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子
黄昏悠悠, 蝉鸣叫的格外放肆。
“你要不在家休息?”苏刈问道。
苏凌吃完饭后,像一个摊着肚皮的猫靠在椅子上,四肢软绵绵的自然垂下, 眼神放空一脸游离天外。
此时那些幼虫应该窸窸窣窣从地里出洞, 爬到树上正蜕壳羽化吧。
“不要,我还没捉过知了呢。”
苏刈也没强留下他在家。
慢慢摸出了一套规律,只要他在苏凌眼前, 苏凌耍脾气的次数就会减少。
好粘人。
苏刈压下嘴角笑意, “那我们现在出发,等会儿天黑就看不见。”
苏凌道:“好, 先去问问三伯娘家和二姑有没有兴趣捉知了。”
两人先去三伯娘家说去厚朴树捉知了, 三伯娘说自己忙就不去, 家里还有鸡鸭猪等着喂。
一旁狗剩眼巴巴望着三伯娘说他想去, 他可以先把家禽喂了再去。
三伯娘斜瞅了下狗剩, 那是苏凌专门割树皮来捉知了,辛苦一通卖钱的,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孩子瞎凑热闹。
狗剩不懂三伯娘的眼神,还一脸意动渴望地望着自己娘, 又兴奋地望着苏凌。
三伯娘为难时, 苏凌开口道:“狗剩,你快把鸡鸭猪喂了。”
狗剩偷瞥了下自家娘的脸色,然后大着胆子嚎了声好。
一溜烟儿跑到地里, 将几只鸡呼呀呀地赶回鸡圈, 卷起一地鸡毛乱飞。
苏凌看笑了,对狗剩喊道, “狗剩你动作快点, 不然我等会把知了壳捡完了, 你就没得捡了。”
三伯娘心里疙瘩也散了,转身大喊狗剩别踩着地里的茄子。
在三伯娘开口说要摘些茄子回去的时候,苏凌早就拉着苏刈溜出去了。
“凌哥儿,咋就走了啊。”三伯娘张望着路上的身影。
“我去二姑家问问,他们去不去。”
“去吧去吧,路上看着点。”
两人走到河边,经过袁晶翠家时,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
好像是因为史贤柱说炒菜油放少了,他一天在外做体力活不耐饿,回到家里还没热饭吃。
袁晶翠就说赚那么点钱还嫌弃油放少了,还说要不是儿子最近去城里做工赚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苏凌想了下他那无赖没个正形的堂哥,果然人都是要逼一逼的,现在知道家里没钱也开始做工赚钱了。
苏凌一路走过想归想,脚步顿都没顿下,得抓紧过河去找二姑。
二姑听见要捉知了,当即表态自己要去,不过要等自家男人收工吃饭后再去。
通知完二姑后,两人又朝上山返回。
路上遇见的都是下山回家的村民,倒是一条小路上有一个矮瘦的人影扛着锄头朝山上走去。
两条小路交接,待那人走近苏凌才看清来人是谁。
“秀婶儿,太阳都快落土了,还上山去?”苏凌打招呼道。
这还是苏凌第一次主动喊出一个村里人的称呼,苏刈不免对那女人扫了一眼。
瓜子脸很小,晒得黄黑还有些斑点,身材瘦弱却像是地里野草充满韧劲儿,一双眼睛充满了希望和愁绪。
那女人见苏刈看着她,也看了过去,好大高俊气的小伙子。
她重新看向苏凌,“是凌哥儿啊,我去给地里给姜翻土起垄,到了长个头的时候了。”
苏凌听不懂,但知道秀婶儿应该是忙的。
他知道袁秀才家里情况不好,爹早年打猎死在山里,秀婶儿也没改嫁,一个女人没日没夜干活赚钱供秀才读书。
好像是少有的外地人嫁进来的,有一手巧手能刺绣,农闲的时候也接做成衣鞋袜的活计。
苏凌打完招呼不知道说些什么,顺口问了下袁秀才什么时候回来。
说者无意,听者却听出了别有深意。
李秀娘态度有些微妙,说道:“私塾应该就在这两天放假,”然后看向苏刈,眼神探究,“这位是?”
李秀娘说完,苏刈也看向了苏凌。
“朋友。”
一个不信,一个不动神色猜不出想法。
“哦,朋友啊。”李秀娘拖长着语调道。
她又道:“高林在忙着准备秋闱分不出心神,你现在多了个朋友也挺好的,可以照顾你。”
苏凌听出了些味道,李秀娘从前对他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但是今天这话听着格外怪异。
他懒得琢磨,顺口说了句好听的话,“袁秀才定会一举夺得解元。”
李秀娘脸上有了些笑意,连那粘着沉默愁丝的眼睛都有了些亮意,整个人容光焕发。
“借你吉言。”
两人没继续说下去,各自沿着要去的小路走了。
苏凌走在前面,一心想赶时间捉知了,没察觉到背后苏刈的异常。
苏刈五感敏锐,察觉到远处李秀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充满了探究,显然是听过他这个突然来村里的陌生人。
他回头,冷眸看去,吓得那矮瘦妇人低头匆匆走远。
苏刈收回视线,回头冷不丁地发现苏凌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难道自己刚才眼神被苏凌看到了?
“对吧,你也觉得刚才秀婶儿说话有些奇怪吧。”
苏凌倒是没发现苏刈的心思,走着走着脑海自动冒出刚才的对话,下意识觉得不对。
“怎么奇怪?”苏刈道。
苏凌想了下,“就好像我粘着他儿子一样,说什么备考没时间陪我……”
说到这里,苏凌噫了下,说得他儿子是能生金子的宝贝疙瘩似的。
“我也只是和他儿子走得近一点啊,这还没中举人,就开始嫌弃我这个朋友了?”
“难怪以前她对我就不热络,估计是看我不学无术,怕我带坏她儿子?”
苏凌说着,突然想起上次在三伯娘家吃饭,大黑酒后胡话说以为他和袁秀才是一对。
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大黑这么想,那袁秀才娘说也不定也这么想,才这样对他态度怪异。
苏凌顿时胸口蹿气,他其实和袁秀才没那么熟啊。
让他更气的是,苏刈上次肯定也听见大黑的酒话了,竟然什么都没问。
“你听没听我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
“在听。”
“那你不问我和袁秀才的事情?”
苏刈看着苏凌拧着的眉毛,纯净的眼里写满了快问我快问我,十分好懂也十分容易炸毛。
他顿了片刻,平静道,“我可以问吗?”
苏凌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蜷缩着,却一脸凶巴巴道:“说嘴长在你嘴巴上,谁管得着。”
苏刈认真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凌气得瞪了苏刈一眼,他都这么说了还不懂。
“呆子,你这嘴巴还不如不长!”甩下一句就转身走了。
又生气了啊。
苏刈压下眼底笑意,一扫刚才的郁闷追了上去。
“别生气了,看着路。”
“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苏凌头也不回道。
苏刈无声叹了口气,拿苏凌的话回了过去,“你说我们是朋友。”
苏凌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能利爽出口也不咽回肚子,无端委屈起来。
这回是生自己闷气了。
苏刈瞧着那眼底的雾气,心里软了一片;
但是这种事情只能苏凌挑破,他只能做好准备随时等着那天,期待那天。
见苏凌站在一旁揪着野草叶子,他上前揉了下苏凌脑袋,“别生气了,嗯?”
“拿开了你的爪子!你又摸我脑袋!”
苏凌凶是凶,但却没拍开也没避开他的手心,手心随着柔顺的发丝下滑至肩膀处,没等苏凌僵硬避开,他先撤回了手。
“你干嘛!”苏凌别扭道,还退开了一步。
苏刈笑笑不语。
“你说不说?”
苏刈道:“说了就没用了。”
苏凌穷追不舍,“你怎么就知道没用。”
苏刈道,“顺毛。”
顺一头随时随地爱炸毛的娇气猫。
果不然苏凌刮了他一眼,“你才是小黑同类!”
“嗯,我们走快点吧,我刚刚看见狗剩已经快到厚朴林了。”苏刈道。
苏凌瞥了他一眼,“都是你,不然我们早就到了。”
“嗯嗯,都是我的错。”
苏凌出了气,见苏刈态度良好,又雄赳赳地朝前走。
等两人到厚朴树林时,狗剩果然已经到了。
狗剩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带了三个捕蜻蜓用的自制小工具——细长带着韧性的树枝顶端环成一个圈,然后将这个圈缠满蜘蛛网,就可以用来捕蜻蜓或者捕蝉了。
还带了三个没点的火把。
火把是用干的杉树皮捆扎成圆棒,圆棒里塞些碎木和松脂助燃,这种火把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常备。
看狗剩准备的分量,一看就是有苏凌两人的份儿。
今天没有晚霞,阴天昏暗,一入树林里顿时两眼擦黑。
“狗剩,你真是个小聪明。”苏凌接过狗剩点燃的火把,夸奖道。
狗剩嘿嘿一笑,完全没有在家里的拘束。
此时兴奋地举着火把,腰间跨着竹篓,大声道:“要抓紧了,这火把顶多烧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抓不了多少知了壳,还是别浪费火把了,明天再来捡知了壳也是一样的。”苏凌道。
“现在正是幼蝉出土的时候,捉蝉蛹吃还是等幼蝉蜕壳,都可以。”狗剩一副经验十足的口气道。
说完还叮嘱苏凌和苏刈两人注意火把油渍,天干物燥别不小心烧着了。
林子都是高大的厚朴树,地上只有些如飞蓬草的大根野草,还有些爬地藤蔓,倒是也不那么容易着火。
即使如此,狗剩还砍了三根扇棕叶子,分给苏凌两人,“这个插在腰间,如果不小心点火了,扑得也快。”
完全是小大人带新手进山的口气,苏凌看得莫名好笑,“这么怕你娘啊。”
出了门后,整个人都变了,像是逃出五指山的猴子,此时正大展神通。
狗剩嘟嘴,“我娘规矩多,这不行那不行,简直把我当闺女养,一心希望我像袁秀才那样。”
“好了,不说了,快捡吧。”
狗剩胖手一挥,扫光面上短暂的郁闷,盯着地面开始找蝉蛹。
蝉鸣闷声,偌大的林子,四周一片昏暗就三个火把跳动着,看着着实有些诡异。
狗剩一往无前,颇有男子气概埋头忙着捡蝉蛹,一声不吭。
苏凌就不同了,总觉得火把没照亮的地方黑黢黢的,总有什么东西在蛰伏着或者盯着他。
“苏刈……”苏凌抬手抓住苏刈衣角,胆战心惊的,眼睛不敢四处扫。
苏刈道:“回去?”
苏凌摇头,“捡铜板哪能回去。”
脚下小黑正跑着蝉蛹洞,窸窸窣窣的,偶尔还对着爬出地面的幼虫吼叫几声,空荡荡的林子总算有些生气了。
苏凌渐渐适应后,大起胆子检验自己白天的计划是否可行。
他找到一颗树,只见幼虫出土后往树干上爬,爬到割皮光滑处就掉了下来;
掉在地上后又往上爬,但这回幼虫学聪明了,在割皮边缘就停下,开始一动不动。
苏凌知道这是要脱壳了,但这个过程一般要等半个时辰左右,于是他换了另外目标观察。
幼虫外壳沾了细泥土灰扑扑的,定在树干纹丝不动,没一会儿尾部开始蠕动收缩。
又一会儿背部涌动破开出脑袋,而后蝉脑袋后仰慢慢从老壳里挣而脱出;
刚开始脱壳出来的蝉脑袋像是花蕊一般嫩黄,未展开的羽翼有点像绿萼花瓣,片刻后蜷缩的羽翼逐渐展开,变成透明可以看清翅膀上的筋络。
苏凌第一次见识什么叫薄如蝉翼。
苏凌看得正仔细,突然伸来一只手,将那刚脱壳的蝉捉了丢在竹篓里,还吱得一响。
狗剩道:“刚出壳,用油炸一下很香的。”
刚才感叹生命美感的苏凌一脸破碎。
他回归现实,四处都是黝黑的,不抓几只放进竹篓对不起他来这一趟了。
地面越来越多幼虫出洞,也越来越多的幼虫完壳,夜也彻底暗下来了。
苏凌此时完全沉浸在捡知了壳的喜悦中。
不仅树干底部上好多知了壳,还有飞蓬草叶子上也有很多。
真像是满地捡铜钱一般,不一会儿苏凌竹篓已经铺满了底部。
小黑对着林外一阵汪汪声,片刻就听见二姑的声音近了。
“凌哥儿,捡的咋样。”二姑猛地拍了下正弯腰捡壳的苏凌,苏凌吓得像个弓背虾弹开了。
“哈哈哈哈,瞧这胆子小的。”
“正捡得入迷呢,很多快来捡。”
“苏刈怎么没跟在你后面?”二姑凑近看了下苏凌腰间的竹篓,小百来只了。
她扫来眼林子,苏刈正在另一边弯腰捡,拍拍苏凌肩膀:“怕怎么不和苏刈一起。”
“我哪怕了,捡钱还怕?”苏凌嘴巴硬道。
二姑点头,一副认同的神情。
【苏刈这个傻憨个儿,这个时候就应该跟在苏凌身边捡,趁个黑拉个小手,真是不开窍。】
【苏刈这不行啊,抓紧时间说说贴心话啊,平时问我怎么做菜,说话有条有理的,怎么到凌哥儿这就嘴巴钝口子了。】
【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小树林小河边那都是好去处。苏刈还真是老实本分。】
苏凌听得面红耳赤,趁着夜色赶紧走到另一边捡知了壳。
二姑不知道自己心里话被苏凌全听去,还把人吓一边去了。
她扫了眼树干,看见好多正蜕壳的幼虫,“蝉蛹真香,今儿托凌哥儿福可以吃上一顿咯。”
二姑走进举着火把往树干一照,果然树干底部爬了好多。
刚出壳的幼虫得爬在老壳上待一个时辰左右翅膀才蜕化完成可以飞走。
此时这些不能飞的知了,一抓一个准。
等火把快燃尽的时候,二姑腰间左右别地两个竹篓,都装得挺多了。一边是刚蜕壳的知了满了一半,一边是知了壳看着少了些。
几人中,苏刈和狗剩抓的最多,苏凌最少,不过最后两人都要给他。
苏凌见狗剩一直埋头认真抓知了壳,他还打趣谁抓得最多,结果人家抓完都给他。
“这是你自己抓的自己卖,或者我进城卖的时候可以代你卖,再把钱给你。”
狗剩坚决摇头,胖脸上眼睛黝黑憨笑,“我娘说这是你们赚钱来的。”
“知了是你自己捡的那就是你的。”
“要不这样,明天你还来捡,我给你算工钱,不过只能算大人工钱的一半。”
狗剩一听,脸绽放成一朵花来,只不过是黑喇叭花。
“成!”
狗剩开心的不仅是工钱,而是苏凌把他当作大人来对待,开工钱。
还开大人工钱的一半,那他就是小大人,他也可以赚钱了!
等二姑把她捡的知了壳给苏凌的时候,苏凌没推辞,把自己捡的幼蝉给了二姑。
二姑就好这一口蝉蛹,笑得合不拢嘴。
几人回去的时候,水田边也有人举着火把,二姑说这是村里年轻人钓黄鳝。
苏凌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还生怕钓了根水蛇,那可真是好不吓人。
二姑说第二天去她家吃蝉蛹,苏凌自己不吃,问苏刈后,苏刈也不吃就说不去了。
狗剩说自己也有,也不去,再加上第二天他还要来做工捡知了壳!
第二天仍然是闷热的阴天,等苏凌两人来到林子的时候,狗剩早就到了。
他竹篓里都装半篓知了壳了。
苏凌问他怎么来这么早,狗剩说他昨天回去差点被家法伺候,他娘说他又不懂事把知了拿回来了。
今天天刚亮,就把他从床上掀下来,叫他吃两口稀饭来捉知了壳。
不过狗剩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他很兴奋,一溜烟就跑来上工了。
苏凌不懂狗剩渴望成为大人的心思,给狗剩开了一天四十文的工钱。
村里人去外地做工也就七十文,起早贪黑还累,他就在家门口捡知了就有四十文!
狗剩捡得更加卖力了,最后连对外人没什么表情的苏刈,都夸了一句他手脚灵活。
狗剩哪能受到这两种刺激,更加像个胖猴子抓知了壳抓得飞快。
工钱高还有人夸,而且还是那个看起来冷冷的大哥夸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的容易满足,只是大人简单的夸赞就充满动力一脸开心。
捡知了一连捡了两天,最后苏凌把一大堆知了过了下称,一共三斤三两,可以卖六百六十文。
狗剩第一天晚上捡的算他自己的,有二两可以卖四十文,外加两天工钱八十文,一共一百二十文,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笔大钱。
他平时也会捡知了壳卖,但是没有在厚朴树林遍地好捡。
以前那些知了都爬的老高,低矮的树林叶子上也有,只是杂草刺藤多,也不好捡。
他第一晚捡了二两真是不敢相信。
苏凌身上只有碎银子,没有那么多铜板,给狗剩说进城卖了再给他钱。
狗剩嘴巴也乖,临走给苏凌说进城发财,药材和知了壳都好卖。
第32章 进城
天公作美, 阴了一两天后,又连续晴了几天。
村民基本上赶在暴雨来临前,把地里粮食都收回家里, 借着烈日晒干入仓了。
苏凌剥的厚朴树皮也晒干, 准备卖赚钱。
在进城前,找三伯娘家的大称过了下重,刚刚好三百五十斤。
按照市价二十文一斤干皮, 一共可以卖得七千文。
钱还没到口袋呢, 苏凌就豪爽地包了一辆牛车,潇潇洒洒的和苏刈进城。
不包车也没办法, 牛车原本可以拉六七个人, 装苏凌的树皮后, 没办法再坐人。
三百五十斤的厚朴树堆满了整个牛车, 苏凌和苏刈两人只得挤在一个角落, 还需要手搭在树皮上,防止路上颠簸散开掉落。
苏凌靠着板车里面,屁股下垫着草垫,颠簸起来屁股倒是不怎么疼。
只是苏凌重心不稳, 控制不住往板车横架上撞, 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快要撞散架。
正当他又要往板车横架上撞去时,苏刈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还将他拉进了肩膀上靠着。
鼻尖贴了下男人下颚, 刷地一下,苏凌感觉自己脸红了。
他下意识看向前面赶车的师傅, 身体无意识地挣扎却被揽得更紧。
“没事, 山路上没人。师傅也不会回头。”苏刈低声在他耳边说。
热气强势撩动耳膜, 苏凌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苏刈对自己说的,还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心防一步步崩溃,苏凌抬头睨了眼一脸平静的始作俑者。
不过,耳边传来的砰砰心跳声,泄漏了苏刈此时并不如面色那般淡然。
苏凌使坏戳那硬邦邦的胸膛,手指还没接近就被握住,苏凌不满地瞪了苏刈一眼。
耳边胸膛微颤如鼓动,苏凌忽得听到了男人心声:
【好可爱,好乖。】
耳垂烧起一股热意,苏凌假装不经意扫了一眼苏刈,苏刈还是一脸平静的模样,甚至还朝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是不是有点毛病,哪里乖了,他明明很凶的!苏凌默默磨牙。
右手被握得有些酸,还有些发热,但是被苏刈的大手包裹着,他也不愿意撤回。
一路上,苏凌心里甜蜜蜜的,可惜再也没听见过苏刈的心声,心里被勾得痒痒的。
苏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快进城的时候,苏凌从苏刈的肩膀上起身,正了正坐姿;
苏刈也自然的送开了他的手,只是手心被握得热麻热麻的,心里也飘忽忽的。
牛车师傅直接按照苏凌说的赶到了济世堂门口,苏凌下牛车后,直接进了药铺。
苏凌运气比较好,他认识的张大夫今日在店里坐诊,一番寒暄后说明了来意。
知道苏凌是来卖厚朴皮和蝉蜕后,张大夫一时有些为难。
管药材收购的管事凑巧出城了,有山里农户前日来店里说发现一株百年人参,管事怕农户挖采手法不专业,自己亲自去了。
管事是济世堂明面上的当家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个管事。
济世堂的主人是青石城大家族李家大公子开的药铺,除了药铺生意名下还有其他各类铺子,这里只交给家里管事打理。
那管事做事很有自己一套规矩,一两以下的小买卖小伙计可以按照市价规定处理。
即使是坐诊的张大夫也顶多处理五两银子的买卖。
毕竟采购油水多,管事不放心别人接手。
管事倒是不担心自己不在错过生意,零散户进山挖的药材他们药铺也不在乎。
村民一般没有草药经验,挖药手法不专业破环药材价值,或者药材晒干处理不当效果也大打折扣。
药铺也有自己稳定的收购渠道,除非有难得的药材,管事才自己去跑一趟鉴别真假。
“那我还是换家药铺卖吧。”苏凌道。
他知道一出城收药,就不是当天能回的,毕竟深山出好药。
张大夫缕了下嘴角胡须,沉吟片刻,“我先看看你的厚朴皮成色怎么样。”
苏凌听出张大夫纠结,见柜台后一个探头探脑的伙计不停看过来,他出口避嫌道:
“张伯,还是别为难你了,我换家卖依旧抢手货。厚朴皮的成色定是顶尖的,不存在卖不出去。”
张大夫道:“那是自然,看你药材可以才会收。”
等张大夫跨出门槛后,苏凌才低声问张大夫如果收了,回来管事会不会怪他擅自作主。
他毕竟对药铺里的弯弯绕绕或多或少有点了解。
张大夫摇头,“你也看见那小伙计盯着我看吧,就是管事油水捞得太多,李公子开始重用我了,管事觉得危机才让那伙计盯着我。”
苏凌一听才放心,让张大夫看自己的厚朴树皮。
“都是前几天剥的,十八年母树头一次剥,完整大片没有碎皮。”
张大夫一看,树皮较厚年份是足的,难得所有树皮厚度相差无几,树皮自然双卷,确实是新鲜干皮。
他拿起树皮闻了下,辛辣带着淡淡苦涩,气味也正宗,确实上品质量。
张大夫看过药材后,原本一点犹豫打消了,爽快地上称给钱。
最后厚朴树确实卖了七千文,蝉蜕也卖了六百六十文;
等出药铺的时候,苏凌钱袋子装了六两碎银,还有一千六百文铜钱。
苏凌没全部换成碎银,毕竟今后再做买卖也需要铜钱找零。
两人刚走没多久,李家公子就来巡店了,见到这么多好货还夸奖了张大夫。
“这是哪家送来的,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的皮。”李公子问道。
张大夫说是以前城西史家药铺的小公子。
“就史兴贤那个哥儿?”
张大夫点头,又担心李公子突然来了兴致,瞧上了苏凌的相貌。
李公子手中玉扇噗地展开,笑得无奈,他是喜爱好颜色,但是讲究你情我愿。
更何况他对那种未经人事的女人哥儿都没兴趣,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孩子?
印象中史家哥儿长得确实娇而不媚,明明一身娇弱,看一眼却觉得是个暴脾气的。
温柔乡醉人,他可不喜欢棘手带刺的娇花。
李公子也知道史家药铺的事情,想了想道, “他是个懂药材的,下次再来的话,问他有没有兴趣当个小管事玩玩。”
另一边,苏凌叫牛车师傅在城外等他,他带苏刈买些东西再回去。
苏刈一直穿他阿父的旧衣服,长手长脚露出一截,夏天还好,入秋后也要添置冬衣了。
这家铺子是他从前经常来买的,算是脸熟的老顾客。
伙计看见苏凌来了,还哎呦寒暄了一番。
伙计给苏凌介绍了一些新款,还说刚到的织云锦提花好看,软丝触感好,城里好些哥儿喜欢买着穿。
“不是给我买,是给我,”苏凌顿了下,下意识纠结给苏刈的称呼,但伙计眼尖自然早就看到了苏刈。
“是给你家夫君买吗?”伙计笑得特体道。
胡乱揣测客人关系,开口有些失礼。
但是这位伙计却精明得很,话刚好落在了两人尚未捅破的心思上。
苏凌没回答,耳尖尖有些发热,“挑些适合的布料吧。”
伙计见苏刈身上的衣服布料正是他家铺子的,只是不合身,想来是暂时借穿的,一时摸不清底细,只中规中矩推荐了一匹靛蓝平纹布。
靛蓝偏暗,比苏刈身上穿的青色细布更适合他内敛藏锐的气质。
“这个怎么卖的?”
