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篮球

    林立跑进处置室。

    一进屋就看见林宽的右腿外侧, 没一块好皮。

    红色的肉外翻着,冒着黄水儿处处流脓,像被拦腰砍下来的老树皮, 树汁子一个劲儿往外滚。

    林立又急又气又心痛。

    他把书包里的铝饭盒拽出来朝着林宽怀里一摔, 没好气的嘟着嘴:“哥, 你就是个傻子。右腿坏了, 你干嘛支着光溜的左腿坐着?”

    林宽还在翻看着病例,突然丢进怀里的热饭盒就够让他措手不及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林立在说什么。

    旁边小护士没忍住, 噗、带着脾气没好气:“你这个当弟弟的才是个大傻子, 林大夫的右腿还哪能支起来。”

    林立薅了把本来就不长的寸头。

    跺着脚被林宽赶了出来。

    林立好难,二哥叮嘱过不让说腿伤的事儿, 可这种修罗场面, 不实话实说哪有解。

    后半段的卡车上,车窗关了。

    冷诺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

    就林立一个人嘴上不停。

    “二哥其实腿上有点儿伤,真的, 骗人我是小狗。”如果能说清楚, 林立都恨不得汪汪叫几声。

    “冷诺,刚刚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你别想偏了。”林立越想越后怕,能解释的都解释了, 却又不能把真实的伤情说出来。

    冷诺不理他, 只有谢然边开车边接话:“哈哈, 小立啊。你觉得要是想偏了是往哪儿偏啊?”

    林立简直急的冒汗了, “谢大哥, 你就别打岔了。你也知道我二哥不是那种人。”

    谢然眼角微微挑起,他慢慢说道:“小立啊, 谢大哥告诉你。你哥和你嫂子之间的事儿,外人就是越帮越忙。就像建筑工地上,穿着一样的衣服,也不一定都是一样的人,对吧。说句不好听的,谁也看不透穿了衣服的人脱了会是个什么样儿。”

    冷诺睁开了眼睛,瞥了眼只在盯着前面看路开车的谢然。

    上了车他也没提图纸的事儿,冷诺知道刚刚谢然就是为了让她不难堪,才故意把她拉开的。

    “脱了会是个什么样儿”——这句话又让冷诺想起了昨晚大冷天,大晚上脱了衣服冲凉水的林宽。

    难道真像五婶儿告诉她的那样:年轻男人都是有如火般的欲望?

    冷诺这么想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卡车颠簸了几下。

    也是没睡好觉,冷诺觉得竟然有些反胃恶心。

    谢然看了看冷诺,把车停了,“冷设计师,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儿吗。快到了,车停这儿,我们溜达溜达走过去吧。”

    下了车,没走几步,看见路边有卖沙果的,谢然什么也没说去买了一袋子。

    他捡了几个红的,在身上蹭了蹭,没直接给冷诺,转手递给了林立,说:“小立,别说那些闹心的了,哄你嫂子吃几个沙果去,酸甜的。”

    林立是个有眼力见的,没多说,接过沙果,很快把冷着脸的冷诺又逗笑了。

    冷诺倒是看着旁边,觉得谢然很像个稳重矜持的人。

    走到了红旗高,冷诺被这一片红砖绿顶的古老校舍深深吸睛了。

    这是一所建国同一年建成的老高中。

    建校的初始人也是举国上下无人不识的建国烈士家属。

    整个校舍在古香古色里又透着庄重尚美的现代气息。

    笃志慎行的校训高挂正门。

    冷诺被浓厚的学子气息感染了。

    她原本的礼堂设计在色彩上保留的是象征时代进步的辉煌典雅,黄色基调为主。

    看完了校舍,冷诺打算改下色彩渲染,有了新的想法。

    跟谢然交流着设计方案已经穿过了回廊。

    路过操场时,只有个篮球场地那么大的小操场上呐喊助威声音高昂。

    谢然的老同学张岩,现任红旗教导主任。一直带着他们参观校舍。

    应教导主任邀请,冷诺便也跟着去了小操场。

    礼拜天刚好是一场校外的篮球对抗赛。

    别人看比赛,冷诺看地面。

    水泥地面,让场上的篮球队员膝盖上都多多少少挂了彩。

    红旗高落后了三十几分,谢然旁边的教导主任讪讪笑着,有些尴尬的跟谢然解释道,“咱们学校的孩子们都以学习为主了。”

    下半场了,场上吹哨喊换人,可场下不是腿抽筋就是歪了脚,红旗高各个汗流浃背的好像没人换了。

    哨声吹长了,当裁判的外校体育老师过来确认是否要放弃。

    教导主任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有些无奈,“要不今天——”

    话刚说到一般,被旁边的林立接上了:“主任您好。你看我去做个替补,行么?”

    “行!咋不行。大钢儿,你给他换上队服。”没等谢然冷诺说话,教导主任已经把林立推了上去。

    一直盯着水泥地,篮球场外侧的水泥墙,老防空洞上面的假仓库……

    仔细观察做笔记的冷诺这才注意到了场上的比赛。

    “冷诺,小立上去了。红旗是红队,现在落后38分。”谢然拍了拍冷诺的肩膀,让她看场上比赛。

    冷诺就算不懂篮球比赛,也能看得懂林立站在中场一个漂亮的三分远投。

    本来萧条稀疏的红旗啦啦队,睁圆了一双双眼睛跟着在球框里来回窜进去的篮球盯了五分钟。

    还没跟得上发生了什么——红旗高中的红队,竟然靠着林立追上来了30分。

    “谁知道那个高个子阳光男生叫啥?”几个女生的交头接耳让冷诺听见了。

    “林立!他叫林立。林立加油,红旗加油。”冷诺两只手放在脸颊两侧,冲着场外大喊。

    林立的名字很快有节奏的被场外的啦啦队喊成了歌。

    同时在场内,“盯林立!”的口令也在蓝队传开了。

    冷诺看不懂规则,但林立一下子被四个人围着,脚下一绊,双膝跪在水泥地上的一幕冷诺看得清楚。

    哨响了,场外起哄了,罚球也吹了。

    可林立两个膝盖下面的血却止不住,磕破了的膝盖没人能替代。

    小时候摔了都是二哥把他扶起来背回去。

    可现在,他不再是那个磕了哭了有人哄的男孩子了。

    两个膝盖扎心的疼。

    他硬咬着牙才没哭出来。

    就在此时此刻,林立仿佛懂了,二哥的腿伤为什么要忍着也瞒着冷诺了。

    林立抬起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水也甩掉了溢出眼眶的生理盐水。

    他站了起来。

    场外女生瞬时尖叫刺耳。

    林立看起来有些跛脚,但他没申请退场。

    十分钟的球赛结束了。

    在高亢嘹亮的助威声中,红旗竟然赢了。

    52比50。还反超了两分。

    下半场10分钟得了红旗高队从不敢想的44分。

    连教导主任都还张着嘴合不拢,硬是兜着笑跟蓝队体育老师假装热情握手道谢。无非炫耀红旗赢了。

    一场比赛下来,教导主任的眼角愣是美出了泪花来。

    等回到办公室,教导主任都忘了继续带着谢然冷诺参观学校。

    他握着谢然的手意味深长的问道:“老同学啊,你昨晚跟我说林立这孩子是要编入我们学校来着么?”

    谢然答的一本正经,却是满嘴跑火车:“嗯。杨岩啊,实话告诉你,林立正在准备考试。听说别的学校也准备报。”

    冷诺正想订正,告诉谢然,林立就考红旗。

    却被谢然一眨眼给止住了。

    教导主任看在眼里,拍了拍林立,郑重说道:“谢然啊,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要是林立同学不嫌弃。四月,从下学期开始就正式编入红旗怎么样呀。”

    “林立他不用参加考试了?”冷诺惊喜地问道。

    “嗯。林立同学已经考试合格了。国家号召咱们搞教育要德智体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这几年红旗有些走偏了,光抓学习了。刚才看完那场比赛,我作为招生教导主任,正式录取林立同学作为高一编入生。”教导主任真就立正站好正式宣布了录取。

    谢然微笑,林立兴奋,冷诺也跟着高兴。

    这一高兴都差点儿忘了他们是来交方案的。

    冷诺想,要是顺利中标能再高兴些,能忘了刚刚医院里林宽那个不入眼的画面该有多好。

    第52章 醉酒

    冷诺从来到这里做设计以来, 可能真没这么顺利过。

    等她跟谢然看过杨教导主任拿给他们的设计图纸,冷诺跟谢然对视一笑,释然了。

    五百多份图纸里, 能称得上图纸的不过五份。

    而这五份图纸也不过跟林宽的水平相当, 若是冷诺把关, 恐怕其中三个都不会让他们毕业。

    在几乎没竞争的情况下, 冷诺有信心,设计方案得到了全校师生的认可就是等着走个形式。

    施工也就差直接拍板了。

    但即便如此,冷诺也还是把校园里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又问了教导主任很多他个人的想法。

    整理了笔记再回到家里已经又是黄昏了。

    谢然把冷诺和林立送到了门口, 没停下脚,告诉冷诺他直接要回三化, 去牛栏河了。

    卡车是属于工地的, 家门口的逗留总是短暂。

    谢然走了。

    这家里自从来了山妞,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耽误吃饭。

    虽然山妞做的是大锅饭,但一到点儿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

    一屉馒头, 炖一锅白菜, 已经就是一种优越的奢侈了。

    更何况林枫的桌前还总能烫上一壶酒。

    冷诺从跟谢然道别,进了门就像脱了力。

    一直在外面绷着的一口气,这会儿放下了。

    她以为她可以不在乎,可是, 林宽是她的丈夫。她的合法丈夫。

    冷诺去书房放下本子, 连衣服都没换就坐在了桌前。

    她僵着脸, 没什么表情, 对山妞说:“山妞, 今天庆祝林立正式被红旗高中录取,多加两个酒盅, 我们也碰个杯吧。”

    山妞笑盈盈的去取了个酒盅来,认真说:“好。我是女人,不喝酒。给小立加一个吧。”

    冷诺瞥了眼放在林立桌前的酒盅,一伸手拿过来了,“女人怎么了。女人一样搞建筑,怎么就不喝酒了。林立还叫小立,不用给他。”

    叮叮当当,林枫坐下了,“丫头,这么冲?红旗设计不顺?我今天做了个造林计划,打算把牛栏河岸的西侧加一排杨柳,正打算找你商量呢。”

    林立斜着身子,贴着林枫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枫笑了,“呦,跟阿宽置气呢?”

