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宽话说的温和, 却是黑着脸走进了屋里。
啪啪啪。
谢然夸张地给林宽拍了几下手,“林宽,你早在大伙眼前也有这个口才, 哪至于被媳妇儿误会了。”
林宽没理他, 径直走到了林枫身边, 直接扑通跪在了地上, 头也钻进了桌子下面。
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冷诺跟谢然对面坐着,面面相觑。
林宽抬起头, 狠狠瞪了谢然一眼, “谢思进,你个混蛋, 大哥的腿是不是你干的?”
他正说着话, 朝着谢然坐着的椅子就上了手。
猛一推,他动作又狠又准又快的,没人来得及反应。
好在谢然后面靠墙。
咚一声, 连着椅子后脑勺撞在了墙上, 整个人才没倒。
任谁听着都是脑袋得鼓包,肯定挺疼的一声响,但谢然只是揉揉脑袋笑笑,好像无所谓。
冷诺看不下去了。
“林宽, 你是不是有病。谢主任是我带回来的客人。今天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冷诺站了起来, 要是手里有杯水, 这会儿就泼过去了, 她几乎用力喊了起来。
林宽歪歪头, “你们俩,一直在一起?”
这话问的, 让人听着腻歪。
冷诺不禁又想起刚刚他给张梅霞灌气那一幕,干脆脸一扬,挤兑着笑,酒窝也跟着俏丽起来。
她答得更是做作:“对,一直一起呢。肩并肩的形影不离,所以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个什么事儿,都跟谢主任没关系。”
林宽还没再张嘴,就被林枫抬手拦住了。
“行了。别在这儿吵吵,让外人看笑话。阿宽,你也少说两句。”林枫把酒盅往桌上一扣,打断了两个人的执拗。
“大哥,什么人下手这么狠,果然是骨头断了,你真没数么?除了他,还能有谁。”林宽斜眼瞥着谢然。
“林枫腿真没了?”
“师兄的腿到底怎么了?”
冷诺跟谢然一起问道。谢然也是一脸茫然。
“阿宽,反正我就是个坐在家里的人。不碍事儿。”林枫抓起了一瓶啤酒,自己仰头喝了起来。
他又低声补充了句:“也算报应了,没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林枫腿断了?”冷诺这次有些着急了。
“不知道。林立被大哥封了口,放下饭盒就跑同学家去了。我只知道是这次在礼堂受伤的同学家长,一时生气,属于报复行为。”林宽解释的有些急躁。
冷诺没太跟上,她问:“受伤的同学家长,就是于珊珊父亲?你是说,他把林枫打了?”
林宽一直抬头望着林枫的眼睛,但林枫的眼睛是死的,黯淡无光,没给他任何信息。
林宽没表情的说道,“对,警方跟医院的反馈太简单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于珊珊父亲雇了打手,大概十来个人。”
“警察都来了,人就这么白打了?”谢然问。
冷诺跟谢然两个人反复追问,才明白个大概。
简单说,警方的反馈是,于珊珊父亲认错态度好,而林枫又坚持不追究责任,所以就算和解了。
主要还是没有造成伤害。
所以就没有备案。
“骨头都打断了,怎么还能算没造成伤害?”冷诺替林枫不平。
林枫没说话,林宽替他答了,“大哥就是这种人,硬是忍着了,人都散了之后才被林立背去的小诊所。”
冷诺把酒瓶子,重重一放,“林枫,你为什么要忍?”
林枫摆了摆手,好像断了腿的人不是他,“算了。刚刚说道哪儿了。资金没问题,不代表工人就愿意跟着咱们干,明天你得拿出些真本事来……”
冷诺跟其他两个人一样,现在根本不想听补修的事儿,她打断了林枫,“林枫,先不说补修,补修这次有我在,不会有问题。”
谢然身子往前靠了靠,又开启了两瓶啤酒放在了桌子上,他握着两个啤酒瓶盖在手里捏出了响,问道:“师兄,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忍着?搁在以前年轻那会儿,你可不是个能受半点儿委屈的性子。”
林枫总急着跳过这个话题,推了一把林宽让他站起来,好像他的腿不过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不愿意再多提。
他敷衍道:“那是以前了。以前的事儿都忘了。我这腿不耽误补修……”
谢然松开了手,手心里露出来两个酒瓶盖子,他缓缓开了口:“师兄,以前的事儿不容易忘吧。”
谢然:“师兄该记得吧,以前咱俩喝一瓶啤酒,你还考过我一道力学题呢。你问我,知道这酒瓶盖子上多少个齿儿吗。”
冷诺听着有意思,插话道,“嗯,这可是道做建筑又走工地稀罕酒的人,必会的题。答不上来,真就不配做建筑。”
“呵呵,冷设计师果然是高手。当初我要是答不上来,师兄就要喝光半瓶酒呢。其实,我当时做了个弊,轻轻用手摸了一圈。所以知道了答案,”
“21个。”一张桌子上三个人异口同声。
只把林宽搁下了。
“其实,丫头,你这次礼堂上面的体育馆棚顶,就是借鉴了酒瓶子盖的设计理念,对吧。”林枫跟冷诺碰了下酒瓶瓶颈,算上英雄所见略同的干杯了。
“嗯,不能算借鉴,只不过你们提起酒瓶子盖,增大边缘接触面积的手法上,有些雷同而已。”冷诺小谦虚了下。
她又问一遍,“林枫,你的腿,真没事儿么?”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林宽脸都青了,他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腿断了骨头,会没事儿么?姓谢的,冷诺不知道你,我看得清楚。”
这人说话,点爆了就收不回来了。
谢然把一瓶酒喝空了,“怎么想说破么?冷诺不知道我什么?我怎么看,她不知道你们林家才是真的吧。”
“谢思进,喝酒。”林枫打断了他,“阿宽,你也闭嘴。”
冷诺不想错过去了,建筑上的确林枫对他是知无不言,可是一问到家里就总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
冷诺这次借着啤酒盖话题的延长线,直接问谢然了,“谢然,你是不是认识林家之前过世的那个五姨?”
整个屋子好像被施了魔法,一下子静止了三秒钟。
谢然问:“冷诺,你嫁进林家有段日子了。你知道五姨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冷诺真不知道。
林枫把酒盅在桌子上一拍,碎了,他死盯着谢然,仿佛能在谢然的眼里打出两个洞来。
可他低声近似恳求道,“谢然,都过去了,两条腿不够,我把命也给你。别把这丫头扯进来。”
谢然很不在意的笑了笑,“怎么,一个名字都不能说?冷诺,她叫穆然。谢然跟她是一个名字而已。”
所以,谢思进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谢然。
冷诺听得出来,这不是仅仅一个名字而已的事儿。
第62章 五姨
五姨。
曾多少次, 只要提到这个称呼,林枫就左顾右盼睁眼儿搪塞。
林宽跟林立更是决口不提。
冷诺从第一次走进林家,在殡仪馆里就对遗像上的年轻女人——五姨, 印象深刻。
一张漂亮却沧桑的面孔让她只看过一眼就忘不掉了。
五姨, 她叫穆然。
冷诺头一次听说。
她自然不会放弃, 张口就问:“那, 谢主任的名字是后来改成了谢然?”
“嗯。”谢然刚点了个头。
林枫拿起手里空酒瓶子朝着谢然坐着的桌角就砸了下去。
哐。
谢然瞬间抱住了头。
酒瓶碎了,瓶底掉了。
带着层次不齐的玻璃碴子,被林枫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段锯齿。
“师兄, 你, ”谢然松开了手,叹了口气。
林枫:“别喊我师兄。你瞎几把扯一句试试, 我现在就捅死你自首去。”
冷诺急了。
刚好林宽夺下来了攥在林枫手里的半个碎酒瓶子。
冷诺刚松口气, 就听林宽说,“大哥,你别动气。他要是瞎说八道, 我来捅死他。”
冷诺听得额上青筋都起来了。
一会儿担心林枫, 一会儿着急谢然,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了。
谢然倒是沉着的很,他不但不慌,还往林宽手上的玻璃碴子瓶口上送了送胸口。
他声音跟往常无异, 一贯的有条不紊, “林枫, 你也不用急。冷诺嫁给你们家这么久了。有些话, 也用不着这么瞒着她。我要是哪句是谎话, 你就让林宽扎死我好了。”
冷诺左右看看,她干脆坐下了, 左右都是红了眼,豁出去不要命的,她干脆也不劝了。
她倒想看看,这五姨得是个什么人物,让这一桌人都拼红了眼。
冷诺早就想问了:“怎么,五姨这个人物,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就只瞒着我一个人?”
看林宽往厨房里面去探头,像是找山妞,林枫一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林枫:“阿宽,别找了。下午山妞看见我腿上的血,哭昏了几次,情绪不太稳定,我让林立把她送去四姨的娘家了。你也坐下,让他说吧。”
有了林枫这句话,冷诺开了瓶新啤酒,可以慢慢喝着酒,静静听谢然说话了。
谢然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才开了口。
“穆然,是我的姨表姐,从小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她就是我那时候的初恋。就算学建筑也是为了陪她才开始的。
后来,我们毕业了。像所有故事里处过的对象们那样,日子平和却温馨,打算结婚了。
突然,那时候我爸要考核升厂长,家里必须干净。
表姐弟的婚姻会把他拉下水。”
谢然一仰头,把剩下半瓶酒都灌了进去。
林枫替他解释道:“其实穆然的母亲是穆家饥荒年月里捡来的女儿,她和谢然根本就是没血缘关系的表姐弟。但户口上说不过去。如果结婚了,不但影响谢伯父当厂长,将来也会影响谢然工作分配。”
冷诺皱了皱眉,“所以,穆然就嫁给了你父亲,林子江?”
这跨度,也太大了。
林枫:“对。丫头,穆然年轻时跟现在的你很像。她也是个爱建筑的姑娘。当时老爷子,不止在渤广,即便全国的科学院,他也去做过报告,所以在大学校园里也是个风云人物。被谢伯父强行拆散了之后,四年前嫁给老爷子,是穆然自己决定的。”
“不是说,青梅竹马么?”冷诺嘘嘘自言自语般声音很小,转过头去看谢然,“谢主任不是说结过婚么?”
谢然没说话,回避了她试探的目光。低下头又去开了瓶啤酒。
林宽听见了,冷着脸问道:“谢思进,你骗了冷诺?说你结过婚?”
谢然扶了扶镜子,“怎么查户口么?我在苏国的确结过婚,你大可以去查查。”
冷诺就怕林宽把话题带跑了,赶紧止住,继续问林枫,“那,穆然成了五姨,之后呢?”
谢然接着冷诺的问题,答道:“是,如果她在林家是幸福的,我愿意放手。因为当初,我爸反对时,穆然都没反抗,就顺从了。我隐约也感觉过,她似乎喜欢更成熟的男人。我也想过留在国外一辈子不再回来。可是,穆然竟然突然人没了。我是在苏国听到的消息,辞职报道都没打,第三天就回来了。”
“穆然她,”冷诺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她,在林家,不幸福?”