伙计大致扫了眼苏刈的身高,六尺有余,他开口道:“八尺一百文。”
这个价格着实不便宜,村里男人一天小工才七十。
但是苏凌没有在意,“你给他具体量下尺寸。”
“然后再挑个软和布料做里衣。”
这时,铺子进来两个男人,一个壮硕的男人,一身匪气,浓眉大眼看着很是不好惹;
一个像个虾米瘦瘦的跟在那个男人旁边,说说笑笑。
“袁哥,你说得我都好奇了,到底长什么样的哥儿让你这么惦记,还非得买身好看的衣服穿回去。”
那叫袁哥的人不经意扫了一眼角落挑布的苏凌,只觉得侧脸有些熟悉,但身边又站了个男人。他一时没有确定,只继续看布。
“王麻子,你说给哥儿买什么他会喜欢?”
“吃的用的,能带出门显摆的哥儿女人不都喜欢么。袁哥这一赚钱就想到自己哥儿,真不知道哪家哥儿有这等好福气。”
袁哥正准备笑骂人滚的时候,听见那角落的哥儿开口了。
“我就要给你买这个,一两银子怎么了,袁晶翠都穿绸子,你为什么不能穿。”
苏刈见苏凌执意要买这款云绫暗锦,心中粗略盘算了下两人手中的余钱,约十一两多。
但是后面还是要买其他的东西,这一趟进城肯定开销很大。
他对于布料款式没要求,觉得一两的布料没比一百文的有何区别,干脆就不用花这种钱了。
“就要,伙计把这两段布都包好。”苏凌利落付了钱,一共用了二两六十文。
苏凌还要伙计送了好些针线,他刺绣做衣服学得马马虎虎,打算回去好好跟二姑学学。
伙计欣然同意,将包裹着布料的小包袱苏凌,还追问道:“织云锦卖的很好,真不考虑买些?现在一起买还有优惠。”
“不用,再好看有人眼瞎,穿着也没用。”
苏凌显然还在生气刚才苏刈说两种布料没区别的事情。
显得他吃力不讨好,浪费钱又上赶着倒贴。
“苏凌?”
男声有些惊讶,语气中还有些莫名的怒意,苏凌寻声望过去,是一个陌生的粗壮男人。
“你认识我?”苏凌此时心情不好,语气也没多好。
桃花眼微微一抬,眼波流转带着娇纵的生气,看得那男人有些恍神。
“我,袁屠夫。”袁屠夫扫了眼提着布匹包裹的苏刈,带着敌意问苏凌这人是谁。
“谁?不认识。”苏凌道。
袁屠夫狐疑了下,心想莫非是苏凌怕自己误会才瞥开关系的?
“嗯。”袁屠夫道:“那款织云锦很适合你。”然后他又对伙计说包起来。
苏凌这才正眼看向袁屠夫,一脸莫名其妙,“你谁啊,你有钱了不起?谁差你几个钱买东西?”
苏凌又烦了苏刈一眼,转身就走了。
袁屠夫一脸茫然,下意识准备拦苏凌,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袁屠夫看着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却像个小白脸要哥儿付钱买东西,定是哄骗苏凌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苏凌是我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你不怕死就继续和他来往。”袁屠夫凶横地撂下狠话。
苏刈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袁屠夫被他淡漠的语气挑衅到了,正准备打一架,却见苏凌走远了,立马出门去追。
结果刚出门槛,大腿忽得吃痛左右脚一绊倒,从石阶上滚下去了。
苏刈缓步经过袁屠夫身边,扫了他磕破皮的嘴巴,“下次就不是破嘴巴这么简单。”
说完后快步朝苏凌追去。
苏凌气冲冲地走路气势足,但是步子小,没几步就被身后苏刈追上了。
苏凌看见苏刈侧脸就烦,一想到那个叫袁屠夫的心里也很烦。
他当然知道袁晶翠就是打算把他卖给袁屠夫,加上梦里那段预言,他心情更加难受。
梦里人脸都是模糊的,此时看到袁屠夫那张脸,冷不丁地犯恶心。
梦里他一定是病入膏肓才答应的吧。
越想越气。
哦,不气不气,那只是个梦。
你看苏刈这不是跟在你身边吗。
苏凌见苏刈盯着他欲言又止,脸扭到一边,负气继续走。
苏刈像是不得章法,想要哄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最后强硬拉着苏凌的手,虽然是隔着衣袖的。
“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凌道:“来来回回就这一句?你当我傻,次次都管用?”
“别跟我装傻!”
苏凌算是逐渐了解到,苏刈没他想的那么木讷,反而有时候哄他很有一套。
苏刈想了想道,“布料我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差别,也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银子。”
见苏凌怒气快要爆发了,他急忙补了句,“但是你买给我的,我很喜欢。”
苏凌白了他一眼,怒气泄了,哼哼道,“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看你没有衣服穿而已。”
“嗯,是我不知好歹。”
苏凌没说话,这一番苏刈算是过了。
两人又去杂货行买了些碗,回去给三伯娘家赔一个,虽然人家不要但是不能不还。
又买了些中元节祭祖用的香蜡纸钱金元宝,三伯娘还叫他给代买些回去。
还去北市买了些雏鸭和雏鸡,要不是他们去的晚,猪崽卖完了,苏凌甚至还动了买猪崽的念头。
看着苏凌惋惜的神情,苏刈考虑要不要进山找一头野猪崽。
苏凌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完全没有被境遇改变迫于生计的沮丧,也没了最开始那股惊慌戒备的刺猬样了。
最后两人又去了苏刈之前定木匠工具的打铁铺子,取了木匠所需的成套工具。
苏凌对这花了三两银子的工具还是挺好奇的,结果看到锋利刨边和锋齿莫名退怯,这很容易伤手啊。
大大小小的刨子斧子锯齿墨斗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装在一个木箱里,沉得苏凌都提不动。
不过苏刈单手提着完全不吃力,另一手还提着其他重物。
东西太多,苏凌买了一个新的竹背篓,买的东西才能装回家。
苏凌花钱习惯了大手大脚,以前没有委屈自己,现在也没有委屈自己,结果边往回走的时候边算账——一脸懊恼。
“鸡鸭崽共二十只,用十五文;在菜摊子买菜二十文,五花肉和大排骨一起四十文……背篓四十五文……”
杂七杂八最后算下来用了五两三百文。
苏凌闷闷道,“我还是一如既往会花钱呢。”
进城一趟厚朴树皮和蝉蜕卖了七两六百六十文,结果花了五两三百文,还剩二两三百六十文,加上他手里之前的五两,还有七两三百文。
苏刈道:“都是正常开销,我们挣钱就是花的。”
苏凌心情瞬间明朗,赚钱就是花的嘛,钱花出去了,但也买了很多东西,一点都不亏呀。
出城的时候,路过城中繁华地段,点心铺子林立,一家铺子外面还很多人排队。
苏凌见苏刈朝那里看了两眼,这对苏刈来说很难得了。
“你想吃嘛,徐记的糕点确实很好吃。”
不待苏刈回答,苏凌已经跑过去排队了。
不一会儿,苏凌就提了两包回来了,一包是栗仁桂花糕,一包是核桃酥。
苏凌几乎是跑回来的,然后塞进苏刈的手里道:“来买给你吃的。”
“多少钱?”苏刈问。
“栗仁桂花糕当季便宜点,八十文,核桃酥是他家秘制贵点,一百文。”
苏凌仰着下巴哼了声,“有钱,想吃买就是了。”
苏刈点头,手里捏着两包“天价”糕点,心里顿时明白大黑为什么喜欢藏私房钱了。
他并不喜欢吃这些,但是看到这家铺子人多,想必苏凌是喜欢吃的。
如果他手里有钱就直接买给苏凌吃了,但是没钱只能望两眼。
等下次打猎后手里留点余钱再给苏凌买吃,还有些后悔上次把卖小鹿的余钱全交给苏凌了。
看来大黑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藏私房钱是有必要的。
苏凌刚才还在懊恼自己花钱多,结果又高高兴兴跑去给自己买糕点,苏刈心里好笑又软乎乎的。
两人心里都被欢喜填得满满的,没有注意到街角有两人一直看着他们。
“袁哥,那哥儿给你带帽子,还背着你勾搭男人。这种水性杨花的哥儿不值得袁哥花钱养着。”
长得好看但架不住你拿捏不住啊,这绿帽子一顶顶的,他看的都呕得慌。
袁屠夫平日只是在青石城附近宰猪,但为了成亲大操大办,他这一个月走得远些。
想从远乡拉猪肉进城卖,赚个利润差价,顺便蹿乡宰猪、收购猪肉,虽然累,但是着实赚了一大笔。
王麻子是他临时找来搭把手的,对他家里有个哥儿的事情也知道。
没想到此时倒让人看笑话了。
袁屠夫看见苏凌手里提着徐记糕点,一脸笑意朝那男人跑去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额头青筋都暴起了。
不过他还是压下暴怒。
他印象中的苏凌不爱说话,偶尔在村里远远看到,都是一副乖巧跟在史兴贤背后的样子。
不爱说话,但是看着带着笑意。
他只是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苏凌长得比他见过的哥儿女人都好看,莫名勾他眼睛。
但是他知道苏凌家里有钱,定不会嫁给他一个屠夫的。
虽然他家在五溪村有头有脸,就连村长也给几分颜面,但是出了五溪村,他就是个屁。
于是他努力赚钱,在城里还开了两个贩肉铺子。
只要努力不怕苦,他也能在城里买房,足够配得上苏凌。
好像老天开眼,被他努力真心感动——史兴贤意外死了,史家药铺关了,苏凌一个孤零零的正需要一个依靠。
于是他立即找到袁晶翠提亲,袁晶翠当下就答应了。
他怕袁晶翠反悔当场给了十两银子做聘礼。
他想看下苏凌,却被袁晶翠说未出阁的哥儿不好见面,再加上苏凌卧病不起,怕是也不想憔悴的样子被未来丈夫看去。
袁屠夫想了想,也没多想,哥儿好像确实比较在乎这些。
结果他离乡一个月,今日就在城里看见苏凌跟一个男人勾勾搭搭,还贴钱给男人买衣服买珍贵糕点!
他越想越气,但看见苏凌那张脸就气消了。
苏凌不是那种人,在街上也不好质问,他要回家问问袁晶翠到底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心思
两人从城里回到家后, 苏凌先是把小鸭崽和小鸡崽放到了院子里。
小黑一看到能跳的小东西,狗眼发亮立马扑上去,吓得鸡鸭崽一院子吱吱乱叫。
苏凌喊住小黑, 抱着小黑脑袋揉着, 说这些不能咬,晚上还靠你护着这些小东西别被老鼠给叼走了。
小黑听不懂,两眼渴望得发光, 一得自由又跑去撵小东西, 结果被苏凌当场抓住,打爪子。
小黑呜咽委屈泪汪汪的, 如此反复调-教后, 效果显著但看得苏凌又是恨铁不成钢。
——小黑老实到那些小鸡崽踩到它肚皮上啄, 小黑都不动弹只朝苏凌呜咽叫唤, 像是告状似的。
一条狗还能被小鸡崽拿捏住, 真是把苏凌气笑了。
不过几天过后,狗和小鸡鸭的关系竟然改善了。
一天早上,苏凌起来的时候例行将小鸡鸭从竹篮里放出来,发现一旁有一只被咬死的老鼠。
想来小鸡鸭陷入绝境命悬一线之际被小黑英雄救美, 两方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了。
一狗带这二十只黄茸茸的小鸡鸭在院子里玩的欢快, 院子外那片空土都被小鸡崽啄得细碎,忙着翻开找小虫子。
苏凌看到小黑和这些小东西关系这么好,一时又有些担忧。
这些鸡鸭是喂来吃的, 吃小黑的朋友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但苏凌很快发现他想多了, 没几天小鸡鸭死了四只。
苏凌下意识望向苏刈,但苏刈也摇头。
村里不是每家每户都养鸡鸭吗, 那些鸡鸭看着根本没人管, 还飞檐走壁翻菜园子, 被村民提着棒子围追截堵,还各个十分精神,不到后半夜就此起彼伏打鸣吵人清梦。
为什么他给这些小鸡鸭足够的细米糠,还挖了些蚯蚓投喂;水更是当天中午换一次,如此也算得没缺衣少食,怎么还就死了四个。
苏凌跑去问三伯娘。
一旁的狗剩问苏凌的小鸡崽是不是拉稀,还问晚上是不是就用一个篮子罩在地上。
苏凌点头,然后就见狗剩一副小大人模样看着他摇摇头,那眼神叹息好像在说连他七岁孩子都知道的事情,苏凌这个大人都不知道。
苏凌一巴掌薅过去,笑骂道,“好好说话。”
苏凌没真打,狗剩也躲得灵活,两人颇有些闹玩笑的感觉。
狗剩道,“快入秋了,人晚上都要盖被子,鸡崽也冷啊。”
三伯娘也点头道,“尤其是变天前,山里早晚温差大,夜里冷,那些小鸡崽不抗冻容易气弱,晚上最好把鸡窝里垫些干草保温。
刚出生不久的小鸡崽肠胃不好,一次性不能喂多,只能少吃多次,也不能喂水,喂些青菜叶子就行。”
“还有小鸡拉稀的话,采些奶浆草和车前草切碎给小鸡吃,没两天就好了。”
没想到养个鸡鸭还有这么多讲究。
三伯娘笑道,“也就是鸡仔脆弱,仔细养个十几天就可以放养了。”
“哦,你们最好今天就去山上捡些引火柴,还有捞些松针回来点火方便。这雨下起来潮湿,点火容易燃。”
苏凌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打算先把小鸡仔放在后屋檐沟渠关起来;
等稍微大些后,鸡仔放入竹林里,鸭仔就放河里,晚上的时候再赶回来。
不过想想很美好,如果真这样做,估计养得全军覆没。
幸好苏刈靠谱点,寻了一处山泉水,将水引到院子外不远处的凹槽处,形成一个天然的小潭洞,在用竹篱圈起来,到非常适合养鸡鸭。
两人回去的路上碰见刚刚进城回来的村里人,貌似在说老鼠成灾,每夜窸窸窣窣得像打仗一样。
只听到其中一人抱怨这回狠狠花了二十文买了老鼠药,非要把那些老鼠给毒死不可。
另一人附和,还希望快点下大雨把老鼠淹死。
想法是很美好的,大雨能淹死很大一部分山里和河边的老鼠。
但是那些强壮的野老鼠会爬到山上高地钻到农户家里蹲着;
然后把粮仓咬出一个洞,钻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外面水又淹不着,实属阴差阳错体验了一把家鼠的滋润小日子。
苏凌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佩服自己未雨绸缪。
幸好他提前就备了很多驱虫的草药,这两天就磨粉做好。
两人回到家里,从后山捡了些干柴火,然后又采了些草药切碎给小鸡崽喂。
天快下雨的时候,山里湿气重,苏凌又将干草松针叶铺在地上给小鸡仔做窝。
等两人闲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山下突然爆发了嚎哭声。
“杀人了,袁屠夫杀人了!”
苏凌一怔,随后听出哭喊声好像是袁晶翠的声音,想来袁屠夫上门找袁晶翠麻烦了。
真是活该,恶人自有狠人磨。
苏刈见苏凌听得滋滋有味,“不去下山听听?”
“这有什么好听的,我像是那种喜欢听人吵架无所事事的人吗?”
苏刈看着他没点头。
随后道:“我去院外竹林砍些竹子。”
苏凌看着苏刈没动也没说话,只用眼神威胁。
现在只要苏凌一个眼神,苏刈便可心领神会,他道:“那你要和我去吗?”
苏凌高傲地点了点下巴,对苏刈道,“你可真粘人。”
……
苏刈转身拿起柴刀出门了。
竹林就在院子下面,竹林中间挖了一条沟渠当作界线,一边是苏凌大伯家的,一边是苏凌家的。
苏凌家的竹林竹子有些杂乱,种有大根毛竹,还有些没什么用的刺竹。
不过这个季节一下雨,就可以吃刺竹的秋笋了。
苏刈砍些竹子想做些装东西的小物件,比如竹筐、竹篮、鱼篓、矮脚竹榻等,平时用着也方便。
苏刈砍了两根大竹子,把竹子枝丫剔除,苏凌一根根把枝丫整理好拖回家,将来做扫院子的苕帚很合适。
竹林里铺满了干枯的竹叶,脚踩上去刷刷的响,抬头望是碧绿的竹叶和竹节,空气中散发着竹子的清香,让人凝神静气不少。
这边两人忙着过日子做小家当,山下正吵得热闹。
袁屠夫当天遇见苏凌后即使心慌愤怒,但因为铺子还有点事情没有当天回来。
他着急把事情处理后今天才回到村里。
他一回到村里,就从他爹嘴里听到了袁晶翠那天和史香莲吵架的事情。
他爹也是耐得住气,没有当时就找袁晶翠理论。
一方面是考虑要选下届村长,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袁晶翠怎么给自家一个说法。
哪知道袁屠夫爹等来等去没个说法,袁晶翠像是装死一样,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能教出袁屠夫这样的儿子,爹自然不是吃亏的。
只是这种事情小辈可以闹得更过火,闹得撕破脸打人都没问题。
但是他们长辈就不行了,适当的时候跳出来讲讲理,拉拉架显得有理有据赢得村里人好感。
说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袁屠夫没他爹理智会算计,此时气得头昏脑胀。
当袁屠夫知道他那天看见的男人是苏凌买的奴隶后,他顿时脸都绿了。
他猜测过那男人的身份,也许是表亲也许是朋友,但就是没想到是苏凌自己买的奴隶。
一个最低贱的奴隶,买来不但好吃好喝供着,还买衣服糕点哄着,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在城里做生意,经常给大户人家送肉,自然知道一些小阴私,有的哥儿公子就喜欢买男宠。
他本以为苏凌爹死了,药铺关门了,遭遇突变,他们的距离可以拉近。
苏凌从他以前需要伸手垫脚够一够的上位,跌到需要他弯腰将人拉起的处境。
一个病弱哥儿无依无靠,以他的条件娶到手再容易不过。
没想到苏凌竟然自己买了个奴隶。
那奴隶长得出挑,样子是城里哥儿女人喜欢的那款爱答不理的冷峻脸,苏凌肯定是看脸才买的。
他为了给苏凌一个热闹有排面的成亲,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去外乡风餐露宿辛苦赚钱,结果苏凌背着他玩男人买男宠。
袁屠夫越想脸色越扭曲,脖子青筋都暴起来了。
这时候袁爹告诉袁屠夫,苏凌根本就没同意这门亲事,是袁晶翠自作主张收了十两银子。
“听说苏凌当时知道袁晶翠要把他嫁给你的时候,直接拖着病冲到城里买了个男人回来。”
“苏凌还说是袁晶翠为了十两银子把他卖给了你。”
袁爹抽着旱烟,烟雾散开后,露出一张嘴角沟壑明显,却不显老反而透着精明的脸。
“袁晶翠那十两银子怕是不想给了,你拿着杀猪刀去闹闹,看你是要拿钱还是拿人。”
袁爹见自己儿子还在处在苏凌买男人拒亲的震惊中,抬起烟杆狠狠打了下他手背。
他又抽了口烟,吐出烟雾后,话说语气还是那副不急不忙的调子,“出息,不就是个哥儿,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丢你爹的脸。”
袁屠夫抹了把脸,梗着脖子道:“反正是丢你脸,我是真难受。”
他有那么不堪吗,至于让一个哥儿听见要嫁给自己,立马拖着病买男人。
不,肯定是袁晶翠说了自己坏话,把苏凌吓跑了。
不过现在都晚了,要是他没出城收收猪肉就好了。
“怎么还能要人,苏凌都买男人了。”拉拉扯扯肯定也不清白。
他爹瞅了他一眼,“苏凌守宫砂还在。”
“苏凌和一个男人单独住在一起肯定入了不我袁家的门了,但是他直接推掉你的求亲还买男人回来,你咽得下这口气?”
袁屠夫一愣,他一开始是生气甚至愤怒,但那都是他以为——苏凌是同意他们亲事的。
但现在知道苏凌不同意,他便只有无力感却不能对苏凌做什么,愤怒转向了诓骗他的袁晶翠。
现在他爹提醒他,苏凌也是有错的。
错在把他的面子甩在地上踩,不想嫁给他直接买个男人回来,这不是当着众人甩他耳光子么。
他也要苏凌尝尝被人甩了的滋味。
他一脸凶狠模样,“爹,我知道怎么做了。”
袁屠夫说完,便拿起杀猪刀,气势汹汹过河,朝袁晶翠家走去。
一路上村民见袁屠夫拿着刀,也大概猜到因为什么事情了。
他们之前见袁屠夫家里没人闹,还以为私下解决了,哪知道这个凶煞才回来一天就拿刀砍人。
村民看热闹归看热闹,这万一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立即通知了村长,还拉了好些人去袁晶翠家里劝架。
事情缘由始末大家都清楚,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是袁晶翠。
几个汉子来的快,拉住了拿刀的袁屠夫,另一些妇人劝袁晶翠赔些钱道歉事情就过去了。
但是袁晶翠哭诉着说没钱,这些日子正想办法筹钱还了,哪知道袁屠夫二话不说就拿刀砍人。
原本袁屠夫还受控制给拉人的老乡一个面子,袁晶翠这张嘴一说,他一脚就踹了过去。
哎呦一声,袁晶翠跌倒在地上,家里男人儿子都不在家,就一个女儿还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袁晶翠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会还钱。
她原本还心存侥幸想忽悠袁屠夫去找苏凌麻烦,可袁屠夫一来就拿刀砍她,不是她躲得快现在就断手断脚了。
她也不敢惹这个出了名的村霸。
尽管当时袁屠夫给了十两银子也没写字据之类的,但她现在看到这个情势,也不敢不承认,只得说自己会还钱,让他宽限几天。
袁屠夫不同意,当场就要钱。
“你没钱你穿绸子带银镯子!非要我砍你了的手你才还钱是吧!”
袁屠夫说着就要扬刀砍人,不过被一声大吼喝住了。
来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袁屠夫他爹。
袁爹手里拿着竹竿,一杆子就敲在了他双腿上,“你个混崽子,说事就说事,你拿刀做什么,你不是杀猪杀疯了!”
这话一石二鸟,即表明他是讲道理的,同时又告诉袁晶翠,小心他儿子把她当猪宰了。
果然惊弓之鸟的袁晶翠一听更怕了,毕竟杀猪杀多了,顺手杀人也没区别。
袁晶翠立刻哭诉道,“叔伯,我是想还钱的,但家里真的没钱,我儿子现在也在城里做工赚钱,史兴柱也在外面赚钱,我很快就能还钱的。”
袁爹叹了口气,将袁晶翠拉起来,“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同宗同源打着骨头都连着筋,但这事你确实做的不对。”
他深深看了眼袁晶翠道:“你不该为了钱诓骗我儿子,当他好欺负啊。”
袁爹这话说的很有深意,只要袁晶翠现在指认是苏凌同意亲事又反口出尔反尔,那事情不就推出去好解决了?