    冷诺好像没听见林枫的问话。

    她拿过来林枫前面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也不等着干杯,一仰而尽。

    放下酒杯她才说:“今晚庆祝林立入学。吃饭不用说建筑的事儿。造林的计划书你晚上搁书房去。”

    林枫依然陪笑道:“嘴上说庆祝就该是个喜庆的脸嘛。你看你这不就是小性子嘛。来,林立站起来敬冷诺一杯。你今晚最该谢她。”

    林立满心欢喜的站了起来,可刚站起身,就觉得两个膝盖又肿又胀,还微微发热,这会儿疼的他嘴唇都哆嗦。

    可林立还是强忍着,满脸欢笑的道了谢。

    山妞盯着林枫,林枫盯着冷诺,冷诺盯着杯中酒。

    一桌人并没有人真正看他一眼。

    林立有些失落。

    如果这会儿二哥在家,一定会注意到他在忍着痛,会骂他,会撸他的头发,但一定也会帮他上药给他糖吃。

    这一刻,林立觉得自己该是长大了。

    长大了所以孤单了。

    孤单了所以觉得长大了。他分不清。

    可他知道,大哥没注意到,是因为大哥满心都是建筑图纸。

    冷诺没注意到,是因为冷诺此时心事重重。

    二哥烧伤的那么重,都咬着牙什么也没说。

    林立是看着二哥的背影长大的,他也想做二哥那种隐忍的男人。

    林立把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塞进了嘴里。噎的要出眼泪了。

    他双手按着桌子强忍着站了起来,“大哥,山妞,冷诺,”

    这会儿也不忘了跟每个人打招呼,“我去准备下开学的东西,你们慢慢吃吧。”

    说完,林立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擦了把嘴转身走了。

    等离开了厨房,身后没了其他人的视线,林立双手紧紧拽着扶手,才勉强上了楼梯。

    林立说话的功夫,冷诺竟连着独饮了三盅酒。

    等林立离开了,她伸手去拿烫酒壶,被林枫抓住了手腕。

    “丫头,不是要碰杯么。你怎么一个人开喝闷酒了。”

    冷诺另一只手夺下来了酒壶,“我开心。要你管。”

    林枫慢慢抿了一口,“丫头,开心要说开心事儿啊。你喝酒我不拦着。但不能这么猛。”

    冷诺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

    她站起身从柜子后面直接开了瓶二锅头,往后一仰沉沉地坐在了椅子上,又给自己斟满了。

    “猛?这才哪到哪。谁不知道我冷诺那可是千杯不醉呢。开心事儿?你敢说么?”说完冷诺一仰脖子又空了一盅酒。

    林枫没说话,先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这才开口:“丫头,你醉了。二锅头不是白水。酒得烫了才好。真是开心事儿,我林枫没什么不敢说的。”

    冷诺眼睛转的没了轴心了,她瞟起了黑亮的眼珠子,嫣然一笑,“好啊。那你跟我说说,你都是怎么亲山妞的。”

    旁边喝汤的山妞一下子差点儿呛到。

    可林枫眼睛都没眨一下,“开心的事儿,不是说这个吧。”

    冷诺眼珠子左右来回转,像林枫跟山妞之间的直板乒乓球,她突然笑了:“哈哈哈,不会是还没亲过吧。都成亲了,不会吧。”

    林枫转身跟山妞说:“山妞你去给冷诺冲杯浓茶。她醉了。”

    冷诺又倒了一杯二锅头,这次洒在了桌子上半杯:“林枫,别拿我醉了说事儿。告诉你,喝倒你我也醉不了。你不就是没亲过嘛,不敢说呗。那你们亲一个呀。”

    林枫又陪了一杯,依然一本正经的脸,“哪家的大哥,成亲了也用不着在弟媳面前亲老婆嘴儿。丫头,你今天为了个误会买醉,我倒是替阿宽欣慰。放心吧,阿宽他是个会对你好一辈子的丈夫。”

    冷诺摆了摆手,“够了。别在我耳边瞎吹风了。他今晚都不敢回来呢!”

    说完冷诺又是一仰头盅酒。

    冷诺挪开了林枫拦着的手,干脆她也不往酒盅里倒了,直接对着二锅头的瓶子猛灌了一口。

    林枫示意山妞快泡茶。

    冷诺眼睛有些红了:“你又怎么知道林宽了?我倒是知道你。你为了让我和林宽成亲,你根本就是骗了山妞。你不但没亲过她,你还没跟她上过炕,你就是欺负她傻。”

    哐当一声,铁索撞在了桌角。

    林枫站起了身,一把抓住了山妞刚刚放下茶壶的手。

    他一手拂过山妞的眼睛,好像替她遮住了刺眼的强光。

    蜻蜓点水一般,他轻啄了下山妞圆圆脸蛋下面还挂着油的嘴。

    山妞一下子嘻嘻笑着脸红了。

    “山妞,你先去睡吧。”林枫说完便坐下了。

    山妞好像得了一件珍宝,双手捂住嘴,生怕这件宝贝掉了化了,她赶紧往自己的偏房里跑去了。

    林枫夺过来冷诺手里的二锅头,给自己倒满了,一饮而尽。

    他这才开口:“丫头,闹够了么?阿宽今晚不回来是火势太大,控制不住。你别误会了他,让他寒心。”

    冷诺半张着嘴,他林宽寒心?!

    瞬间只觉得眼前恍惚,竟是几杯酒忘了今夕何年。

    她呵呵起来:“糊弄小孩子么。我夜夜在书房里拼图纸。你屋子里炕上除了铁链子声,从来就没听山妞给你暖过床。你林枫是厉害,无欲则刚嘛。可你弟弟,嗯,真是火势大,那□□烧的都得拿凉水管往身上冲。”

    林枫摇了摇头:“丫头,你喝多了。心里不爽,我不跟你计较。比喝酒,你知道我的老子就是喝死的。荤段子,我醒着,作为一个大哥跟自己的弟媳我说不下去。”

    冷诺醉眼勋兴的瞅着酒瓶子。

    林枫一把夺过来了酒瓶子,继续说道:“不过,你听着,怎么说我都行。阿宽,他从小矜持自爱,就算醉话,你也不能这么说他。”

    冷诺咧着嘴笑了,又从身后柜子里拿下来了一瓶二锅头,笑的两个酒窝深陷,眼神勾人。

    冷诺嘲讽:“矜持自爱?四个字儿的听不懂。今天我看见的可不是这四个字儿呢。他是不是有毛病。所以端着说什么不圆房,其实是癖好特殊,那里不行吧?”

    嗙!

    林枫猛一拍桌子,夺下来了冷诺的酒瓶子,“我真想替阿宽揍你。可我不打女人。冷诺,我再一次告诉你,今天你看到的一定是场误会。”

    “林枫,万一,那就不是误会呢?”

    林枫斩钉截铁:“不可能。”

    冷诺穷追不舍:“那,做建筑也有个万一吧。再牢固的楼都会考虑万一塌了怎么办。我问,万一要是林宽这幢楼,塌了呢?怎么,不敢说了么?”

    “万一,”林枫的声音弱了下来,“万一有那么一天,我会打断他的腿,来替他照顾你。”

    冷诺拎着酒瓶子站了起来,她淡淡说道:“不瞎扯了,我、我去改个礼堂的底色。”

    林枫一把夺下来了冷诺手里的酒,怒声道:“荒唐。这间书房永远不能带酒进去。”

    林枫把浓茶塞在了冷诺手里:“把茶喝了。清醒下。”

    冷诺抿了一口,才发现有些苦涩,手里换成了茶。

    林枫拉开了椅子,按住冷诺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了。

    他郑重开口:“丫头。做建筑,不收人家钱,就能胡闹了么。老爷子死在了酒杯里,他这辈子也没把酒带进去书房。我没什么大出息,建筑上就佩服过老爷子,跟你说说他吧。”

    冷诺并没有醉,虽然她本来挺想今晚一醉了之,这会儿听见林枫话说的认真,她便抬手把茶喝了。

    她顺了句:“林子江?”

    林枫点点头:“对。外人看老爷子娶了不少女人。可是这些女人除了我妈,没一个安稳着走的。”

    冷诺抬起了眼皮,看了看林枫,没说话。

    林枫自己倒了盅酒,喝了一口,“二姨走的那一晚,家门口寄来了二姨被割下来的舌头。可那一晚,老爷子必须要赶出来江口立交桥的图纸。他把刻刀插在自己脚背上,硬是带着痛流着血赶出来了方案。”

    林枫喝干净了杯中酒,继续说道:“老爷子发现工地里的水泥被换了。他半夜去工地揪人。是三姨,为了护着老爷子,被砖头砸在了后脑勺,死在工地里连家都没回的来。”

    冷诺静静听着,这时候想到了一个人,她突然问:“那五姨呢?”