谢然看过林枫,又瞥了眼林宽,突然一个人放声笑了起来。
谢然:“哈哈,我也想知道啊。可我听的传闻,都是在说林家五姨是被林家的疯儿子折磨死的……”
“你闭嘴。你知道,大哥不是那种人!”林宽猛一拍桌子,把刚刚震碎的玻璃碎片都给拍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林枫是哪种人。但穆然她走了,她受尽了你们林家父子的屈辱之后,不明不白的走了,这总是事实吧?!”谢然也怒了,虽然他的愤怒不会用拍桌子来表达,但他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握拳,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这根本就是传言。”林宽斩钉截铁,每个字都不容置疑。
“行,林宽,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当着你媳妇儿的面,你今天说的,我都信。”谢然给林宽开了瓶酒,林宽没接。
林宽顿了顿,他看了看冷诺,声音软了下来,轻声问:“冷诺,你今天累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屋休息吧。有些话,我说不出口。”
冷诺简直让他气短路了,她语速很快:“你今天在外头跟人家嘴都亲上了,又不是说你自己的事儿,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今天哪儿都不去。说吧。”
“今天,张梅霞那是……”林宽刚要解释,被冷诺打断了。
冷诺:“林宽,不用打岔。你把五姨的事儿解释清楚,张梅霞的人工呼吸我不跟你计较。”
林宽垂眸停在冷诺眼角片刻,结婚之后,他一直都感觉不到妻子眼神里的温柔,尤其对他,说话问话都是怎么冲怎么来。
他没再多做解释,继续说道:“其实,爸已经很多年不能房事了。”
“那,他为什么答应娶了穆然?”这次是谢然火了,站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冲着谁去发火。
“爸答应娶五姨。是因为大哥刚出事,大哥一个人拦下来了隧道塌方的所有担子。就因为这一件事儿,大哥便从一线退下来了。爸觉得对不起大哥。其实,爸是想找个人来照顾他。但大哥那时候情绪不稳定,爸没法帮大哥直接讨媳妇。”林宽说话时,顾虑太多,一边是大哥,一边是妻子,另一头又是孤狼一般瞪着他的谢然。
简单的事儿,反而被林宽说复杂了。
不过,这个法子冷诺很懂。
因为当初冷诺娶亲嫁到林家那天,就是酒席上对着外人称“六姨”的。
“等着呢,然后呢?”谢然开始催他了。
林宽:“爸其实临走前的这几年一直都很忙,在家的日子也都是在书房画图查资料,几乎没跟五姨有多少交流。反而,大哥天天在家……”
谢然眼睛红了,尖声问:“什么意思,你是说穆然跟林枫混上了?”
林枫低吼:“混账话。你这么说才是侮辱穆然。”
“那是怎么回事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儿?”说着,谢然站起来就要掐林枫的脖子,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沉着冷静的谢主任了。
林宽推了他一把,让他重新坐下。
林宽:“老实坐回去。就是爸的设计过了国家桥梁建筑审核院的最终审批,林达刚要拿下北港大桥那个项目那会儿,五姨好像突然得到了个消息。”
冷诺都急了:“什么消息?”
林宽:“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是关于当年大哥隧道塌方的事儿,有人告诉她,塌方不是事故,是人为。要让她出去见一面,才告诉她。”
冷诺听到这儿,震惊的头皮都有些麻了,但却从林枫谢然的脸上看不到惊讶的神色。
“那次隧道塌方事故,有七人被压在下面,活埋了。所以被作为重大事故处理了。如果不是事故,大哥的责任就不存在了。相处了几年下来,其实,五姨是,是很在意大哥,也很想帮助大哥重新走回工地现场的,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就去了。”林宽说道这儿,一直追着林枫的眼睛,生怕说错话一般小心翼翼。
“这个傻女人。那自然不是事故,可堂堂林子江都查不出来的事儿,过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敢往上扑……”谢然一个人感叹起来,他的面前已经摆起了一排空酒瓶子。
“不是事故?那,是你干的?”林宽突然握住了谢然对着嘴边的酒瓶子,不解地问道。
谢然没好气的推开了林宽的手,把酒瓶子往桌子上一放,恶声道:“我干的?林宽,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成见。我求求你了。如果你不傻,能不能别把我想的这么傻行么?我当时带队,就在蓝光隧道里,我要自己干死我自己?!”
林宽正色道:“谢思进,我没放弃过,一直在查。就连那天晚上,送五姨出门的小赵司机,都在他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我也一直想揪出来给五姨喝药的那个人。”
“那,什么事儿让你怀疑到我了?”谢然有些无奈。
“你知道么,给穆然喝下的药,不是咱们国内的药。是明确限制无法进口的外国药。但你,刚好从国外回来了。”林宽这次淡淡地回应了他。
第63章 同房
谢然这个平时脸上堆笑的人, 竟也会为了林宽一句话恼了。
他站起身刚要去揪住林宽的衣领,却被林宽一把攥住了手腕,拧到了背后。
“呃。”谢然吃痛。
冷诺看着着急, 去拽林宽的胳膊又拉不开。
林枫开了口, “阿宽, 放手。谢思进尽管不是个东西, 可他还不至于熏了心对穆然下手。”
林宽这才松开手。
林枫看了看冷诺,垂下了眸子,跟谢然低声说道:“谢然, 穆然已经走了。明天还有事儿做, 其他的事儿没必要非说给冷诺听吧。”
声调近似请求。
谢然扶了扶镜子:“今天看在冷诺的面子,我不跟你计较了。师兄, 设计上虽然你不如林老那般大气, 但手艺上,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精湛的人。你之前手上那个捆兽锁,是你自己打的吧。今天我不追究了, 但不代表这事儿就过去了。”
冷诺左右听得模糊, 只猜了个大概,“听来听去,对你们那个穆然下手的人,是在林子江拿下北港大桥之后出现的。总可以在北港大桥有利益冲突的关系圈里找找看吧。”
“丫头, 算了。就是不想让你掺和, 才一直没告诉你。这都下半夜了, 不去休息, 明天哪有体力补修。”林枫说着话就要收走冷诺面前的酒瓶子。
谢然揉了揉刚刚被林宽拧痛了的手腕, 又重新坐下,跟冷诺, 他总是能和颜悦色:“这话师兄说的有道理。冷诺,等下个月参与北港竞标你就知道了。北港的关系圈,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明天一大早就去学校,我来接你吧。”
说完,谢然站起身就要走人。
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走得急,腿一下子撞在了桌子角上。
光听着碰撞的声音就挺痛的。
“谢主任,你这样不能开车的。酒驾,对自己对社会都不负责,说什么你都不能开。”冷诺一把从后面扶住了谢然。
她这么一嚷嚷,三个男人同时聚齐了目光看着她。
“要不,”冷诺顿了顿,“今晚,你留下来吧。”
谢然没回头,他淡淡的答道:“谢谢。不过,这不方便吧。卡车放着,我不开车,走走就回去了。”
走走,这得走到天亮了。
“别装了。以前你也没少在这家里睡过。林立屋里今晚没人,你进去就行。”林枫依然坐着没动,但声音传的有力。
谢然没再推让,帮着冷诺清理了厨房,碎酒瓶子,一番洗漱之后礼貌上楼去了。
林宽把林枫背上了楼。
等轻轻把林枫放在床上,林枫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林宽又帮林枫把腿放好,说:“大哥,你的腿不方便,今晚我留在你屋里吧。”
林枫摇了摇头:“这里不用你。下楼去。今晚你去冷诺屋里去。”
林宽:“可是……”
林枫朝着门外林立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没有可是,你们是夫妻。今晚他在你隔壁。”
过了半个多钟头,林宽磨磨蹭蹭的下了楼。
咚咚。
他轻轻敲了敲冷诺的门。
里面还亮着灯,但没有回应。
林宽也根本没再等,他直接推门进去了。
嘴上说:“冷诺,是我,我进来了。”
冷诺已经换了衣服,腿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你进来干嘛?”
林宽拉开了椅子,背对着冷诺坐下了:“我,担心你。今天家里有外人。”
“哼,”冷诺今晚喝了足足十瓶啤酒,不能算醉了,这会儿可是酒劲儿十足。
她声音不小:“你这是担心我。还是虚荣心作怪演给人家看呐。”
“我是你丈夫。担心你。”林宽声调不改,语速不缓,蹦着字儿,继续强调他的立场。
冷诺就是看不惯他这副特意笔挺的后背。
想起今天他跟张梅霞那一幕,她故意刻薄起来:“我的丈夫啊,那今晚你就坐在那儿背对着床担心我?”
林宽把椅子一转,正对着床坐了下来。
依旧坐的笔直,双眉紧锁,与其说像医生在询问病情,不如说更像军人在接受拷问。
冷诺的酒劲儿上来了,看着这副面孔更来气了。
明明第二天要早起,要干重活,这个不明事理的却要对着她的床坐着,就这么冷峻一副面孔瞅着她。
“你、”冷诺气的牙痒痒,“你就打算坐在那儿一宿盯着我?你变态吗?”
林宽竟严肃回答了她:“我不是。”
冷诺:“好,那你是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白天亲了别人,这会儿来跟我道歉么?”
“不是。我没做错。没必要道歉。”林宽嘴上这么说着,却是低下了头。
冷诺双手插在了腰上,带着气,双颊也粉盈盈的上了酒色,被子也掀开了。
她拧过身子,冲着林宽瞪起了眼:“行。你倒是实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
冷诺简直被林宽气笑了,口气上有些阴阳怪气:“那现在呢。不就是做给谢然看么。告诉他咱们是夫妻恩爱日日同房。告诉他你没住楼上,其实……”
林宽站起身来,一把捂住了冷诺的嘴。
突然被捂住嘴,冷诺一口气没憋上来,物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冷诺,你哭了?”林宽轻声问,手上自然力度松了。
哭你个大头鬼,冷诺没骂出声。
她又急又气,朝着堵在嘴上的母指就是狠狠一口。
嘴里有血腥味儿了,可这只手竟然没躲。
冷诺抬手擦了把刚刚挤出来的眼泪,抬头看了眼林宽,以为这次能看到林宽的泪光了。
可惜,没有。
冷诺斜着眼睛问道:“你怎么这么笨?手都不会躲?”