袁爹这一招一石二鸟很是好算计,既要袁晶翠赔钱又要整苏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但是袁晶翠现在着实被袁屠夫吓傻了,哪里还有往日精明劲儿。
一个劲儿地认错道歉,说自己不该为了钱鬼迷心窍,诓骗袁侄子。
袁爹心里直骂人蠢货,半晌开口道,“行了,你也知道错了,看在同族情分上,宽限你些时日。”
“不过,既然我身为你同族的长辈,有些事情我是该出手管一管的。”
“听说你家房子是史老幺出了一百两修房子给史香莲住的,你现在把老娘赶出去住,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行事不遵道德礼法,更不按照族规善待老人,身为父母却没给子女起到一个好榜样,真是愧对我们袁家列祖列宗。”
袁爹看着服错认命,一脸害怕的袁晶翠道,“不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袁晶翠闻言神情松了些,压在头上的石头都轻了,还抬头看了眼袁爹。
下一刻却只觉得头顶霹雷,极度不甘愿却不得不照做。
“你去把史香莲接回来住,好好孝敬老人,还要敲锣打鼓放炮仗,大摆宴席在两族老人见证下把史香莲迎回来。”
“好让全村人都知道你的悔意,不有点惩罚,年轻人今后效仿,老人心寒又担惊受怕。”
“你知道了吗?”
袁晶翠吓得肩膀一抖,低头咬牙说知道了
对于袁爹的这一番处理,围观的村民都表示不偏不倚,扶持村里道德正义。
还纷纷说袁爹德高望重,能主持大局。
村长就是在这一番夸赞声来的。
他腿脚不利索来的慢,恰逢变天疼得更外厉害,吃栗子有缓解,但终归只是缓解。
众人见村长来了,三言两语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下。
村长看了袁爹一眼,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了。
“袁晶翠,你今后还不好好善待老人,那我就只能拿出族规伺候,你到底是史家的媳妇,到时候别怪我将你剔除族谱。”
村长这番话彻底让袁晶翠怕了。
剔除史家族谱,活着没脸见人,死了也是孤魂野鬼,没有后人祭拜投胎都只能投末等的。
袁晶翠木木点头,表示今后定会好好孝敬老人。
众人见事情始末都解决了,准备散开时,村长抬手示意大家等等。
“刚好今天村里人基本都在,我说一个事情。”
村里很少有需要村长出门召集众人的通知,不免顿时好奇又严肃几分。
几人窃窃私语,纷纷揣测是不是要收秋税了。
沉重的气氛散开,各个村民脸色都不好看。这一年忙到头,粮食刚到手又要交出去了。
村长道:“秋税还没通知,等下次我去城里集会估计就会下发征收通知了。”
“粮食是抢在变天前收回来了,粮食好好守着别让老鼠糟蹋吃没了。”
村里一听还没催收赋税,都缓了口气。
虽然知道是迟早要缴纳的,但是就如砍头前还有一口好饭吃,还有几日赖活着,先顾着当下吧。
听着村长提鼠害,众人纷纷点头,还有人叹了口气;拿老鼠实在没办法,买的老鼠药都是假的不管用。
村长一听,眼睛一亮,这人简直就是像他提前打好招呼做内应的。
他道,“之前苏凌给了我一包老鼠药,用了效果不错,家里老鼠屎都少了不少,粮仓也没被咬破洞了,你们想买的可以试试。”
村民七嘴八舌道:
“村长说好肯定就是好。”
“怎么卖的,贵不贵啊。”
村长道:“十五文一包。”
“有些贵啊。”
人群中的狗剩好奇地看着村长,他记得那天苏凌说得是十文一包啊,难道是村长记错了?还是他记错了?
“贵什么,我买二十文一包都没用,苏凌卖的药,村长都试了有用那肯定有用。”
不过还是有人问,“用了老鼠不死怎么办?”
村长道:“只要粮食守得住,你管老鼠是死是跑。”
又摸着自己白胡子,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道,“你们去买,报村长的名头,还可以买六包送一包。”
一算术快的立即道,“原本十五文,六包合买送一包,算下来一包只要十三文不到。”
“还是村长好使。”
“谢谢村长为我们争取的优惠。”
村长听着心里一阵舒坦,得意得捏着小胡子,朝袁爹瞥了一眼。
袁爹费尽心计经营的气氛被老鼠搅空了,现在村民只在讨论老鼠药,以及村长还是真的好。
哪还有谁在乎他袁得水刚刚虚情假意主持公道的做派。
村长又斜瞅了下袁得水挂在脖子上的旱烟杆儿,学人精,他可是村里第一个抽旱烟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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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卖老鼠药
村民来找苏凌买老鼠药的时候, 苏凌两人正在做狗窝。
村里人对苏凌都不熟悉,但对史家老屋还是熟悉的。
老屋处在山边几十年,他们上下山都看过。
自从几年前史兴柱一家从老屋搬到山下青砖瓦房后, 这个老屋就越发破败没人气。
偶尔夏天山雨来的急走得快, 山上的村民也会在这里小避雨,等天放晴来再去地里劳作。
每次来这里避雨或者井水取水都要从齐腰高的荒草里踩出一条小路。
现在再次踏入这个院子,才发现完全大变样多了些人气。
院外引了溪水嘈嘈, 一群小鸡鸭吃着青草, 叽叽歪歪探头叫得很热闹。
从院外到院内铺了一条鹅卵石小路,水井边也铺了鹅卵石, 原本杂草也除了, 屋檐蜘蛛网也没了, 窗户还糊了麻纸, 就连石阶都擦洗得亮堂堂的。
像是常年落灰生锈的铁酒盅被拿出来擦洗干净, 倒满了秋天新酒,再次等来了远归的主人。
一人开口道,“凌哥儿,你这院子整得不错啊。这木房子住起来比青砖瓦房舒服多了, 起码夏天不闷热, 敞亮自在。”
苏凌听见院外声音,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起身回道, “都是苏刈做的。”
“几位叔婶儿, 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狗剩站在那几人身后,见他们各个背着的手有些拧巴不自在, 从几个屁股后挤出来, 大声道, “他们是来买老鼠药的!”
半生不熟的场合下,狗剩的出现简直像一个活宝招人喜欢。
来人立马笑呵呵道:“对对,我们都是来买药的。”
“听村长说来你这里买六包送一包,对吗?”
苏凌心里来来劲儿,但面上只点头道:“是的。”
另一人说道,“就是价格有点贵,村长说十五文一包,不过只要有用就好。”
“是啊,都乡里乡亲,我相信凌哥儿不会骗人。”
十五文一包?他不是给村长说的十文一包?
苏凌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我保证有用,没用你拔村长的胡子。”
一大娘抿嘴笑,“凌哥儿胆子真大,还敢和村长开玩笑。”
“村长就是看着严肃,一连几天上山和我讨价还价,我不同意,就坐在我这石阶上不走了。”
随着苏凌手这么朝石阶上一比划,大家脑海里不自觉出现村长拉着他那老脸撅着胡子,坐在石阶上倔倔地抽旱烟的样子。
不免对村长又感激了几分。
苏凌随口瞎编后,面上哇哇心疼,“村长说我十五文卖贵了,可青石城老鼠药也卖十五文,还不一定买到真药。”
“天天守着我磨,我没办法就同意了,最后我同意买六包送一包,村长还是不满意,临走还瞪我一眼。”
“村长说最近秋税估计要涨,村里日子都不好过,叫我能便宜一点是一点,等渡过这个难关大家都会感谢我。”
“所以我临时决定这次卖十文一包,仍然是买六包送一包,每包刨出药材成本,人工费,这次的老鼠药一包只赚一两文钱。”
众人一听很高兴,一下子少了五文钱,纷纷掏钱找苏凌拿药。
苏凌叫苏刈屋里的老鼠药拿出来分给大家,并说都是看在老村长的面子上卖的,今后不会成本价出卖了。
众人点头感激,嘴里念叨着村长真是为村里着想。
狗剩看着村里人兴高采烈地回去了,一脸懵地望着苏凌。
“村长为什么要给大家说卖十五文啊,明明那天说卖十文来着。”
苏凌道,“可能村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你要保密,不要给别人讲。”
“不然大家都知道村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村长是要生气的。”
狗剩点头,“年纪大了是容易记性不好。”
“有时候发现我娘就是,每天都要叫我喂猪,要晚上鸡鸭赶进笼子里,明明我已经告诉她我知道了,她还是每天提醒我,看来真的是年纪大容易忘记。”
苏凌望着狗剩一脸认同的表情,努力憋笑。
然后就见狗剩背着手踱步到院外,撅着屁股认真观察一番小鸡小鸭后,点评道,“不错,按照这样活蹦乱跳的样子,养大基本没问题。”
苏凌道,“好的,多谢狗哥指点。”
狗剩绷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蹭地兴奋站起来了。
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换门牙的年纪,狗剩一笑露出缺口大门牙,看得苏凌噗嗤笑出声了。
狗剩又强绷着脸,立马捂住自己嘴巴,眼里笑得光亮光亮的。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难听的名字是可以叫哥的!
开开心心地应了声后,飞快地跑下山了。
不用猜,一定是和自己的小伙伴分享自己新的名字——狗哥!
苏凌看着狗剩身影像脱缰野狗朝山下飞奔,笑着转身就发现苏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怎么了?”
被苏刈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盯着看,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你……”
苏刈盯着苏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转身,把刚刚卖老鼠药的铜钱放在石阶上的草垫上。
怎么了?
苏凌摸不着头脑,看着草垫上的几十文铜钱都没兴奋劲儿了。
他走近收起铜板,望着院子里沉默劈竹条的苏刈,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
苏刈不想说,他问也没结果。
读心术在苏刈身上时灵时不灵的,苏凌捧着脸坐在草垫上,一脸苦闷。
可是现在只要他一个眼神,苏刈就能明白。
他是不是对苏刈观察少了?
苏凌脚蹬下石阶,蹲在苏刈面前盯着看。
苏刈手里扬起的柴刀一顿,又低头劈竹条,只给苏凌留一个棱角分明冷漠的侧脸。
凑近一看,苏刈的睫毛好长,黒黒直直的,眼型弧度流畅如细长新月,视线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不淡不深的唇色上,唇线分明近似锋锐的薄唇上,也不知道手指揉去是软的吗。
这一刻,苏刈就像是话本里出山的狐狸精,不会说话撩拨,但是一举一动都勾人不已。
苏凌无意识舔了舔唇瓣,不经意扫见苏刈微红的耳垂,顿时从混沌中惊起,自己刚刚想的什么!
顿时脸热心慌,急忙起身,却一个趔趄扑在了苏刈的背上。
噗通。噗通。
苏刈单手从背后拦住了他,直到苏凌起身站稳,苏刈都没有回身看苏凌。
从苏凌的角度看去,苏刈唇角紧抿,神情也冷了下来。
所以这是怎么了?
苏凌想不出所以然,也想学着苏刈哄自己那套,把小黑捉来缓解气氛。
他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闷声话语:
【就走了?为什么不叫我哥哥。】
【狗剩才七岁孩子,我比阿凌大四岁,我才是哥。】
【要是能叫我刈哥就好了。】
【怎么才能让阿凌开口叫我刈哥,我也想叫他阿凌。】
苏凌惊讶转身看着一脸沉默冷酷的苏刈,原来刚才是因为他开玩笑叫狗哥才不悦的。
如果苏刈开口,叫哥也没什么的,本来苏刈就比他大。
但是现在听见苏刈那句“我才是哥”的心声,莫名觉得“刈哥”两个字难以启齿了。
之前二姑说苏刈一个大男人,没名没份的跟在他身边怪可怜的。
苏凌想到这里,觉得心跳慌慌的,他提了口气犹豫间,话已经不受控制跳出了口。
“刈哥?”
声音软软绵绵的,苏凌又羞又慌又唾弃,苏刈咻地抬头,神情却平静。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苏刈这么能装,明明心里想的不行,喊了又不答应。
“耳朵聋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听好了。”
苏凌轻咳一声,故意粗着嗓子喊道,“刈哥。”
苏刈眼眸瞬间紧缩,而后面容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还点了点头。
“嗯。”
苏凌喊完就溜了,飞快道:“我去看看小鸡缺不缺水。”
小水塘连着溪水,怎么会缺水。
苏刈看着慌张出逃的背影,还嗯了声。
阿凌真可爱。
苏凌跑到院外鸡圈的时候,看到小鸭子在水塘边跃跃欲试下水,这才意识到自己找的借口多拙劣。
不过没等他懊悔片刻,小黑突然从山里冲了出来,朝山下犬吠。
苏凌下意识喝止小黑,起身一看来人,正是他好吃懒做贪便宜的八姑。
准是听见老鼠药的消息来打秋风了。
“凌哥儿,你这狗可真没眼力劲儿,长得像煤炭似的,怪丑的。”
小黑似听懂了,瞬间龇牙咧嘴朝八姑扑去,直咬她裤腿跟上的脚踝。
“哎呀,死狗!”八姑史兴梅吓得直后退,绕到苏凌身后,连用手挥斥:“退!退!退!”
“凌哥儿,你快拉住这狗!”史兴梅大喊道。
随着苏凌一声喝止,小黑才不情不愿怒目转身。
史兴梅缓了口气道,“这狗真是欠打。”
苏凌没好脸色道,“八姑你嘴巴还是省着点吧,再惹怒它,真咬下一块肉我可不管了。”
“别看它现在这样,过几个月就大了,它很记仇。”
史兴梅悻悻住嘴,转而对苏凌道:“凌哥儿,听说你在卖老鼠药?”
苏凌看着她没说话。
史兴梅自顾自道,“我还以为家里没老鼠,昨天才在粮仓墙脚边发现了好些老鼠洞,糯米灰糊的结实地都被老鼠钻洞了,大老鼠太多太凶了。”
“八姑正烦老鼠,你就卖老鼠药了,搞得正好。”
苏凌道:“二十五文。”
八姑惊得张大嘴,下意识道:“凌哥儿,你给别人卖十五文,怎么还给你八姑卖二十五文!”
苏凌哦了声,“听八姑这么说家里凶鼠厉害,自然要下猛药,如果八姑嫌弃二十五文的贵,十五文的老鼠药也是有用的。”
不待史兴梅辩驳,苏凌转身对院子苏刈道,“刈哥,八姑买十五文的老鼠药,你去拿包出来。”
史兴梅一听脸变了,急了,不禁提高了声音追着道,“一包老鼠药,你还要八姑给钱啊,都是自家人你还要收钱,说出去不成笑话了。”
“八姑又不要你多的,就一包老鼠药而已,哪至于这么小气还问八姑要钱啊。”
苏凌耐着性子道:“八姑,刚才说我二十五文卖的贵,说要十五文的老鼠药,现在又想不给钱拿药,八姑,你这是耍我呢。”
“亲兄弟明算账,谁来都一样。”
史兴梅道,“八姑都是为你好啊。”
“你才刚开始卖,村里人买的少,虽然村长说有用,但是大家还是想看看别人买来效果到底如何,你给八姑一包,八姑去给你宣传宣传。”
苏凌耐心耗尽,垮脸道:“八姑,我最后给你一点耐心,买还是走,别怪我不客气。”
史兴梅也垮脸了,高颧骨气得抽动,“凌哥儿,你神气什么,不就是一包老鼠药。没有你八姑把你爹养大,现在还轮到你在这里卖老鼠药?”
苏凌听着气笑了,“八姑你是不是忘记你只比我阿父大三岁,从小你抢他饭吃都还来不及,还养大?
干活都推给我阿父做,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你说这话也不怕把天笑塌了。”
史兴梅还想说什么,这时见苏刈冷着脸出来了,缩了下肩膀对苏凌道:
“我是你长辈,你不敬长辈是要被村里人唾弃,被族规惩罚的,你看看袁晶翠的下场,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苏凌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去闹去哭,最好做到桥头上撒泼,让全村人都看看你什么德行。”
“哦,我倒是忘了癞-□□不嫌身上口水多。”
“也不知道我家小黑怎么下得去口,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
苏凌见她气得脸发红,嘴角抽动一直说着你你你的,苏凌懒得再说,直接道:“刈哥,送客。”
没等苏刈走近,史兴梅就连退几步,怒瞪转身溜了。
她还记得上次这个奴隶力气大,捏的她手腕疼了几宿。
史兴梅冲下山,逢人就说苏凌的老鼠药没用还卖的贵,说不要上当受骗了。
村里人都一般不下面子,没有直接戳破史兴梅,只说等几天看看其他人效果。
倒是大黑夫郎挺着肚子路过,听了一耳朵,直接道,“梅婶儿这么快就买来用了?可村长都说有用,现在梅婶儿说没用,那咱们去找村长理论理论。”
史兴梅顿时怔在原地,连忙摆手说这点小事不用麻烦村长,还强调大家不要浪费十五文钱了。
说完就灰溜溜走了。
留在原地的村民看了一脸热闹,上了年纪的都是面上和气一团,像大黑夫郎这样暗暗挑破的还是少。
不过她们看着史兴梅吃瘪,心里也爽快。
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八成是想到苏凌那里白拿被赶下来了,才到处胡咧咧。
苏凌说惨真是惨,一大家亲戚都扒拉他爹吸血,现在爹死了还欺负一个弱哥儿。
大黑夫郎有孕情绪容易激动,此时单手扶着肚子,摸着自己的小宝宝,不免母爱泛滥对苏凌共情了。
“哎,大黑夫郎,你怎么哭了。”一人吃惊道。
大黑夫郎揉了下眼睛,“没事,我就是想到,万一那天我不在了,我孩子是不是也被人这么欺负。”
众人呸呸几声,赶走晦气话,“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大黑夫郎道,“我原本打算在看几日效果再买,现在改注意了,算花十五文钱为孩子攒点福气吧。”
他给苏凌说话也是因为他丈夫一个劲儿夸苏刈,也还因为苏凌两人上次帮他在路上割桑葚叶子。
七八个妇人一合计,也打算现在去买了,出于同情母爱泛滥也出于对村长的信任,晚一天买就损失多一天。
于是经过史兴梅这么一说,山边的院子又迎来第二批人。
她们原本都准备掏十五文买老鼠药了,结果苏凌只收十文,顿时高兴不少,有种白赚五文的错觉。
大黑夫郎是第一次上来,见院子整理收拾得不错,心情莫名好了些。
苏凌见这个孕妇面熟,苏刈在一旁说了桑葚两个字,他才想起来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个怀孕的哥儿。
“大黑家夫郎,山路不好走,你现在月份大了,有事还是叫大黑做。”苏凌额外说了一句。
大黑夫郎点头,而后跟着众人下山了。
村里人临盆了都还在田里种地,也就凌哥儿在城里长大的才觉得诧异吧。
苏凌确实不知道,而且脑海里还有一丝疑惑。
大黑夫郎怎么看着有些郁结愁绪,大黑性子豪爽,大大咧咧的又疼夫郎。
大黑夫郎应该是很让人羡慕的,而不是眼里藏着郁色。
苏凌没来得及多想,因为苏刈叫了他一声阿凌。
叫得特别自然。
他转身,就看见苏刈手里拿着一串铜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起麻绳串好的。
苏刈将一串钱递给苏凌:“一共一百二十文。”
苏凌瞬间喜滋滋的,“我花得快,赚得也快。”
他这时候倒是忘记挖黄藤根和鱼藤时费的精力了,不过本来也不是苏凌挖的,他只是指认哪个是他要的药材,苏刈就扛着锄头挖。
“村里大概一百二十来户……”苏凌边说边算账,要不了多久那些没买老鼠药的,就发现家里老鼠越来越多,也会跑到他这里买药。
就算一百户来买,一家一包,那也可以赚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更何况还有的不止一家一包呢。
苏凌也不怕他们知道自己挖的黄藤和鱼藤根被人知道,毕竟这只是两味药材,小秘方他可是捂得紧紧的。
以前他阿父卖给人治病的药材,不做涉及家禽虫蚁的生意。
他自小没人管,没事就抱着医术和话本轮流看,医书看累了看话本,话本看腻了看医术书。
没事的时候还喜欢走街窜巷,对摆街流动的小药摊子也好奇,没少买来研究。
结果十有八九都是假药,好不容易逮着一包真的老鼠药,他研究了好久,才拼凑出药方。
他阿父眼里的不务正业,现在他可以用来赚钱了。
不过村长为什么给村里人说老鼠药卖十五文?明明他说的十文,村长肯定不会是记错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是按照十文卖出去的,还顺便把“降价”原因推在村长身上。
如果村长知道肯定心里乐开花了。
苏凌这般想着,抬头就见小黑一头钻进刚搭好的狗窝里,只留一个胖屁股和摇得欢快的尾巴。
用切成长度一致的竹筒紧密扎在一起铺成狗窝底部,四周用竹篾做了个内外通风夹层,方便通风散味。
等天气冷了,还可以在夹成塞些干草保暖,最外面再用木板搭一个小房子形状的外罩,狗窝就成了。
木板是从老房子顶楼房板上找到的,十几年没用都变成了黑灰色。
苏刈还从房板上找到了木工用的木马。
木马几乎是村里人家家户户必备的工具,因为请木工来家里做工,是需要主人家出木马的。
木马是由两根成年男人大腿粗的、手臂长的松木十字交叉成一个槽口,在由一根手臂粗的木棒凿入交叉点,形成固定的一个支撑。
两个木马上的槽口是用来放需要刨平的木板,或者需要用凿子凿榫卯接口的木柱子。
现在苏刈就把木板架在木马上,用刨子刨掉沉污,露出光滑的木条纹。
小黑听见外面动静,瞬间又从半成品的狗窝跑出来,爬在地上用嘴叼着卷花木屑撕咬。
村里土狗都是大黄狗,花狗,黑狗也有,但都是瘦长的;
即使幼崽时期也不像小黑这般粗壮浑圆还短腿。
“小黑是什么品种的狗,看着不是我们这里的狗。”苏凌道。
苏刈摇头,“不知道,我就是在牙行赶走欺负它的人,它就跟着我了。”
他又看了一眼小黑脖颈儿一圈黑卷毛,脑袋的毛也有炸毛的趋势,想来这狗品种不一般。
“它应该可以长很大,属于性情凶猛一类烈犬。”
小黑听出苏刈语气半含夸奖,而且还是看着它说的,这是在夸它!
乌溜眼珠子一转,翻着肚皮打滚,卷毛糊了一脸的狗眼中还能看出一丝兴奋的神情。
“苏刈这是在做啥?”
两人正说着,二姑走入院子来了,手里端着个木钵,想来是装的什么东西。
苏刈放下手里的刨子,起身道,“给小黑做一个狗窝。”
“没看出来苏刈还会木工活儿,真是样样能干。”二姑夸道。
“做的糙,还得练练。”
苏刈话是这样说,但是二姑一看这刨平纹面就知道有点刷子,再看地上刨木花,没几年功底是刨不出这么薄的。
俗话说“木匠怕漆匠,漆匠怕照亮”。
说得就是木匠前期刨的不平,作出的东西有瑕疵裂缝,漆匠在刷漆的时候就要多补漆费精力,脾气不好的漆匠还会直接数落人。
二姑家里男人是做油漆工的,她平时可没少听自己丈夫抱怨做工的木匠;她耳濡目染自然瞧得出一些门道。
二姑知道苏刈谦虚,只笑笑把木钵拿出来给苏凌,“家里魔芋挖了,做了些魔芋块,给你们拿了点过来。”
二姑其实也是听了村里人说苏凌卖老鼠药才来的。
之前苏凌送给她的老鼠药要十文钱,她现在给钱就见外了,好在苏凌是个馋嘴的,她便拿了些魔芋送过来。
苏凌一听很高兴,欢欢喜喜地从屋里把拿出木钵接着魔芋,然后用井水在一旁泡着,好保持新鲜水分。
二姑见苏凌喜欢,心里也高兴,她看着一旁咬木屑的小□□,“这狗是叫小黑吧。”
苏凌点头。
二姑道,“我上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村里人说史兴梅到处说你这老鼠药没用,说买来浪费钱。”
她见苏凌面色瞬间有些怒气,连道,“哎哟,你先听我说完。”
于是二姑便把大黑夫郎当众说史兴梅那话转给了苏凌听。
“我也给村里人说了有效,仓里老鼠屎都少了好多。”
苏凌听完这才不气了,想来村里人也不尽是听风就是雨的。
他顿时对大黑夫郎生出些感激。
二姑见状道,笑道:“你家狗叫小黑,人丈夫叫大黑,乡里乡亲的,你还是把狗改名吧。”
换做旁人,苏凌才不管他怎么想的,但是大黑性格直爽不错,大黑夫郎还为他说话,人也不错。
“确实有点。”
“那叫什么好,刈哥,小黑改名叫什么好啊。”苏凌道。
一旁二姑听见这自然称呼,眼尾褶子都深了些。
“你定就好。”苏刈道。
苏凌看了眼还在地上咬刨木卷花的小黑,他道,“要不就卷花吧。”
苏刈看了一眼憨厚壮硕的小黑,“它是公的。”
“也对,那就花卷,黑花卷。”
苏凌越品越觉得自己这名字起的好,村里都是大黄小黄,大黑小黑,大花小花,他家这个是黑花卷!