    林枫站了起来,声音冰冷的瘆人:“丫头,今晚我话多了。去书房吧。”

    第53章 庆典

    冷诺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趴在桌子上。

    身后批了件她出门长穿的蓝外套。

    她揉了揉眼睛, 旁边竟然是一个迷你型的红旗高中——林枫把木头模子打出来了。

    旁边的林枫脸色比平时更灰暗了些,眼眶陷了下去,周边乌黑。

    看样子, 这一宿就她自个儿睡了。

    林枫还在拿着小笤帚扫木屑。

    看见冷诺睁开了眼睛, 他问:“没睡好吧。跟你对下模子, 如果这次色彩搭配也是个主题, 一会儿我上个色。”

    一米宽两米长的模板上,红旗高中完全再现了。

    不止冷诺这次新设计的食堂,礼堂, 体育馆的三位一体建筑。就连老教学楼, 都按照缩小尺寸完全还原了。

    冷诺又一次感慨,这就是五十年之后, 她的一整个团队, 也没人有这个技术。

    冷诺感叹道:“你这个手法不但迅速干练,还这么快呢。篮球场上还雕个小蓝球架子呢。”

    林枫眼睛有些发干,那抬起袖子搓了搓眼睛, 才咧着嘴道:“丫头这是夸我呢。刀法是练出来的, 以后教你,够替阿宽道歉么。”

    冷诺蹲下来仔细查看模子规格,听见提到林宽。

    她眼神一飞:“谁稀罕。别提林宽。雕刻桃核我、”

    冷诺刚想说“我还有个果核雕刻展览馆呢。”

    反应过来世界不一样,她改口道:“雕刻桃核我可是大拿, 还不一定谁教谁呢。”

    林枫低下头继续扫木屑, 笑道:“大拿?那你磕巴什么。好啊, 核桃, 橄榄, 桃杏李,什么核都成日后比个高下。”

    冷诺突然展开旁边的图纸, 问:“呦,林枫,你这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这么细致。你在我的图上改了水管的位置。”

    “都不叫大哥么?谁大大咧咧?我怎么记得昨晚捧着二锅头的丫头才是吧。”话题一转到正题,林枫不逗她了。

    他说:“对,这次改建,旱厕正好改了,操场大一点儿是一点儿。水冲厕所换到教学楼里,我给你添了水管子。”

    林枫边说着边指着图纸上他修改的位置。

    搞建筑身边有这样一个帮手,冷诺的干劲儿自然是加倍的。

    下了工地,凡事儿冷诺都不愿意藏着掖着,借着二锅头脾气爆了就爆了,早上醒来围着图纸还是一条好汉。

    虽然她隐约记得昨晚聊到了“五姨”,林枫就变了脸。

    但此时阳光明媚,正是画图建模的好时光,什么五姨林宽都可以抛在脑后。

    接下来连着三天,林宽真就没回来。

    虽然林立总在旁边说森林火灾如何威猛难控,冷诺根本就不搭理。

    倒是林枫每天招呼林立去医院打听着林宽的消息,伤亡人员里至少没这个人。

    其实,冷诺交上去了红旗的设计,每天夜里才能修改细处。

    白天也一早一晚的跟着牛栏河走进度,丝毫不敢松懈。

    看着杨师傅领人打好了牛栏河的乒乓球台子的水泥槽,这一天才收了工。

    冷诺问谢然:“谢主任,红旗高的施工听说是包工队来做,他们建设指标可靠么?”

    谢然打开手里的文件翻了又翻,又推了推眼镜,才开口:“其实,这次红旗高的施工,是金志伟下面的包工队负责。这个人冷设计师可能没听过。他是张梅霞的老公,开始是洪港过来投资的。张梅霞参加过牛栏河的审查,冷设计师该有印象吧。”

    其实谢然说了一堆,也只是说了几个名字。

    冷诺自然记得这个人,她问:“谢主任,施工的人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靠么?我们只负责提供方案设计,其他都不插手,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谢然从不会替别人打包票,他只提供知道的信息。

    他说:“冷设计师果然严谨,这个金志伟的包工团队,有个特点,就是速度特别快。昨天三化的人说,再有两天他们就要完工了。”

    冷诺觉得听错了,头皮都发麻:“竣工?不会吧。”

    谢然:“这有什么不可能呢。冷设计师也知道京市的大礼堂吧。宏伟规模不也是三天竣工嘛。如今国家强调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干活。自然是越快越好。”

    冷诺自然知道那个京市著名的大礼堂。

    不过她也还是听的直吐舌头。

    谢然看了看冷诺的反应,补充道:“杨岩,就是红旗的教导主任,他告诉我,过两天学校会有竣工庆典。之后按照冷设计师的设计,礼堂影院兼顾。第二天还会放映一部电影。”

    冷诺:“是么。竣工典礼没听见说呢。”

    “还没正式通知。估计今明两天就会正式通知给林达。这一次毕竟林达只是提供参考图样。”谢然回答的很谨慎。

    参考图样?

    她的方案图纸,仅仅成了参考图样。冷诺心里觉得不踏实。

    果然,竣工庆典上。

    若不是有谢然和杨师傅左右拦着,冷诺真就要爆了。

    礼堂的设计没有按她的图纸来。

    尽管包工队代表加上校方负责人再三再四再五再六的跟她解释:“金经理说了,这样改一下,梁子内藏,礼堂更宽阔。绝对没问题。”

    冷诺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说到头了,“放他奶奶个屁的,那条梁子就是不能少,内藏你个鬼……”

    谢然硬拉着把冷诺拖走了,“这是学校,冷设计师,你倒是注意点儿形象,好好说话啊。”

    “拽我干嘛。好好说个屁,他们听吗?出事儿了,老娘不负责——”

    竣工典礼的合照上,冷诺就这么拉长了脸,硬被按着坐在了第一排的最左边。

    等合影一结束,谢然就把冷诺先送了回去。

    一路上他也是好话赖话说了一箩筐:“冷设计师,你的心情我都懂。可这是学校,条件有限,已经建成了。明天播映的电影,校方不是也让冷设计师选片子了么。明天我去牛栏收工,去不了了。你可别跟人家再别扭啊。”

    谢然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小立要去红旗上学,是不是?冷设计师也得替小立着想吧。”

    冷诺没理他,跳下卡车直接进了院子。

    谢然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下面,仰着头又跟林枫交代了几句。

    林枫倒是嘴上没脾气,一抬脚蹬在了谢然的心口窝,把谢然一脚踹了下去。

    谢然滚出去了几米远,伸着手在地上找眼镜的时候,有人把眼镜递给了他。

    谢然戴上了镜子,才看清来人正是林宽:“你回去告诉林枫那条狗,别不识好赖。”

    林宽胡子几天没理,脸上黑着眼瞳迥然,低头看着谢然,有几分跋扈的架势,沙哑着嗓子道:“谢思进,别纠缠了,放了我哥吧。”

    “凭什么。那多没意思。”谢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那你有种冲我来。”林宽伸出了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谢然。

    第54章 大号

    林宽刚进门就遇上了还暴着脾气的冷诺。

    看林宽身上衣服破烂, 蓬头垢面的拿乞丐来形容都对不住乞丐。

    加上林宽蹑手蹑脚的也不出声,真让冷诺差点儿把他当成了强盗。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冷诺抡起栓门的棍子朝着他就劈了下来。

    林宽稳稳的接住了冷诺的棒子, 声音沙哑, “是我。我回来了。”

    楼上的林立飞似的从楼梯扶手滑了下来, “二哥!”

    冷诺这才收了棒子, 关大门去了。

    忘了膝盖的疼痛,他一蹦一跳地冲了过来,差点儿就像小时候那样搂上了林宽的脖子。

    林宽一抬手挡住了他, “身上埋汰。别碰我。”

    “二哥, 红旗,红旗, 我上了!”林立隔着半米距离, 两手高举,一个万岁的动作,浑身摇摆。

    “在医院就听见护士站在说了。洗个澡出来慢慢告诉我。等等, 你腿摔了吗?”林宽话说到一半, 注意到了林立蹦着别扭的腿,蹲了下去。

    他捏了捏林立的膝盖。

    “哥,别,疼。”林立也不忍着了, 直接扭曲着眉毛粉猪叫。

    “摔的吧。积水了。老实两天就好了。”林宽拍了拍手, 又捏了捏林立的韧带。

    冷诺从旁边走过。

    林宽突然站起身, 拉住了冷诺, “你等等。”

    冷诺站住了。

    林宽从怀里掏出来个纸包。

    牛皮纸包上全是汗, 黏了。

    跟剥粽子叶似的,林宽剥开了最外面的牛皮纸。

    露出里面一层裹着的软白纸, 在林宽一双沾满黑灰的手上,显得格外洁白却被玷污上了黑灰。

    冷诺没动,林立也跟着好奇,连后面的林枫都站在楼梯一半,等着看是什么。

    林宽好像没想到能被围观,没再打开,“给你的。”

    冷诺没接。

    林立要上来接,被林宽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是什么?”冷诺问。

    “衣服。里面的。里面的衣服。”林宽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下语言顺序。

    看大家都溜直的眼神儿瞅着他不说话。

    林宽又补充道,“院里护士帮选的。说这个大号的她行,你也能行。”

    冷诺把怼在怀里的白纸包推了回去:“你不是救火救人去了么?买这个干什么?”

    “我看你那天去医院好像生气了。我想起来你那个让我弄坏了。所以我……”林宽一脸的疲惫也是真累了,好像每说一句话,都得喘口气。

    冷诺看了眼此时的林宽,眼角耷拉着,邋遢又疲惫的脸让人都不认识了。

    她不想听也不想问了,猛地推开了白纸包,转身进屋了。

    白纸包掉在了地上,散开了,散成了一朵红心白瓣的妖艳牡丹——竟是一件红色文胸。

    林立脸一红,哈腰把纸包捡了起来,赶紧包上了,“哥,你是不是累傻了,你这是累昏了头么。”

    说完林立拿着东西,也不顾腿疼,三步两步跟上了冷诺。

    今晚林家的饭点儿比平时晚了一个钟头。

    这一个钟头,林宽冲了个澡,洗净了头,重新刮了个脸。

    林枫问了他身上的烧伤,虽然没痊愈也好了大半。这才跟他讲起红旗改建竣工的事儿。

    而另一个屋里,林立是左哄右哄才把林宽送的内衣搁下,墨迹着冷诺出来吃饭。

    好不容易一家人聚齐了。

    可这顿饭吃的真是个好家教,除了林立一个人硬着头皮讲着篮球赛,其他人真就是“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

    林枫吃好了,已经开始烫酒壶了,他问:“阿宽,这场大火总算灭了。你也好些天没好好睡觉了。明天不用去医院了吧?”