林宽端正目光答道:“你这么伶牙俐齿,我哪里躲得过。”
冷诺没喝醉,喝的恰到好处,晕晕的昏昏的;眼前的画面若隐若现若虚若实。
她干脆一撇嘴,唇线一绷,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两只手朝着林宽就挥上了小拳头——刷泼上了:“我们都结婚了,还没亲过,让你在外面亲别人。”
林宽站在床边,每一拳都只能刚刚够在林宽腰上。
林宽往前一步,让每一拳都能落在他的小腹上,打得更实撑了。
林宽哈下腰,轻声告诉冷诺:“其实,我们亲过。”
冷诺停下了手,抬起头,对上了暗光灯下一双好似会吸光的深邃眸子,“瞎说,什么时候?你做梦吧。”
“嗯。梦里。”
林宽吐着气说完,又哈了哈腰,他顺手捏住了冷诺尖俏的下巴,轻轻把嘴贴了上去。
第64章 守夜
冷诺两只手狠劲推着林宽的胸膛, 却好像推上了一堵坚固的墙壁,根本推不动。
她无处可躲,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被动的迎上了林宽的双唇。
刹那间, 冷诺也打算像刚刚咬破他的拇指那般去咬破林宽的唇。
当她用蛮力裹住了林宽的下唇, 却好像裹住了她稀罕的一条大白兔软糖。
不, 似乎更软更热好像要化在了嘴里。
林宽,一副笔挺的身板,一张硬朗的脸, 但不是一抹冰冷的唇。
冷诺把一排锋利的小牙挤兑了进去, 明明下了狠心却迟迟咬不下去了。
仿佛咬下去了,便如咬进一条软糖里, 连着牙齿都会黏上去, 陷进去,拔不出来。
冷诺正犹豫的片刻间,便转眼成了失了攻城良机的阵前败将。
锋利的齿间愣是被林宽硬顶进来的舌尖彻底攻破了防线。
刚刚还推在林宽胸前的双手, 这会儿反抓住了他的背心带子。
冷诺被裹着被带着, 不自觉间已经跪在了床边。
想推开却又舍不得推开。
冷诺有些呼吸不畅了。
她安耐着起伏的胸腔,在炙热的双唇相接中推动着滚热的气流,用心用肺喘息着。
此时,想推开却不知如何推的开。
冷诺仿佛迷失在幻境中的小鹿,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刚好对上了林宽带着温度脉脉微垂的双眸。
眼角边, 不争气的生理盐水偏偏这个时候涌了出来。
林宽这才缓缓松开了她。
为了藏好眼角突然冒出来的水花, 冷诺对着林宽的胸口就扑了上去。
晚上的酒劲儿越来越上头了, 加上刚刚一时缺氧,冷诺一瞬间眼前有些黑。
她双手从后面抱住了林宽, 左右一晃,刚好在他的背心上擦干了眼角。
冷诺埋着头,声音有些娇嗔:“就你这样的怎么救人,技术这么差,差点儿憋死个人。”
“是么。我怎么感觉,要是不差些,就又得被咬了。”林宽的声音是从冷诺发髻间传来的,带着几分挑衅。
“哼,坏心思还不少呢。”少女责怪的声音也是夹心酒糖,甜甜的。
说着,冷诺双手从后面又握成了拳,在林宽的背后捶了几下。
林宽依然一堵墙,丝纹不动。
婚都结了有些日子了,今天酒也喝了。
与其整日看着林宽在外面被一路花草沾惹,冷诺不介意主动一点儿。
她脑袋一歪:“你,从不喝酒么?”
林宽想了想,“做了医生之后,就戒了。”答着话,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这么严肃干什么。突然亲人家,想什么呢?”
冷诺跪在床边,抬起头,两个酒窝笑的浅浅的,眸子里刚刚闪过泪花,此时晶莹剔透宛若玛瑙,转动起来带着娇媚。
“我——”林宽音拖得很长,可就没了下文。
这种时候,下一步,难道还要继续聊天么。
冷诺侧过脸,把耳朵贴在了林宽的胸前。
“林医生,你的心,跳的好快呢。其实,我也会治呦。”她转过脸,调皮的把尖下巴用力顶在了林宽的胸前。
林宽像个被卸了甲的将士,只轻轻扶着冷诺的脑袋,一动没动没说话。
冷诺搂着林宽的后背手往下一滑,顺着他的棉布背心,双手就自然地插进了林宽裤腰里。
猛然
林宽好像裤子里钻进去了只小兔子,一个立正,身后肌肉一紧,把冷诺的两只手直接拽了出来,十指相扣握上了。
“冷诺,”林宽俯下身,贴着冷诺的耳边,“对不起。你能等我吗?”
之前,冷诺一直以为那句结婚不圆房是句气话。
这次,她一下子酒醒了。
冷诺直接甩开了林宽的手。
“等你什么?”冷诺从来就不是藏着掖着的女人。
她问的直接:“林宽,你说实话,我不怪你,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林宽干抹了一把脸。
“不是。”他答地没犹豫。
冷诺一下子从头到脚都凉了。
冷诺心道:那好啊。那还能是什么,就是对她冷诺不感兴趣呗。
毕竟,他们的婚姻也是被林枫逼着走进去的。
不过,这种话,冷诺就算是个大女人,她也不会撕破脸说出口。
工地上,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冷诺从进了林家就有了她自己坚定不移的目标——北港大桥。
目前这还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她冷诺设计的礼堂竟然也有塌顶补修的这一天,想想这些就够烦躁了。
生活上,冷诺不想把这些没趣的压力强加给自己搞得一地鸡毛。
既然已经知道了,再多说也没意思。
冷诺的眼神已经死了,她淡淡地说道:“林宽,你出去吧。”
林宽退了一步,声音弱了几分。
“冷诺,林子江虽然只是我的伯父,但我从没见过生父,他养育了我,从记事起我就在这个家。所以,我想为他守孝一年……”
冷诺抬头睨了他一眼。
“林医生,这是你的借口么?好,我知道了。”
她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林宽又退了一步,拉回椅子坐了下去。
冷诺冷言冷语:“林宽,你是不是有病?你要守孝,坐在这里守着我干嘛?我想睡了,你出去。”
林宽近似乞求:“冷诺,我今晚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这不是窝火找事儿么。
脸上辣辣的,心里热刺的,冷诺站起身,手指着林宽抬高了声音:“林宽,炕你不能上,门又不肯出,你是不是成心找别扭。”
还没等林宽回话,门外有了谢然的声音。
“林宽,别让冷诺为难了。让她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是体力活。我酒醒了,走了。”
大半夜的,林宽推开门出来时,谢然已经关上了大门出去了。
谢然坐上了卡车的副驾驶,卡车开动了。
司机转过头问道:“谢哥,我等了你半宿,怕姓林的动手,差点儿进去找你。”
谢然脸都没转过去,“大庆,林枫的腿,是你带人打的?”
司机得意的一仰头,“若不是有个臭小子跟着捣乱,我真能打瘸他。谢哥,你也是,非要留他两只手画什么图……”
“别说了。”谢然有些烦躁,闭上了眼睛。
卡车卷起一股尘土疾驰而去。
第65章 早饭
冷诺趁林宽出屋关大门的工夫, 站起身就把里面的插销给插上了。
果然,过了几分钟,门前的影子晃一晃, 便没再敲门, 不动了。
冷诺懒得再搭理他。
这一天本来就够累了, 这一晚上想想就烦, 冷诺把被子脑袋上一蒙,倒头就睡。
林立不在家的日子,没人喊她起床。
等冷诺再睁开眼睛, 天已大亮。
她伸了个懒腰, 下了床,踩上拖鞋。
刚推开门, 差点儿撞上, 林宽已经端了个脸盆子站在了门口。
“你,有病么?这是干什么?”冷诺想绕开林宽,没绕过去。
林宽捧着脸盆子, 径直就往冷诺屋里走。
脸盆都搁下了, 林宽也没抬头,好像对着脸盆子说话:“谢然来了。已经跟大哥在厨房讲补修的事儿了。他怎么也是个外人,我给你打好水了。洗洗脸换了衣服,来吃饭。”
说完, 放下毛巾, 人就出去了。
冷诺也想说服自己:林宽这是在对她好。
可这种多余的关怀, 好像叛逆少女的老爹突然无缘无故要蹲下给她洗脚一样, 让她无非更反感了。
等冷诺换好衣服进了厨房, 远远就听见谢然跟林枫在探讨补修的人员布局。
不聊家常的两个人,各有其诙谐又严谨的做事方式, 此时看上去还真像师兄弟了。
“冷设计师来了。”谢然又恢复一起做事做同志的礼节。
“丫头来了。一起吃饭吧。”林枫招呼身后还在小碟子一个个往桌子上摆着的林宽。
今天山妞不在家,一大早厨房就飘出来了平日里闻不到的香味儿。
林宽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蒸了一锅花卷。
这会儿他正端着一屉花卷摆了过来。
冷诺往桌子上一看,这哪里是平常的早饭。
看着看着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平时的小米粥换成了皮蛋瘦肉粥,配着腌制的萝卜条。
中间是一盆虾酱,旁边有青葱,黄瓜,胡萝卜条。
旁边还有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糕。
再看看旁边每个人的小碟子里,麻辣腐乳,咸鸭蛋。
可仔细一看,只有冷诺跟林枫的咸鸭蛋是蛋黄上面流着黄澄澄的鸭蛋油。
而旁边谢然跟林宽的碟子里,就是两块白鸭蛋清。
冷诺眉头一紧,“林宽,有你这么待客人的么。”
她拧着劲儿抬头看了眼林宽,抬手把自己的碟子跟谢然的就要换过来。
谢然赶紧阻拦,笑着抢回去了原本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冷设计师,我就是来蹭饭的,又不是客人。再说了,我喜欢白蛋清呢。”
谢然一副斯文儒雅的样子,就是不招人烦。
不但不介意,他还讪讪笑着打岔:“师兄,林家果然讲究,一顿早饭,赶上我们家过年了。最近我一直一个人住,好久没在家吃顿早饭了。”
“我去参加了场森林火灾的救援工作,拿到补贴了而已。”林宽淡淡地打断了他。
“丫头,今天是体力活儿。阿宽一大早天不亮就发上了面,去早市儿给你打来了虾酱。别跟他闹脾气。”林枫说着,把冷诺的鸭蛋又推给了她。
冷诺撅起嘴看了眼林枫,果然,这个大哥,还是偏向他弟弟。
时间不多,林枫边握着花卷边跟谢然接续讲人员布局。
听着林枫继续讲着林达今天去现场的工人名单,冷诺舀了一大勺粥刚要放嘴里,林宽在旁边又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慢点儿,烫。”
冷诺忍了,差一点儿就能把“你烦不烦”给说出口。
林枫一直顾着说话了,根本还没碰上一口粥,他看着冷诺问道:“丫头,补修工程噪音大,四点就得结束。回来之后能赶楼盘图么?谢思进找到了个买家,要后天出图。”
“行。”冷诺都没问详细,这种入门素描一样的项目,她不需要考虑。
“冷设计师,你都不问问是什么样的楼盘?”谢然一脸的惊讶,他反复扶了扶镜框。
林枫在建筑上,跟冷诺是相通的,林枫瞥了眼谢然:“丫头说行的事儿,一定行。”
说着,林枫把土地介绍展开了。
冷诺关于楼盘,早有了自己的想法,“把冬天取暖设备加上去,所有楼盘都高两层,做七楼图样。不信卖不出去。”
几句话听得谢然眼睛都要掉出来了,“果然佩服。如今都是五层置顶了。光高出两层就是优势。冷设计师竟然懂取暖设备的配置?我是在苏国学了两年才刚刚接触到皮毛。”
八十年代初期,北方到了冬天,家家主要还靠生炉子取暖。
那时暖气刚刚兴起,楼房在城市里算是时髦建筑。
可是,把锅炉暖气片带到七层楼里,却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了。
但这些,对冷诺而言,都是属于过去式的时间差信息了。闭着眼睛画图她都能抬手就来。
“没什么,恰巧想到了而已。”冷诺没做过多解释,“林枫,我给你留个图样,你能看看土地寸法,白天能在家出几分草图么?”
