼昏花,现在才知道他们一家这么欺负我可怜病弱孙崽啊。”
苏凌嘴角抽了抽,心里默默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他甚至都怀疑前面她不出声,就是为了此刻铺垫出忍无可忍的悲痛模样。
你们使劲儿咬吧,最好他还能搬个凳子坐着看。
他伯娘袁晶翠绝不是认输的人,蛮不讲理没理也气壮说的就是她,只是现在撕破了表面的虚伪和善。
“我怎么对凌哥儿不好了,我给他找亲事对家是袁屠夫,村里哪户人家不羡慕?他卧病半月还不是我在伺候照顾?”
袁屠夫一家在村里还是很有地位的,下届村长估计就落在了他爹头上。
袁晶翠表面说的好听,但是无利不起早,目的着实恶心。
这趟浑水搅得够浑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弱小无辜的小可怜。
这些苏凌不说,自有人替他开口。
史香莲确实豁出去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死前也要把人拉入棺材绝不会让袁晶翠好过。她当时简直瞎了眼让她过门。
“那你敢说你没收袁屠夫家里十两银子?”
见袁晶翠想要辩解,史香莲一句话直接把她憋得半死:“你收没收也不用告诉我。人在做天在看!”
“我这个老不死的今天就要做一回主,凌哥儿的婚事他自己做主,挑一个他自己喜欢的。”
一番话向众人表示自己的开明,又明里暗里像苏凌示好,大儿子靠不住了,只能拉拢小孙子了。
这算盘打得苏凌眉心突突跳,最终忍下心中窜起的怒火。
他不接受,像是没听懂似的,一脸懵懂,我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说到婚事了。
史香莲见苏凌愣愣的,石头般的心破天荒有了一丝祖孙情谊,越说越情真意切。
“可怜凌哥儿啊,以前是阿奶老糊涂了,只看到从小长在脚跟儿边的史贤兰史贤芝两个孙崽,哪知道这两个都是随娘的白眼狼,平日里没少把自己的棺材本给他们花,结果到头来还被赶出来。这是我活该啊。”
“你个老不死的,大人的事情,你扯两孩子干什么!不是你偏心外嫁女,偷家里东西他们会这样吗?!”袁晶翠彻底发怒了。
“他们没有做小偷的阿奶,到死了给祖宗丢脸你真有本事!”
史香莲看起来骨瘦嶙峋,颤巍巍的模样,但是一口气也硬气显得更加强撑的可怜。
其实她骨架便大,年纪大了自然肌肉萎缩显得皮包骨,宽脸盆子高颧骨上糊着皱皮,说到底就不是富贵相。
“我偷东西!好!袁晶翠,今儿就好好掰扯掰扯,这个屋子哪点是属于你们这对白眼狼的!”
此话一出,不只袁晶翠苏凌神色一变,看热闹围观的更是私语窃窃。
——“看吧,上次河边凌哥儿说的没错,袁晶翠一家子不出工,还过得滋有味就是用史老幺的钱。”
——“看起来好好的日子,私底下竟然都是靠史老幺。不用种地吃白食当然比我们黄脸婆好看啊。”袁晶翠经常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说别人手粗又黑,叫人用皂角搓搓手。
——“说到底最后就凌哥最可怜。”
史香莲听着众人议论,直接说道就是你们说的这样。
“这青砖瓦屋是我幺儿给我修的,当时一共一百三十两,幺儿出一百两,这对豺狼出三十两。”
“结果到头来,我幺儿每月回村还没地方住,只得在山上老屋凑活过夜。
后面忙起来甚至当天来当天走,幺儿心善,完全可以让哥嫂腾出房间给他落脚,但他怕影响哥嫂感情让他们为难,宁愿苦了自己。”
“都怪我从小给他说要听哥嫂的话,把他养得这么心软善良。”
袁晶翠脸瞬间垮下来,“你老糊涂了,我们怎么可能只出三十两。你记不清就随口编个银两!”
“对,我就怕我老糊涂记不清楚,当年特意做了账本,让他兄弟二人签字画押了。”
袁晶翠一听,看向身后懊悔的史兴柱,顿时咬牙切齿。
真是榆木脑袋!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哪能随便签字画押。
那老东西原来一直都在防着她,她现在才意识到!
这些年老东西一直偏心老大,从分家到现在无一不是站在老大这边,摆明想要老大养老,却没想到背地里还留了一手。
“原本就是老幺修给我住的,你们现在倒好,见老幺不在了,欺负他老娘幼儿!”
“还有那袋禾记的米,那是老幺每次回村提给我的,平时给你们吃就吃了,吃到最后你都忘记了那是幺儿孝敬我的了。
家里的柴米油盐,哪次不是幺儿从城里买回来的,你们不仅不知羞还心安理得,还把东西带去城里换银子。
幺儿不仅养我这个老娘,还养了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可怜我命苦的幺儿啊!呜呜呜,你年纪轻轻就丢下你老娘走了,叫我后面怎么活啊。”
“我就是看不惯你袁晶翠处处贪我幺儿的东西,那是幺儿给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姐姐们凭什么没有,都是被你贪了偷了去!”
袁晶翠气得脸通红,眼睛映着红彤彤的夕阳显得有些吓人,像是要喷出火一般,“你胡说!我袁晶翠过日子都是用的自己的钱!”
“史兴柱确实没老幺能赚钱,但也不至于养不起一家子!”