    林宽拿着筷子的手都看着费劲儿,这会儿已经是硬挺着了。

    他答道:“嗯。明天医院那头儿我放假。”

    林立接过了话,好像没看出来林宽的疲惫,满脸都写着开心:“那正好。明天红旗高中要看电影。大哥让我跟着去,我明天得回三中收拾东西,跟老师们道别。二哥你去吧。”

    “行!”林宽的回答快得惊人。

    当事人冷诺还没同意呢。

    她站起身:“你们吃吧。我得去写牛栏收工报告。”

    冷诺早就看出来左右林枫林立挤眉弄眼的在挑唆林宽跟她说话。

    可这皇上不急的林宽已经眼皮子打架张开嘴没准儿能先掉饭粒儿。这会儿说出来个啥冷诺也不想听。

    冷诺眼不见心静,赶紧离开了厨房。

    砰。

    关了书房门。

    冷诺一走,厨房里交头接耳的热闹起来了。

    林立:“二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不都告诉你了么,冷诺误会你了,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个暖心的话。”

    林宽:“滚。你小子别长这些外路精神。进了红旗给我好好学习。”

    林枫按了按林宽要抬起来的手,缓缓说道:“阿宽,林立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别倔。要是有误会就早点儿解决,别捂着。”

    林枫一张嘴,林宽就跟着软了:“大哥,我们都结婚了。都是夫妻了还能有什么误会。这几天没睡上,刚刚又吞了两片扑热息痛,我这会儿真是睁不开眼睛了。”

    林宽就跟林枫能示个弱,撒个娇。说完就想上楼去了。

    谁想林立却小媳妇一样死抱着林宽的胳膊不放:“二哥,你等等。明天去红旗看电影,你可别穿军装了啊。”

    “嗯。”

    林立还没完了:“西服,中山服,工地制服……反正正装都别穿。”

    林宽一甩袖子,“那我还能光着去?”

    林立又拽了上去:“哥,你看看你这个暴脾气。穿运动服。显得休闲。我给你备上。”

    林宽:“准备去啊。那你还拽着我干什么?”

    林立问:“哥,你是不是不太知道处对象的年轻人都咋看电影?”

    林宽抬起了手吓唬林立,但愣是没落下来,他呵斥道:“够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别等我揍你。”

    林立抬头看着林宽的手掌,根本就不在乎。

    他继续说:“哥,轻松自然些。在电影院里别军人坐姿。冷诺爱吃甜的。你可以去红旗门口的小卖铺给她买几个糖瓜带进电影院。”

    林枫自己抿了抿酒盅,笑道:“林立,那不是电影院,是冷诺设计的学校礼堂。不过,冷诺的确喜欢甜的不假。糖瓜,过了三月就没了。没几天卖的了。带回来几个。让家里也尝尝。”

    林枫早就不知道甜味儿了,这明显就是在帮着林立说话。

    林宽被这一左一右的哥哥弟弟一唱一和的给折腾透了,他干脆也不走了。

    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往桌子上一趴,“说吧。我不走了。”

    “别别别,二哥,我可背不动你。你快回屋里睡,我错了。我要去学好数理化,家里哥哥都不怕。”说完,林立一拍屁股猴子一样跳走了。

    第55章 糖瓜

    天, 早就大亮。

    冷诺昨晚总算做完了牛栏的交工报告。

    这会儿还睡着,没人吵她。

    林宽被拽进林立的屋里,已经要被他烦死了。

    林立一会儿摇头, 一会儿撇嘴, 好像真就是在挑刺儿, “哥, 这都春分过了。你就这么冷吗?”

    “好好说话。”林宽脾气上来了。

    不过,林立可是家里的阳光好少年,永远好脾气, “哥, 这都八十年代了,哪有人穿个运动服把拉锁拉到紧顶上。这不是军装, 不用挽领子。”

    林宽不耐烦的把拉锁拉了下来, 隔着背心也能看见胸肌清晰的线条。

    “哥,你这个也不能太露了,你这样把手放在这里哈, 锁骨下面一拳……”林立说着话, 帮林宽把拉锁往上抬了抬。

    “滚。”林宽一扒拉手把林立推开了。

    叮当叮当,林枫站在门槛子上,不做声也不让路。

    林宽不敢跟大哥瞪眼。

    林立趁机继续:“哥,运动服现在不流行把衣服装进裤子里了, 鼓鼓囊囊的, 反而让人看着别扭。”

    林宽一个职业医生, 业余建筑师, 什么样的制服也都穿过, 一身蓝底白杠的普通运动服,竟被林立这么指手画脚他要忍到极限了。

    把衣服从裤子里拿了出来, 他没好气的问,“就是去礼堂看个电影,你有完没完?”

    林立看见林宽一步逼过来,换上了一副萎了表情,认错道,“好了,二哥永远最帅了。看电影时,别绷着脸,多笑笑,误会就过去了。”

    林立还是孜孜不倦的又补充了一句。

    林宽眉峰一挑,“嗯?我怎么听说是看革命烈士舍身炸碉堡的抗战片子。你确定让你哥在那儿坐着傻笑?”

    林枫一咧嘴被这俩货逗笑了。

    他拍了拍林宽的肩膀,“阿宽,在礼堂看电影,这在渤广高中是头一回。校园礼堂能兼做电影荧屏的高中,全国也只有三所。你媳妇的设计不简单。”

    “嗯。”这家里,动物世界一般,林宽跟大哥眼前就是个绵羊弟弟。

    听见楼下有动静了,林枫又近了一步,贴着林宽耳边道:“金志伟私改了冷诺的设计。丫头不爽。姓谢的今天检查牛栏河岸,他不去。你多盯着些,别让丫头在外头吃亏了。”

    “嗯。哥,我知道了。”林宽答应了。

    要出门了。

    冷诺看林宽没有穿外衣的意思,微微蹙眉,“这么大人了,你真就穿这身运动服出门?”

    林宽瞪着林立,恨不得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一般,简直吃人的眼神儿,愣是不说话。

    林立赶紧上来扶额赔笑:“哥,冷诺是担心你冷。你抗冻不冷,说话就是了。别凶啊。”

    林宽就这么用行动告诉冷诺他不冷,冷水洗了把脸,什么话不说,一个人先出去了。

    冷诺说什么也不上摩托,林宽只好跟着她,一前一后坐公交车到了红旗高。

    等冷诺要往学校里去了,林宽想起来了林立的嘱咐。

    他从后面喊冷诺,“你等等。我去买几个糖瓜。”

    见冷诺好像没听懂,人都愣住了。

    林宽又补充了句:“大哥说,他想吃。”

    这会儿这么急着买,好像这个理由也不够,林宽干脆直说了:“甜的。就冬天有的卖。上了四月就没了。好吃。”

    冷诺这会儿满心堵得慌,满脑子都是设计图。

    从来没见过私自改她设计的工程队,昨天没控制住情绪,庆典上没来得及细看建筑,就被谢然给拽走了。

    今天她稳了稳情绪,一心想把礼堂看仔细,所以根本没听见林宽在说什么。

    直到林宽把她领到了小卖铺前面,看见一个个扁圆形,大蒜一样的麦芽糖拴成一串串,摆在案子上,还真诱惑。

    冷诺咽了口唾沫。

    她问:“这是什么?”

    冷诺真没见过。

    在她的家乡,糖瓜都是条形的,上面裹着芝麻,没有这种椭圆扁圆的小硬球。

    “糖瓜啊。”林宽看着冷诺的眼神就知道,她这是刚愣神回来。

    于是,他又补充道,“甜的。只有京市以北的糖瓜才是扁圆形的,咬一口是苏的,化在嘴里是软的,清爽微甜,到了芯里,还透着麦子的微苦……”

    “你是卖瓜的?”冷诺打断了林宽,脸上没有温度。

    卖糖瓜的大婶笑了,“哈哈,小伙子说的好啊。闺女,真的,就卖这几天,今年的就没啦。甜着呢。”

    林宽买了一串,又从纸包里剪开了几个,拿在手里包着油纸这才跟上了冷诺。

    往礼堂里进去,林宽跟在后面,又被人喊成了林达的小林设计师。

    他明显对这个称呼很无奈,只好把手里的糖瓜塞进了兜里,跟这些建筑界的老人们挨个握了手。

    总算走过了应景的排场,最后一排,林宽在冷诺身边坐下了。

    冷诺咬牙切齿的,灯黑了也能看出来她还黑着脸。

    林宽悄悄转过头,低声说道:“建筑上的事儿,我没大哥懂,帮不上你的忙。大哥告诉我了,你为他们改了设计在生气。”

    林宽递上了一个糖瓜,声音柔和:“有脾气的时候,吃点儿甜的吧。能解压。”

    冷诺看都没看,直接接过来了糖瓜,咔嚓咔嚓咬碎的声音很有节奏。

    作为一个合格的建筑设计师,即使隔着表面的墙粉,冷诺也能看得清每一根钢筋骨架。

    这就好像装了X光的眼睛,一个穿着皮袄的人站在眼前,也能透视到他的骨架。

    如今整个礼堂在冷诺眼睛里,都是透明的,她怎么可能有心情看电影。

    不管把眼睛停留在哪个角落,围墙里的骨头架子都不是她设计的样子。

    冷诺不是小孩子置气,她真的是要气炸了,实在气愤难平。

    这——做建筑是人命安危啊。

    冷诺有气却撒不出来。憋着难受。

    咔嚓咔嚓,她几口嚼碎了一个糖瓜。

    果然吃得太快,品到了香甜里伴着的麦芽青涩。

    若不是电影已经开演了,她此时真想把毫无科学根据,瞎改她设计图的包工头子揪起来吊打。

    一颗糖瓜吃完了。

    咬碎糖瓜的过程,还真是甜爽解压。

    她看了眼旁边的林宽,林宽已经开始看电影了。

    低头看了眼林宽鼓鼓囊囊的裤兜,冷诺带着脾气自己去掏了一颗糖瓜又放在了嘴边咔嚓咔嚓。

    很快吃完了,第三颗第四颗……

    #

    林宽还想问问冷诺,心情好些了么。

    可是,林宽看她把一颗杏子大小的糖瓜,囫囵塞进嘴里,粉碎机一般嚼碎,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明显还气着。