“能。”林枫也不含糊。
“大哥,你的腿,得多休息,不能乱动啊。已经骨折了,这可不是小问题。”这时候总是林宽站出来阻挠。
冷诺这才想起来,林枫的腿还伤着,话正说一半,被林宽这么打断,她怔住了。
谢然也一脸关心的样子,跟着问了句:“对了,师兄,你看清楚打你的人是谁了么?”
“算了。看不看清的没什么。”林枫摆了摆手。
林宽手指着谢然,一脸怒气:“谢思进,最好让我知道大哥的腿伤跟你无关。今天去了医院我就会跟于珊珊的父亲问清楚状况。”
林枫站不起来,抓着林宽的袖子,让他停了下来,“算了,阿宽,说着正事儿呢。你先别添乱。丫头,没事儿,我白天出草图。不过,我不能跟你去补修,自己小心些。”
谢然依然陪笑:“没事儿。师兄放心。我跟着冷设计师呢。四点一结束我就把人送回来。”
吃过了饭已经快七点半了。八点要开工。
冷诺走在前面先出了门。
谢然跟林枫拿上了图纸正要出门时,林宽递过来一个网兜,里面两个铝饭盒:“拿着,给你们带的午饭。”
谢然接了过来,眉眼一弯,满脸真诚的感激:“呦。果然公认好丈夫,还有我的呢。”
林宽抓住了谢然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这次你再敢给冷诺吃别的,我会捏断你的脖子。”
谢然嘴角一扬,虽然笑得有些邪性,但说话声音不高:“我这人呢,记账清楚,算清了的不会磨磨唧唧。冷诺,我会带回来的。不过听昨晚的意思,能不能收住她的心,可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
“滚。”林宽一掌推开了谢然。
第66章 带队
一路上冷诺没说话。
谢然介绍完了楼盘, 介绍工人,同样一宿工夫,也不知他哪儿来的精力能做这么多功课。
冷诺看着车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谢然伸手换挡时, 特意转过脸来, 提高了声音:“冷设计师, 你在听吗?”
冷诺一个措不及, 才反应过来在叫她:“啊,谢主任,不好意思, 刚刚走神儿了。你说什么?”
冷诺在建筑的事儿上从不含糊, 敢说敢做也敢认,没听清的话她不会随便答应。
谢然把车速慢了下来, 单手摆了摆:“冷设计师是累了而已。其实, 我刚刚就是介绍个人。今天金志伟扔下的这百来号人里,还真有人才。一个叫高胜林的现场指挥就不错,我去打听了, 他还是三清建筑系毕业的。”
“是么?”冷诺有些意外, 毕竟一个外包工队,能有大学生就不错了,竟然还是个名校建筑系的毕业生,这是稀罕事儿。
“一会儿, 咱们留意下, 要是人不错, 就一起收进林达。”谢然连下一步都替冷诺想好了。
他特意强调了下“咱们”。
又聊了几句工人工钱的事儿, 谢然便没往下细说了。
他关上了车窗, 转过头来,关切地暖言暖语起来,“冷诺,你再休息会儿吧。昨晚我是无意路过,听见了你们夫妻的话。委屈你多担待些林宽吧。“谢然把昨晚蹲墙角的事儿也这么不加掩饰地告诉冷诺,倒显得他是君子坦荡了。
“你,听见什么了?什么叫委屈我?”冷诺刚刚愣神儿,也正是在想着林宽,想着林宽昨晚就那么直接的拒绝了她。
谢然冷不防提到了,她便顺口跟着问了。
谢然讪讪笑道:”其实,以前大家传言里林宽就是那种人,看着帅气,真嫁给他就委屈了。”
“哪种人?”冷诺微微蹙眉,紧跟着追问。
谢然表情矜持,解释的也有些保留:“算了,都是上学那会儿的事儿了。女同学们会聚在一起,说他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高冷男神。”
“高冷之花那种?”冷诺点点头,跟着问了句。
“嗯?”谢然没听懂冷诺的话,他又补充了句,“既然大家都是结了婚的过来人,我就直说了吧。”
冷诺不自觉间已经把谢然当成了跟林枫一样建筑上值得信任的伙伴,“我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林宽,真没想到他居然会结婚。那些年,那事儿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解决。”
谢然总讲的这么含蓄,冷诺不得不再问:“那事儿是什么事儿?”
“就是一直一个人打飞机。从不跟大伙讨论女人。”谢然转过那张斯文儒雅的脸去,还微微脸红,一口气把话说完整了。
这下——
冷诺似乎全懂了。
旁边,还有谢然跟着耳朵边继续吹大了鼓风机:“其实,师兄不但建筑上是把好手,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好丈夫。”
冷诺已经听不清了。
#
到了现场,带上安全帽,冷诺心里终于又有了曾经熟悉而踏实的安全感。
工程带队上辈子几万人她都带过来了,眼前134人,根本不过零头。
很快杨师傅领着林达过来的32个人,领到了冷诺发下来的局部拆除布局,各就各位严而有序的上岗了。
但剩下的102人,没有一个人动手。
大家都双手插在胸前,一副观望姿态。
冷诺走到最前面,看了眼高个子的负责人。
这人工作服齐整,安全帽也戴的规矩,双目迥然眉心微锁,一看就是副认真严谨的眉眼。
冷诺抬起头问他,“你是现场指挥?这么站着不动是什么意思?”
高个子低头看了眼冷诺:“怎么?校园改建真就因为没了资金,就没人了么,这又换个小姑娘来?”
冷诺白了他一眼,嘴角一哼:“带队的换成小姑娘,就成了你这大男人不干活的理由了?”
谢然赶紧赶了过来:“忘了介绍了。这是这次礼堂的总设计师,冷诺。冷设计师,这就是三清毕业的高胜林啊。”
高胜林听见是总设计师,不情愿的伸出了手,示意握手。
冷诺把手往胸前一插:“不管哪儿毕业的,站着不干活的人林达都不需要。”
冷诺用人才不在乎什么学历。
高胜林人年轻,气势来的不轻,一句不合就要翻脸:“行啊。女设计师,想白占我们工人便宜么。让我们干活可以,总得给工钱吧。”说着伸出去没握上的手,手心朝上,一副要钱的架势。
这一伸手,身后哗然一片,一百多人一下子把冷诺跟谢然围在了中间。
“不给工钱,光让我们干活,这不黄世仁在世么。”
“剥削我们,简直资产阶级,不要脸。”
“对,先给钱!”
“……”
冷诺也不急,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围的谩骂声,也不担心这一群人突然挥下来拳头。
见冷诺迟迟不说话,高胜林挥了挥手,周围声音才一点点降了下去。
冷诺把安全帽解了扣子,往上抬了抬,她开口道:“让大伙白干活,不给工钱的那个男人的确不要脸,是个人渣。大家骂他什么都不过分。当然,如果高胜林同志能带领着大伙把钱追回来就更好了。”
冷诺个子不高,但声音稳重,听起来悦耳还有几分平易近人。
周围人听见冷诺也是站自己这边的,都一时没了声音。
冷诺顿了顿:“对呀,高胜林同志,你怎么没去追工钱呢?要是让我冷诺看见了这个人,我会一个砖头撇过去,砸的他脑袋开花。高胜林同志,你扔砖头了么?”
周围一片哄笑。
一起跟着看向高胜林。
“冷设计师,”谢然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没有的汗,小声提醒她,“别说扔砖头啊。不文明。”
“我是正统大学毕业的,跟你这没上过大学的不一样,我不会扔砖头。”高胜林刚刚还气高势昂的,被冷诺突然扭转的话锋给搪塞住了。
“呦。进工地的人,还有不会扔砖头的呀。正统大学?那你怎么要钱呢?跟金志伟讲书讲道理?他给了么?”冷诺灼灼逼问,却立场明确,一下子带动起来了工人们的情绪。
除了高胜林,进工地干体力活,的确谁也没上过大学。
“冷诺,别这样,他是知书达理的三清大学毕业生。”谢然这句也是恰到好处,明面上是劝着冷诺,实际上给高胜林戴上了一顶他自己再也摘不下来的高帽子,让他彻底跟全场人脱节了。
冷诺推了把谢然,招呼着林达的钱会计进来,往中间站了站。
她拿着喇叭喊话:“大伙儿,从现在开始,跟我们林达拼三天。一天三块钱工钱。四点一结束,当天付钱。”
这句话落,马上有人感慨,“以前是干到8点,一天两块钱,这好像挺合适。”
冷诺又拍了拍喇叭:“等等,大伙儿安静下,还有更好的消息。干满三天,竣工之后,愿意留在林达的同志,金志伟这个混蛋欠大家的工钱,我们林达愿意付一半。”
整个补修礼堂里一片掌声回荡。
以为白干了这些天,就要自认倒霉的时候,竟有这等好事儿,一百多工人,差点儿把冷诺高举起来。
“等等,等等。”高胜林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才总算让兴奋的众人安静下来。
“高胜林同志,你虽然学历高,但在这三天跟大家干一样的活。同样工资,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留下来。”冷诺先开了口。连谈条件的门都给封上了。
“冷设计师,我不在乎工资。”高胜林一开口,周围转眼一片唏嘘。
高胜林握起了拳头,年轻人额头青筋暴起,一副毅然决然的态度:“我想说的是,如果这次补修跟金总那时同样随意改造图纸,那还会再次塌顶。这份损人不利己的工钱不要也罢。”
“杨师傅,搬个梯子过来。”冷诺也不多做解释,咔嚓一声重新扣好了安全帽。
她架起梯子,一个人,朝着缺口处就爬了上去。
“冷设计师,小心呀。”杨师傅跟谢然一起扶着梯子。
冷诺拎着铁锤朝着露出来的钢筋吊杆当一声砸了下去,众人惊愕的用手挡着脑袋抬起了眼睛。
冷诺正色道:“三清大学那个,你看着,这是金志伟乱改之后的支架。T型龙骨架在这里就是个伪造钝角支架。换句话说,上面的体育馆就算扔上两只鞋都会塌顶。”
下面的高胜林捣蒜一样点头。
冷诺从梯子上纵然一跃,身轻如小燕子,爬到了支架上面,手扶着钢筋站了起来。
众人屏气凝神中,就这么目视着冷诺顺着8米高的钢筋铁骨往前走了十几米。
下面的杨师傅一直两只手伸着,头上急得冒汗了,也没敢说话,做好了随时掉下来接住的准备。
冷诺停了下来,朝着钢筋又是一锤,当——众人心都悬了起来。
她指着脚下:“这个点,才是龙骨架的吊杆支点,只能是这个黄金点。中间的椭圆形支架不是装饰,省不了。三清那个,你听得懂么?”