“都是你的儿子,就因为幺儿能赚钱,你就偏心幺儿吗。”
袁晶翠转移话题一把好手,到这时候还振振有词。
苏凌摸了摸自己脸,他觉得自己脸皮没这么厚。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小黑听了都摇头。
不过他阿奶不会让他失望的。
但他也没忍住阴阳怪气道:“我阿奶真偏心我阿父,不至于我现在住在山上老破屋里。”
“不过伯娘不认同也没关系,毕竟心都是黑的,也不指望有正常人良知。”
史香莲干枯的眼神一亮,“好!不愧是我孙儿,咱不受这恶婆娘欺负。”
苏凌原本旁观狗咬狗,心情还是挺舒畅的,但是看到史香莲这张脸,小时候拿刀比在他脖子的记忆又出现了。
内心徒然暴躁。
他斜睨着道:“我现在说句话就是好孙儿了?我阿父一辈子为这个家赚钱忙里忙外,他到死有听到过一句好儿子吗?”
“现在死了还不得安宁,被你开口闭口拿挡箭牌耍,你有当他是你儿子吗?”
“你以为你和袁晶翠有什么区别,都是吸人血的水蛭,我阿父就是被你们这群魔鬼折腾死的!”
“幸好我姓苏不姓史,不然我估计每天恶心的吃不下饭。”
听苏凌说到这里,袁晶翠涨红的愤怒脸突然笑了,看着一脸痛苦又隐忍怒气的史香莲甚至有一丝超然的同情。
她转头对苏凌道,“你知道这老太婆为什么不喜欢老幺吗?因为老幺从小到大一直乖巧,结果成婚的时候不听话,违背了你阿奶的意思娶了你娘。”
“不仅如此,还接受了你娘的要求,婚后第一个孩子姓苏,我还记得那是老幺第一次和你阿奶强硬争取什么东西。”
史香莲见幺儿这么听媳妇的话,又气又怒,还能指望一个不听话儿子养老吗?外加袁晶翠在旁煽风点火,分家后史香莲一直偏心史兴柱。
“你姓苏,所以这老不死的也不喜欢你。”
这是想要拉他入伙对骂史香莲?
苏凌看着袁晶翠,直言戳破,“伯娘,别唱戏了,我不喜欢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哦,还有你口中的老不死也不喜欢你,但你今后又不得不忍着恶心给她养老。”
苏凌看着一脸斑驳泪痕,看似风烛残年实则“铁骨铮铮”“不向邪恶势力低头”的老人道:
“都被人赶出门了,自己舔着脸住多没意思,要是我自己不住也不让别人得好处,除非对方求我。”
史香莲浑浊的眼珠深深看了一眼明目张胆挑拨离间的苏凌,点子却又被说到心坎上去了,半晌道,“老幺那性子怎么养出你这个小畜生。”
“大概是一家都不是人吧,反倒我阿父是个异类。”
苏凌更想问山清水秀的五溪村怎么养出这一窝老畜生,天地灵气都净化不了天生的黑心肠。
苏凌一脸厌恶不耐烦,史香莲忍了又忍,不打算和苏凌现在闹掰,还指望在他身上捞些棺材本。
她毕竟年纪大了,精力耗不起,打算直接住到老五史兴菊家里。
今天袁晶翠把她赶出去,她到时候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是袁晶翠这个贱人,点着炮火摆着一大桌好菜在族老见证下,把自己风风光光求回去。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苏凌,竟然一直没发现,每次回村乖乖巧巧不说话的小东西,倒是个不会吃亏的主,
她倒是忘记了小时候苏凌是个暴脾气,后面长大了就很少回村,即使来了也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当天就走。
“袁晶翠,咱们走着瞧。”史香莲掺着史兴菊的手臂,又补了句,“中元节要到了,袁屠夫要回村了,你好日子也到头了,袁晶翠。”
史香莲说完还准备敲打一番苏凌,却转头发现苏凌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很警觉,立马抬头扫了过来,她顿时觉得老骨头入土了半截。
不是夸张,她活了快六十年,哪些人虚张声势,哪些人外强中干,明里暗里是个什么东西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比苏凌,此时尖锐带着刺不顺心见谁都想扎一针,但是年纪小,扛不住事情总有心防脆弱崩溃的时候,激一激就容易冲动成不了大气候。
但这个男人看着二十三四的样子,她却看不透。
冷漠的人她年轻的时候也见得多,但是没有一个像这个男人一样,眼神冰冷又好像没把人放在眼里。
这个男人是见过血的。
和村里壮硕没人敢惹敢触霉头的袁屠夫不一样,他可能不在意你的算计心思,但一旦不高兴了,也可以悄无声息把人处理掉。
听说是个奴隶,想来还是有一番复杂的经历。
只是一眼,史香莲便确定眼前的男人不能惹,而且也不能再算计苏凌了。
史香莲从院子经过的时候,正见男人拔开葫芦塞子,递给苏凌喝水,倒是个疼人的不错归宿。
“你怎么带个葫芦下来了。”苏凌问道。
“嗯。”怕你吵架口渴,不过这不能说。
扫了眼苏凌的脸色,好像没吃亏,“饿了吗,饭菜已经做好了。”
苏凌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把葫芦递给苏刈,“你动作挺快的,就做好了?”
苏刈默了会儿,在苏凌等待视线中憋出一句:“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其实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苏刈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苏凌噗嗤一笑,唇红齿白瞧着身心舒爽,“对,这不大家看戏都‘乐不思家’了。”
苏刈顿了片刻,然后不带停顿的说出一长串:
“今天晚上做了三个菜,三伯娘家送了些自家发的黄豆芽,做了个黄芽菜炒鸡。
把鸡切丁块用酒滚二十三次然后加葱、大料、糖腌制。大火烧锅起油时刺啦响,再把腌制好的鸡丁下锅,热锅爆炒,再放一点辣椒着色点味,最后放入豆芽……”
苏凌听着口舌生津,他舔了舔嘴角,“说这么仔细干嘛,馋死我了。”
苏刈唇角微动,“嗯,就是要把‘乐不思家’的小馋猫勾回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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