    他此时做不了什么,只能在黑色的荧屏前,默默看着自己的妻子。

    冷诺突然转头过来。

    林宽本能的猛然赶紧避开了冷诺的眼神,装作在认真看电影了。

    可就在转过头去的一瞬间,林宽就后悔了,心道:这为什么要躲呢。

    还犹豫着,冷诺已经手一伸,从他的裤兜里取走了一颗糖瓜。

    咔嚓咔嚓,听着有节奏的声响。

    之后是冷诺舌尖的搅动,猜想此时糖瓜已经软了。

    林宽在心里默数。

    数到29的时候,冷诺的手又伸了过来。

    第三颗第四颗,冷诺的手就这样插进他的裤兜,从他的裤兜里取走了一颗又一颗糖瓜。

    林宽紧紧盯着荧屏,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严酷执着。

    一点点儿,他挺直了身子,离开了靠背。

    突然又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林立告诉他,不能军人坐姿。

    林宽轻轻吐了口气,又往后微微倚了倚,可是觉得靠背好像突然很遥远,根本靠不上。

    他内心抱不平:我本来就是军医出身,军人坐姿怎么就不行了。

    忘记继续数数了,冷诺的手突然插进了他的裤兜,让林宽一个猝不及防硬咬着牙才止住了突然袭来的寒颤。

    这次,冷诺的手没有立即拿出去。

    林宽在心中告急:左裤兜里还有一颗糖瓜的,求你了,快点儿找到吧。

    任谁被妻子这样摸着能抗得住,他一点点儿硬了起来。

    林宽强迫自己好好看电影。

    此时荧屏里,一个抗战英雄正在敌人的烈火中屹立不动。

    冷诺的手在他的兜里翻了个来回,最后隔着布兜抓住了,不拿走了。

    林宽喉结轻轻抖动。

    他不敢闭睛,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他不敢低头,运动裤子布料太软,里面装着什么都遮不住——此时低头,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敢转身,只能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却怕太用力把扶手捏碎了。

    屏幕里的英雄也此时双手插进了泥土里,指甲里渗出来了血。

    林宽兜里,冷诺的手抓的更紧了,还似乎用力拔了下。

    林宽咽了几口唾沫。不然他觉得要再这么憋着得呛死了。

    就在找不到出口的时候,林宽的耳朵嗡嗡响着,像有一台鼓风机在狠劲的吹。

    风声中,他隐约听见冷诺在问他:“你还买了棒状的糖瓜么?”

    林宽咬紧了牙,一动不动。

    双鬓的汗水已经顺成了水流子,浸湿了他刚刚拉上拉链挽起来的运动服衣领。

    荧屏里的抗战英雄也一动不动,双目炯炯,仿佛跟林宽对视。

    终于炸药包的导火线烧到了头。

    轰!

    荧屏里一声炸毁碉堡的巨响。

    随即

    轰隆隆——

    好立体的环音效果,荧屏外也跟着一声闷雷巨响。

    林宽裤兜里,冷诺的手突然也跟着收回去了。

    “不好,棚顶塌了。”他只听冷诺如是说。

    第56章 背锅

    塌了。

    礼堂真的塌了。

    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混沌。

    荧屏里的炮火已不足以掩盖满场的惊悚尖叫。

    礼堂最前面是校方领导。

    中间是学生代表。

    惊心的惨叫是学生那里发出来的。

    冷诺跟林宽坐在最后一排。

    在骤变中, 林宽的兜里空了。

    他瞬间恢复了清醒,本能地站起身要往中间跑过去救人。

    可同一瞬间,又想起了大哥的叮嘱。

    他脚下犹豫了片刻, 伸手拉住了冷诺。

    冷诺此时也并不平静, 却依然稳住了气场, 她简单告诉林宽, “你去看看学生,我去疏通出口。”

    林宽看得出情况危机,没再婆婆妈妈。

    他单手一撑, 从座椅上跳了过去。

    数不过三, 他已经几步跨过去,走在了哭声最惨烈的学生中间。

    这不是个冲着谁发脾气的时候。

    冷诺被齐声质问怎么回事儿的时候, 她把内心鼓着脾气的气球一个个捅破, 让自己平静。

    她只是就事论事,用最简单的语言,先告诉大家眼前的安危。

    冷诺声音依然镇定地告诉杨教导主任:“横梁支架断一根了, 此时没有其它附加承重, 塌顶不会扩展,面积不会增大。”

    可此时根本没人听她解释。

    安排建筑界同行,教委主任,学校领导老师们撤离的时候, 几个人的抱怨唏嘘声音不小, 像是特意让冷诺听见。

    “这种华而不实的设计, 拿人命当儿戏。”

    “是啊, 这设计人, 也太不负责了吧。简直豆腐渣啊。”

    “呸。豆腐渣工程还能挺一天,这哪配叫豆腐。”

    “林老没了, 林达就是出来诈骗的,我看这次设计盖章是林枫那个疯子。”

    “……”

    竟然林枫在躺列背锅。

    冷诺昨天闹,是因为闹起来能防患于未然。

    可眼前,她狠狠咬着下唇,牙印儿下面都印上了血印子。

    不能在这个时候争辩,中间还有学生们的哭声。

    她没想过上一世辉煌置顶从没憋屈过,竟然在这里要忍下去。

    大刀阔斧的性子在这里得等等,此时还不能拔刀。

    这绝对不是她的设计出了问题。

    不用行家,哪怕建筑刚入门的学生,任谁看了都会一目了然。

    所以,她不信这些德高望重的领导老师们会不理解。

    日后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冷诺心一横,现在得想办法赶紧救人,再赶紧救楼。

    二次补救返工,这是一个考究建筑师专业道德素质和专业能力技能的重大课题。

    她是冷诺,不能输在这里。

    学校的教导主任杨岩是个负责的老师,一直跟着冷诺和林宽直到把学生们送到了医院。

    6人轻伤,2人重伤。

    伤情最重的女孩子正好被落下来的石墙砸在了腿上,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双腿打上了石膏。

    女孩子文静稳重,哭过了这会儿反而平静了。好像睡过去了。

    可女孩子的父亲进门时,直接就把教导主任揪着领子单手举了起来。

    若不是旁边林宽拦住,杨教导主任差点儿就被摔在了墙上。

    “怎么回事儿?这破礼堂,哪个不要脸的盖的?”女孩子的父亲膀大腰圆,看着好好的女儿突然躺在病床上,也怪不得他说话粗鲁。

    杨教导主任看了看冷诺,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哑了吗?”这次女孩子的父亲刚要出拳,被林宽一把拉住了。

    林宽呵止道:“家长同志,这里是医院。”

    冷诺看着杨岩,严肃说道:“杨教导主任,您就实话告诉家长同志就好。我们不应该隐瞒。”

    杨岩战战兢兢地跟家长陪着笑:“那,那,于珊珊家长同志,您先别急。这次学校也一定会严查事故原因,给您一个交代。这次新礼堂是林达集团的林枫设计师免费设计的。”

    冷诺等了他两秒钟,竟然没有后话了。

    她一下子有点儿蒙,作为校方教导主任,难道不应该告诉家长造成这次事故的施工单位么?!

    于珊珊的父亲,双眼狠狠地瞪成了三角形,嘴角也一咧,“狗屁林达的林枫,行,我记着了。”

    说完一甩门,也不顾女儿了,竟这么冲出去了。

    刚刚还劝着家长要冷静的林宽,这次单手把杨岩拎了起来,“杨教导主任这是在帮施工单位推卸责任吗?”

    杨岩一着急,好不容易才推开了林宽的手。

    他满脸焦虑的说:“负责施工的金先生,我们也想找呢。我们校长就一直没歇脚。他一直在找负责施工的同志们。可是,除了现场工人,根本找不到主负责人呐。”

    杨岩还要再继续说下去。

    林宽看见躺在病床上刚睡过去的女孩子微微动了动睫毛,他压低了声音:“于珊珊同学要休息,我们出去说。”

    杨岩一出门就急了,他擦了擦头上没有的汗,语速极快:“小林设计师,我是教导主任,还是谢然的老同学,他跟我说了。这次你们林达是好心帮我们贡献设计方案,我也知道,施工出事儿了得找负责施工的。可是,咱们学校都在找啊,从校长到一线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也不敢闲着,昨天咱们刚付完全款呀。老校长血压都飙升两百了……”

    冷诺打断了杨岩还没说出口的下文,她问林宽:“施工队的总负责人金志伟不是你熟悉的张梅霞的丈夫么。出这么大事儿,去张梅霞家里找人,不过分吧?”

    林宽想了想,肯定的答道:“好。今天本来就不是我当值。我再去落实下于珊珊和其他同学的伤情,这就带你们过去。”

    杨岩也仿佛抓到了稻草,跟医院护士站借了电话,告诉红旗的校方几个代表,让老师们也一起赶过去。

    杨岩刚放下电话,就听见小护士喊林宽:“林医生,是林医生家里来的电话,好像出事儿了。”

    家里?!