被冷诺问得,高胜林只顾得上边擦汗边点头,还哪里来得及回答。
谢然替他说话了,“冷设计师的这份礼堂设计,全国的高校里都是独一无二的。融地下食堂,礼堂,室内体育馆三位一体,支撑点的定夺就是整个设计的灵魂。在学校的书本上,也是学不到的。”
等冷诺下来时,高胜林主动撑着梯子,规规矩矩站在了旁边,一个立正,眼神严肃:“冷师父。求你收我做徒弟吧。我愿意跟着你,愿意进林达。”
“什么?”冷诺根本不习惯被人喊做师父,让他夸张的神情吓了一跳。
“我一分工钱都不要。只要能永远跟着你。我愿意一辈子缠着你。”年轻人好像突然在跟她做革命宣誓。
第67章 洗澡
高胜林, 这个人正如谢然介绍那般,算个认真又好学的小徒弟。
冷诺没拒绝他。
虽然说话跟喊口号一样,有些夸张了, 不过年轻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冷诺身边不但多了个徒弟, 林达一下子也把走了的工人补上来了。
人多好干活, 这话不假。
加上冷诺一直在现场, 指挥有序,说是三天,真就在第三天下午收工了。
总算补修结束了。这一次才算真正竣工。
可光有人不发工资不行, 四点一结束, 冷诺就飞回去跟着林枫一起做设计图。
体力活连轴转干上三天,晚上又连着两宿连轴转画图。
第三天一进门, 冷诺连衣服都不想换, 随便跟山妞要了碗粥,吃完就径自回屋里去了。
刚眯了会儿眼睛,是一阵敲门声把冷诺唤醒了。
“冷诺, 是我。”林宽总是说着话就进来了, 这门敲一敲也就是告诉冷诺一声而已。
冷诺头都没转,只斜挑着眼角看了林宽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刚刚告诉山妞了。我不跟你们一起吃晚饭了。”
林宽声音平淡:“冷诺, 都九点多了。大哥他们早就吃过了。我是来喊你洗澡的。”
冷诺一下子坐了起来:“喊我洗澡?我今天累了。不想去大众浴池了。”
离家最近的桂林浴池也得走十几分钟, 冷诺现在可没这个体力。
“不用出去。我帮你烧了水。在屋里洗。我看你出了三天汗了, 刚刚洗衣服发现林达的制服都挂上了盐, 后背都是白的。”, 林宽边说着话,已经把能装下两个人的大木桶抬了进来。
冷诺来了这么多日子了, 早已不敢奢望曾经上辈子打开淋浴就冲凉的日常,多少适应了一周去一次大众浴池的日子。
但这会儿身上真是粘了,被汗水渗的难受。
可她还是不愿意林宽进来,不耐烦地说道:“你出去。”
林宽好像没听见,敞开了门,一锅锅热水端进来,已经快倒满一桶了。
烧这么一大桶热水不容易,冷诺这时候拒绝就是浪费水了。
“冷诺,我把胰子,毛巾帮你搁在旁边凳子上。”
林宽又悉心地在旁边放了两个凳子,一个搁着肥皂和毛巾,另一个空着,给冷诺搁衣服用。
“你出去。”冷诺没动,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
“别等水凉了……”林宽还是不放心。
冷诺这次直接打断了,语气有些嘲讽:“怎么,你还想留下来帮我搓个背么?”
“冷诺,如果真需要,你唤我就是。我先出去了。”林宽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傻子,但还是没跟冷诺顶撞,轻声说完,才关上门出去了。
在林宽心里,结婚不圆房,的确是他对不住冷诺。
冷诺看着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水汽,这会儿真挺想洗了。
她从床上下来,先去把灯关了。
毕竟她的屋子在一楼,偶尔有谁下了楼,隔着窗子也是能看见影子。
冷诺的眼睛还没立即适应黑暗,她慢慢朝着凳子摸了过去。
摸到凳子了。
冷诺把衣裤脱了往凳子上一丢,
啪嗒,什么东西好像掉到了地上。
她低头扫了一眼,黑乎乎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摸到了木桶,正打算跨进去。
脚下突然像踩了润滑油,
哧溜一声,
嗙——
就这么不争气的摔在了地上。
咯吱。
连敲门声都没有,林宽就这么进来了。
他好像习惯了黑暗里的独狼,一步就迈到了冷诺身边,从背后抱住了冷诺,“别怕,是我。”
“你踩到胰子了,我扶你起来,行吗?”林宽从后面贴着冷诺的耳边,低声问。
“你——”冷诺一时摔痛了,这会儿又有些吓到了,她伸手一抓,地上真是肥皂。
冷诺另一只手一扬,带着脾气打在了林宽肩上。
林宽没等到冷诺的回答。
又好像这一声呼唤,就是在给了他答案。
他轻轻横抱起冷诺。
只把冷诺的脚尖放进了桶里,他问:“你试试水,还热么?”
冷诺能明显察觉到林宽那直接接触着她体肤的两只手才是滚烫的,她赶紧摇了摇头。
林宽松开了抱着冷诺腿腕的左手,把冷诺的腿先放进了桶里。
“你给我闭眼。”冷诺近乎哭诉。
“冷诺其实屋子里很黑。好。我闭眼。”林宽没再多说,他点头答应了。
冷诺也知道,本来夫妻两个人一起洗个澡,就算再亲密些,这些也都正常。
可是……
她好想连着脑袋都潜进水桶里,赶紧躲起来。
于是,她用力往下一坐。
哗啦哗啦,水桶满了,水溢出去了不少。
刚刚把冷诺放下的林宽还站在木桶边上,这下子,自然是裤子都湿透了。
水温好热,噗噗冒了几个泡,冷诺还是憋不住了,把脑袋又露了出来。
可就刚刚这么一下,手里拿着的肥皂掉进了木桶里了。
冷诺赶紧伸手去抓,肥皂没抓到,唐突的钻进水里,一下子没小心呛到了。
咳咳,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冷诺,我是你丈夫。你就这么怕我么。在家里洗个澡都会呛水。你这让我怎么放心出去。”林宽的声音是从冷诺耳边传来的,他蹲在了木桶边。
“怕你?”冷诺嗤笑了声,“只不过刚刚胰子掉进桶里了,我没找见而已。你行,你来找啊。”
“冷诺,你让我来找胰子,你是认真的么?”林宽突然转到了冷诺对面,黑暗中一双茶色的眸子格外明亮。
“不对,你是刻意的?”林宽像是在跟他自己说话。
冷诺这才反应过来林宽在问的是什么意思。
在外面,冷诺是个男人堆里公认的大女人。
她从不与人计较。
只要不是建筑上的事儿,她都是大方又大度,总能在工地里跟工人们打成一片。
只不过,上辈子,她完全融入了进去,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可以是一个男人的妻子。
可是,这辈子,她在外面融的进去;
到了家里,成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反而她大度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遇到林宽,冷诺永远不敢想象自己也会有对人尖酸的一面。
现在,她计较了起来,板着脸,刻薄地挑衅着林宽,“对,就是刻意的。你敢来找找看么。”
林宽正要挽起袖子,已经适应了黑夜的冷诺伸过手来帮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第68章 胰子
林宽一把攥住了冷诺伸到他领口边的手。
冷诺的手好小, 被林宽不留缝隙的裹在了手心里。
林宽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的声音轻的只有气息在流动, “冷诺, 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你不是要找掉进桶里的胰子么。帮你脱衬衫啊。”冷诺答得干脆, 说完, 咬着下唇,扬起眼睛朝着林宽眨了眨。
关着灯的屋子里,冷诺一双明亮的眸子宛若嵌在夜空里两颗繁星, 昭示着她丝毫没有退缩。
跟冷诺对上了双瞳的林宽垂下了眼睑, 他沉声道:“好,我自己来。”
说着, 林宽已经解开了扣子, 把衬衫脱了下来,轻轻叠了一下搁在了凳子上。
衬衫下面的黑色跨栏背心其实已经湿了大半,贴在林宽身上, 早已遮掩不住他肌肉线条清晰的胸膛。
冷诺两只手紧紧握在木桶边上, 仿佛如果不用些力气把手按在上面,她会有一种冲动,想去摸摸林宽的胸膛……
怎么会有这种冲动。冷诺又狠狠咬了咬下唇,为了抑制住内心的波澜, 她的挑衅更猖狂了。
“背心呢?”冷诺不知道怎么问更合适。
但就这一句话, 林宽听懂了。
他什么也没说, 双手一举, 背心脱了。
“冷诺, 你,确定让我帮你捞胰子?”林宽弯下腰, 手刚刚接触水面,又停住了,他低着头,声音没了底气。
徐徐朦胧的水蒸气中,冷诺的脸已经滚烫绯红,但黑夜帮她遮掩了脸红,热水帮她隐藏了心跳。
她特意抬高了声调这样才能隐去声音的颤抖。
“怎么?林医生不会了?”冷诺的声音尖锐夹着三分戏谑。
哗啦,哗啦。
黑夜里水面荡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林宽把手伸进了桶里。
任凭他是快一米九的个子,身高腿长,可单单伸进去小臂,是够不到桶底的。
捞不起来肥皂,林宽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就这么把手从水里伸出来。
可是,这不是一个空桶,桶里坐着的是他的妻子。
正泡在桶里,浑身散发着淡淡石榴花香的妻子。
林宽的手,像一只要自断了尾巴的壁虎,紧紧抓在内侧桶壁上,小心翼翼的挪动着。
啪嗒。
很细很弱的声音,还是被冷诺听到了。
沿着林宽的下巴,滴下来的是连成了线的汗珠子。
“你这么找下去,天亮了也找不见胰子吧。”这个时候,敢说话的就是爷。冷诺磨了磨牙。
“冷诺,你想让我怎么样?”林宽像是认输了,把手拿了出来,垂着脑袋,避开了冷诺会吸光的黑睛。
“不是要找胰子么?进来找啊。”冷诺知道,她是存心的,存心不想放过林宽,存心让他难堪……
谁让林宽是她的丈夫的。
这个世界里,一个合该抱着她宠着她的男人。
偏偏这个时候,冷诺想起来了谢然的话,“林宽,看着帅气,真嫁给他就委屈了……”
委屈么?冷诺不清楚。
林宽抬起沾满了水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抬腿就要跨进桶里。
“干什么,你!”冷诺把手臂一抬,横在了桶顶。
“穿着裤子进来,你这是让我洗澡吗?”冷诺凌霸起来了。
“冷诺,我不能脱。”林宽收回了腿,近似恳求。
“凭什么?凭什么我在你面前脱了个精光。你就不能脱。这是第二次了吧。”冷诺霸道起劲儿了,把两个胳膊干脆拿了出来,放在了桶沿上。
她又跟了句:“领证了做个表面夫妻,咱们也得公平吧。”
林宽自然知道这个第二次是什么意思。
上一次还是他一身军装帮着被灌了药的冷诺擦的汗。
林宽转过身,背对着冷诺,黑暗中把裤子也叠好了摞在了衣服上面。
“你怎么不敢转过来?”冷诺单臂抬起,冲着林宽的后背就扬了水起来。
水流,在肌肉隆起的后背,像穿过块块水田一般,淌了下来。
冷诺想起来了谢然对林宽的评价,自然就记起来了关于林宽的每一句话,她试探的问道:“你,真的是一直一个人打飞机?”