而且小黑还是一身卷毛,小黑肯定也喜欢的。
苏刈没做声,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小黑,默认了它的新名字。
二姑也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但这个她就没开口了。
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苏凌开口道,“二姑,下雨天你忙吗?”
“不忙,这几日家里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忙完明天中元节祭祀,我得大清闲。”
“那二姑教我做下衣服吧。给苏刈买了两卷布,入秋冷了好穿。”
二姑闻言拍了拍苏凌肩膀,眼角像是在憋笑,点头说好。
这有什么好笑的?苏凌不明白。
只听二姑心声道:【凌哥儿就是嘴巴硬,前几日问只是搭伙过日子的,现在就给人亲自裁衣了。没看出来,凌哥儿还是个贤惠的主。】
苏凌听得脸色发热,不给苏刈添衣服难道等他挨冻吗。
他又不能对二姑喊你想多了,浑身别别扭扭不得劲儿,便回头瞪了苏刈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祭祖
中元节祭祖这天, 村里在外的男人都回村了。
村里袁氏和史氏的祠堂有几百年历史,分别坐落在龙滩河的一头一尾,寓意首尾相望, 互持救济。
两个宗祠都修得很大, 格局也相差无几。
两座威严的石狮守着三间朱红大门,院内鹅卵石铺路,苍松翠柏中藏着森凉肃然;月台上摆着祭祀用的器皿, 青绿古铜方鼎上浮着龙蛇缠绕的曲波纹, 只待香烛唤醒。
祭台下站着四排男人,祭祖是族里男人才能参加的仪式。
除了族老站在队伍最前面, 而后便是族里年轻一代能干有为的青年, 继而才是其他族人。
村长身为史氏族长作为主祭, 其他族老陪祭。
村长先是念了年复一年的祭祀词, 随着一声跪拜, 族人都捏香齐跪,听着村长将族中大小事宜告于先祖。
除了将春种秋收、赋税等大事禀明先祖,族长还需要祈祷先祖赐福保佑族人健康长寿,保佑后代多俊杰。
族长上首柱香三叩首, 然后便是其他族老开始讲诉史氏迁来五溪村的缘由。
旨在告诫后辈现在的安稳日子来之不易。
据说史氏和袁氏祖上是通婚望族, 因中原战乱逃难至此山里;
本以为将困死山野,结果出来一个村夫见他们可怜,便把几百号人带到深山的村里, 也就是现在的五溪村。
随着时间发展, 外来的袁史两族越来越兴旺,原本的当地蔡姓反而人口稀少。
后来村里人为了出山买卖、看病方便, 祖祖辈辈一代接着一代贴着悬崖峭壁凿出一条山路。
从此五溪村进出方便许多, 与世隔绝的山村正式纳入青石城的管辖。
村长听着族老给后辈讲诉往事, 想着进村那条唯一的山路,不禁陷入深思。
如果再次爆发战乱,能否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胜?
他思绪又落在了史氏年轻一辈人身上,没有一个出挑的,甚至还赶不上苏凌一个哥儿。
苏凌能识药材研究药方,脑瓜子还灵活能做生意,关键还守得住本心,有情有义。
他当时给村里人介绍老鼠药时提高了五文钱,就是对苏凌的一个小试探。
如果苏凌是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人,将错就错按照十五文卖给村里人;
那他也会慎重考虑苏凌,会不会把老鼠药推给外村人用。
不过好在苏凌没让他失望,那他也该出面给这个小辈做一回主。
村长心里也忐忑,赶紧把这个隐患在苏凌折腾大闹前给解决了。
祭祀完后,村长叫住了一个男人。
“史颗粒,把你家婆娘叫来。”
那叫史颗粒的男人长得很让人印象深刻但又记不住脸。
就像秋收后地里乱糟糟的玉米秆似的,咋看干瘦老实巴交的,但细看又都一样。
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婆娘是史青云。
史青云家里活不干,天天骂史颗粒,最喜欢到处嚼舌根子搬弄是非;
每次逢人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然后呱呱个不停后,末尾一定神气地补上一句,“你连这都不知道。”
这对夫妻也是五溪村出了名的人,不是他家多有钱,而是他们家上一辈人嫌弃五溪村又偏又穷,跑去外面谋生,最后客死他乡。
上辈人在弥留之际才告诉史青云他们先祖生根的地方。
史青云俩夫妻在外是外乡人,最先试过做小本生意,发现连饭都吃不起后,才靠租田种地过日子。
这种的不是自己的田问题就多了,后来因为乱涨租金问题大闹了一场,还被撕了契约。
主事的人偏心族人,就算闹到官府,官府也是先听宗族族老的说辞。
毕竟官府有很多事情需要宗族的族老支持协助,比如土地丈量、人口登记造册、收税纳税、还兼代管教蛮不讲理的山村野蛮人。
宗族就相当于官府下面的一个小衙门,替官府分担了很多繁杂琐碎的小事。
史青云在外受够了欺负,便带着丈夫寻根回乡了,还把丈夫改了史姓。
史青云回到五溪村后,上一辈留下的老房子还在,但是地已经纳入族中公产,没地可种。
她又哭又闹卖可怜一番,族中给她分了五亩靠山遮阴水田,七亩旱沙地。
这些地粮食产量不高,一亩产谷丰年一百八十斤,歉年刚刚过百斤。
一年到头收的粮食刚刚够一家三口的基本口粮,更别提卖钱或者缴纳税收了。
但史青云再怎么闹,族里也不会再划出地给她了。
族里的公田赚的粮食是用来荒年抵税、维持族学开支、资助孤儿寡母过日子的。
如果族里出了求学读书人,族里也会从公产每月拨出份额资助。
比如袁秀才能够继续求学参加秋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袁氏族里的支持。
所以族里公产是族人共有,绝不可能再给史青云划出更多的土地。
其实五亩水地七亩旱地,足够一个成年汉子早晚忙活,毕竟史青云也是个不伸手的主。
但是她贪心大,瞧着史兴贤死了,地本来荒在那里也是荒,她种了还能有些粮食。
她给史香莲提了点东西,就指使自己男人挖地据为己有。
族里对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史香莲自己都不反对,族里也没说什么。
但是现在苏凌回来了,短时间他没发现不对,但是时间长了一定会闹。
地是命根子,也不知道史香莲是怎么同意史青云的,只当平日走得近,关系好。
没多久,史青云来了。
村长开门见山直接让史青云把苏凌家的地还回去。
苏凌现在还不知道地被人占了,是因为那块地靠近史兴贤的坟。
他上次探过苏凌的口风,苏凌自他爹埋土后,想来怕难过,一直没去坟边看。
但中元节祭祀,苏凌一定会去史兴贤坟地烧纸钱上香,一看刨过的地,就知道有问题了。
与其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还不如他现在趁早解决,也好给那孩子一点安慰吧。
村长道:“苏凌现在也在五溪村,他爹的地当他做主。”
史青云没想到是这件事情,当场就不同意大声道:
“那块荒地我家男人足足捣腾了五天,而且史香莲也是同意的,现在说收回去,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吗?”
村长知道这人一贯胡搅蛮缠,也不和她说。
不是说不过,而是他村长的身份哪能和一个长舌妇争口舌高下。
村长知道症结在哪,没多久,他派人通知的史香莲也来了。
“史香莲,听说你把兴贤的一块地给她家种了?”村长假装才得知,吹胡子瞪眼道。
史香莲点头,“之前青云小妹子说家里地种的不够吃,我想凌哥儿也不会种地,荒着也是荒着,我当时就口头同意了。”
一句口头同意倒很有意思。
史青云一听急了,忙道:“老姐姐,上次袁晶翠欺负你,我可是帮你出气的。地也是你同意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光凭史青云说的,外人都看出没什么信服力。
一块近一亩多的地,关乎子孙后代口粮,怎么可能提点小东西就让给她种了。
但是史青云却很有把握的样子,史香莲本就极不待见史兴贤,更别提隔代孙儿了,那是恨不得没出生过。
史香莲哪敢出尔反尔,她手里可是有把柄的。
但史香莲却突然改口道:“但是现在凌哥儿在村里落脚,那地我就做不了主了。”
她看向史香莲的眼睛半鼓半眯着,暗暗带着威胁:“老姐姐,我们当时都说清楚了,你现在反悔,我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史香莲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只道:“随你怎么说,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嘴巴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史青云见史香莲笃定她不敢说出口,她确实也不敢倒出来,只得大声嚷嚷史香莲欺负人。
她家把荒地挖了,现在又要收回去,这摆明就是赚她家白干。
说给了她家的就是她家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收不回去。
史香莲也不跟她闹,就看着史青云一个人扯着嗓门吵。
史青云和袁晶翠一样,都是吃软怕硬的,脖子梗得再硬,还是怕刀子。
果不然,在看到袁屠夫来的时候,史青云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只瞪眼瞧着史香莲。
史香莲来宗祠的时候,就找人通知了袁屠夫,以她对袁屠夫的了解,这事儿他一定来。
就听袁屠夫粗厚的嗓子道:“史青云,你占了凌哥儿家里的地?”
“有我袁屠夫在,你还敢欺负凌哥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袁屠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村霸,一把杀猪刀挎在腰间,谁看了都怵。
但关于赖以生存的土地之争,史青云还是大着胆子道,“凌哥儿和你无亲无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袁屠夫眼神一狠,狞笑得脸上肌肉抖,“谁说没关系,我袁屠夫今儿把话放在这儿,我一定会娶了凌哥儿。”
他这话一出,史香莲和史青云都没做声。
倒是一直沉默的村长,才抬起褶皱的眼皮子,严肃地看着袁屠夫道,“袁霸山,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凌现在无父无母可自己做主。”
眼下之意是你不能强迫苏凌。
袁屠夫当然知道,一旦强迫苏凌,那史氏一脉定然不同意,到时候就是两族纷争了。
他也没打算用强,之前苏凌拒绝他是因为旁人煽风点火,现在他回村了自然不一样。
只要苏凌意识到自己的好后,还怕娶不到人吗。
最后袁屠夫带着史青云几人上山准备给苏凌还一个公道。
走半路上的时候,村民见村长、史香莲都在,便问上山是不是找凌哥儿。
那人刚从山上买老鼠药下来,说凌哥儿家里没人,现在去龙滩河边捞石子去了。
中元节祭祖这天,两族人忆苦思甜,晚上只能吃石子做的菜,苏凌也不例外。
此时苏凌正和苏刈在龙滩河上游提着竹篮捡石子。
石子要捡光滑椭圆,又要保证石子不大不小,否则嗦石子的时候吞下肚子就麻烦了。
苏凌没脱鞋下河,只在河岸边捡。
河水清澈见底,苏凌手指伸入河里一通乱搅,水面清光乱颤惊动石缝中的小河虾四散逃窜。
胆子大的小虾米还游近,轻嗅指尖,苏凌只觉得指尖痒痒的,非得报复这几只不知大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苏凌悄悄不动,而后弯腰捧出清水,清水哗啦啦从指尖坠落,最后手心里果然弹着四五条小河虾。
他朝一旁在河里游泳的小黑招手,小黑立马哒哒溅着水花扑来了,结果它张着嘴,半天没等到投喂的食物。
苏凌拍着狗头道,“小虾米能有多大,自己去玩吧。”
苏凌坐在河岸的石块上,耳边刷刷的河水奔流而下,听得人心神悠远;
抬眼是墨绿远山,那些高树尖上应该停了几只鸟,只等人没防备时冲下山,到田里,到屋檐下叼些谷子或苞谷讨口粮吃。
那些鸟可真讨厌,但味道还不错。
苏凌决定后面好好锻炼小黑的捕鸟能力。
他扭头见苏刈已经走到河中间,裤腿挽至大腿山,正弯腰在河里捞石子。
河里石子也很漂亮,有像是白脂玉的白石子,有浅黄玉珠的石子,还有绛红、墨黑的石子。
苏刈挑了些亮眼的,想着苏凌应该会喜欢。
他认真捡石头的时候,苏凌从岸边捡了一个扁平的石子;
一个水漂过去,石子像是踏浪似的,接连漂了三下,就在第四下靠近苏刈时,苏刈伸手握住了那漂石。
苏刈没侧身只微微伸手就握住了漂石,就像捡石子一样轻而易举。
苏凌兴奋大喊,“刈哥,你好厉害!”
苏刈回头,嘴角有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他捡竹篓里的石子差不多有满满两大碗了,便朝岸边走去。
对河里玩水的小黑招手,小黑立马上岸,浑身打了下摆子像肉滚刀子似的弹了弹,卷毛湿答答的贴在肚皮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狗两人就沿着河边下走,遇到了袁屠夫几人。
袁屠夫一路上都在想苏凌的事情,没成想冷不丁看到那个奴隶。
他顿时想起自己在布料铺子前的石阶上磕破了嘴皮。
他虽然没证据,但下意识觉得是这个男人搞的鬼。
袁屠夫摸了下嘴角结壳的疤,凶狠地扫了苏刈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苏凌。
他道:“凌哥儿,我把史青云给你带来了。”
“我之前不在村里,还不知道你被人这样欺负。”
“你放心,凡事有我撑腰!”
苏凌一脸奇怪白眼,“谁要你撑腰了。”
他目光扫过村长,见史香莲也在。
不过几天没见,史香莲怎么一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样子,原本只白了双鬓,现在却是苍苍白发。
想来没少和袁晶翠窝里斗吧。
与满脸褶子平静的史香莲不同,一旁的史青云是愤愤又不甘的模样。
他道:“村长,这是怎么了?”
村长将事情经过讲了下,讲的时候一直盯着苏凌脸色看。
果然刚开始口就见苏凌脸色一变要炸脾气了。
村长当机立断说结果:“史青云已经同意还回来了。”
可苏凌哪是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
他瞅了史青云一眼,“当我家死绝了?你这么着急占我家地,狗吃屎都没你抢得这么难看。”
史青云立马像充血仰头,准备开骂,却被一旁袁屠夫斜了回去。
“干什么!当着我的面还想欺负凌哥儿!”
史青云道:“我说什么了,我开口说句话还不行吗!”
有村长在,史青云也不怕袁屠夫乱来,也凶了回去。
史青云看着架势自己是讨不到便宜了,只道,“那地让凌哥儿种也可以,但是得把我家那五天挖地的工钱结下。不然就是耍无赖欺负人!”
苏凌道:“我叫你挖了?谁叫你挖的你问谁要钱去。”
“我还没找你麻烦,我那地谁让你动的?”
“原本种的草药都被当作野草割了,那一块地的草药还是五年生的,你怎么赔我!”
史青云没当回事道,“你说那是草药就是草药?一田的野草也能被你说成草药!故意欺负我不认识是不是!”
苏凌道:“你自己不认识还质疑我家草药,你现在就把你说的荒地野草给我复原,我教你认识那叫什么草药!”
“杂草都扯了,地都翻了,我怎么给你复原,你就是故意找茬儿,想赖账白嫖血汗钱。”
苏凌嚯了声,“谁叫你霸占我家地,割我家草药,求你翻地了?”
“今天,你不给我草药钱赔出来,别管我闹到族里。”
苏凌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村长也不得不出声了。
苏凌家的地确实基本都是种的药草。
虽然药田交给史兴柱家打理,但是荒着没人管,确实看着像荒着的杂草。
村里人除了口口相传那几种药草,没人认识药草;
史青云家把人家药田里的药当杂草割掉的几率也很大。
村长咳嗽了一声,看了苏凌一眼,转头对着史青云道:“这样,毕竟是你家先霸占人家药田,不管挖的是不是药草还是野草都是你们家的错。”
“开工钱就更别讲了,说破天也没这样的道理。”
村长一番话下定论,史青云再闹也没用了,只得不甘瞪着苏凌。
没成想,苏凌旁边那个男人冷眼扫了过来,还挡在了苏凌前面。
苏凌立即从苏刈身后站了出来,不依不饶地问村长:“那我田里五年生的药草怎么赔。”
“长五年就等今年秋收采来入药,现在全泡汤了。”
村长头疼道:“那你想赔多少?”
史青云着急了,眼皮直跳,“我不服!凭什么!一堆野草就要我赔!”
苏凌不慌不忙道:“那你把所谓的野草复原,不然赔到你砸锅卖铁。”
“你这挖的不仅仅是那快地过去五年积累的银子,更是挖断了那药草往后五年、十年的生意,我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银子,不赔,我和你没完!”
村长见又要吵起来了,拦在两人中间道,“这样,药草毁了没办法复原,那就按照一亩稻谷产量赔。”
“你就赔一百五十斤稻谷给凌哥儿。”
一百五十斤稻谷去壳大概有一百二十斤糙米,新出糙米按照市价三文钱一斤,有三百六十文。
这远远低于一亩五年生的药草价值,村长也不知道苏凌会不会同意,全程都是看着史青云。
村长转头看苏凌道:“凌哥儿,你看这个怎么样。都是乡里乡亲,别闹得太难看。”
苏凌白了村长一眼,他都准备给村长台阶下了,结果非来一句要点炸他的脾气。
“她不要脸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得人气吞声让着她?”
这时候袁屠夫叉腰出声道:“对,你们就是看苏凌死了爹,小哥儿好欺负。看吧,凌哥儿,你还是跟着我,保管没人干欺负你。”
没待苏凌生气回怼,袁屠夫整个两百多斤的人像头熊一样,扑通一声就砸进了龙滩河里。
苏凌和史香莲惊讶片刻,随后也都收了面色,村长和史青云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两人看着河里骂骂咧咧挣扎起身的袁屠夫,又看着静静站在苏凌身旁的人,是苏刈刚才动手的?
一直沉默的苏刈,开口似弹着刀锋,冷锐到让人耳膜害怕:“袁屠夫就是下场。”
苏刈说得简单,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
谁敢欺负苏凌,他就把谁丢到龙滩河里。
两百斤的壮汉就这么轻飘飘的砸入河里,他们都没看清什么时候动手的。
这下史青云彻底怕了,瞅了眼史香莲,难怪她不怕自己威胁,临时改口了。
果然史香莲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
感情知道这是一个哑巴煞神,没人能治得了他。
“村长,你不管管这个,奴,他吗?”
“公然把人丢进河里,完全没给村长颜面。”
苏凌拦住了想要动手的苏刈,他看着史青云道:“谁叫袁屠夫出言不逊。”
“刈哥嘴笨,我受了委屈他只会手动。”
“下次你嘴巴还不客气点,别怪我没提前给你打招呼。”
这话听得史青云脸色一青一白,心里慌慌的,也不敢再挑衅。
“我家药田远不止村长说的一百五十斤稻谷,但是看在村长出面,我这次就接受调解了。”
“如果下次再找事,我非坚持到底不可。”
村长见状终于解决了,抬手摸了把胡子,“好了。史青云,限你三天内把稻谷送到凌哥儿家里。”
一场土地赔偿纠纷就解决了。
几人都朝自家方向走去,没人管河里随着水浪漂着的袁屠夫。
袁屠夫此时像个死猪一般怀疑自己脑袋出问题了,是谁把他丢下河的!
莫非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不,他摇了下头,瞬间想起了他身后脖子一痛,而后就被人砸进来了。
一定是那个叫刈哥的男人。
新仇旧恨,给他等着瞧。
河里的袁屠夫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定要把刈哥打败。回家就单手抗两百斤肥猪,锻炼肌肉手臂爆发力。
迟早他要一血耻辱。
岸上回走的几人,各有欢喜各有愁还有人叹息。
比如村长就摸了摸自己硕果仅存的胡子,哎,好像又掉了几根。
回去的路上,苏凌一改刚才吵架时的暴躁脸色,此时笑嘻嘻的,还有心逗小黑玩。
苏凌见苏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哼哼说道:“谁叫史青云欺负到我头上,地是还回来了,但是不解气,现在她不解气了我才开心。”
虽然史青云赔的稻谷折合市价不过三百多文,对于苏凌来将只不过是一点小钱,但对于史青云家确是大出血。
谁叫她贪便宜想欺负他,让她家一年忙活的一亩地收成全打水漂,苏凌心里才解气。
苏凌说得含糊不清,但是苏刈听明白了,“那地里是杂草?”
“对啊,谁叫她霸占我家地,就当收点息钱。”、
“嘿嘿,还开荒五天才搞干净,倒是省了我们自己累。”
苏凌说完看了苏刈一眼,突然怕苏刈说他骗人,然后说大家日子不好过,种地也辛苦,骗人一亩粮食不好之类的。
往日,他可没少因为类似事情被他阿父说教。
苏凌见苏刈没说话,他懂,哑巴是不会说教,但沉默不予置评的态度就是不认可。
他眼尾翘着的笑意没了,瞬间闷闷不乐的,低着头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就忽地被轻轻揉了下脑袋,低低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落在耳旁,苏刈说:“你也很厉害。”
嘿,苏凌没忍住嘴角,翘着得意得笑了。
“哼哼,那是。”
苏凌开心了,整个人显得活泼不少,话也多了,“石头菜你会做?”
苏刈看着苏凌脚下磕磕绊绊的石子路,将苏凌脑袋扶正:“看路。”
“你又去问二姑了?”
苏刈道:“三伯娘家比较近,狗剩教的。”
苏凌回头,“你是在说七岁小孩子都会做,我这个大人不会咯?”