    冷诺跟林宽一起跑了过去。

    老电话不隔音,冷诺站在旁边已经听清了。

    家里已经去了警察,要把这次红旗改建校园的主设计师林枫带走问话。

    话机放下了。

    林宽的脸一下子跟涂了层墙粉子一般煞白。

    他把胳膊撑在了护士站的台子上,才勉强支撑着身子没动摇。

    冷诺之前跟林宽的脾气这会儿都被这一场突来的龙卷风给吹的影子都没了。

    她其实比林宽更懊悔,懊悔的事儿太多,可此时最懊悔的就是让林枫来背锅。

    冷诺试图安慰林宽,她摇了摇林宽的胳膊,“这次红旗的施工,篡改设计图,偷工减料证据满墙都是,明眼人都能看得懂,你不用太担心林枫。”

    “证据?冷诺,你真是好冷静,现在跟我讲证据么。大哥一直在家里呆的太久了。他、他、他根本没法出门。”一向冷静沉着的林宽,好像此时被魂穿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眼皮也一下垂了下来。

    “林枫怎么就不能出门了?”重重的胶皮靴子拖着水,走得太急吱吱踩在地上还打着滑,谢然赶过来了。

    第57章 撞门

    看见谢然走进来。

    林宽眉头微锁, 冷诺却松了口气,杨岩好像找到了救星。

    三人表情各异。

    林宽上前一步,贴着谢然耳边低声道:“谢思进, 你最好别总想着把大哥弄出家门。”

    谢然好像没听见林宽的话, 也不磨叽耽误时间。

    他直接用三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问:“先去哪儿?找金志伟?还是去林家?卡车在门口。”

    冷诺跟杨岩自然是异口同声要去找施工负责人金志伟。

    “我回家。”同时, 林宽也答的毫不犹豫。

    听见了冷诺的反应, 林宽拉着她的袖子催促道:“冷诺,先跟我回家。我们先回家看看大哥。”

    冷诺此时也是着急上火的嘴上都要生火炮子了。

    林枫,她不是不想管。

    只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从进到林家, 她根本都不熟悉林枫是怎么一回事儿, 每天把自己锁在家里,带着个铁索。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这会儿她跟谢然一个疑问:林枫为什么不能出门?

    正犹豫着, 林宽已经拉着她往外跑了起来。

    身后的谢然倒是显得很通情达理, 他快步追了上来:“反正顺路,我载着你们回去,之后去张家。”

    林宽这才缓下了脚步。

    谢然把卡车钥匙丢给了林宽:“你们先上车, 我跟老杨说下金志伟, 就是张梅霞家怎么走。”

    两人走远,谢然写了个字条,给了杨岩。

    杨岩接过纸条连声道谢,“老谢啊, 你可别坑老同学啊。刚才学生家长那里, 我按你告诉我的话, 只说了设计人是林达的林枫。你可别让我蹚浑水儿。”

    谢然满意的笑了笑, 拍了拍杨岩的肩:“老同学, 放心吧。这次补建,我也给你们白干活。保证学校不会儿担事儿。”

    说完, 谢然抬起靴子,快步跑上了卡车。

    没见着林枫,林宽慌得一批。

    见着了林枫,林宽更是慌得没等车停稳,就推门冲了下去。

    进了门,家里真坐了两位警察,看似在简单调查情况。

    神情有些恍惚,眼神有些呆滞的林枫,只是在一旁静静呆坐着。

    跟平时最大的区别就是手上笨重的铁索没了。

    “大哥。”远远就听见林宽一声声喊着大哥撞开门进来了。

    没等其他人张口,就看见谢然一双胶皮靴子,走得麻利。

    他在两个警察同志旁边拿着图纸和现场照片解释了不过几分钟。

    两个警察就跟着点起了头,好像都听懂了。

    冷诺走过来补充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你们有必要调查事故现场。的确像谢主任刚刚说的那样,这次的事故原因是施工方无视设计图违章施工造成的。我们随时都可以配合调查。”

    两个警察对谢然和冷诺的配合很满意,结论也简单:“那好,我们带总设计师林枫同志去局里做个笔录,希望林达集团能够理解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林宽这时双手双脚要冲上来阻拦,却被林枫一把拉住了。

    他垂着头,躲着林宽焦虑的眼神,没有看任何人。

    林枫声音沉稳:“好,我跟你们去。”

    林宽声高气势凶,立即盖过了林枫的话,他急速说道:“等等,我是林达集团的负责人林宽。也是设计师。我跟你们过去。”

    没等他在介绍完自己,已经被林枫拦下了,“跟冷诺去看看施工那边,人在哪儿,怎么回事儿。这才是负责人该做的。其他的晚上回来再说。”

    林枫这么说着,让冷诺想起每一个一家人围坐一桌的晚上,简单的话,却让人折服。

    好像到了晚上依然是一家人会围坐一桌。

    “小林设计师,”这次谢然没喊他林宽。

    谢然一本正经的补充道,“你大哥说得对,他是设计负责人。大家本来就该各执其责,不然,你也不是很熟悉这次的设计内容,对吧。”

    冷诺看出来了林宽的焦虑和急躁,她安抚道,“让林立跟着大哥一起去,你总该放心了吧。我们去找到施工的金志伟,就马上回来。前后不用一个钟头。行了,想早回来就早点儿走。”

    走出大门,只有林宽一个人,一直拧着头,盯着身后跟他们反方向而且的警车。

    听见警笛响起时,冷诺不懂,林宽为什么抬起手捂上了耳朵。

    “我们不走吗?”谢然又催了一遍。

    直到卡车开起来,林宽也是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一直盯着渐渐看不见影子的后视镜。

    冷诺见车上此时安静,她问出了谢然那句话:“林枫为什么不能出门?”

    林宽没说话,好像没听见。

    是谢然回答了她。

    他嘴角一扬,像是开玩笑的口气:“没人拦着我师兄不让他出门,好像是他自己跟林叔置气,觉得他做了不是人的事儿,所以死活不愿意出来。喂,林宽,是这样吧?”

    林宽怒喝:“谢思然,你闭嘴。”

    谢然跟林宽摇了摇手,顺着他的话笑着说:“行了行了,你也别急。我这不是替你回答冷设计师么。”

    冷诺听得云里雾里,显然这不是什么理由。

    但她又不好再问下去,刚好已经到了。

    等他们下了车,校方领导已经黑压压十几号人等在了楼栋门口。

    眼前是一栋红砖墙的老楼房了。

    四层楼,楼道不新,但楼道挺宽。

    往里走,走廊楼道里堆着各家腌菜的水缸,烧炉子的柴火,满满当当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走过去。

    直到爬到了顶层,突然视野开拓了。

    走廊上不但没了堆积物,还放上了鞋箱,鞋箱上有几双茶色的塑料拖鞋。

    进门需要换拖鞋,这种讲究家庭,冷诺还真没见着几家。

    大家看了看数量不多的几双拖鞋,没人换鞋。

    冷诺先走过去,看见门上贴了张字条。

    后面的人问:“字条上写的什么?”

    冷诺淡然的读着字条:“红旗有事请找林达的设计师。”

    读完了,冷诺不在乎身后的唏嘘声,她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谢然走到冷诺旁边,用手掌拍了拍门,同时喊着:“金经理,在家吗?”

    依旧没人。

    林宽上来了,他高声喊:“梅霞姐,在家吗?”

    砰!

    众人听见一声响。

    好像有东西倒了。

    门外十几人彼此看了看,交换了眼神,却没对出什么暗号。

    把耳朵贴在了门上的谢然食指放在嘴边,悄声说:“屋里有人。”

    林宽看了眼只别着上下两个插销的木头门,他又喊了一嗓子,“梅霞姐,金经理,我们进来了。”

    随即他拿身子一撞。

    咚!

    门被简单撞开了。

    可眼前的画面,却让十几个人吐了舌头。

    天棚的梁子上挂着条白布,一个女人吊在了那里。

    第58章 旋涡

    “救人, 快,救人。谁去联系医院,喊个大夫来。”后面的老校长, 眼角闪着泪花从后面颤颤巍巍的喊了起来。

    “大夫?上哪儿找大夫。”后面已经有人急的跺脚了。

    ……

    不用等众人喊他, 林宽已经主动冲到前面, 顺手拿起插在厨房案板子上的菜刀。

    朝着天棚上一甩。

    冷诺跟众人一样, 被刀光一闪,不受控的紧紧闭上了眼睛。

    当啷。

    菜刀落地了。

    没见血。只砍断了白布条。

    众人慢慢地睁开眼睛,才看见林宽已经稳稳接住了落下来的女人。

    冷诺也看见了:林宽抱住了张梅霞。

    林宽这才缓缓开口:“我是个医生。”

    “凳子该是刚被踢倒的。快看看还来不来得及救人啊。”老校长这会儿都忘了他是干什么来的了, 跟着着急。

    “是啊, 幸亏咱们赶得巧。”身后很快有人跟风。

    林宽把手放在了张梅霞的鼻孔试了试,低声答道:“我试试。”

    人命关天, 人死为大。

    这些道理冷诺怎么会不懂。

    可是, 她现在冷静的很,凳子是在敲门声之后才被踢倒的。

    张梅霞,这个戏精女人又在做戏——恐怕只有女人懂女人。

    全场除了冷诺都是一片急救惊悚担忧焦虑的表情。

    冷诺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表情的看着林宽在张梅霞的胸口上反复推压。

    “是不是得给她灌气啊, 那个, 叫人工呼吸是不?”也不知道身后谁这么给力,这时候还有跟着出谋划策的。

    这不馊主意么。

    医者仁心。

    冷诺如是告诉自己。

    但是人心便是如此,能理解和能做到,是隔着一道鸿沟的。

    她冷冷地扫过林宽抬起头跟自己试探口气的双眸。

    冷诺狠狠地扭过头去, 目光躲了过去。

    当林宽真的低下头给张梅霞灌气时, 身后众人由担心到震惊, 呼哧呼哧哈着气, 目光火辣。

    “冷设计师, 我问你件工程的事儿。”旁边的谢然把手搭在了冷诺的肩上,手上微微用力, 带着冷诺转过了身。

    冷诺背対着林宽时,才深深吸了口气。

    她此时也需要补氧,要窒息了。

    谢然动作大方,轻轻帮冷诺捋了捋后背。

    他声音温柔:“冷诺,你别急。我去现场看过了。我熟悉你的设计,就算找不到施工队,我去现场补修。叫上师兄,我们自己来动手。”

    冷诺大口呼吸着,她需要镇定。

    林宽是在救人,林宽是个医生。

    这些冷诺都知道,她在脑子里跟自己说话:林宽是她的丈夫,他们登记了。

    可是,不过只有一纸结婚证而已。

    她隐约听见谢然一直在耳边说话,直觉告诉她,此时谢然说的都有道理,她便只是点了点头。

    不能此时背対着众人,好像在躲着,她是个工地里走过来的大女人。

    冷诺挪着脚,一下两下,她还是转了过来。

    这是特么奶奶个爪的人工呼吸——下面的女人闭着眼睛,突然张着嘴紧紧的裹住了林宽的双唇。

    谢然虽没有林宽魁梧,但比起瘦弱娇小的冷诺,他也算个肩宽体阔的男人。

    刹那间,谢然风一样迅速挪了一步站在了冷诺的前面,试图帮冷诺挡住这辣眼的一幕。

    这一幕挡得不错。

    也刚好挡住了下一幕。

    下一秒,林宽没有片刻犹豫,他一把推开了身下的张梅霞。

    此时冷诺已经闭上了眼睛。

    挡得住视线,挡不住声音。

    张梅霞睁开了眼睛,双手试图抓住林宽的衣襟,却被甩开了,她哭诉道:“别离开我,求求你,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

    身后的众人突然哑了。

    只有林宽站起身,用手背儿擦了把嘴,正色问道:“你认错人了。现在,你没事了。金志伟呢?”