“什么?”林宽猛然转过身,双手按在了冷诺的手腕上。
把纤细白皙的手腕按红了。
冷诺倒吸了口气,脑子一热眼前一白,只会重复着脑袋里反复过很多遍谢然的那番话:“谢然告诉我了,说你那事儿都一直一个人解决。”
老虎不发威,硬往墙角推。
话都说完了,冷诺却不明白,这句话她明明说的如此诚实,怎么就一下子激怒了林宽。
林宽弯下腰,鼻尖相碰,他的声音嘶哑起来:“谢然他妈的跟你说这些?”
这么久了,从来没听林宽吐过脏字儿,冷诺慌了神儿,倚在桶边无处可退。
两只手腕也被林宽按在手里根本抽不动。
哗嗒。
又是一声水花荡起的声响。
冷诺的腋下被林宽猛然架起,她被从木桶里抱了起来。
甚至来不及张开嘴喊出声来,嘴就被林宽的双唇裹上了。
这一次来的太猛烈,太炙热了。
冷诺没有机会像上一次那样有余力去挤兑牙齿,去琢磨咬回去。
上一次的林宽,仿佛一只温驯的小狼犬,冷诺从他温情的眼睛里看不出坏心思。
可眼前的林宽,胜似一头野性的饿狼,眼睛里是被占有欲满满撩起的狂野妒火,已经扑不灭了。
冷诺的唇要被裹碎了,舌尖要被咬破了。眼泪不争气的沾湿了翻翘起来的睫毛。
直到泪水涌出眼眶,滑下来,落在了林宽的脸颊上,抱紧了冷诺的双臂才松开了。
冷诺放纵着眼泪流的满面稀里哗啦。
林宽抬起双手的拇指轻轻拂过她的双颊,大把的泪水就好像都被他收进了掌心。
“冷诺。”林宽只轻唤着她的名字。
“我、冷。”冷诺打了个哆嗦。
毕竟还是初春。
又刚刚断了炉子。
夜里的渤广气温不足十度。
林宽按着冷诺的双肩,把她转了过去,从后面轻轻环抱起来。
这才贴着耳边,低声道:“水里暖和。我陪你。”
哗哗哗。
这一次更多的水溢了出去。
林宽从身后抬起了手,手里握着肥皂,像展示一件战利品一样,拿到了冷诺的眼前:“冷诺,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胰子,在这儿。”
冷诺枕着林宽的胳膊,看着那块儿化了棱角的肥皂,突然不再想说话了。
林宽的唇轻轻抵在冷诺的耳边,他柔声说道:“冷诺,谢然说的不假,我从前没什么欲望。”
冷诺想转过脸来看着他,硬生生让林宽给掰了回去。
“可从娶了你,我的确开始一个人打飞机了。但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你。冷诺,等我,行吗?”冷诺又一次听到了林宽低声的乞求。
第69章 替他
“等我。”
听见这声恳求, 冷诺已心凉了半截。
不会有之后了,她推开了林宽还环抱着她的胳膊。
这是林宽第二次问她能不能等她了。
冠冕上了“守孝”两个字,就是开了辆可以横冲直撞的车吗。
就不该拦下来, 跟他说不能么。
冷诺在挣扎。
林子江, 一个冷诺只见过一面的死人, 却要为了这个人走进这种诡异的婚姻。
林子江的亲儿子林枫不守, 林宽却要来摆谱守上一年……再往下想下去,冷诺觉得自己会里善解人意几个字越来越远。
既然守孝,就不该结婚。
既然结婚, 就不该、不该总提这两个字。
冷诺的心已经磨硬了。
她稍停了片刻, 倔强的挑起了水花,打开了林宽捏在她脸颊的手, 回过头来。
冷诺媚笑起来, 眉眼弯弯,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极了黑夜里的新月, 只是, 这轮新月并不安详。
她撅起了嘴,“一年之后的事儿呢。又没个规定,谁又说的准。”她没有给他一个便宜答应。
刚刚还独狼一般去猛烈地吻过冷诺的林宽,此时却败在了冷诺娇媚的笑颜里。
他转过脸去, 表情严肃的有些跟画面割裂, “其实国家有规定的。”
本来还是花前月下的画面, 就这么被林宽一杆子给上纲上线了。
“国家?国家还管我们桶里的事儿?”冷诺挑起嘴角, 以为这是林宽的直男玩笑, 夸张地示意了下惊讶,两只大眼睛扑闪起来, 追着林宽躲不开的鼻尖去了。
木桶虽容得下两个人,但也是将将巴巴容下两个人。
林宽本来就是为了避开跟冷诺正面相对,才闭上眼睛从后面抱住了她。
可冷诺这么转来转去的,真要把林宽下面蹭火了。
他强忍了几分钟,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住了。
林宽庞大的身躯不动则已,动起来却似海上的虎鲸。
他双手撑着桶边,夹带着水花,冷诺眨眼功夫,林宽已经雄魄而矫健地跳出了桶。
随手披上衣服,林宽单手压住了鼻翼,像是在安神。
他停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国家不是号召晚婚晚育么。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再过一年,正好你也二十周岁。这一年,我们都要等。”
冷诺只是杵着下巴,就这么抬头看着林宽。
看着她的丈夫怎么就能讲到了这个国家号召。
听着他就这么生硬的强词夺理。
“冷诺,水要凉了,别感冒了。洗完早点儿睡。我出去了。”林宽语速突然快了一倍。
明明如狼似虎般抱起冷诺又凶猛地亲了她的人是林宽。
可这会儿林宽逃出去的气氛,却让人觉得屋里的女人才是老虎。
冷诺拧着脾气拍打了几下水面,惊起一簇簇水花。
这其实怨不得冷诺。
毕竟上辈子母单的冷诺,这一世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也只是林宽。
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男人动了情,动了心,会跟着燎上来势不可挡的一团火。
而她的男人,怕这团烈火伤了他心爱的妻子,只能仓促而逃。
冷诺的眼里,这种画面,只会一次次告诉她,林宽是个阴翳难测,落荒而逃的怪人。
而这个怪人的解释,恐怕只有谢然的话,回想起来最是中肯,可信。
冷诺本来是乏了,这会儿反而睡不着了。
她随便洗洗,穿上衣服,推开门进了厨房。
叮当,咯吱。
林枫的声音翻了花样。
除了一副铁索,还配上了轮椅的声音。
看了眼林枫桌子上的冷酒壶,冷诺没说话,伸手拿了过来,烧了水,帮他烫好了才重新放下。
“丫头,又跟阿宽置气了?”林枫先开了口。
冷诺先给自己倒了盅酒,这才看了眼手里握着图纸的林枫,总算找到撒气筒了。
她没好气地说:“不是画图就不喝酒,喝酒就不画图么?你们家规矩定的不少,都是拿来给别人用的?”
林枫放下图纸,伸过去手跟冷诺碰了下酒盅,缓缓笑道:“丫头别生气。阿宽欺负你了。我替他赔不是。”
跟林宽说话,冷诺说不通。
在林枫这儿,她瞬间就是个刀子嘴,语速快的不饶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替他赔不是,能替他守孝,还是能替他暖床。”
可话一出口,冷诺看了眼木头轮椅咯吱作响,有些后悔话说过头了,自己抬手喝了口闷酒。
林枫也跟着把酒净了,难得祥和又认真的开口道:“丫头,你说那两件事儿,我还真替不了。不过,等这次能站起来了,我就跟你去工地。可以替他接管林达。”
“真的?”冷诺听见了最后那句,刚刚还灰着脸垂着眼睛,一时眼里冒光了。
林枫点了点头,继续眼睛盯着图纸,中指敲着桌子,微微皱着眉说道:“嗯。喝了酒就不画图。这规矩没破。图早就画好了。我在想,光卖设计咱们太亏了。怎么能不通过张国强直接把楼给建了。明天我出去看看。”
“张国强,就是还在医院里住着的那个张梅霞的父亲?”冷诺也记得这个人了,“可是你,轮椅就罢了,难不成还得戴着那链子出门。”
林枫没作声。
冷诺蹲下身看了看林枫的轮椅:“这轮椅是你自己打的吧。转轴有些偏了,所以动起来总有声响。锉刀呢?”
轮椅做工精巧,虽然没上漆,一看就不是工厂里批量生产出来的流水作业。
林枫嘴角微微扬起,他指指楼上林宽的屋子:“锉刀在楼上,阿宽用着,他知道放在哪儿。你还跟他怄着气吧。没事儿。我将就将就就是了。”
轮子转轴偏了,会有危险。
冷诺奇怪着,林枫难不成这是坐在地上打的轮子么,就算腿不好,用不上力气,也不该有这种失误。
可就算在气头上,她也分得清事理。
她假装生气,嘟着嘴抱怨道:“林宽一个大夫,是手术刀不够用么,用锉刀干什么。”
冷诺不放心,又转了圈木轮,敲了敲转轴,“不对,这边的轮子不是你打的。这绝对不是你的手艺。”
林枫转着轮子,又把腿挪到了桌子下面,开心笑道:“你看,阿宽手艺不错吧。让你一个行家都差点儿没看出来。”
“怎么没看出来。轴心都偏北极了,若是你干的,这破水平你想回去,林达也不敢要你。”冷诺用脚尖踢了踢轮子边缘,果然轮子一转,轮椅晃了下。
林枫手里的酒晃洒出来了些,但他脸上没动声色。
“小丫头,你说说你,明明是个美丽善良的好同志,怎么就跟我们阿宽拧着劲儿来。阿宽这会儿估计没睡,刚刚还看他一直收拾着洗澡桶呢。想要锉刀,你不如自己去找找看。”林枫舔了舔洒在了手背上的酒,开起玩笑来,脸上多了层痞子气。
冷诺椅子一拉,干脆坐下了,侧着身子,翘着腿:“我才懒得伺候呢。大不了再摔一跤反正你有个好医生弟弟照顾。”
“冷诺,给。”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宽站在了身后。
他换了身蓝布衣服,把锉刀搁在了桌上,“冷诺,我手艺不精,你要是愿意,看着帮大哥改改就是。你跟我过不去,犯不着拿大哥撒气。大哥的腿本来就是……”
“阿宽。”林枫突然喝止住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教你就是。别在这儿吵。你先上去。”
林枫的话,永远就是船长命令,说什么是什么。
林宽没再说话,一个人先走了。
林枫给冷诺倒上了酒。
等林宽上了楼才开口,“丫头,我不知道你跟阿宽到底是多大的事儿,让你半夜跑过来喝酒。既然来了,不如,跟你交个底儿吧。”
接触了这么久,林枫脸上每一个表情的抽动冷诺都看得懂,他晚上来喝酒,是为着林达的事儿上头了。
冷诺干脆利落:“楼盘的事儿吧?你说。”
林枫放下了酒盅:“张国强愿意他旗下所有楼盘都用咱们的设计。而且是高价。比市场价高两成。还愿意把建设权转让林达五成。”
冷诺听得懂:“这是好事儿,有了这笔资金,林达就能周转了。四月,我们就可以全力去拼北港了。林枫你直说吧,他什么条件?”