“不是。”
无趣。
苏凌看了一眼认真解释的苏刈,放过他吧。
石头菜很好做,他们村里称之为嗦丢,如字面上的意思——把石头嗦后,抬手潇洒一甩就丢了。
据说他们先祖从中原逃难到这里,一路上没有吃的,就是嗦这种炒的石子,嗦到青石城后石子还有香辣味。
这种石子菜做法很简单,先把圆润的石子洗干净,然后水煮开后捞出来保持热度;
把切段的干辣椒和姜片蒜片过油出香,再把石子倒入其中再大火爆炒,温度越高越好;
中途再加水激发辣椒香味,浓缩的汤汁浸入石头中,达到越嗦越上隐的味道。
嗦完石头菜,正是黄昏的时候。
这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前烧香烛,先祖看到青丝烟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从在家里烧香纸开始,苏凌身上就笼罩着低落的气息,低头默默烧着纸钱。
苏刈知道他难过了,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在一旁把竹篮里放好等会儿要上坟用的香纸蜡烛。
苏凌提着竹篮起身,他回头见苏刈也跟了上来,开口道:“你在家吧。”
苏刈脚步一顿,点头,却在苏凌迈出院子的时候,抬手一挥,将一旁嗦石子的小黑派了去。
苏爹的坟离老屋没有多远,走过两三根田埂,再上两三个土坡小路就是了。
黄土堆着新坟,原本四周的杂草荒地被翻得干净平整,只有那新坟无言突兀。
苏凌走进,将竹篮放在地上,跪在地上,手一寸寸摸着晒得干裂的黄土。
久久无言,等他抬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坟后是一片阴暗入黑的山林,往日苏凌早就怕到腿软,但此时却盯着山里雾障想看得真切。不见魑魅魍魉,也不见任何人影。
山林雾气下罩拢近,他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就当阿父回来了吧。
果然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在堂前烧三柱引路香,先人就会寻着路回来。
他盯着阴暗山里看了这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再也见不到阿父了,再也听不见阿父叨叨絮絮的说教声,再也看不到阿父无奈却纵容自己的笑容。
奔溃只在一瞬间。
苏凌从无声流泪到趴在黄土上嚎啕大哭,只在一刹那。
一旁小黑呜咽着用脑袋蹭苏凌的手,可苏凌没理它,它只好趴在苏凌的腿边摇尾呜咽着。
一顿发泄后,苏凌哭累了。
山林吹过的风里都夹着香烛味,那是家家户户对先人的惦念与牵挂。
这一刻,他理解了为什么村里人这么看重祭祀。
山里湿气重,落在苏凌颈侧让他清醒不少。
他起身,小腿微麻,撑着新坟边缘,向阿父诉说现在的日子。
事无巨细,他一一都说了。
他本以为开口会委屈或者无助,却意外的平静。
碎碎念念的,他嗅着山林间的香烛味,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好像他说得越多,阿父的音容笑貌就越发清晰。
说道最后,苏凌有些羞意。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但我好怕,我好怕那梦只是换个人重来一次。”
苏凌说完,眼尾最后一滴泪也干了。
他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希望有机会能把他带来给你看看。”
磕完头,他起身,抱着小黑映着清亮的月色回走。
小黑长胖不少,苏凌抱着吃力,但他此刻却死死抱着,他的怀里只是太空了。
下了一个小土坡后,苏凌觉得空落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把小黑放在地上,“小黑,你可太沉了。小肉球。”
小黑呜呜哼着,绕着苏凌脚跟走,也不知道是抗议还是怎么样。
不过蹿来蹿去倒是打散了苏凌心中的阴霾,松快不少。
到他下完小土坡,走到田埂上的时候,遇见了史香莲。
史香莲也一愣,明显是没想到天都黑了,还能遇见苏凌。
两人都没打招呼,就擦肩而过。
等苏凌快回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
回来的时候只顾着抱小黑了,把竹篮丢了。
那竹篮可是苏刈观察三伯娘家的竹篮后,他试着编的第一个竹篮。
整整两天苏刈都在埋头编这个竹篮。
要是山上没人他还可以明天去取,但是史香莲可是什么小家当都偷偷拿着给几个姑姑家的人。
苏刈辛苦编的竹篮,可不能被史香莲霸占了。
于是苏凌当即原路返回。
在他准备上小土坡的时候,隐约听见史香莲好像在坟前说什么。
苏凌下意识躲在小土坡下,还往里悄声走了走,离土坡上的声音更加近了。
他想听听史香莲会说什么。
这样极度偏心眼里没有幺儿的人会来上坟,已经出乎苏凌的意料了。
可史香莲来了,还是抹黑来上坟。
她会对他阿父悄悄说什么,或者是觉得懊悔自己往日所做,白天没脸来才晚上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的品种之前评论有小可爱说中了,只是还有些细分。
第36章 苏刈
山后夜蝉低声嘶鸣。
坟前烛火星子迎风闪动, 将蹲在地上烧香纸的脸照得苍老脆弱。
史香莲耷拉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底似在压抑什么。
她枯瘪的嘴角微微抽动,不一会儿就红了眼眶, 无声滑下一滴浊泪, 打在火苗正旺的纸钱上。
胸口干涩又肿胀的情绪让她动作僵硬缓慢,一张张将纸钱分开,然后等上一张纸钱燃烧过后, 再缓缓放上新的一张。
干枯的手指不自觉抚摸着纸钱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最终颤颤巍巍开口:
“幺儿啊,娘来看你了。”
坟前烛火随风跳动, 映出史香莲那张似追忆的脸, 眼里透着难得的思念和温馨。
“你小时候就是最懂事最让娘忍不住喜欢的一个。”
史香莲早年没了男人, 一个妇人扛着锄头早出晚归, 每天累得精疲力尽。
但回到家里她心里有盼头, 即使她不待见那孩子。
那孩子蹲在门口还没有村里大黄狗高,远远看到她回来的时候眼睛会发亮,会跑过来接下她肩上的锄头,即使他还不到锄头一半高。
还会给她捏肩倒洗脚水, 说今天自己也很乖, 没有惹哥哥姐姐生气,还会勾着指头细数今天又做了哪些事情。
会说阿娘好辛苦,他仰着脸说自己长大后定不让阿娘再吃苦。
她累了一天, 回来看到软乎乎满是孺慕的笑脸也会心软。
也会忍不住揉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她最不待见的孩子, 也是命最硬的孩子。
怀他的时候私下偷偷喝过滑胎药,捂着自己孕肚使劲儿捶, 但孩子还是健康出生了。
即使那时候她男人去山上救人摔下悬崖, 她悲伤过度至晕厥, 这个孩子也没滑掉。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都会想这就是她的报应。
这个孽种就是为了生出来折磨她,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让几个孩子年幼丧父。
孩子越长大,她就越厌恶。
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脸色怒骂,于是久而久之习惯对孩子一脸漠然。
她知道孩子一直在揣测他哪里做的不够好,为什么娘的态度越来越奇怪。
她也知道孩子为了讨她开心,一直很懂事帮着做家务,抢着帮哥哥姐姐们干活。
想到这里,幼时孩子的脸仿佛又在对她笑。
那童稚的笑容打碎时间的禁锢,毫不费力地刺痛如今麻木冷硬的心。
以为史兴贤是不该出生的孽种,她强忍痛苦近乎麻木的恨着忽视着他;
到后来所有都成了冷漠的习惯,无度的索取成了报复的得意。
结果前几天她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这个孩子就是她男人的。
袁晶翠偷偷给袁屠夫和苏凌牵线,她知道的时候苏凌已经买个男人回来大闹一场。
苏凌和袁屠夫的婚事没可能后,她按下虚惊一场的后怕。
哪成想,前几日袁屠夫回村后找到她说求娶苏凌。
她当时就拒绝了,然后悄悄找到了袁屠夫的爹,袁得水,问他知不知道袁屠夫要娶苏凌的事情。
结果袁得水含着烟杆子悠悠吐了口白烟,告诉她那晚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她踉跄摇晃眼前一黑,豁开妇人廉耻厉声道不可能。
袁得水抬起眼皮看着她,慢慢道,他倒是想,喝酒喝多了干不起来。
史香莲活了六十多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但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昏地暗。
当年那晚,她给在山上烧木炭的丈夫送晚饭后下山回家,遇到喝得醉醺醺的袁得水,噩梦开始。
野地里她挣扎喊叫,随后后脑勺钝痛晕了过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浑身衣衫不整,她惊慌失措也不敢声张,可没有多久她有了身孕。
她整日惶惶不安活在难堪与愧疚中,没几日山上来人说她丈夫为了救人摔下悬崖了。
听闻噩耗她晕了过去,醒来更加坚定是肚里的孽种作恶,是她的报应到了。
不过后来,她把所有的报应都给了这个孩子。
看着她笨拙的讨好,痛恨和快意掩盖那丝心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孩子。
最后连着其他几个孩子也讨厌他,欺负他。
她只是默不出声有意放纵这一切。
直到史兴贤死了,她才有一丝恍惚的痛感,又觉得她终于解脱了。
她终于熬过了孽种,老来终得自由。
可现在那个畜牲轻飘飘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自以为的。
她痛恨的孽种从始至终都是她男人的种。
悔意撬翻心底长年痛恨结出的厚疤,露出血淋淋的心软与迟来的母子情。
她悔啊。
她恨啊。
可一切都太迟了。
史香莲脸贴在坟边泥土上,嗓子似粘了黄土胀痛难咽,痛到胸口钝痛想发泄出这几十年的苦恨悔爱,却也只能艰难挤出丝丝呜咽声。
山风呼呼吹过,带起坟前燃尽的纸灰,雪花似的落在行将就木的背脊上、苍老白发上。
呜呜咽咽的痛苦声连带着山风都显得凄凉,天似乎也黑得更快了些。
过往刻意忽视的片段此时鲜活闪现,那孩子小时候的孺慕笑意,迷茫无措的讨好,长大后竭尽全力的支持这个家。
那孩子真的做到了儿时的话,他长大赚钱后,她真就没再吃过一分苦。
可她享受得理所当然甚至有报复的错觉,对孩子的付出始终置若罔闻。
那孩子到死都没听到她喊一声儿啊。
史香莲干枯柴瘦的手扒着裂干的黄土缝隙,她悔啊,下葬前为什么不看看那孩子最后一眼。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竟要这么惩罚她。
一个寡妇受尽白眼独自把五个孩子拉扯大,磕磕绊绊终于熬出了头。
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到头来确是当头一棒,直接要了她半条老命,一夜白头。
她甚至想直接死了,吊死在袁得水家门口。
但就这么死了,她下去有什么脸见孩子,见自己男人。
就算死,她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下去。
史香莲起身,带起老旧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她拍了拍膝盖衣角的泥土,抹掉眼尾褶子里的泪水,拢了拢歪斜的发髻,颤颤巍巍地走了。
她僵硬迟缓地走了会儿,直到下坡后,身体又恢复了韧劲儿,月下身影消瘦任谁看了也得说一句身体健朗。
等史香莲走远后,苏凌才带着小黑从土坎后走出来。
他见史香莲手里空着,放心了。
走到坟边捡起竹篮,看了眼刚刚烧过的纸钱只剩一堆烟灰,史香莲到底说了什么?
他躲在土坎下,只听见呜呜呀呀的风声,白蹲这么久了。
苏凌抱怨一通,抬头看着月色,才发现自己出来这么久了,苏刈肯定担心。
他赶紧带着小黑下坡土坡,不过脚刚踏上田梗上的时候,突然从田背阴影出来一个身影。
苏凌当场就吓得尖叫,心跳加速捏着竹篮慌不择路地跑了。
“阿凌,是我。”
苏凌喘气转身,只见小黑屁颠颠地跟在苏刈身边,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跑。
“吓死我了。”心跳还扑通扑通的,害怕的冷汗此时才爬上背脊,苏凌又没忍住对罪魁祸首道:“等我不能站在田埂上?非得把我吓个半死吗?”
苏刈见苏凌确实被自己吓得一溜烟跑了,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习惯站在阴暗处,隐蔽身形。
但这个解释在苏凌那里过不了关,苏刈赶紧补充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凌瞧了他一眼,算了,何必为难一个木头呢。
“走吧。”
“啊,”苏凌突然想到,“鸡崽鸭崽是不是还关在水塘里,会不会冻坏了。”
“没有,我出门的时候都捉回了鸡窝。”
苏刈出门前把家禽收回窝,又在灶里埋了根柴火,锅里闷了一锅洗澡水。
两人回到家里,灶还是热的,稍稍添把火洗澡水就热好了。
苏凌看着一锅的热水,对苏刈道:“天气没那么热了,你晚上别在院子用凉水洗了吧。”
“没事,习惯了,冬天也洗冷水澡。”
苏凌也没继续说什么,洗完澡就睡了。
可能下午嗦石头嗦多了,当时不觉得咸,睡前倒是灌了一肚子凉水才觉得通身清爽。
睡到半夜,他被尿意憋醒,模模糊糊起身去如厕。
推开门却见苏刈光着上半身,健硕的胸膛以下垒块分明,腹部只松垮搭着一条半干微湿的布巾。
嘭的一声,退后、关门,一气呵成。
瞌睡顿时惊醒,苏凌背靠在门板上,捂脸大吼道:“苏刈,你不知点检!”
苏刈没不知道苏凌回突然起夜,等他回神的时候,苏凌惊到关门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苏刈没说什么。
他返回房间穿好衣服才走对苏凌房门外道,“我刚冲完澡,现在衣服穿好了。”
顿了顿后,又道,“我进房间了。”
他见苏凌门口还安安静静紧闭着,又回头补了句,“进去就不出来了。”
只听苏凌屋里门栓拉动,脚步声哒哒就出来了,“闭嘴,你这个没有羞耻心的男人。”
苏刈听见苏凌朝这边走来,赶紧进门又关门。
这倒让专门赶来骂人的苏凌吃了一脸的瘪,只得嘀嘀咕咕道,门倒是关得飞快。
可真是那句什么来着,又当□□又立贞节牌坊。
睡前折腾一通,倒丝毫不影响睡眠。
山里清爽,夜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子就睡到了天亮。
苏凌今早难得早起,起来的时候苏刈也刚刚起来没多久,正在井水旁洗漱。
苏凌先把小鸡小鸭放到院外水塘里,水塘即使有活水注入也被鸡鸭粪弄脏了,便先没把鸡鸭放入。
回到院子里找了个竹扫帚,准备清扫水塘。
只是拦截水塘出口的石头太重了,苏凌捞不动,正准备叫人时,苏刈自己走出来了。
苏刈移开石头,从苏凌手里拿过扫帚,对苏凌道,“你先去洗漱吧。”
苏凌道,“哦,不过这个活我能干啊。”
苏刈想起昨晚田埂上,苏凌受惊吓跑得飞快,是不是可以有意识锻炼下苏凌身体。
他道,“大黑家卖豆腐,可以去买块豆腐,早上烫个豆饼配嫩豆腐鲫鱼汤。”
最晚的石头嗦得嘴巴咸,此时听到清淡鲜美的鲫鱼汤,瞬间勾起了苏凌的食欲。
他点头,洗漱完后就拿着木钵下山了。
苏凌问了人才找到大黑家,他家也是青砖瓦房,院子看起来比袁晶翠家的还要大些。
他去的时候大黑家的院子里正有两个妇人正在忙活。
年轻的在磨架旁拉石磨磨豆子,年纪大的用勺子时不时往磨口里添水,收拾磨边溢出来的豆浆。
苏凌道:“还有豆腐卖吗?”
院子妇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着像大黑娘,脸上有些褐斑皱褶,鹰钩鼻。
她朝屋里喊了声,“老二家的,有人买豆腐。”
没一会儿,大黑夫郎挺着大肚子出来了。
他看到是苏凌微微点头笑了下,说要等下,刚卖完一磨豆腐,不过还有一磨正在压豆腐。
豆腐脑出锅后放在一个铺着白包袱的豆腐箱里,把包袱系紧,然后在豆腐箱上放个重物如石块之类的,将豆腐脑按压成块。
用石膏做的豆腐一般按压半个时辰就行,所以苏凌也没等多久,大黑夫郎就说差不多可以了。
大黑夫郎手扶着肚子朝水池旁的豆腐箱走去,然后下意识叉开腿让肚子的重心更稳,才缓缓弯腰抱那豆腐箱上的石块。
苏凌看得眼皮直跳,目光扫到院子一角正在劈材的大黑,男人有力气不使唤留着过年守活寡啊。
哐当一声,大黑夫郎虽然歪歪斜斜抱起了石块,但好歹顺利丢一旁了。
哪知道这声响惊动石磨旁舀豆子的大黑娘,她扭头道:
“一块石头都搬不动,你是没吃早饭?”
“怀个孕像个千金小姐,村里哪个哥儿怀孕了都没像你这样。”
大嫂放下石磨把手,大黑放下手里的斧头,都朝水池旁走了过来。
还是大嫂通情达理,苏凌脑海想法还没过完,就听那大嫂捏着嗓子道,“石头没碎,结识着呢。”
然后对大黑夫郎道:“这石头可比人结实多了,一点都不娇气。”
苏凌听的顿时血气上涌,果然大黑夫郎脸色变了,但最终咬牙忍住了。
而大黑站在一旁把石头搬回水池边,竟然笑呵呵道,“石头肯定比人结实啊。”
完全没听出大嫂话里的意有所指,也没察觉到自己夫郎的生气与隐忍。
这也太缺心眼儿了吧。
苏凌突然明白大黑夫郎眉间的郁色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被婆婆嫂子呛声欺负,自家男人还乐呵呵的毫无察觉,换苏凌的话,定要一口血喷人脸上。
好在大黑虽没察觉气氛不对,但还是让自己夫郎去一边休息;
然后自己开了豆腐箱,再拿刀按照豆腐块上的棱横划切成整齐的豆腐块。
苏凌见豆腐做的嫩又新鲜,要了两块一共五文钱。
豆腐嫩豆花儿应该也不错,苏凌问豆花儿加糖怎么卖。
“凌哥儿,你这口味倒是和大家都不同。”大□□。
一般村里人吃辣豆花,里面放些油辣子、葱花、香菜、花生米差不多就当作一餐早饭了。
苏凌虽然口味偏辣,但是豆花儿他只吃甜的。
白糖一两得四十文,普通家里人一般只买杂质多的红糖。
大黑心疼自家夫郎有孕,买了白糖做鸡蛋羹养身体,刚好也能满足苏凌想吃甜口的想法。
“成,两碗豆花儿三文钱。”
这个价格很是公道了,青石城里一碗就得三文,如果还加除盐外的其他调料得四文,加糖最贵,得五文钱一碗。
明显大黑按照一般的豆花儿算了,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一点糖没事,自己夫郎也吃的慢。
他还找了一个食盒给苏凌把豆腐和两碗豆花装好,还问苏刈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兴趣上山打野猪。
这事大黑在三伯娘家打谷子的时候提过一嘴,当时苏凌以为他只是顺口提的,没成想对方确是记在心上的。
苏凌接过食盒,“他最近在编一些小家当,门外就是竹子砍也方便。”
大黑吃惊,“刈兄弟还会编竹篾啊,咋啥都会。”
苏凌也没解释,笑笑当作默认了。
他可是看着苏刈对着三伯娘家里借来的废竹篓比划研究半天,从反复编拆到逐渐上手也就一个下午的事情。
苏刈还会木工呢。
等苏凌提着食盒到家的时候,后厨已经传来了香味。
“我买了两块豆腐,晚上还可以吃煎豆腐,还买了两碗豆腐脑儿。”
说话间,苏凌已经把东西都拿出食盒,摆在木桌上。
苏刈把锅里煎得金黄的土豆饼盛在碗里,也端在了桌上。
看来早上吃饼和豆花儿就够了。
桌上两碗豆腐脑儿,一碗油辣子撒葱花,一碗白豆腐脑儿。
苏刈想苏凌不愧是喜欢吃辣的,就连豆花都吃的这么奇怪。
他下意识伸向了白的那碗,只是他的手被拦住了。
苏凌道:“你是这碗辣的。”
苏刈手顿了下,转向那碗麻辣的,盯着碗里的辣椒看了片刻,决定还是开口了。
“我不吃这种口味的豆腐脑儿。”
看着苏凌手里那碗道:“我喜欢吃咸的。”
苏凌抬头道:“我手里这碗也不是咸的,是甜的。”
苏刈虽然面色平静,但苏凌还是敏锐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好像奇怪豆花还可以吃甜的。
“这有什么奇怪,千人千口,众口难调没听过?”
苏凌强势道,“不过在我们家,必须统一口味。”
正当苏刈纠结要不要试着吃甜口的时候,苏凌的一番话已经哄着他把那碗麻辣味的吃光了。
苏刈皱着眉头,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看得苏凌心虚。
他道:“一个人一张嘴,你偶尔也说说话,不至于这么老实被我欺负。”
苏刈道:“我们家向来是你做主。”
苏凌捏着筷子的手一愣,而后脸有点冒热气,低头嘀咕道:“谁跟你是一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下雨
吃过饭后, 凉意袭来突然变天。
原本朗朗晴空一下子乌云密布,山风更是呼扯得吓人,片刻沙飞走石, 屋顶瓦片上一阵噼里啪啦——雨脚跳响得厉害。
吓得院子里的小黑汪汪直对乌云叫唤, 被苏凌吆喝了一声才夹着尾巴躲进了屋檐下。
夏末暴雨还是气势汹汹,说来就来。
两人赶紧把小水塘里的鸡鸭捉回笼子,收了晾晒的衣服。
下雨天对于两人日常没有一点影响, 苏刈还是倒腾竹子, 按照编竹篓的经验做个簸箕。
一般人做篾匠学徒从具体的砍竹、裁竹、开筒、剖度逐步学起,两到三年才初具成效。
只有剖篾功夫过关, 师傅才会教徒弟学习简单的编织。
苏刈有刨得一手好刨花的木匠基础在, 对剖蔑剖条也都摸索得极快。
但编出来得东西目前也只能说结实可用。
簸箕纹路条理不整, 与严谨精致毫不沾边, 像是刚学包饺子还手笨的人, 大个大角的,但好在初学能用。
苏凌则是捣鼓一些晒干的药材,做在案前用铡刀切断后用铜钵药杵捣碎磨粉。
等雨小了点后,苏凌撑着伞带着买的布料, 打算去二姑家学习手艺。
苏凌刚从房里拿出布料包裹, 苏刈就从竹篾中抬头看了过来,苏凌道:“我去二姑家,你就乖乖自己待着。”
……
苏刈闻言低头, 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竹篾, 剖条将表面毛刺磨光滑。
见苏凌撑伞踏进雨中,他又抬头道:“下雨山路滑, 注意点。”
“知道了。”
苏凌应声后就混着昏暗雨线走出院子。
他才不要苏刈跟着去呢。
他除了对药材医术有点耐心, 学其他东西只到皮毛就心浮气躁, 尤其是女红刺绣缝衣服。
到时候二姑教几遍他还学不会,岂不是显得他很笨。
如果苏刈在旁边看着,估摸着没看两遍还要上手试试,到时候二姑肯定一脸揶揄打趣。
想想就丢脸臊得慌,绝不能让苏刈去。
苏凌到二姑家的时候,二姑正在门口纳鞋底,想来从入秋开始就得准备过冬的衣物了。
他也没空手去,带了一包能杀死老鼠的药。
二姑看了眼苏凌带来的布料,就知道是上等好料子。
她脚下有一个簸箕,里面全是提前准备好的破旧布料和衣服,倒是可以先拿来给苏凌练手,看看缝得到底如何。
结果让二姑对苏凌那双“巧手”看了又看——没多没少正好五根,缝出来的结果真是出乎意料。
苏凌缝得像蚯蚓一样扭曲,丝毫不懂得收针脚全大剌剌得缠来缠去,二姑看得直叹气。
平日的机灵劲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此时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捏着绣花针,她都替那白嫩手指担心,迟早戳几针见血的。
二姑看笑了,“活该你少爷命啊。”
苏凌嘟嘟嘴,“不就是学得慢点,二姑就只知道挖苦我。”
“你这手艺差得远了,慢慢练吧,反正还得热一个多月,也不着急穿。”
“或者二姑替你缝也行。”
苏凌道,“不要,我缝得再丑刈哥也不会嫌弃。”
但是浪费料子啊——苏凌郁闷,只得低头认真捏着针戳洞。
眉头拧巴,不知道是和自己手指较劲还是和手里的针线较劲儿。
二姑捂嘴笑道,“凌哥儿这眉毛可比龙滩河还要弯弯拐拐。”
“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体己为男人着想。”
见苏凌脸带急色,上红了脸,二姑才呼呼笑着转了话题。
“我上次看苏刈会木匠,我们村里到有一户木匠师傅,据说很厉害。”
二姑压低声音凑近道:“我上次是无意间听我爹和村长悄悄说起的,村里人都不知道。”
对于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总能勾起人好奇。
苏凌也不例外,也低声道:“怎么厉害?”
“姓蔡,村里人叫蔡老头,据说十几岁就出山闯荡了,到前两年才落叶归根。”
“听说他见过皇帝,还当个什么大官。”
不过对于这一点,二姑和苏凌都是不信的。
不像铁匠要求技艺高、打铁原料贵,做出的铁器一般人家也买不起;
相比较木材遍山都是,用木头做的家具家当就很受普通百姓欢迎。
木匠虽然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因为入门门槛低,没事接个活补贴家用,从事木匠的人也多。
但木匠这个行当想要做精做出名头,没有师傅带个三年五载是不能出师。
不过即使是混出名头的木匠,顶多生意好收得酬劳高,哪还能做官见皇帝。
顶多是嘴上吹嘘脸上有光罢了。
当时史青云搬回村里时,也热闹过一阵子。
手上带着玉镯子,金手钏,天天吹嘘自己在外面过得多好,有几家铺子酒楼,最后听从爹娘遗训归乡寻祖,才来到五溪村。
可没过几天,就到族里大哭大闹说田地分少了,不够温饱填肚子,她忍痛割下一切归乡寻祖,族人可不能这么逼死她。
史青云这么一闹,村里人都知道她之前说得都是假的,手上带的也是赝品,就是爱面子到处吹嘘。
所以对于蔡老头的传闻,两人都是不信的。
衣锦还乡是多少漂泊在外游子的心愿,但是有几人能做到?