    张梅霞没说话,身后有人替她说话了。

    “谁特么再敢跟我提这个王八蛋,我张国强就跟他拼命。××了个@@。”后面越骂越难听。

    张梅霞的父亲,张总正好这个节骨眼儿上赶回来了。

    ……

    事情总算清楚了。

    张梅霞的丈夫金志伟,在洪港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

    这次他负责施工,施工价位是市场价的一半。

    可是竣工后,工人手里没拿到一分钱。

    金志伟一个人卷着钱跑路了。

    张总摸着满头汗,告诉大伙儿他拼了命追到机场,可还是没追上。

    洪港,在八十年代跟大陆境界分明。

    现在就算报了警,也没法跨过去追捕。

    这下被欺骗了的张家父女,一转眼,成了众人眼里的最大受害者群体。

    学校的建筑,谁来补偿不知道,反正就这么着跟张家父女撇清了关系。

    从学校的领导开始,到后来赶过来的渤广市建筑业界审查员许书记都亲自张口安慰起来张家父女。

    这特么算什么。

    冷诺咬着下唇,忍着气愤忍着窝囊,不能再忍了。

    “许书记,汪校长,学校的礼堂可以补修,只是之后的费用怎么办?”这句话必须有人问出来,谁问谁就是恶人。

    但冷诺还是开口了,做事情的人该有取舍。

    老校长面露难色。

    许书记也叹了口气。

    他安抚道:“冷设计师,你先别急。下午谢主任也跟我说了。如今教委实在拿不出这笔补偿。但谢主任主动提议,三化愿意为教育事业做投资。我们回学校再讨论。”

    学校急着再建,众人一行跟张总道别往外走。

    等林宽转身时,突然张总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张总特意让众人听见一般,高声道:“林宽,我女儿梅霞跟你一起长大。你不能这么白占了她便宜不负责吧。”

    这救了人反被狗咬的滋味儿不好受。

    林宽好像真没听清楚。

    他回过头认真问:“张叔,你刚刚说什么?!”

    张总这次气色和悦,一副长者的姿态,好像很谦虚:“这次红旗的事儿,我们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样,我也给学校补个款子。”

    冷诺听见这番话,她不想听下去了。

    她脚步没停下,反而加快了几步,先下了楼。

    谢然也紧随其后。

    张总突然面色一改,话锋一转:“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女儿,当初跟你父亲老林,本来是说好了要跟林家世代交好,嫁给林家的。刚刚那一幕,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幕——是哪一幕,林宽一时头沉。

    他仿佛掉进了旋涡,明明有异于常人的毅力,却孤身一人深陷其中,想要抬起头,偏偏这时候有人往漩涡里扔石头。

    第59章 诱惑

    林宽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 怎么也没想过,本着行医救人的心,把上吊垂死的张梅霞救下来而已, 这都能被贴上狗皮膏药。

    他面対刚刚还怂恿这他救人的身后众人, 一时语塞。

    张梅霞的父亲张国强, 见林宽没反应, 正要继续拿捏着装腔作势。

    林宽一抖肩,甩开了肩上张国强的手。

    他正色道:“张叔,你不能因为你女儿嫁了个有妇之夫, 博得了大家同情, 就开始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当初是你们父女闹着我父亲退的婚,现在再来说要嫁给我们林家, 这算个什么话。”

    林宽在家里跟林立凶巴巴那一套, 在外面都收了起来。

    明明气的心里发抖,嘴上却还是心平气和,一个脏字儿都吐不出来。

    好像他天生是个不会吵架的人。

    张国强手指着林宽的鼻尖, 开始破口嚷嚷起来了, “林宽,你小子真特么不是个男人。你当着这么多人,欺负完了我女儿,一撩腿抬屁股就想走?你让我女儿以后……”

    还没等他这个以后说完, 身后的张梅霞可不是个软刷子, 她突然拿起地上的菜刀, 朝着自己的左手腕就砍了下去。

    幸好

    菜刀不快, 劲儿不猛, 决心不足;再加上林宽够迅猛,刀夺得快——

    这才让张梅霞只割开了血管, 没隔断手腕子。

    血,涌了出来。

    不是大动脉,没有喷血的惊悚场面。

    但这一次,张梅霞的生死戏份演足了。

    众人都知道林宽是医生了。自然都盯着他。

    林宽不能愣神看着不管,他只好蹲下身,从身后按住了张梅霞的胳膊,一把抓过白布条帮她缠上止血。

    迟迟不见人下楼,跟谢然刚赶回来的冷诺,眼前场面看呆了。

    狗父果然有狗女。

    冷诺是看明白了:狗女人流了狗血,偏偏有林宽愿意卷进去。

    “林宽,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要我,为什么还拦着不让我去死。”张梅霞没有眼泪,都不看一眼自己的胳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宽。

    这句话第一遍出来,众人都跟林宽一个思维:一定是张梅霞错把林宽当成了金志伟……

    可是,讲话的重复技巧,明显在这里起了作用。

    连向来严谨的许书记都站出来说话了,“小林设计师,如果是你跟张姑娘之间的过节,你们俩以后慢慢解决。先送人去医院吧。”

    许书记这番话听着没毛病,但如果划分站队,这明显是站在张梅霞一边。

    毕竟张梅霞从毕了业,就跟着他做建筑审核了。

    林宽是捂着张梅霞的手腕下的楼。

    谢然是扶着冷诺的胳膊下的楼。

    走在楼梯拐角处。

    林宽清晰迎上了谢然特意回头瞥了他一眼的目光。

    这目光在阴暗楼道里,好像躲在树从里确定了目标的独狼。

    茶色瞳子里放出来一道绿色狼光,眼角上挑,带着足足挑衅的眼神。

    林宽抬起手,不自觉地挡住了视线。

    他从小就想做个医生,他的母亲死在了产房,生父死在了病床。

    一个好医生是可以给人重生的希望,新生的勇气。

    救死扶伤,他医疗手册上的封皮上就是这一句。

    他没有做错。

    一切光明磊落,他不该胆怯。

    下了楼,冷诺谢然自然和众人回了学校。

    只有林宽,作为一名医生,跟着张家父女去了医院。

    冷诺坐在了谢然的卡车上。

    这次前排只坐两个人,宽敞惬意。

    谢然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开口全是正事儿:“我看了现场,比较了设计图,塌顶的补修,并不难。如果召回金志伟的施工队,一百个人的团队加上我们,算上拆迁,有一天一宿就可以完工。”

    冷诺只看着窗外。

    谢然继续说:“这次塌顶的原因,是金志伟擅自改了中间礼堂的结构。把你原设计的腰型中段,扩开了。增加了两百个作座位,擅自减掉了腰型中段的支撑架。”

    冷诺虽然没回复,但她清楚,谢然说的都対。

    谢然不但体性好,脾气好,语气也温和,就算冷诺不理他,他也不恼不急。

    他继续说:“我们这次重做支架之后,我建议我们调整下水泥的强度和硬度,不计费用,把棚顶水泥换成高硬度的钢筋混凝土。”

    “不计费用?整个施工队都没拿到工钱,把人召回来,也是要付工资的。那谁出钱?”这句冷诺听到了,也回答了。

    谢然早有対策,他转着方向盘,冷静対答:“対。不计费用。钱,我从三化那边挪一笔过来。只是短期,3个月内,还清了就不用利息。”

    “三个月后呢?”冷诺转过头来,看了眼依旧目视前方的谢然。

    “冷设计师,三个月总有办法吧。若是真没办法,”谢然转过来,镜框后面眉眼笑了笑,笑的不油性,也并不腻人,“其实,我爹存着钱也是为了将来给我再娶媳妇儿的。就当娶到媳妇儿了呗。”

    “谢然,你这是什么话?不过,三个月,可以。”冷诺想了想,这是个主意。

    两个人说着话,冷诺就把“谢主任”这个称呼给省成直呼其名了。

    其实,如果趁着这个机会,能再给林达召回些工人,将来考虑建桥才有底气。

    毕竟现在的林达是缺钱又缺人。

    刚刚听见金志伟跑路了,没给工人付工钱,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主意。

    谢然又转过头去,继续认真开起了车,他缓缓说道:“冷诺啊。你看着年轻,其实建筑上可不像新手呢。若是林宽,一下子一百多号人,他不敢收的。说句真心话,你别生气。”

    话这么一转场,冷诺不知道怎么接了,她默默等着。

    谢然:“其实,刚刚在张家,我就看出来了。你听见金志伟没付工钱跑路,脸上不但没有其他人的担心,反而眉眼里有期待,我当时就想,你年龄不大,却是个干大事儿的女人。”

    冷诺松了口气,谢然讲的还是工地的事儿,虽然拐着弯夸了她,但并没让她不舒服。

    冷诺没有生气,反而嘴角一抽,轻轻乐了。

    “干大事儿的女人”,上一世每个人都这么说她,所以她也为此母单了几十年。

    这一世,她自然也要轻车熟路把大事儿干好,但她也想做一回不再母单的女人。

    “冷诺,我冒昧问一句,”这次谢然没喊她冷设计师。

    他问:“你跟林宽结婚,是真的喜欢他么?还是被逼的?”