林枫对着冷诺清澈见底的眸子,却白里透红的双颊,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睛:“丫头,张家父女,赖上阿宽了。”
冷诺听懂了。
这里明摆着一桩便宜买卖,卖掉她这一纸婚姻,就能在这里圆梦建桥了。
第70章 矫情
这筹码不亏啊, 一下子,大笔资金就解决了。
冷诺被张家的蛮横气笑了,故意眨了眨眼睛, 问林枫:“什么意思, 把你弟弟卖了, 咱们建桥去?”
林枫被冷诺惹得无奈, 苦笑道:“行啊。没想到捡来的阿宽还有这么值钱的一天。丫头,你睡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别想了。睡一觉,明天我去解决。全国都在建楼, 也不是除了他姓张的, 不能盖楼了。”说着冷诺不等林枫再解释,倔强地推着轮椅把他给推出了厨房。
第二天一早, 没感觉到四月春风和煦, 只觉得春困难醒。
嗓子还有些难受。
林立今天开始要去红旗高中报道了,一大早天蒙蒙亮就出了门。
没法给冷诺当闹钟了。
来叫她起床的换成了林宽。
林立每天就是在外面拍拍门而已。
林宽倒好,先是轻轻敲敲门, 人就随便进来了。
林宽停在床边, 伸手就贴在了冷诺的脑门上,被冷诺一把打开了。
“你这个人,能不能别这么随随便便?谁让你进来了。”冷诺揉揉眼睛,还抬起腿踢了脚坐在床边的林宽。
林宽生受了冷诺一脚, 被踢完了, 不但没躲, 还抓着冷诺的脚, 又把它放进了被窝里。
“不能。天亮了, 我来看看你。”林宽还是不顾阻挠,硬是哈下腰把手放在了冷诺的额头。
“昨晚你睡着了, 听见你打了几个喷嚏,还咳嗽了几声。怕是昨晚冻着了。”说着话,林宽已经把手臂从冷诺的肩下插过,把她扶了起来。
冷诺说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鼻子有些堵,她干脆不说话了。
“喝点儿热水,你的脑袋有点儿热。”林宽搂着冷诺的肩,已经把茶缸子贴在了冷诺的唇边。
本来也是想推开的,一是没推得动,二是的确口渴了,冷诺就张开嘴借着林宽的手喝了口水。
是温水,刚刚好。
咕咚,冷诺又喝了一口。
林宽放下了茶缸子,两只手对着搓了搓,才又抬起手,伸过来又贴在了冷诺的额头上。
冷诺猛一推,把这只手推开了,“干嘛又摸,没完没了的。”
“还是有点儿热,有没有嗓子痛?你张嘴我看看。”林宽转过头,像个儿科医生一样盯着冷诺的嘴唇。
冷诺咽了口唾沫,嗓子真有点儿痛。
可她怎么可能乖乖的像个宝儿一样听话张开嘴。
冷诺对着林宽满眼的担心,故意撅起了嘴,又特意往前凑了凑,刚要贴到林宽高挺的鼻梁了,林宽轻轻吐了口气,眼睛垂了下去。
赢了。吓跑了大灰狼。
冷诺心里的小兔子蹦了起来。
“林医生,我病的很重么?”小兔子趁胜追击。
“没有。也许就是小风寒。”大灰狼一下子灰头土脸起来,低声回答。
“那你躲开是怕传染风寒么?”小兔子得意的坏笑。
林宽直了直背,叹了口气,“冷诺,你就是存心的。”
他站了起来,刚转过身。
冷诺忍不住呵呵乐出了声。
刹那间一个冷不防,林宽腰一折,转身在冷诺的唇上轻轻啄了下。
这么软的腰,跟这魁梧的身材完全不符。
林宽:“如果能传染,就传给我好了。呆着别动。我一会儿回来。”
冷诺像个玩火柴烧了裙子的小女孩儿,一下子两个眼睛睁的又大又圆,语塞了。
就算林宽不让她别动,她也跟被点了穴位似的,忘了怎么动了。
还没缓过神儿来,林宽端着个碗进来了。
林宽不是商量的口吻,“今天哪儿都别去,吃完小米粥,在这儿休息。”
他放下碗,帮冷诺把被子盖到了脖颈,两只手也被他不容商量的塞进了被子里。
看见冷诺被捂成了个蚕宝宝,林宽才满意地端起了碗。
于是,他不由分说,舀了一勺小米粥,贴在了冷诺嘴边。
“林宽你干嘛。我有手有脚的,还没被人喂过饭。”冷诺刚刚眼直了,这会儿要瞳裂了。
从记事儿起,她真是从没感受过被喂饭是个什么状况,要吓坏了。
“就这么怕我?大哥,爸生病时,都是我照顾的。乖,张嘴。”林宽拿出来了他的王牌医生理由。
“你有病吧。我要是不愿意呢。”冷诺用了用力,拿出来了她自认最凶煞的眼神使劲儿皱起了眉。
林宽伸出拇指,在冷诺的眉心揉了揉,先帮她打开了眉心的结。
已经看不出来是不是儿科医生的过家家把戏了,林宽也半瞪起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眼皮一下子双成三四层了,“大哥开始也不愿意。我就把他捆了起来,你也想试试么?我去取绳子。”
这是玩笑吧。
这是玩笑么?
冷诺突然不自信了,她一哆嗦微微张开了嘴。
羹匙碰到了唇边。
“烫。”冷诺一转头,躲开了。
林宽对着羹匙吹了吹,又自己尝了一小口,“矫情。”
又送到了冷诺嘴边,这次冷诺张开了嘴,上唇一抿,合上唇咽了下去。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米粥,进到嘴里,又香又滑,冷诺觉得自己或许是饿了,竟然觉得这是碗绝品美味。
林宽嘴上嫌弃她矫情,之后每一勺都先吹一吹才轻轻放在冷诺嘴边。
一碗粥,没几分钟就喂净了。
冷诺抻着脖子看了看碗里,空了。
她咽了口口水,还想要一碗的话,没说出口。
林宽又抬起食指,在冷诺的嘴角一抹,替她抹去了嘴角的米粒。
“今天你躺在这儿,吃多了不好消化。白天我去给于珊珊做出院检查,能遇到她的父亲,正好问问大哥的事儿。晚上回来再喂你。答应我,哪儿都别去。”林宽自顾自的说话,要求也是这么霸道。
见冷诺没说话,他又问了声,“嗯?”
冷诺小女孩儿一样,狠劲儿连着点了点头。
可她只开心的听见了林宽要出门,点头示意他:你快走。
林宽放下碗,又喂了冷诺一口水。
竟然人还没走,随即他又从身后拿出来了件淡蓝色的线衣。
“我帮你换上吧。四月天说暖也不暖,我看你没有线衣,空心穿料子衣服,不贴身也不保暖。”林宽的要求还不少。
反正他马上就出门了。
冷诺配合的抬起了万岁手势的双臂,套上衣服,才看见淡蓝色的前胸,是一段拱桥,看着蛮像北港的落月桥。
“你在哪儿买的?”冷诺对图案的认知是专业的,她很好奇这种设计从哪儿来的。
林宽淡淡答道:“我针织的。”
“你织的?”冷诺抬起头瞬间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针脚,这不是粗毛线,是细棉线,针织这么一件怎么也得用个把月。
她几个连续又夸张的低头抬头反复着,“你还会这个?这么细的针脚,这是北港吧。”
“嗯。我会的多了。本来想生日的时候送你,把你弄病了,算是赔不是了。”林宽看着冷诺的表情,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朵得意的笑云,可很快就自己吹散了。
噢,这半天凶巴巴的样子,还算认错了。冷诺没打算被一件小线衣感动。
冷诺从林宽那儿领过一条裙子,一件文胸,可都没这件线衣这般喜欢。
她低着头看着胸前,忘记了说声谢谢,再抬头,人已经走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大门响了。是谢然来了。
冷诺一掀被子直接下地了。
这么年轻一副身子,大好时光怎么可能躲在被窝里。
再说了,她在这儿躺一天。
那个又凶又直又无聊的丈夫就得卖给张家了。
冷诺擤了擤鼻子,朝着谢然跟林枫说话的厨房去了。
远远就听见谢然告诉林枫,往北边去,延山市批了一片新地要建楼,或许是个新市场。
“延山么?今天就去。”冷诺当机立断。
第71章 出差
只要有机会, 冷诺的性子定然是要去试试的。
“冷设计师,延山远着呢。坐火车得三个多钟头。而且每天只有早晚两趟火车。”谢然站起身,彬彬有礼地跟冷诺打招呼。
“丫头, 阿宽刚刚说你感冒了。远不远的你也不能一个人去。”林枫冲谢然摆摆手, 急着打断他。
冷诺随便跟两个人招呼一声, 便抓起来昨晚她搁在厨房抽屉里的锉刀, 把林枫的轮椅一转,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也不顾林枫阻拦,边锉着轮子边说道:“谁吃五谷杂粮的还不得个小病, 我好着呢。延山, 其实昨晚我翻地图册还看到了呢。挖出来石油了,工业发展快, 刚从县城往二线城市发展, 正在筹划着盖楼愁没人呢。”
“対対,师兄,你看, 冷设计师是个全才呢。知识远见我看都在师兄之上。”谢然见冷诺坐在了地上, 他就不好意思继续坐椅子了。眼力见十足,立即跟着蹲在了林枫的轮椅边上,跟冷诺平起平坐。
“你才认识这丫头几天,就瞎夸她。还全才?你知道她才多大。”林枫嘴上说归说, 还是把身子侧了侧, 方便冷诺伸手能够到轮轴。
“怎么不是全才, 师兄, 你看看吧, 恐怕你这个手巧的木匠都不好意思再打模子了。冷设计师的刀工也在你之上。”谢然盯着冷诺手里飞转的锉刀,眼球转的要跟不上了。他这夸人不眨然的伎俩也不是白给的。
“嗛, 跟我比?丫头就是班门弄斧。”林枫说笑间特意把话题转了,“丫头,我这椅子真不好使,要不今天你在家再给我打一副。”
冷诺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站了起来。
林枫说起话平时也不是这么老气横秋的好像她老爹似的,这不过是拐弯抹角的要留她在家,她怎么会听不懂。
冷诺直接夺了林枫手里的图纸,卷成桶儿,正色道:“林枫,别废话了。留在渤广跟姓张的无赖父女搞宅斗,不如出去找找机会来的快。没钱,北港就是个白日梦,你心里清楚,就不用拦着我了。”
开了口,冷诺就是个倔脾气。这家里,就她敢跟林枫対着干。
“师兄,你这个小姨子真厉害。不给你这做大哥的留面子呢。”谢然的黑框眼镜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
他低头看看手表,才转过头认真问冷诺,“火车26分钟之后发,门口司机能捎你到火车站,冷设计师,真打算去延山?”