世道不易,都在为下一口饭奔波。
“不过蔡老头很低调,自己到没对外面说什么,出去得早,村里也没什么亲人,回来也是一个人,看着孤寡老头一个,独来独往怪可怜的。”
“他也不到处吹牛,上次给村长家做的风车,那手艺漂亮得罕见,你二叔还专门去看了,回来直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手艺。”
“也是个怪老头,村里人其他请他制家具还加价,他推辞不接,估计和村长有长大情分才出手的。”
“我看,他做木匠是有真本事的,要是你家刈哥跟着他学,肯定能学到东西。”
“不过蔡老头怪的很,只怕不愿意收徒弟。”
苏凌听二姑说完,也没放在心上。
他刈哥学什么都快,而且他自己就会木活儿,哪需要去学什么。
苏凌想着,手上的针脚又错了处,被二姑眼尖儿的指出来了。
二姑这一心二用,嘴巴和眼睛各管各的,真是让苏凌羡慕。
专心一件事情,时间就过得快,等苏凌抬头扭脖子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下雨天本就阴暗分不出日头,不过肚子饿了,差不多可以回家。
二姑还说快做饭了,叫苏凌吃完饭再走。
苏凌说苏刈肯定在家里做好饭等他回去吃的,然后趁着雨势微收撑伞出门,将二姑打趣的笑声留在身后。
苏凌一路上耳朵都发热,二姑整天说他,怎么不着急她两个儿子。
下了一天的雨,小路上淌着自山上流下的哗啦啦水流,苏凌盯着脚下走路格外小心。
见平日走的山路都成了小溪,他中途又绕远路上山。
这一绕就远远见废弃的屋檐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屋檐前后是竹子杂树,加上这条路少有人走,也没人发现这里有一对青年男女。
苏凌远远扫了一眼,雨幕夹着淅淅沥沥雨声,那对男女倒是没察觉朝他们走来的自己。
苏凌抬眼望去,只见女的手里拿着手绢放入男人手里,两人相互拉拉扯扯,苏凌犹豫要不要经过。
他没想到一直古板较真的袁秀才居然和史贤芝私下来往。
未嫁姑娘的手绢意味着什么,自不用多说。
好在今天是他看到了,要是别人看到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下雨天烟雾朦胧,破败屋檐下,两人又在拉拉扯扯,像是在说什么,明明男才女貌看起像是在私会,说难听的就是偷情。
“贤兰姑娘,这个手绢我不能收。”袁秀才板着脸拒绝道。
史贤芝面色一愣,顿时像闹了个乌龙似的,又羞又急解释道:“都怪我没说清楚,让秀才哥哥误会了。”
她脸色低落似难以启齿,但一双眼睛望着眼前人满是信任和依赖,借着雨势氤氲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前几日,袁屠夫拿刀欺负到我家来,还踹伤了我娘,我娘拿不出十两银子,这几天都愁白了头。
我那一直不着调的哥哥也都进城赚钱了,我一个女儿家,想为我娘分忧排难,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思来想去,自认为绣工还能拿的出手,便想先绣着试试看。”
“但是我娘不让我随便出门,更别说进城了。
我哥哥莽夫一个,办不来事,秀才哥哥,你能不能拿着我这手绢去铺子问问卖不卖得出去,值几个钱。”
袁秀才刚回村,而且李秀娘为了他专心读书,也不会给他说村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让儿子分心。
他一听,皱眉下意识道:“袁霸山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行。”
“而且手绢这种东西铺子卖十文上下,收得话更低了,大概在五六文。”
袁秀才的话意是杯水车薪,劝人放弃。
“可十两银子辛苦一年才能存下来,天天看到父母发愁,我心里也难受。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我总想出一份力。”
袁秀才听到这里有些易动,想到他娘也是熬夜点灯绣手绢,数条攒着等自己放假回来再带去城里卖。
不过他在做决定前,先问了句,“你娘怎么欠袁霸山这么多钱。还让他动怒拿刀砍人。”
史贤兰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娘给苏凌牵了袁屠夫亲事,结果苏凌反悔了……”
袁秀才一听,脸色急变,“什么!苏凌亲事?”
不过片刻,他就冷静下来——苏凌反悔了。
他看向史贤兰道:“苏凌怎么会反悔,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
“一定是你娘拿钱,两边蒙人。”
史贤兰道:“我娘怎么蒙人了,苏凌没了爹,好心给他找一个家,竟落得这般口舌。
这村里哪家有袁屠夫家殷实?苏凌自己眼高手低,挑三拣四,出尔反尔,反倒害得我娘被村里人误会白眼嚼舌根子。”
袁秀才道:“你在私塾读书识字就是为了污蔑人的吗?”
见袁秀才脸色有怒气,她压下内心嫉妒,软声道:“我读书只是为了明理,不像村里那些老一辈人眼瞎耳聋分不清是非。”
“我知道秀才哥哥读书是心怀天下的,想为民请命为民做主,见不得青石城的作风。秀才哥哥,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身为女子诸多不便,我也想自由自在的赚钱。但是眼下,我真的没办法了,请秀才哥哥帮帮我,反正你进城也要替秀婶儿去铺子啊。”
不得不说史贤兰是了解袁秀才的,一番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一个弱女子都帮不了,畏手畏脚,今后如何站在更高处为民做主,清扫青石城风气。
史贤兰见袁秀才终于接过自己手里装手绢的木盒,眼里激动一闪,像是某种东西尘埃落定。
但是袁秀才却从木盒子里拿出了手绢,掀开检查起来。
这只是出于他做事习惯,凡事经手的事情都会仔细检查一番,比如看看秀娟上没剪断的线头或者不小心沾到小污渍。
结果他这么一番,就见史贤兰脸色一变,下一眼在手绢背面一角处,看见秀了一个小字——兰。
他面色一冷:
“史姑娘。”
“恕在下不能代劳。”
袁秀才识破史贤兰的心思,却没点破,给人留了颜面。
但史贤兰却红了眼,“你就这么喜欢凌哥儿吗?他已经有男人了!”
我哪里比不上他!
袁秀才没看她,把手绢放入盒子,然后给了回去。
史贤兰见状又羞又怒,接过盒子撑伞跑了出去。
袁秀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人影走远他才撑伞出去。
“还把人惹哭了啊,袁秀才你不地道。”苏凌慢悠悠从竹子后撑伞出来。
“你们都给情定手绢了,还不哄人,愣在这里干嘛。”
因为雨声,外加站得远,苏凌并没听清楚两人谈话,只从气氛觉得让人遐想。
袁秀才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苏凌,急忙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她只是叫我帮她进城卖手绢而已。”
虽然他最后识破史贤兰心计,还生了些厌恶,但君子绝不会出口毁人名誉。
苏凌偶尔回村的时候他会去找苏凌,史贤兰每次见他都温柔得体,没成想是个工于心计的。
今日原本约他的是史贤芝,到了却发现是史贤兰。
要是今天他不知情收了这手绢,过后史贤兰给家里闹他二人早已定情,到时候他百口莫辩。
这不苏凌只是远远看了眼,就已经误会了。
“哦,不是两情相悦,是一厢情愿啊。”苏凌道。
袁秀才听笑了,苏凌还是那副口气。
每次托他买话本的时候都指名要情投意合的,还说一厢情愿的话本看得他又气又恼,简直花钱受虐。
“你怎么从这里走?”袁秀才道。
苏凌道,“不说了,本来就绕路,还怕你们尴尬等了会儿,时间耽搁有点多了。”
“这么着急回去,我送你。”
苏凌摆摆手:“别,我才不想秀婶儿下次见面又说我耽误你备考。”
“再说刈哥看到你送我回去,会不开心的。”
袁秀才脸色一滞,想起了刚才史贤兰说苏凌自己找了个男人。
他是不信的,但是看着苏凌脸色的笑容,心里泛开苦涩。
“他这个人嘴巴不说,心里小气的很。”
“他不高兴了,做菜不放辣椒简直要我命,我可不敢惹他不开心。”
袁秀才牵起嘴角笑道:“那你快回去吧,路滑小心。”
然后他又看着苏凌的眼睛补了句,“改天我再给你送话本来。”
往日苏凌一听新话本,定眼里闪光,追着他要。但这次他却道:“好久没看了,发现也没什么意思。”
“行吧行吧,你有了新朋友就忘记老朋友了。”
苏凌道:“哪能,你永远都是我朋友。倒是你高中后,可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这话直戳秀才心窝子,脸上笑意都淡了些。
袁秀才点头:“苟富贵勿相忘。”
苏凌满意地笑了,“那我先回去了。”
山雾下罩,木屋前一片竹林都被雨势垂得低头,湿湿嗒嗒滴着雨珠。
苏凌刚走进院子,苏刈还在堂前屋檐下编织竹篾,后厨烟囱上在雨雾里冒着青烟,趴在苏刈身边的小黑听见脚步声立刻摇着尾巴冲进雨里。
“哎哎,走走走,下雨天淋雨了就是个臭狗,快回去。”
苏凌连说带赶的,小黑也被调-教的机敏,夹着尾巴委屈跑回了屋檐下。
“累死我了,捏针捏得手指和手臂酸。”苏凌将伞撑在屋檐下,朝堂前走去。
苏刈从一堆竹篾中起身,然后在石阶上的木盆里洗了下手。
“饿了吗?”
“饭菜都闷在锅里了。”
“有点,手指都麻得捏不住筷子了。”苏凌夸张地甩着手指,语气带着娇纵脾气。
“那我喂你。”
你这么理直气壮是几个意思,苏凌道:“我手又没断。”
他只是一天下来学得慢,不高兴想要苏刈夸下他而已。
苏刈看懂眼神,却拉着苏凌的手指自然而然得观摩着,纤长葱白,他道:“确实不适合做废手指的细功夫。”
苏凌不高兴了,别扭又烫手般地甩开苏刈的手,“不会说话就闭嘴。”
苏刈反而捉住细滑的手腕,道:“我给你揉揉。”
苏凌眼神闪躲抿着嘴角显然在纠结,苏刈进一步握住,然后用手掌包裹住带着凉意的手指。
“给主子揉肩垂腿,是属下的职责。”
苏凌心跳扑腾地厉害,脸红扑扑的,细如蚊呐嗯了声。
而后嘟囔道:“做的不错,赏你三文钱。”
他只是随口找个台阶下,没想到苏刈揉完后,真伸手向他要三文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捉鱼
暴雨一连下了五天。
前两天苏凌还能下山找二姑学缝衣服, 后面山路水大,便只能拿着旧布料在家里练习针脚。
苏刈这几天不断捣腾竹篾,现在做出的东西也不比村里人家用的差了。
日子一晃而过, 今早暴雨终于停歇。
院前屋后都落了一地残叶枯枝, 地里冲出来很多小虫子和土蚯,还有些没捱过暴雨的鸟雀和老鼠都僵硬躺在水沟里。
院外的小水塘都变成了小山洪,等水势退去后, 水塘被冲刷出了一个坑, 可见暴雨多猛。
屋后靠山的小土坎塌方,把后屋檐的排水沟堵了;不过苏刈清理及时, 到没有淹水泡屋脚。
苏凌把关在家里憋坏的鸡鸭放出去, 各个扑腾展着翅膀, 低头迈着碎步在屋前院后捉虫吃。
他还在屋子周围洒些杀虫药粉, 清理清理院子。
再等晴两天, 地里稍微干了些后便可撒些菜种子,等赶在小阳春前菜苗扎根固苗,倒是时候也省得许多遮寒的功夫。
暴雨后也不全没有收获,起码被大风刮倒的枯树都被雨水冲到院外了。
苏刈搬着木马, 拿着大锯子锯木头, 苏凌就一点点的把木头立在一旁,等太阳晒干后再往屋檐下码整齐。
两人正忙碌着,就见狗剩从山下一步一跳似的蹦了上来;
实际上山路被水冲刷得光滑, 裸出很多石块, 狗剩就是踩着石块一路跑上山的。
“哥,哥, 快下河捞鱼, 上坝水溢出来, 暴雨把坝子里的鱼都冲下来了,龙滩河现在好多鱼!”
狗剩站在下坎路上,远远吼一句又立马跑下山,看来是忙着捉鱼去了。
苏凌两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拿着鱼篓木叉子准备下山捉鱼。
小黑见状也要跟着下山,不过苏凌让它待在山上。
暴雨初晴,山上的猛禽都没吃的,会趁人不在家下山叼鸡鸭崽吃。虽然他在院子附近洒了杀虫粉,但还是会担心有些蛇钻进来吃小鸡。
下山的路上,水田里都积满了水。
这时候就有一些村民会下河捉鱼放进稻田里,假装这是稻花鱼。实际上这种“洗澡鱼”除了多些土腥味儿,并没有稻花鱼的鲜美。
一些庄稼菜地都被暴雨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村民又得忙着插些木桩子固定枝干。
等两人到龙滩河的时候,岸上河里都是人,场面很热闹。
河里像下饺子似的男女老少带着簸箕、渔网、鱼篓往里跳;不过未嫁的姑娘和哥儿都只是在岸上待着,给自家人手指哪里有鱼。
龙滩河本来河宽水浅,河口石墩子处用竹蔑拦住防止鱼跑,但这样水位也上来了,没到男人腰腹间。
苏刈腰间挂了两个鱼篓下了河,苏凌看得眼馋也想下河。
“要下来吗?”苏刈看出苏凌眼中的跃跃欲试。河水微凉,虽然担心苏凌身体不适,但如果不满足他孩子心性,定会憋的慌又心生遗憾。
苏凌摇头,他想玩水,但现在还是捉鱼要紧。
河里主要是土鲫鱼、草鱼、鲤子居多,还混了些泥鳅;鱼时不时被围追得跃出水面,然后引来岸上孩子惊呼连连喊自己爹娘快捉。
本来捉鱼多少无关紧要,村里大人下河都是凑个热闹,相当于农忙后放松活动。
但是架不住岸上孩子皱眉加油呐喊,河里的大人都想自己孩子开心点,也更加卖力的捉鱼。
其他岸上的姑娘哥儿也没闲着,在河边找了些醉鱼草,摘了些核桃叶,再把这些用石头捣碎丢河里,试图麻醉鱼让其行动迟缓。
但河水流动快,这点汁液很快被冲淡,苏凌还看见有一条土鲫鱼挑衅似地嘬了一口醉鱼草的叶子。
苏凌见状,朝苏刈喊了声,“刈哥,接着。”
一包药粉划了个弧线,稳稳地被苏刈抓在手心。他看了一眼苏凌兴奋的眼神,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苏凌前几日用鱼藤根磨的粉,鱼藤长在河岸潮湿水塘边,但可能是因为山里气候原因,在五溪村找了很久才找到。
鱼藤毒性强,对鱼类尤为厉害。即使在这水流极快的龙滩河里,鱼藤粉落下的周围,鱼游都明显呆呆地像喝了酒似的。
没有一会儿,苏刈的鱼篓里就装满了鱼,他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朝苏凌走去。
“哇,他这么快就捉了一篓鱼!”小孩子更是凑上盯着鱼篓看。
狗剩也凑近,看着鱼篓里跳动的鱼只得眼巴巴羡慕。
“把这鱼篓的鱼倒进我家那个水塘里,我给你捉一篓鱼。不过你得多给我送几回。”苏刈对狗剩道。
狗剩眼睛一亮,飞快吐出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在一旁孩子羡慕声中,端着二十几斤的鱼篓就往山上跑。
“狗剩还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苏凌又道,“我去给三伯娘和二姑家给点药粉。”
苏刈点头然后又下河捉鱼。
三伯父的腿虽然快痊愈了,但还不易下水,所就她一人拿着鱼篓捞鱼。
二姑家人多,加上两个儿子有三个壮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二姑见三伯娘一人冷清而后又叫三伯娘一起来扯渔网,后面再分鱼。
两家人齐上阵加上苏凌给的药粉,也捞了不少鱼。
不过他们洒药粉的时候,被史青云看得眼红,直念叨说把她的鱼毒死了。
二姑家三个汉子瞪眼看过来,史青云吓得屁都不敢放,本打算凑近捡点剩下的,只得愤愤离远了点。
她看了眼河对岸的袁屠夫和袁秀才,再看看河里的苏刈,朝苏凌轻视地翻了个白眼。
她本来以为一连五天暴雨,村长说的限时三天给苏凌缴粮可以缓几天;
哪知道第三天的时候苏凌两人冒着大雨缝隙,逮着雨停间歇就下山催她。
真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但看到那野男人的阎王脸,她又不敢不给,一股气憋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不知道苏凌从哪里来的胆子还敢给那野男人带绿帽子。
她可听说了,苏凌在山上和男人住着,私下还约袁秀才见面拉拉扯扯。
一方面还勾着袁屠夫,简直不要脸到罕见。
与史青云想法不谋而合的还有岸上一脸柔静的史贤兰。
原本就钟意袁秀才,觉得这人与村里的男人都不一样,用书本上说的就是君子端方。
她以为与袁秀才情投意合,结果是她自作多情,不仅拒绝了她的手绢,他也没否认喜欢的是苏凌。
苏凌有什么好,自小苏凌的东西不都最后落在她手里了。
但喜欢苏凌的袁秀才却让她如吞了苍蝇难受。
她本以为袁秀才是不一样的,没成想也是喜欢皮相的粗浅男人。
她本不嫌弃袁秀才穷,自小娇生惯养的她愿意陪着他辛苦,愿意熬夜磨墨伴读,白天浣洗刺绣赚钱。
幸好,老天怜见,她及时止损。
她终于看清了袁秀才的真面目,不用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他配不上自己。
自从她家出了事后,那些媒婆冰人都绕着她家走,如果不是如此她也不用费劲心思搭上袁秀才。
她还为袁秀才推了好几家相看的,结果到头来一场空。
她不甘心,这一切都是袁秀才的错,或许苏凌也有错吧。
一方面她娘袁晶翠的事闹得村里人尽皆知,都是拜苏凌不识抬举所赐。
一方面以袁晶翠感到耻辱,出门都不敢抬头见人,更怕遇见苏凌。
可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最后落到没人要的地步?她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于是她就散播苏凌和袁秀才雨天私会的消息。刚好一连下几天雨,村里人没事做,动动嘴皮子落得乐子。
这时袁屠夫和袁秀才前后脚来河边,到时候看到苏凌和那男人在一起,定要闹得不愉快。
最好打起来,正好让全村人都看看苏凌这个水性杨花的哥儿。
瞧,那袁屠夫正盯着苏刈,一脸凶横。
“袁霸山,你瞧什么?瞪着眼珠子像是要吃人一样。”袁秀才提着鱼篓,朝袁屠夫走近道。
袁屠夫揉了揉拳头,短衫露在外面的胳膊似长虫涌动,袁秀才拍了拍那凶猛的胳膊,“你这胳膊越来越壮了。”
“不够,一只手目前只能举起一百斤猪肉。”袁屠夫屈着胳膊,手臂上肌肉如小山鼓动,他目光灼灼盯着苏刈道。
“很不错啊,两只手就能抗起一头肥猪了。”
袁屠夫表情狰狞,又扫了眼河里弯腰捞鱼的苏刈,眯着眼似在预估苏刈的重量。
“不够,那个刈哥就是单手把我丢河里,此仇不报,我村霸地位何存。”
“嘴巴喊人刈哥,还想动手打人,袁霸山你可一点都没变。”
小时候袁霸山就是一边欺负他,一边又在其他孩子欺负他没爹围打他时,吓退那些孩子。
“你懂个屁,我说得是‘那个刈哥’,”他重音咬字道:“他不配跟着苏凌姓。”
“他竟敢把我丢下河,还明目张胆和苏凌勾勾搭搭。”
袁秀才笑了下,低声道:“你是怕你爹骂你吧。”
袁屠夫收下胳膊鼓动的肌肉,也凑近低声道:“我爹不知道,其他人我都威胁了,他们不敢乱说。”
袁秀才见袁屠夫不停朝苏凌看,他道:“你喜欢苏凌?”
袁屠夫经过他爹一番分析,现在很敏锐,警告道,“你别想打主意。”
袁秀才有些无奈,怎么平时没见袁屠夫这么敏锐,朋友“妻”不可欺,明明是他先和苏凌走近的。
“我怎么不能打主意了,是不是你爹还告诉你,如果我不听劝就威胁我,要停了族里对我的资助?”
袁屠夫眼睛一鼓,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袁秀才指了下自己的脑子,“我还知道,你爹还说了一些话。”
袁屠夫抱着胳膊,气道,“我爹说苏凌没给我面子,宁愿买个男人回来都不嫁给我。”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是这么个理。”
他发狠道:“我要苏凌付出代价。村霸可不是谁都可以惹的!”
袁秀才见怪不怪,语重心长道,“你多大了除了听你爹的,你就没自己想法了?”
“你别顺着你爹话钻牛角尖了,他买个男人回来只是反抗袁晶翠,并不是想下你面子。”
“他估计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袁屠夫一听,更加怒气了,“你这样说我更加觉得没面子,村霸都不认识,这不是故意无视我?”
“不对,村里谁不认识我?”
然后气哼哼道:“那苏凌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这就去告诉苏凌,我早就喜欢他了!”
袁秀才头疼,拉住作势抬脚的袁屠夫,结果袁屠夫个头太大块,他一个正常男人都显得细胳膊细腿,直接挂在袁屠夫手臂上了。
“……”
“袁霸山,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你这脑子,是怎么做生意的?”
袁屠夫停下脚步,扭头抽回手,理直气壮道:“所以生意一直太不好,我才跑远走了一个月,就是想多赚钱回来娶媳妇,结果媳妇没了,都说我头上多了顶绿帽子。”
“我一定要苏凌后悔让他知道我的好,要那个刈哥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袁秀才哭笑不得,“你先听我说说,再决定。”
深奥的大道理只会让袁屠夫头疼,所以袁秀才循循善诱贴近他生活举例子:
“你此时正在铺子前,向来人吆喝卖猪肉,结果别人看都没看你一眼,跑去你对面羊肉铺子了。你明明卖力吆喝了,但人还是没理你跑去买羊肉,你觉得没面子吗?”
袁屠夫一副别把我当白痴的眼神看着袁秀才,“怎么可能,人家今天也许就是想吃羊肉。”
袁秀才道,“对,不是你猪肉不好,不是人家看不起,而是人家就是只想吃羊肉。”
袁屠夫道:“当然是这样,”又扫了袁秀才一眼,“但这和苏凌有什么关系?”
“人家不喜欢你,你也不能……”
袁屠夫其实隐隐有些明白,出声打断道:“哼,我看人家也不喜欢你。”
两人同时朝苏凌望去,只见苏凌仰着脸,正对拿着鱼篓的苏刈说说笑笑,一脸满是雀跃欢喜。
苏凌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而后不知道对那男人说了什么,那男人只是淡淡点头,而后苏凌就从桥墩子走过来了。
“秀才,你竟也来凑热闹了。”苏凌道。
袁秀才道,“难得上坝掉鱼,刚好赶上了。”
他手拐子不动声色压了压一旁欲言又止的袁屠夫,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好在苏凌开口了,“给,这药粉可以麻醉鱼,但是毒性很强,洒的时候要注意,别对着人洒,也别吸了去。”
以前袁秀才给书馆抄书,有时候也会抄一些话本带给他。
印刷本要五两一本,手抄本一两银子一本,而他从袁秀才手上买略过铺子抬价,直接用五百文拿下,也省了不少钱。
他俩关系就在这话本来往间,慢慢熟悉起来,但说话也不多。
“好,”袁秀才接过药包,又道,“你过来找我,那位不会生气?害得你吃不上辣椒我可罪过了。”
苏凌哼了声,“我给他说了,他还答应晚上给我做烧辣子酱。”
一旁袁屠夫额头突突跳,没忍住开口道,“你在家不做饭的?”