    谢然没有等她回答,很技巧地快速补充道:“林宽外表英俊,人高马大的,又是个白衣天使职业。惹得渤广很多姑娘们都把他当做了梦里的许文强。”

    “许文强?”冷诺一下子没跟上。

    谢然耐心解释:“你果然跟那些天天看电视剧的城里小姑娘们不一样。最近好像流行一个叫上海滩的电视剧,男主又帅又酷叫许文强。”

    冷诺点了点头。

    谢然看看快到了,他把话说完整了:“林宽呢,其实也是男人,还是个总要面対各种诱惑的男人。刚才听见连校领导都摇头不该把人女同志肚子搞大这种评价,我也替林宽不值。一会儿工夫张梅霞差点儿死了两次了。既然做医生了,就会対生命一视同仁,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恐怕很难抉择了呢。”

    “你车上有酒么?”冷诺突然打断了谢然的话。

    第60章 瓶颈

    酒?

    这个东西, 谢然的车上还真有。

    不过,谢然有他自己的计划。

    他指了指身后,故作深沉, “这个自然有啊。上次在茶庄, 就告诉过你, 我是个随身挂着破酒葫芦的济公。不过——”

    谢然拉长了音。

    “怎么, 济公是个铁公鸡?”冷诺看着窗外,伸着手等着。

    她现在真就挺想有个酒葫芦,并不是贪图酒香, 而是贪图片刻的酒醉, 毕竟刚刚林宽救下张梅霞那一幕太辣眼。

    她也想装作不在意,所以挺想赶紧忘了。

    谢然往冷诺的手里塞上了一个橘子, “哈哈, 师兄以前也叫我铁公鸡。不过谁能像他那么有底气呢。行,冷设计师,咱们去趟学校, 把补修的方案跟校方说一声。之后, 我跟你去林家,陪师兄一起喝。”

    冷诺转身看了眼谢然,话说的有分寸,分毫没有要占林家便宜的意思。

    更是不明白林枫林宽, 为什么对谢然总是水火不容。

    学校这边, 冷诺在短时间, 跟卷着钱跑路的施工队完全不一样。

    不仅能提出完整的补修方案, 还把竣工日期定在了三天后。

    如此, 春季务农回来的学生们,刚好能用的上新校舍。

    这份承诺做的不容易。

    刚才还伸手求醉的冷诺, 这会儿心里也难免咯噔。

    毕竟她给出的全是漂亮的口头承诺,她需要回去跟林枫落实下工人的安排。

    这一次不是她擅长的一人独行,一纸图纸定天下的事儿了,这是项短期动员起百人的工程了。

    刚刚在车上谢然就说要晚上去林家,冷诺那会儿只是没想到什么理由拦着他,这会儿倒是正好搭便车,顺路回家了。

    来来回回这一天过得是漫长又急促。

    转眼天黑了。

    走到门口时,冷诺站住了。

    有一丝期待,开门的人,也许就是林宽呢。

    这一丝期待,很快没了,开门的人是林立。

    林立难得不打招呼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小立,等等,摔倒哪儿了?怎么眼睛都哭肿了?”谢然开口先问了。

    林立偶尔在林宽眼前,会像个少年般撒个娇,眼睛红一红。

    在外头,阳光爽朗,绝不是个摔了跤就哭鼻子的主。这一点冷诺清楚。

    可一进门,即使天黑着,她也注意到了林立哭红了的眼角。

    林立走得急,好像没听见谢然的问话,冲着屋里喊:“大哥,冷诺回来了。谢大哥来了。”

    冷诺快步跟上去,抓住了林立正收拾着东西的胳膊,追问:“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哦。”林立手一哆嗦,包在手里的铝饭盒像是偷来的一样,差点儿掉了。

    “我去给二哥送个饭。之后、之后,去同学家一趟、去问个题。”平日里林立说话可是炒黄豆一样唰唰的利落,今天竟然磕巴起来了。

    林枫坐在桌前,一个人守着桌子上几张饼,一盘肉滋啦,一壶酒。

    不动地方也不动声色,他冲着林立道:“别在那儿磨叽了,快去吧。”

    林立一手抱起饭盒,一手抬起袖子又擦了把脸,一边回头一边不依不舍地往门口走了。

    林枫拉了拉椅子,好像没拉动,他声音低哑:“冷诺,我听阿宽说了个大概,回来了就好。坐吧。”

    冷诺从身后又取了两个酒盅来,这才坐下。

    她没看林枫,边摆弄筷子边好似不经意地问:“那,林宽没说他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林枫:“没。”

    “冷诺,医院来电话了。是二哥一要走,那个疯女人就又拔针头,又咬舌头,要死要活的就是缠着二哥……”走到了门口的林立,冲着屋里高声喊了起来。

    林枫的声音不高:“林立,走。”

    林立没再说话。

    咯吱,大门关上了。

    谢然拿着空酒盅,脸上笑笑才哈着腰过来,他细声问:“师兄,你怎么看着脸色不好。这是嫂子也不在?我也来蹭盅酒呗。”

    林枫倒好,直接把烫酒壶里半壶酒倒到地上了——傻子都明白,意思倒了也不给你。

    冷诺看不过去了,替谢然不平,何必热脸总往冷屁股上贴。

    “林枫,”她刚皱起眉要问林枫,被谢然拦住了。

    谢然站起身,依旧笑脸:“别。冷设计师,今天我厚脸皮来了,不能再厚脸皮曾酒。其实,我在车里买了一箱渤广啤酒,这就搬进来。记得师兄也是好酒量的。”

    谢然好像就是个天生没脾气的人。

    没等冷诺再说话,人已经出门了。

    明显,卡车上没有准备好的一箱啤酒,冷诺听得见门外卡车启动的声音…

    “丫头,你看礼堂能补救么?”谢然一走,林枫上来问的就急。

    “能。我告诉学校了。三天补修。”冷诺肯定的点了点头。

    之后把谢然跟她商量好的方案告诉了林枫。

    冷诺也把金志伟下面施工队的一百多工人召回来修补棚顶之后再争取把人留在林达的想法也告诉了林枫。

    “钱怎么办?”林枫果然在建筑上跟冷诺一个思路,两个人的交流,言简意赅。

    冷诺:“谢然说可以帮忙。”

    正说着,大门推开了,门外谢然抱着一箱啤酒吃力的往里走。

    林枫一动不动,冷诺微微蹙眉,只好走过去帮忙。

    这都过了十来分钟,才回来,冷诺自然看得出这是谢然刚买回来的啤酒,“谢主任,你何必特意去买一箱啤酒呢。”

    谢然把啤酒箱放在了桌子边上,这才站起身,揉了揉腰。

    他又笑道:“哈哈,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以前年轻那会儿,我跟师兄手头紧,都是一瓶啤酒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能喝一晚上。现在总算有个买酒钱了,过来找师兄喝酒,不算特意。”

    林枫没给他笑脸:“谢思进,以前回不去了,别废话。林家什么都经历过了,就是没经历过跟人借钱。钱的事儿,用不着你插手。”

    冷诺一听急了。

    这林家老大老二都一个德行,说气话又拽又硬的血气四溅,可是,一关门就是省吃俭用卖车卖完了还砸锅卖铁不成!

    急着用钱,这么大工程,跟银行贷款,让资金流动起来都是正常操作,低个头怎么就这么别扭。

    冷诺嘴上快了起来,“林枫,不借钱,难道我们也赖账么?一百多工人,三天工钱,一人一天三块,算上午饭就是一千块。想留住人,之前的工资至少得跟人家补一些。光人工费就是两千块。之前的水泥被姓金的和了沙子,不能用了。最小范围补修,我们必须换钢筋混凝土,要的又急……”

    林枫摆手打断了冷诺的话,把谢然递给他的啤酒递给了冷诺,缓缓说道:“丫头,别急。钱,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冷诺:你这么自信,怎么还是个问号,不该是个感叹号么。

    她瞪了眼林枫,接过来啤酒咕咚咕咚自己灌了半瓶子。

    “师兄,你有办法?”谢然替她问了。

    林枫没理他,指着冷诺放在了桌子上的半瓶啤酒,反问道,“丫头,你看你这半瓶酒,酒的量少了,但我们还是想让它越过瓶颈,冒出来的话,办法不止一个对吧。”

    冷诺有些不高兴,“林枫,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孩子都懂乌鸦喝水的道理,但总得有外力往里扔石头吧。”

    谢然没说话,打开一瓶新的,就要往里灌,被冷诺挡住了。

    谢然也接着冷诺的话说到,“外力不但可以扔石头,还可以直接往里灌新酒,这不是更快?”

    林枫直接夺过来了谢然的酒,对着瓶口就呼咚蛮力往里倒。

    瓶口太小,啤酒带着沫子,根本倒不进去,反而撒了一桌子:“外力太猛,瓶颈太细,这个办法恐怕不行。”

    冷诺带着气,把酒瓶子往林枫身边一推,“那,行,你说怎么办吧?”

    只见林枫重新盖上了瓶盖,双手间狠劲儿摇晃起了酒瓶。

    再一打开瓶盖,瓶颈口真冒出来了白色的啤酒沫。

    林枫把酒瓶还给了冷诺,他认真回答道,“靠内力。靠自己。靠一股子劲儿,就像这啤酒花。”

    “林枫,你说的那股子劲儿,骗小孩儿么?它就是个空气,一时假象而已。”冷诺摇了摇头。

    “丫头,楼盘设计。”林枫答道。

    冷诺眼前一闪,她听懂了。

    咯吱。

    门没锁,被推开了。

    林宽回来了。

    冷诺举着酒瓶子,远远就问,“不是有人缠着你,说你一走,她就要死么?”

    “冷诺,我不止是个医生,还是你的丈夫。做医生,我尽力救每一个生命。做丈夫,我只想早点儿回来看看我的妻子。”林宽好像没看见旁边的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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