然后见苏凌脸色不悦,急忙改口道,“哼,他还敢欺负你,做个菜有什么了不起,跟着我,辣椒炒肉管饱吃到让你发腻。”
苏凌白了袁屠夫一眼,“看到你我就发腻。”而后哒哒摆着手过桥了。
袁屠夫气到脸红,扭头对袁秀才控诉,“你看他!”
袁秀才拍拍他肩膀道,“别说了,鱼都要被你那个刈哥捞完了。”
袁屠夫一听,手握拳挺着脑袋,直直朝河里冲去。
两人撒网,洒药粉,收网,没多久也捞满了鱼篓。
而后又都默契地朝苏凌那边走去。
刚好此时狗剩从山下提着空鱼篓,气喘吁吁地放在了苏凌面前。
袁秀才一来见鱼篓是空的,便从自己的鱼篓里捞出几条鱼放进苏凌的空鱼篓里,结果得来袁屠夫凶声一喝。
“瘦坨子,你丢什么鱼!”
袁屠夫本就面恶,此时五官肉痕抽动,手臂肌肉颤动像是要打人。
一旁远远注意着苏凌动向的史贤兰自然发现了。
看吧,要打起来了,让全村人都看看两个男人争一个哥儿,这可不是什么美谈。
袁屠夫不由分说把鱼捞起来,抛回袁秀才的鱼篓里。
鱼篓发出哐当一声,显然内里空间还很大,并没有装满。
袁屠夫又从自己鱼篓里掏了两条两三斤重的草鱼和大个的土鲫鱼,丢进了袁秀才的鱼篓里。
“你看你又穷又瘦,回去再给你点大骨头熬汤,给你娘和你自己补补身体。”袁屠夫道。
袁秀才道,“轻点,鱼都给你砸死了。”
苏凌看了眼袁秀才,没想到被这么说,他没有生气,而且和袁屠夫之间还很熟稔。
这时苏刈也提着满了的鱼篓上岸了,他一身湿答答的,短衫露出精壮的四肢,紧贴身躯的布料凸出恰到好处的腱子肉,沾了湿气的五官显得给外冷峻。
他斜后方走近,把一篓鱼塞在了苏凌怀里,苏凌正看着袁秀才,冷不丁怀里多了个重物下意识抱紧;
纤细腰腹不堪重负,一个趔趄后仰差点朝后摔去。
如果苏刈没有环腰抵住苏凌后背的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苏刈低沉的声音落下,带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打在苏凌的耳垂上。
苏凌耳尖颤了颤,仰着下巴瞪眼道:“谁叫你突然塞我怀里的。”
还恶人先告状!
他哼了声,想站直身体,背后支撑的强力手臂却改为虚虚环着他后腰,无端有种被圈住的错觉。
“嗯,我错了。”苏刈道。
道歉这么快,苏凌嘴巴反而没发挥的机会了,他一脸不高兴嘟嚷着。
苏刈听见了,“那我以后慢点认错,嗯?”
“……”
“你是不是有病。”苏凌骂道,但脸色瞬间放晴。
“我们这么多鱼,给秀才一点吧,反正也吃不完。”苏凌开心道。
“嗯。”
然后苏刈就抓了几条大鱼丢进袁秀才的鱼篓里,一声不吭。
袁秀才看着两人亲昵,见苏刈虚揽着苏凌的腰间,像吃了苦胆一样无法言说,只得面上打趣道,“苏凌晚上还有辣椒吃吧。”
“我家里有腌制的辣椒,用来炒腊肉正好。”
此时袁屠夫也接腔道,“我家有腊肉!”
苏刈扫了两人一眼,没搭话。
苏凌道,“你们有辣椒有肉了不起啊,我们有钱可以买。”
这下袁秀才两人都没说话了。
前者难得一脸尴尬又酸涩,后者还想嚷嚷他有肉铺,不过被袁秀才扯住了。
倒是一旁经过的大娘听笑了,全程围观了苏刈给袁秀才丢鱼,听了几个年轻人愣头青的话。
果然都是年轻人,关系好,说话带着口无遮拦的直爽。
大娘一笑,几人都没出声了。
大娘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眼后,就走了。
上过几个石阶,路过史贤兰身边的时候,史贤兰作无意状道,“让大娘见笑了,凌哥儿就是这样,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引得男人都围着他转。”
那大娘道,“你怎么这么说话,都是年轻人怎么比老一辈还迂腐,几个年轻人玩得好,相互打趣互帮互助不是挺好的。”
她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是谁缺德,吃饱撑着没事做,说苏凌和袁秀才勾搭,眼没瞎得都看得出来苏凌和那个男人感情好得很。”
大娘也是听了谣言假意路过听一耳朵到底什么情况,结果哪像谣言那般传的。
大娘没注意史贤兰极力维持笑意的脸色,还补了一句,“口业有损阴德,说多了都不得善终哦。”
在大娘转身那瞬间,史贤兰脸就垮了,脸色难堪极了。
等她抬眼再朝苏凌望去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满是冷意的黑眼,像狼似得盯着她看。
吓得她立马低头,急匆匆走了。
“刈哥,你在看什么?”苏凌见苏刈看向石阶方向,那里又没人。
苏凌的位置是视线死角,自是没发现史贤兰。
但是苏刈对环境很敏锐,他还没怎么着,偷窥的人就吓得溜走了。
“没事。”
“这么多鱼,院外的水塘可以养一点,剩下的想进城卖了。”
“行,这次我陪你去,瞧你上次卖小鹿就被人坑了,真是个呆木头。”苏凌道。
袁秀才看着两人之间不可分割的亲昵信任的气氛,压下心底的酸涩,拉着一脸阴霾的袁屠夫给两人道别。
临走时袁秀才道他还有几天假才回书院,到时候苏凌可以找他来玩。
苏凌摇头,说等袁秀才高中后他天天来找他。
两人说说笑笑就要分开走了。
这时袁屠夫扭头朝苏凌喊,“你们要进城卖鱼,我有马车,我拉你们进城。”
袁屠夫的话语、神态无一不再炫耀他的家产比苏刈多:
“你们的鱼也可以放在我肉铺子卖,这鱼也新鲜,没毒死,还可以活几天放铺子慢慢卖,还省了人摆地摊守着。”
苏凌一听这话就气了,“袁屠夫,你什么意思,我进城卖鱼,你现在咒我生意不好卖不出去守摊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毒,我也说你肉烂在铺子卖不出去。”
袁屠夫底气十足,毫不避讳道,“我生意是不好,但不至于烂在铺子卖不出去,顶多一天少卖几头猪。”
然后满眼鄙视:“我生意不好,那也比那个刈哥赚得多,还要靠你一个哥儿养着,买这买那!”
袁秀才连忙拉住袁屠夫,一只手拉不住,上两只手才堪堪抱住,活像是拉一头不听话想回头吃草的犟牛。
苏凌这边没人拉,他见袁屠夫被拉走,跑几步拦住了两人,仰头挺胸严肃道,“刈哥才不是靠我养,他赚的钱都给我了。”
这时,苏刈上前把苏凌拉了回来,“走了,”然后轻声道,“我喜欢你给我买这买那。”
接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气音道,“我靠着你活,我喜欢。”
苏凌怒意的眸子瞬间软了,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咬着唇瓣,像是极力压抑上脸的热气。
热气冲出上脸整个人都发烫,战斗中的小公鸡立马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地岔开几步,逃离热源。而后朝袁屠夫狠狠刮了眼后飘呼呼地走了。
袁屠夫看得心酸又愤怒,偏执情绪快要爆发,结果被一旁袁秀才拍了下,扭头对上一双苦涩郁气的眉眼。
袁屠夫立马抱着袁秀才肩膀,狠狠搂了两下,“兄弟没事,咱俩今晚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苏凌听得一脸迷茫,见两人搭背走远,对苏刈道,“他们是怎么了?”
苏刈摇头,“可能想到铺子不赚钱,又没人给他买东西,心情不好。”
苏凌恍然大悟,一脸得瑟骄傲道,“看吧,遇见我是你的三生有幸。”
苏刈点头,眼里带着宠溺道,“是,上辈子换来的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袁屠夫:我会杀猪我有铺子我有马车我有房,吧啦吧啦……
苏刈:我有苏凌。
第39章 卖鱼
“你还下河捞鱼吗?”苏凌问。
“不了, 河里捞得差不多了。”苏刈道。
两人说话时,三伯娘和二姑一大家子也都收网上岸了。
他们也是大丰收,足足捞了三百多斤的杂鱼, 三伯娘按人头分到了六十多斤鱼, 加上狗剩的酬劳二十多斤杂鱼,三伯娘家一共八十斤鱼。
这重量和往年与三伯父一起下河捞鱼收获的差不多。
三伯娘难得当着众人面夸了下狗剩,狗剩憋着腮帮子脸色挡不住的欢快, 也是脸晒得黑, 只热没红。
苏刈道,“我打算进城把鱼买了, 你们有打算去卖鱼的吗?”
如果凑够人数, 也不用浪费钱包牛车了。
三伯娘原本是打算把鱼腌制做咸鱼过冬的, 现在听苏刈说卖钱, 也有些意动, 或多或少能缓解赋税压力。
“我的也卖吧。不过我打算卖七十斤,也没多少。”
苏凌想了想,“那三伯娘,你家的要不就交给我卖了, 回来再给你钱。”
三伯娘犹豫了下。不是信不过苏凌, 而后怕麻烦人,但也就缓了片刻笑道,“好, 这样我还省了路费, 回来直接上我家吃饭,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嘞。”苏凌爽快道。
“哎, 凌哥儿, 我家这个, 你带着一起卖了呗。”二姑见状麻溜地插话道。
苏凌看了眼,那大水桶里挤满了鱼,他道,“二姑你们家这足足有两百多斤吧,你就不担心我昧了钱去。”
二姑眼尾笑深了,咧嘴笑道,“说什么嘞,二姑家没一个人有耐心愿意卖东西。”
“我是受不住卖东西磨人,还有你那二姑父和两个哥哥是宁愿天天开工刷油上漆,也不愿意蹲在原地一刻,说闲得慌。”
“你这样,往返车费我出了,回来二姑掌勺,绝对不输村里成亲吃的宴席。”
“而且凌哥儿你的口味我都清楚,保管做几个你喜欢的大菜。”
苏凌一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大厨的承若他还等什么。浑身干劲儿满满。
“好,二姑放心我,那我就卖。”
几人一合计,先按秤把自家重量算清,也知道卖东西会根据行情前后价格有波动,不可能一直按照一个价格卖。
都说让苏凌撒开手卖,回来再拿着一共卖的钱按照斤数分。
几人各回各家,约定到山下河边二姑家装鱼,然后再叫村里的包车牛车。
三家动作都很快,很快汇总过秤,二姑家一共二百三十三斤,三伯娘家七十斤,苏凌最多足足三百零五斤。
鱼刚好用一个大水桶装好,就见大黑赶着自家骡子,从二姑家门口经过,板车上坐着面色紧皱的大黑夫郎。
大黑见几人都在,还用大水桶装鱼,就知道是要去城里卖鱼的。
他勒停骡子,朝几人道,“你们是进城卖鱼吧,我这还可以坐三个人,你们这桶也太大了,装三百斤肥猪都没问题。”
一拍即合,放个大水桶后,位置正好够。
大黑是个老手,没几下就用绳子把大水桶拴得牢固,还用手摇了摇桶边纹丝不动,即使颠簸的山路也稳得很。
在一众人热闹期盼中,不一会儿大黑就赶骡子上路了。也许是因为板车上有孕的夫郎在,他一路上赶得很稳,一直看路也没像往常那样闲暇胡扯。
倒是苏凌问了下大黑夫郎进城的原因,才知道是因为孕肚不适,想进城看看大夫。
苏凌点头,说有孕确实要注意动静,时常看大夫把脉才放心。
“这刚好河里发鱼,你还可以多吃点鱼补补。”
原本大黑夫郎面色还正常,可一听见鱼,面色立马郁结起来。
今早起来,他肚子痛的厉害,见一大家子都张罗着去河里捞鱼,他便也一直忍着没说。
但是中途大黑回来放鱼,发现他疼得缩在地上直冒冷汗,就硬要带着他去城里看大夫。
他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公婆在身后说他娇气得不行,说都是怀孕就他金贵。说他自己偷懒不去捞鱼就算了,还白白耽误大黑去河里捞鱼。
他和苏凌不熟,自然不会讲家里鸡毛蒜皮的糟心事,只是勉强笑笑没出声。
反倒羡慕苏凌和苏刈两个人窝在山上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到城里的时候,正是日中午时。
苏凌突然想起来他们卖东西返程时间不定,也不好要大黑带着有孕的夫郎久等。但是回去没车又不行。
大黑看出苏凌的纠结,说自己带夫郎看诊估计要等一会儿,去的是生意极好的回春堂。
看完诊后苏凌两人还没卖完的话,他就带着夫郎在城里买些入秋过冬的布料,顺便添置些小孩子出生要备的物件。
如此几人便说定返程的事情,当下得先送鱼桶到菜街上去。
骡子把鱼桶拉到西街菜市口时,被入口处管摊位的管事拦下了。
来时三伯娘就说了卖菜要缴纳摊位费,一个摊位三文,凭木牌入菜市摆摊。
苏凌掏出三文后,那管事朝板车上的鱼桶瞥了眼,“你们来的晚,现在只有最里街角落摊位了。”
苏凌自小在自家药铺待着,对看人脸色自有一套,这管事时不时瞥鱼桶里的鱼,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苏凌忍了口气,这桶鱼不是他一家的鱼,他现在不是暴脾气的孩子,该长大了。
他捞出一条鱼道:“官爷,我们这鱼是从山里河水捞出来的,肉正鲜嫩着。”
那管事随手端起地上接屋檐漏水的木盆,啪哒一声,鱼丢进木盆,溅了那管事一脸的腥味。
苏凌看着那管事连连吐口水,说道:“你看,这鱼很鲜活的。”
随后他又掏了两文钱塞进那管事手里,“到时候有人问鱼,麻烦官爷照顾一二。”
什么官爷,狗屁都不是。
菜市被城里大家族从官府手里拿下经营管理权,这个管事不过是大家族里打杂的奴仆而已。
但在人家地盘上不得不低头。
好在管事也识趣,掂量着手里五文钱,看着木盆里游动的草鱼,笑说没问题。
一路骡车往里拉的时候,苏凌仔细瞧了下,周围都是卖地里小菜居多,偶尔夹着卤味熟食还有些菌子山货,卖鱼的倒是没有。
到摊位后,果然是犄角旮旯,两面靠墙,前面几家也是卖小菜的,根本没什么人流量。
放下鱼桶后,一向乐呵呵的大黑也发愁,这卖的出去吗。
不过卖东西前最忌讳说这些,大黑说了句鱼很好卖,就拉着自家夫郎走了。
不管东西好不好卖,卖前都会说吉祥话,算是村里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习惯。
苏凌守着摊子,吆喝一阵也没人来,于是打算直接去菜市口转转。
他不放心的一再叮嘱苏刈,杂鱼不论价格一论六文一斤,还再次拿起小秤确认苏刈能不能看秤辨认重量。
反复确定苏刈一个人守在这里没问题后,他才稍稍放心。
临走时还不放心道:
“如果遇到挑三拣四的客人,也别管,问什么答什么,但别减价。人家有心买你的东西才翻来覆去挑找茬儿,就是想挑点毛病杀杀价。”
“那些买完后还要你再搭上一条小鲫鱼的,一概不应。你只收铜板,不要收碎银子。”
一来他们这次出门没有带剪银子的夹剪和秤银重量的戥子,当然,他凭手感就能掂量出来几两。
二来是遇见银子掺假,混了锡铅之类的杂物导致银子成色不足,不仅要称重,还要根据成色来换算银子实际价格。
苏刈没有什么常识,怕他被骗了。想起上次被贱卖的小鹿,苏凌心里就一阵肉痛。
“嗯,知道了,你注意看路。”苏刈耐心道。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苏凌去溜达了一圈,在临街口发现一家鱼贩子,摊前有三三两两客人在挑鱼,生意还不错。他凑近听了下价格也是六文。
但是几个大木盆里的鱼都死气沉沉不新鲜,翻着肚皮鼓着白眼,四周地上血迹混着鱼鳞内脏一片狼藉,苍蝇爬来爬去,看着就下意识皱眉头。
再看一眼那一身腥味的络腮胡渔夫,瞬间觉得苏刈长得能干三碗饭做梦都能笑醒。
还是他会买啊,苏凌内心喜滋滋的。
随后他又去到了菜市口的管事那里,说借木盆里的鱼吆喝下。
路人看着他端着木盆吆喝倒有些好奇凑近,发现是一条鱼,苏凌趁机说自己摊位在最里面,鱼都很新鲜,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苏凌忙活一通,嗓子吆喝累了,总算有点用,还是有人提着菜篮子说去看看。
那管事见苏凌会来事,又努力卖鱼,给他那条草鱼足足有四斤重,也不免给苏凌一点好眼色。
他对苏凌道城里有一家新开的馆子,专门做鱼羹,每天会早晚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新鲜活鱼卖。
“你先回去吧,等那家馆子来人买,我给你指条路。”
“好嘞,谢谢。”
苏凌走到摊子附近的时候,发现有一大娘准备伸手去捞桶里的鱼,他停下脚步想看苏刈怎么处理。
“哎,怎么还不让捞了?”大娘看着被拦住的手道。
苏刈道,“你要哪条,我就捉哪条。”
“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街口那家随便让人挑。”
苏刈道:“那你去街头那家买。”
这时他想起苏凌临走的交代,又补充了句:
“不砍价。”
“不赠小鱼。”
远远见那大娘脸色就黑了,作势转身就走,苏凌赶紧走近拉住那大娘。
“大娘,我哥头一次卖东西,您多担待,但我家鱼是整个菜市口最好的,来我家买准没错。”
那大娘见苏凌一脸笑意,这哥儿样貌出挑,落落大方的样子也讨喜,心底的气顿时就消了。
“看我像差那几个钱的样子吗,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然后扫了一脸冷漠的苏刈,误解成了轻视之意,那大娘拉脸哼了声,一口气买了五条鱼。
付完钱,大娘瞬间清醒了,这哪吃的完?
还好苏凌道这鱼还可以喂个几天,送人请客都拿得出手。
大娘这才放心走了。
苏凌掂量着手里一百文钱,只让苏刈瞧着自己是怎么卖东西的。
陆陆续续的来了些问鱼的,基本看鱼新鲜也没说什么就买了。
有苏凌在,卖鱼好像格外顺利,但苏凌却觉得叹气,这样苏刈就学不到东西了。
期间顶多有一个客人嘀咕着怎么不包剖鱼。
苏凌避重就轻顺便强调重点。
——这鱼不比鱼贩子圈养在鱼塘的鱼,是临时从山里捞出的活鱼,味道很好还干净。
回家杀鱼也很简单,杀鱼先把鱼头拍晕,再切掉鱼尾,接着剖鱼肚,这样鱼就不会半路醒来挣扎蹦跶得到处甩腥水。
这些都是苏凌在那个鱼贩子摊前看到的,他自然是不会的。
等大娘买鱼走后,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细布黄衫的中年妇女,一脸精明模样。
“嚯,这犄角旮旯还真有鱼。”
苏凌一听,回头看去,大概猜测这人是管事介绍的那个馆子采买的。
“对,都是新鲜活鱼。”苏凌道。
那妇人拢了拢长袖口,手掌搭在水桶边缘,望着桶里密密麻麻几乎不能游动的鱼,水面上时不时冒着鱼泡泡,瞧着确实很鲜活。
“这鱼怎么卖?”
“六文一斤。不能挑选,看中哪条就是哪条。”
“这么贵?人家摊子都是让选的。”
“都是一个价格,那摊子我也知道,再怎么选也不能从一堆死鱼挑出一条活鱼不是。”
那妇人见苏凌虽然年轻,但是个知道行情的,只怕得好好磨下嘴皮子了。
这连天暴雨,鱼塘养的鱼都死了很多,鱼贩子收的鱼都不新鲜,她自然是瞧不上的。
但是馆子是新开的,暂时又没有那些老牌酒楼有专门供应的鱼贩子。
要挑一个好的放心的鲜鱼供应关系到馆子生意,所以她宁愿先自己在菜市寻寻零散户,亲自对比挑选最合适的。
青石城一共三个菜街,南北菜市都逛完了也没发现新鲜的鱼。
【也就这一家鱼还看得入眼了。】
她又仔细打量水桶里的鱼,鳞片整齐鱼嘴张着吐泡泡,确实很新鲜,问道:“这是稻花鱼?是稻花鱼的话价格确实还公道。”
【先看看这小哥儿实不实诚,能不能长期合作。】
苏凌听笑了,他开门见山戳破妇人的心思,直接道:
“婶子想必是经常买鱼的,是熟手。你想买我们也是诚心卖鱼。也没有拿‘洗澡鱼’所谓的稻花鱼卖噱头。我说它是野生鱼它就是野生鱼,别跑回去说买的稻花鱼变成了鱼塘的浑鱼,回头再找我麻烦啊。”
“你也知道从插秧到割稻谷也就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能长几两鱼?我这桶里的鱼除了鲫鱼外,个头都超过了两斤,稻花鱼可没这个重量,鱼小刺又多。”
“我这不是那些养鱼圈在死鱼塘吃淤泥污草长大的鱼,是山上发大水,把鱼都冲下河里的野生鱼,这口感多嫩多美味不用我多说,你也是知道。”
那妇人见状只好道,“好,你这哥儿够坦诚,今后有鱼直接拉到我馆子去。”
苏凌道:“要是有鱼一定去,但山里发大水冲鱼,又不像鱼塘养的鱼时时刻刻都捞得出。”
“好,我就相信你这是野山河里鱼吧。”那妇人终于点头了。
确定鱼没问题,自然谈到数量上了。
原本那妇人只要三斤以上重的鱼,苏凌说如果全包可以从六文降到四文一斤,这期间足足少了五百到七百文的差价。
妇人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馆子已经囤了些鱼,如果放着万一放死掉就亏大了。
苏凌支招,“这鱼养个三天没问题,而且你们还可以按照六文钱的市价在门口卖鱼,你们馆子位置肯定好,不愁销路。
或者还可以搞个小把戏,点几个招牌菜送一条小鱼,或者花了多少银子,可以自己捞一条小鱼,小孩子很喜欢这种把戏,这样不就生意好了。”
“守着卖六文一斤斤的,我也能卖完,我也懒得守摊子,早点拿钱早点花。”
苏凌话虽这么说,却怕零散卖到后面,鱼都挤在水桶里不新鲜了,客流少后更加卖不出去,到时候估计会一拢水三四文卖几斤都有可能。
再加上还有两个时辰山路要赶,他怕大黑夫郎有孕等着不舒服,天黑赶路大黑也不放心。
虽然打包卖价格看着低了,但是实际上也不亏。
那妇人听苏凌一番分析同意了,没多久就叫守在菜市口的帮工推着板车、鱼桶、大秤进来了。
苏凌不识大秤,出来也只带五十斤的秤砣,不过即不识那大秤也得面上装装。
自己在心里飞快估了下重总量和之前零散卖出的斤两,最后得出的斤数也相差两三斤,鱼带着水也差不多了这些皮重。
最后过秤去桶重后,一共整五百斤旺秤,得两千钱。
加上之前零散做六文一斤卖出的六百文,一共两千六百文。
按之前三家的斤数来分,三伯娘家得两百九九文,二姑家得九百九十六文,苏凌得一千三百零四文。
苏凌嘴里嘀嘀咕咕哪家分多少钱,还把铜钱数好用青布分开包着,抬头就见苏刈盯着他手里的铜板看。
苏凌会意但同时觉得苏刈有些奇怪,他之前都是把钱全交给他保管的。
他把一千三百文分成两份,在手里掂量了下,两边差不多重,“呐,接着。”
苏刈从苏凌手心捡了二十文,然后仔仔细细塞进自己胸口处的内口袋里,还拍了拍防止掉了。
苏凌看的可怜,“剩下的全拿着,你要我又不会不给你。不过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自己存着,之前不是说给我保管嘛。”
苏刈犹豫道:“存私房钱。”
大黑还说一次性存私房钱不宜超过二十文。
至于为什么他没问。
大黑想说因为一堆钱少个二十文不容易察觉啊。
像苏刈这么明目张胆说要存私房钱的,真是少见。
苏凌翻白眼,语气带着道不明的烦闷:
“有夫郎的那叫存私房钱。”
“没夫郎的那叫存棺材本。”
他一方面期待两人进一步,又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烦闷低头。
苏刈拉过他手腕,又轻轻掰开手心,将另外一半铜板也收走了。
“又干嘛?”苏凌抬头道。
苏刈道,“娶夫郎要银子。”
一句话,苏凌又开心了,哼哼又朝苏刈斜了眼,眼尾都带着得意烂漫的勾子。
苏刈把木桶水倒了,然后扛在肩膀上,两人朝回走。
路过熟食摊子的时候,苏凌见那卤蹄筋很地道,淋着辣椒酱料看着软糯劲道,一口咬下去定舌尖生津,吞下定满足又过瘾酣畅。
苏凌准备掏钱去买,结果苏刈放下肩上的水桶,“我来。”
卤猪蹄十五文一份,苏刈要了一份,用黄油纸袋装着不会漏油,还可以边走边吃。
苏凌捧着手接过,一口咬下唔了声,连连点头眼里冒着亮光说好吃,
“你不要买个吃吗?”
苏刈摇头。
苏凌又咬了口对摊主道,“我还要买五个的话能便宜点吗?”
那摊主是个中年发福但衣着干净的伯娘,她见苏凌是真吃的开心,也没扭捏,直接说可以抹个零头。
原本七十五文可以七十文卖给苏凌。
苏凌点头,双手捧着袋子啃猪蹄,眼神示意苏刈付钱。
苏刈不为所动,直接取走了苏凌手里的猪蹄袋子道,“你自己付钱。”
苏凌咂巴了下嘴,小气。
苏刈也没解释。他知道苏凌是想买回去大家晚上分着吃,但是他存的钱只给苏凌花。
等他们俩往城门口走的时候,正碰上刚置办完东西的大黑夫夫。
大黑还挺吃惊,说果然自己说生意好就生意好,然后让三人在这里等着,他去牲口行把骡子牵出来。
大黑这骡子拴在牲口行的马桩上,有专人看管,凭借木牌卡口镶嵌严丝合缝才能进去解开绳子,还得给看守的五文钱。
与来时的沉闷不一样,回去的大黑夫郎明显脸上笑意多来些,买些给孩子做包裙袄子的布料,还有给孕夫的一些零嘴点心。
看来身体没什么问题,苏凌也就没提这话头。
他一路上看着大黑夫郎扶着肚子,脸上时不时露出为人父母的柔和神情,不自觉羡慕起来。
大黑夫郎打趣道:“你今后也会有的。”
这话说得苏凌有些耳热,倒是身旁的苏刈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像块石头一样杵着。
和一个孕肚哥儿一起,聊天的话题自然而然扯到了怀孕生孩子的趣事。
苏凌之前只在医书上看过冰冷不带感情的文字,现在看到大黑夫郎脸上的笑意,才切实感受到父母会为一个新出生的孩子高兴、期盼着。
回程的时候大黑也不像去时那般紧绷沉闷着,一路上和苏刈隔着栏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骡车赶到村口时,正是家家户户烧饭生烟的时候。
上午热闹的龙滩河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河面罩着一层水雾,混着山野空气中飘着的农家饭香柴火味儿,又显得热闹了。
苏凌下车想要给车钱,大黑也直爽高声道不用,说以后多买他家几碗豆腐就行。
苏凌点头,说你们家的豆腐好吃,他一定常买。
苏凌话刚落音,就见二姑腰间围着白包袱,从侧边灶屋的窗户探出身来,“你们回来还挺早的,我菜都准备好了,下锅也很快了。”
苏凌道不着急,把买的五只猪蹄叫二姑改刀,等会一起吃。说两人先回去洗个澡去腥味,再下来吃饭。
一连下了几天暴雨,干柴火都带着湿气,不容易着火。
幸好三伯娘之前提醒他们在山里捞点松针叶子做引火草,生火也不是很难。
一锅洗澡水烧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热了。
苏凌这回提前带着衣服去了后边侧屋,苏刈提着木桶往浴桶里倒热水,水汽腾升空气中似乎都带着燥热,把苏凌脸都弄红了。
苏刈也没看苏凌,倒完热水后试了下水温,没看苏凌便直接转身,再带上门出去了。
苏凌锁门后轻呼了口气,很快脱光进浴桶洗澡,白皙圆润的肩头被水汽蒸的透着浅粉,整个人像个虾子似的在热锅扑腾。
他这回没刻意压低动静,很快洗完澡就出来了。
一进堂屋,就见苏刈坐在石阶团蒲上,把手指递小黑嘴边,来来回回逗它玩。
起先小黑还温顺,黑溜溜的眼睛像个兴奋贪玩的孩子,被苏刈反复逗弄后,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张嘴一口咬住晃来晃去的手指,嗓子还发出低呜警告声。
“小黑正在长牙齿,咬起来没个轻重。”苏凌嗓子被热气染上软意,听着软糯糯的。
苏刈回头,目光在他微湿的双鬓和潋滟的桃花眼上顿了片刻,“嗯,不过我一皱眉,小黑就松口,还讨好的舔我手指头。”
“哦,那行吧。”苏凌想了想又道,“我洗好了。”
苏刈拍了拍小黑脑袋而后起身,经过苏凌身边的时候被问道,“你是打算用我的洗澡水接着洗?”
苏凌话一出口,只觉得自己被浴桶热水熏飘了,这么羞耻的话他是怎么问出口的。
不过苏刈永远有控制气氛的手段,比如这次。
苏刈道:“节约柴火,下雨天也不容易烧水。”
“哦,那你快洗吧,估计差不多可以下去吃饭了。”
“嗯。”
苏刈转身的时候平静的脸上,嘴角有丝笑意。
他刚洗完澡出来,就见狗剩屁颠颠跑得满头大汗上山来了,叫他们下去吃饭。
“狗剩,今天怎么跑得气虚大喘?”苏凌道。
“今天一共跑了十几躺来回,现在腿还软着,手也麻了,可不累着了。”狗剩插手弯腰道。
苏凌想着一个孩子抱二十斤重的鱼篓本就吃力,别说还上山来回反复了。
虽然苏刈给了一鱼篓鱼做报酬,但苏凌知道狗剩懂事,把鱼都上交给家里了,自己手里没钱。
苏凌掏出十文钱给狗剩,“来,这是给你自己的。”
哇,狗剩当即感动眼泪汪汪的,但是摆手说不能收。
“没事,就当之后跑腿费,我不告诉你娘。”
“你凭自己本事赚钱,来路光明正大不偷不抢,为什么不要。”
苏凌三两句话就打消了七岁孩子的犹豫,直到下山后狗剩还显得精力过胜,帮着大人在院子搬椅子,往桌子上端菜。
光是开胃泡菜就摆了一大陶钵,正是这个时节鲜嫩脆口的酸辣仔姜、酸红萝卜皮、萝卜茎梗、嫩豇豆、藠头、还有泡椒,甚至还挖了些雨后笋泡着。
这些泡菜都是土陶罐泡的,加了些蒜头、嫩花椒、生姜、辣椒、盐、再加两块冰糖;豇豆还提前晒了晒,晒出水份后再泡口感更脆,也不会泡软烂。
泡菜夹一口,嚼得嘎嘣脆,入口酸辣回味带着脆甜,正是苏凌爱吃的口感。
“二姑,这太好吃了。”苏凌腮帮子塞满了,百忙中挤出一丝感叹。
二姑笑道,“你尝尝其他的,试试这鱼肉锅子。现在鱼肉正嫩,汤正浓,你先吃这个,等会儿下小菜后就没汤可喝了。”
二姑还准备了村里待客必备,也是苏凌上午念叨的酸辣椒炒腊肉。
不仅如此还做了酸辣爆炒魔芋干、老豆腐烧泥鳅、还有些时令小菜外加二姑家自己做的山野干货。
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真如过年一般丰盛。二姑还舍得拿碳木烧火炉子,村里人一般可舍不得,只过年招待亲戚用或者上街卖钱。
二姑笑着道,都是自家有的,又不是花钱买来的,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小炉子底下硬木炭烧得通红,锅里鱼汤也飘着麻辣生花椒正咕咚咕咚冒泡,香气随着白热气四溢。
暴雨后的山村满是凉爽的湿气,山风一吹来胳膊上还能起上一阵鸡皮,此时在院子里一群人围着木桌吃热锅子,热热闹闹的十分惬意。
没吃上几口,各个额头开始冒着细汗,嘴巴都吃的通红嗦得爽,一口汤下喉,身心舒爽通体生热,祛除多天体内湿气。
苏刈重新拿起一个碗,用勺子撇去汤面翻滚的辣椒和野花椒串,将鱼肉挑刺后才将碗放在苏凌面前。
二姑多年大厨,鱼的刺都处理的很干净,但一些藏在鱼片里的细刺还是有的,所以一旁狗剩吃的时候,三伯娘叫他吃慢点。
狗剩不能大口吃,总觉得细爵慢咽不得劲儿,嘀咕着吃鱼真麻烦。
他皱眉抬头的时候,就见苏刈正把挑好的鱼肉放在苏凌碗里;他难得犯了小孩脾气,把筷子用力一咬,郁闷道:“我不喜欢吃鱼。”
苏凌闻言抬头道:“自己瞅瞅你桌前那堆鱼刺再说。”
二姑也笑道,“你哪是不喜欢吃鱼,是不喜欢没人给你挑鱼刺吧。”
二姑家大儿子史丹打趣道,“长大找个媳妇儿,吃饭专门给你挑鱼刺。”
这话立马遭到二姑挤兑,“还好说孩子,你瞅瞅你们两个多大了,媳妇儿还没个影,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你们两个看看和你们同岁的大黑,人家现在孩子都快生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天天在外面跑,怎么就没引个媳妇儿回来!”
“就连比你们小的凌哥儿自己都……”二姑话一顿,把那句苏凌自己找个男人回来的话压回嘴里,只得目光瞪着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二儿子史利皮头受不了,急忙转移话头,问苏凌卖鱼可还顺利。
苏凌笑着说挺顺利的,简单讲了下细节,各家分多少钱都说清楚了。
三伯娘家鱼少分的钱也最少,得两百九九文,但也是抵四五天小工钱了。她由内而外褶子都散开了,脸上带着笑意直夸苏凌能干。
三伯娘开口了,其他人也是真心夸赞。这一趟得钱确实比预料多,一桌子人都对苏凌说说笑笑的,众人夹菜动作都慢了些。
狗剩听着那么多钱,也开心,但是心里更是嘿嘿偷着乐,趁没人注意,抓紧朝那盘卤猪蹄伸筷子。
本来这盘卤肉就受一桌人欢迎,他手短他娘又不准他站起来夹,只得趁现在大人们注意力转移的时候多夹几快。
就在他准备夹最后一块的时候,筷子被人夹住轻弹了回来。
他抬头,看向那遒劲有力的手臂,满脸不乐。
——苏刈一个大男人竟然从一个七岁孩子手里夺食!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最后那块卤肉进了苏凌的碗里。
哼。
狗剩不爽,埋头就干了两碗饭,多吃几碗,让你们顾着说话吃不饱!
“哎,这孩子,怎么就只吃饭,不吃菜啊,放心今天饭管饱,锅里多的是。”
二姑扭头就见狗剩脸都埋碗里去了,惊讶开口道。
狗剩抬头,看着苏刈嘴角不明的笑意: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狗剩:苏凌你好好管管你家男人,他竟然丧尽天良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怎么好意思和小孩子抢吃的!
苏凌:可是他是抢给我吃的诶。
第40章 袁秀才
一顿饭吃到月上山头。
酸汤鱼锅子吃的热火朝天, 湿冷月光撒在院子水洼上,几人脸上说说笑笑冒着喜悦的红光。山风卷着笑意随着月色摇晃,饭后困倦倒是拉长了此时的满足。
几个男人都肩背靠在椅子上, 手摸着肚皮一副吃得发醉的神情。饭菜实在可口开胃馋人, 不知不觉肚子就圆了。
苏刈倒是没事,站起来和三伯娘帮着二姑收拾打扫。
苏凌慵懒靠在椅子上,咂巴了下嘴, 有点渴, 便起身去灶屋找水喝,就听见苏刈正向二姑请教几道菜怎么做的。
“感情嘴甜手脚勤快, 就是在这等二姑的。”二姑说笑道。
别人问二姑做法, 二姑定不会外说, 这是她看家本领赚钱的活计。但是苏刈不一样, 他只是想哄苏凌的胃而已。
苏凌听着二姑说做法秘方, 也没进去了,就站在院子里望着月亮。
风一吹,心里轻飘飘的,像是一片蒲公英四处飘, 最后落在了一块木头上生了根。
人多收拾也快, 苏凌发了会儿呆,院子桌椅已经搬回去了,灶屋里的碗筷也洗干净了。
两家人对二姑道谢, 而后踏着月光回家。
回去的路上, 狗剩说暴雨后山里菌子都冒土了,伞盖应该正嫩。等晴两天, 山洪退后约苏凌二人上山捡菌子。
苏凌当然道好, 他从小就羡慕能上山捡菌子, 只是小时候没人陪他上山。
月光清幽,把山路照得明明晃晃的,路上哪里有块石头都看得清,倒不担心看不见而踩空。
三伯娘倒是提醒几人别踩白晃晃的地方,那都是淌水洼被月亮照白的。
苏凌笑着说到小时候他阿父也教过他,但他非不信邪一脚朝那干白的地方踩去,溅了一裤腿的水渍。
一路说说笑笑也走的快,两家人上了山路后就各自朝家的方向走。
两人才走进院子就听水塘里传来小黑的呜咽声。
苏凌还以为是狗掉水塘起不来,急忙走进一看,顿时有些好笑。
只见小黑躺在水塘岸边的干草上,它身上趴着几只小鸡鸭;还有好几只依偎在小黑肚皮下冻得瑟瑟发抖,佝着脑袋想挤进肚皮卷毛下取暖。
小黑僵硬着一动不动,一双绿眸子委屈巴巴终于盼到苏凌回家了。
同一批出壳的鸡鸭,刚开始看着都拳头大小。
这才过去不到十天,小鸭明显比小鸡大,还敢下水塘捉虫吃了。
此时都缩在小黑身上或者肚皮下,冷得缩头缩脑的,时不时叽叽地凄惨叫唤几声。
苏刈回家拿笼子将鸡鸭收入其中,再铺上干草保暖。
苏凌则是把从二姑家里带回来的鱼刺骨和卤猪蹄的大骨头给小黑吃。
平时给小黑和鸡鸭都是喂一样的伙食,麦麸米糠加点水搅拌下就可以了。
但是小黑食量大,每次麦麸米糠只是开胃前菜,没吃饱的时候连鸡草都抢着吃。
苏凌看着小黑可怜,终于同意把人吃的饭菜给小黑留上一碗。
喂完小黑后,苏凌直打哈欠,对苏刈说自己要洗洗睡了。
苏刈:“体力不行,今后要多锻炼下。”
苏凌理直气壮拿腔作调道,“明明我今天忙了一天。”
苏刈看了他一眼,嘴上没反驳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让苏凌憋得气闷,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反驳苏刈。
明明他今天一天下来没停过,但细想着劳动成果又觉得什么都没干。
最后苏凌睡意昏昏,睡前终于想到自己为什么这么累了。坐车卖鱼也很累啊,前者累身体后者消磨精力。
在他彻底被睡意淹没前,恍恍惚惚一道画面闪过,白天苏刈是故意把那重二十斤的鱼篓往他怀里塞的。
就是料到他会吃力后仰,趁机扶着他背后看着像揽腰一样。
苏刈这个闷葫芦,是看到自己和袁屠夫说话,吃醋了吧。
苏凌闭着眼嘿嘿笑了下,嘴角弯弯陷入梦乡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叫醒苏凌起床的还是饭菜香味。
一道清粥配着酸辣藕丝。
昨天在菜市买的藕很嫩,加上苏刈的刀工,藕丝薄如土豆丝;切好后用清水浸泡一会儿去便捞在竹篮里沥水。
大火把灶锅烧干,老油爆出葱姜干辣椒的香味后,再下嫩藕丝,翻炒片刻后再加点青辣椒调色,再翻炒下就出锅了。
锅铲擦着油锅,呲呲的响,酸辣藕丝的香味也散开了。
苏凌捧着温凉的清粥瓷碗道,“今天早上怎么喝粥啊。”
“昨天吃的重油重辣,今明两天都喝粥。”
见苏凌嘟着嘴,不高兴,苏刈又道,“试试这酸辣藕丝,是你喜欢吃的味道。”
苏凌瞬间开心了,苏刈说他喜欢吃,那味道一定不差。
一顿饭后,苏刈把之前暴雨时剖的竹条都抱出院子,准备借着土里湿,好在院子外围扎栏杆绕竹篱。
苏凌喜欢跟在苏刈后面,偶尔递递木棒、竹条或者斧子;他乐在其中,苏刈也没开口说他在这里耽误他进度了。
苏凌盘算着手里的银子,默默算了算后道,“我们之前有七两二百四十文,加上昨天剩下的一千多文,”苏凌弯腰凑近,悄悄道,“我们现在有八两多了。”
苏刈低头忙着手里打桩,眼里带着笑意也低声嗯了下。
尽管他知道四周没人,看着苏凌这副守财奴的谨慎模样,他也没提醒。
阿凌真可爱。
苏凌没察觉苏刈隐隐带笑的神情,扣着手指开始盘算要存多少钱,才能买糯米砂浆铺这土院子。
村里铺糯米砂浆的只零零几家,其中就有袁屠夫和大黑家,其余都是土院子。
土院子晒东西的时候就铺一张草席子,好像也没有不方便。
“要不,咱们不买糯米砂浆了吧,昨天在城里问一包五十斤得三百二十文,咱们这院子起码得三四包。这院子就铺鹅卵石得了。”
苏刈直接说好。
苏凌又道:“我想在这竹篱根边埋几颗爬藤的蔷薇,不过这样的话,就不能坐在桂花树下看外面竹林了。”
苏刈道:“可以把两颗桂花树之间的竹篱空着,这样就可以看竹林了。”
苏凌拍手眼睛一亮,“这样就相当于两边蔷薇是门了!”
两人忙活一阵子后,日头逐渐出来了,蒸的山气湿热,苏刈便让苏凌回屋里去。
苏凌也觉得有点热,便坐在屋檐下练习缝衣服。
不一会儿,院外水塘一阵犬吠,而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凌,你家这狗好凶。”
“袁秀才,你今天怎么得空了?”苏凌起身,喊回龇牙凶叫的小黑。
袁秀才理了理刚才挡狗弄乱了的衣角袖口,手里拿着一本话本递了过来。
“专门抄给你的。”
苏凌收下,看了看话本名,疑惑道,“《青梅红杏》?这怎么风格和青雅书馆之前的不同?”
袁秀才咳嗽了声,“这是城里最近新起很受欢迎的一位先生写的,我知道你喜欢新奇的故事,就抄了一本给你。”
苏凌好奇翻了翻,随口问道,“这大概讲了什么?”
“话本要自己看才有意思,你慢慢看。”袁秀才说道。
他看了眼一旁往竹竿栅栏上闷头扎竹篾的苏刈,而后匆匆对苏凌说要回家温习功课。
苏凌点头,看袁秀才心神不宁下山的样子,嘀咕道,“真奇怪。”
而后一下午,苏凌没拿针缝纫了,翻起话本打算认真看下,翻开第一页就给他愣住了。
——愿意等我高中吗。
竹片书签上的白字他是认识的,但是袁秀才的意思他却看不明白。
他之前特意对袁秀才强调了“苟富贵勿相忘”,虽然是玩笑话,但也真心希望他高中。
苏凌想不明白,直接把书签抽下放在书桌上,翻到话本正文,一眼扫过前五行就开始打着哈欠了。
什么东西,青梅红杏两颗果子怎么可能一起长大。一个生在春天,一个在夏天,没有常识就不要瞎写。
他看了会儿就把话本放在桌上,脸枕着话本睡着了。
结果他一连两餐都只有清粥、鲫鱼豆腐汤喝,虽然鲜美养胃,但是无辣不欢啊。
第二天早上,苏凌受不住了,“苏刈,刈哥,你就不能再炒个带辣椒的嘛?”
苏刈看了他一脸苦瓜相,平静道:“不能,养胃。”
“昨天都有酸辣藕丝吃,今天怎么没有?”苏凌拍桌道。
苏刈还是那句话,清淡养胃。
苏凌气冲冲放下碗筷,蹲在堂前石阶上堵蚂蚁,他想,又哪里惹到苏刈了啊。
烦人,像个姑娘心思难猜。
不能像大黑一样吗。
“苏凌,吃早饭了?”院外袁秀才走近道。
苏凌正恼着,抬起头道,“你怎么又来了?”
袁秀才摸了摸鼻子,甩了下肩膀,笑道,“温书久坐,便爬山放松下,不然肩颈痛。”
苏凌扫了他肩膀一眼,不以为意道,“坐久了就动下,走什么山路,你直接帮你娘下地挥两锄头,给菜地撒几瓢粪水都比爬山强。一举两得还减少你娘负担。”
袁秀才脸上笑得有些尴尬,他暗暗抿了口气,似做了个艰难决定,朝苏凌道,“苏凌,你看到话本首页的书签了吗?”
苏凌点头,回了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嗯……你愿意吗?”袁秀才话音带着一丝忐忑问道。
苏凌不耐烦,“愿意啊,怎么不愿意,不都说苟富贵勿相忘了。”
不待袁秀才脸上露出惊喜,苏凌又高声道,“不仅我愿意等你,你们袁氏一族也愿意等你,就连整个五溪村都愿意等你。”
苏凌说着说着,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最近备考压力太大了?做事前别想成败,铆足劲儿做就是了。”
“那什么,话本里面不是多的是花甲考生嘛,呸,袁秀才,你肯定行的,你是我们全村的希望,是祖祖辈辈下来最有希望的年轻人了。”
苏凌觉得自己说话没遮拦的,急忙找补夸袁秀才。
可袁秀才的脸色并没好转,反而越发低落沉闷了。
苏凌看着面色越发难受的袁秀才,干脆住嘴了。
半晌,袁秀才抬头准备说什么,忽然瞥见堂屋后一靛青色衣角,又止住了话头。
他道:“知道了。”
而后扯着嘴角笑了下,对暗号似的,“苟富贵勿相忘。”
不过苏凌没给他这种默契,只摆手赶人,“快回家温习吧,定能一举高中。”
袁秀才低头遮住落寞眼神,又控制不住朝堂屋后那衣角扫去,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
他摇摇头,朝院外走去。
苏凌见人终于走了,对于苏刈的烦闷又上了头,要不自己再低声求他放辣椒?
不,他绝不会为一口吃的低声下气!
苏凌正气鼓鼓地想着,就听灶屋传来砧板切土豆丝的声音。
他眼睛一亮,兴冲冲起身走进灶屋,见苏刈正放下菜刀,往木盆里丢辣椒清洗。
心情瞬间放晴,他凑近开心道,“刈哥,你太好了!”
苏刈道,“醋溜酸辣土豆丝。”
苏凌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忍不住腹议——不就是和袁秀才说几句话嘛,醋劲儿忒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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