“嗯。现在就走。”冷诺一拢头发,真就是个要出发的架势。
“冷设计师,我让司机叫上你的小徒弟吧。今天月初,三化全厂要开会讨论污水排放,我实在走不开。”谢然也还真干脆,帮着冷诺装好了图纸,一转身就把人送出去了。
等冷诺上了车,谢然冲着司机喊道:“大庆,带上高胜林,两张火车票,让他照顾好冷设计师。”
司机一个指响,“好咧,谢哥,明白了,保证照顾周到。”
送走了冷诺,再回到厨房,刚刚一大早还谈笑生风的暖暖师兄弟就都换了张脸。
“谢思进,山妞去买菜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知道阁楼里的电锯在哪儿吧。取下来去。”林枫冷着一张脸,跟突然来了的暴雨一般,脸色吓人。
“干什么?要我砍死你么?我嫌弄脏手。”一向斯文儒雅的谢然把椅子一拉,哐一声,好大动静摔到了林枫边上,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坐下了。
林枫把轮椅一转,跟谢然正面対上了,跟冷诺说话时那副慈祥兄长的耐性全部烟消云散。
他一咧嘴,声音嘶哑:“都多大人了,要不要脸了,还整些下三滥的。你从十四岁就跟着我了,你那几个狗肉哥们儿,你以为我不记得么。你找大庆带着人不就是想打瘸我么。给你机会,要这双腿,你直接锯了拿回去。”
谢然把椅子一踢,也不坐了,站起身低下头,再也不是个谦谦公子,一把揪住了林枫的领子,把林枫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他突然眼睛红了:“答应我照顾好穆然的是你。你有什么底气跟我嚣张。如今穆然走了没过七七,你看看你们家一个个轮着娶亲。不要脸的是你。”
林枫眼睛一斜:“谢思进,你要偿命我给你命。要断腿我给你腿。跟阿宽冷诺他们没关系。”
谢然声音颤抖起来,“林枫,你以为我没想过弄死你吗。刚下飞机那会儿,我都想把你放在水泥车里搅拌成浆糊。可有用吗?穆然能回来吗?回来第一天路过这门口,我也想一把火,连着自己一起烧死这家里所有人……”
谢然的手松了,仿佛突然脱力了,他把林枫又按在了轮椅上。
林枫:“没血性弄死我,那你个疯子,天天跟着我们家冷诺到底图什么?就因为她跟穆然有几分神似?劝你你清醒些吧。”
一向温和如玉的谢然在林枫面前毫无遮掩的放声长笑,笑够了,也不知道是喜极生泣还是怎么着,眼角湿了。
他手指着林枫歇斯底里地谩骂道:“你才是个真正的疯子。”
顿了顿,他继续邪性地笑了起来:“亏我拿你当师兄了。你们家冷诺?那小丫头怎么就成你们家的了。你那个傻子弟弟现在就是在一厢情愿的讨好小丫头。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林枫:“行了。别演了,谢思进,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想拼上去北港项目,替穆然跟他们斗一斗么。我也这么想的。其实,我们都不过螳臂当车,冲上去也一定会被碾碎。下场跟穆然一样。”
林枫说完也是一脸的怨气,他转着轮椅到了橱柜边上,打开柜子够了够,却没碰到搁在上面的酒瓶子。
谢然帮他取下来了二锅头的酒瓶子,又取了两只盛水的玻璃杯,把两只杯子倒满了。
“碾碎就碾碎呗,你不是刚刚还挺爷们儿,翘着腿等我锯断你么。”谢然推了个杯子给林枫,好像杯子里是白水,咕咚咕咚自己先灌了几口。
“我没别的,命都给你。别动阿宽冷诺他们。隧道的事儿,穆然的事儿,他们都不沾边儿。”林枫举杯,隔着空气跟谢然的玻璃杯同一个角度倾斜了下,意思碰一下。
“你当初跟我保证的事儿都没做到。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好跟你约定的。穆然人走才一个月,看心情吧。”谢然在举起玻璃杯时,里面已经空了。
“丢下穆然走的人也是你,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延山那边,如果冷诺真能拿回来项目,我们林达就冲北港。你这次没做手脚我就谢你谢然了。”林枫说完也举起杯子一仰而尽。
啪。
谢然高举的手一松,玻璃杯落了,摔在地上,粉成了一地玻璃碴。
“如果我干了什么阻碍北港项目的事儿,就跟这杯子一样。碎了好了。”谢然神情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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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山火车站。
“师父,师父,东西我来拿。下车人多,太挤了,我护着你。”说着,高胜林抬起胳膊搂住了冷诺的肩膀。
“喂。别这么夸张,松开手。”冷诺推了他一把没推开,急了。
高胜林回答的有板有眼:“谢主任交代过了,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师父。师父是女同志。”
高胜林比冷诺高了一个头,五指微微用力,裹紧了冷诺娇小的肩膀。
“高胜林,你是学傻了么。松开。”冷诺狠狠一脚踩过去。
一个冷不防,高胜林的手松开了,冷诺一挥胳膊,走在了前面。
第72章 造价
人生地不熟, 没关系。
只要心中有造价流程设计图,建楼这种事儿,就该是轻车熟路。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 天下就是没有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儿。
按照谢然给的名单, 冷诺带着小徒弟已经走了四家了。
别说合同了, 能进得去门见得着人的, 这第五家也就是名单上最后一家,还是头一回。
延山油田社区。
跟门口大爷周璇了半天,总算进来了。
下一步, 得先见到能看得懂图纸的人。
“刘经理, 您好,我们是渤广三化谢然主任介绍来的林达建筑集团, 我是三清应届毕业生高胜林。”高胜林这段话算是背诵成了快板的节奏。
冷诺出门时只套了件平时在渤广长穿的蓝色料子衣服, 北上了一千公里,没想到气温下降了十度。
她此时身上有些害冷,嗓子也哑的说不出话了。
不然, 这种前缀半米长的介绍, 冷诺一定会给高胜林嘴上贴封条的。
“林达的新人?”对面是个戴着安全帽的大叔,声音并不友好,只是让他们跟着进去了。
高胜林笔直的身板一挺,答应的勤快。
冷诺一个总设计师, 就算是带队林达不久, 被介绍成新人也并不体面。
可她没做解释, 也只是跟了进去。
大叔把两个人带到了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 蓝色油漆的铁窗子, 已经油漆掉了大半了。
里面一位头发白了半边的制服老人正扶着铁皮暖壶,颤颤嘤嘤地往砖色茶壶里倒水。
“我帮您吧。”冷诺从旁边扶起暖壶, 利索地在茶壶里沏完了热水。
高胜林就这么点儿时间也不放过,把他的快板儿又重复了一遍。
刚刚的刘经理也不让座,直接开口了,“其实,就是谢主任的介绍,赵总让你们进来一下而已。我们这边油田社区的职工楼已经有人了。你们喝口茶就自便吧。”
高胜林急了,冲着刘经理又是点头又是敬礼,恳求道:“我们从渤广一大早赶来,都跑了一天了,如果您这边已经有人了,能不能看在谢主任的面子上,帮我们介绍下延山……”
“年轻人,我们是油矿,不是拉皮条搞介绍的。”刘经理摘了安全帽,在高胜林面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话。
高胜林跟冷诺挤眉弄眼示意她也说几句,还要再解释。
刘经理随手取了墙上挂着的几个茶缸子,碰撞着哐当发出杂音,话说的更不友好了:“小伙子,出门办事还带着小对象么。赵总忙了一天还没喝上口水,你们安静会儿。”
高胜林听见把冷诺误会成了他的对象,脸一红人蔫了。
被喊做半头白发的老者也不急,径自坐在了椅子上,单手按着茶壶盖子,好像在等着泡茶。
冷诺也不开图纸,也没自我介绍,她径直走向铁窗,摸了把掉漆严重的栏杆。
她声音微哑,却是温和沉着:“走进这间办公室时,我简单看了看,你们油田边上这片地,盖社区楼,用地20亩能建五栋七层楼。每栋楼40户,能解决200户工人住房。”
“嗯?”半头白发的老者抬起了头,满是茧子的手从磨砂壶盖上拿了下来,两只手对搓在了一起。
冷诺没回头,她继续说道:“如今延山的楼房,四到五层楼居多,而且都是走烟筒,内设炭烧炉子。为了最大限度防灾保安,这就需要保持楼距。同样20亩地3栋楼是极限了。就算是直筒小户型,恐怕能容下100户工人的住房就是极限了。”
“小姑娘,你是谁?”身后老人突然站了起来。
还没等冷诺张口,“赵总,她是渤广三化谢主任……”身后的大叔刘经理快嘴起来,还要再解释,被赵总一抬手,打断了。
老人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不知道什么三化,也不认识谢主任,让你们来,只不过我尊敬曾经林达的林子江而已。小姑娘,你认识他?”赵总把茶缸子摆好了,按着磨砂壶盖,微微抖着茶壶倒了杯茶。
冷诺见状,快步过来从老者手里接过来了茶壶,“我来吧。林子江是我公公。”她轻声道。
冷诺在回答这句话时,没有犹豫,虽然她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装成渤广优秀青年设计家,至少可以提及林达总设计师这种官衔。
可是,她没有。
“是么。”老人的视线看向窗外,似乎看得更远,至少他现在的眼里容不下眼前几个人。
赵总问:“延山在中国的鸡冠上,这里冬天不用炉子,人就好像睡在冰窖子里。小姑娘,是在温室里待久了吧。”
冷诺礼貌地等赵总长叹一声感慨之后,才简洁又坚定的吐出两个字:“暖气。”
“什么?你在逗我?在跟我这个老头子耍花招,讲聊斋呢?”老人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芒,但转瞬又眯缝成了一条线,开怀笑了。
笑声落了,他转过脸来,严肃问了句:“你有图么?”
高胜林就等着这句话了,恨不得跟难得面圣上递上奏折一般,飞跳着蹦了过来,就差跪下了。
高胜林手舞足蹈:“这是图纸。这是造价流程。这是施工计划。”厚厚一大卷子纸一下子在茶几上铺开了。
“等等,先喝茶吧。”赵总让了茶,只单单拿起一张设计图,从胸口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了上,好像看一张地图一般仔细扫了一遍。
冷诺转过来茶壶嘴,给自己也倒了一缸子茶。
她双手捧着热茶缸子,轻轻抿了一口,总算暖和些了。
她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说道:“这些泛用的造价流程不是针对延山油田做的。赵总不用看了。如果有兴趣用我们林达来建设楼房。我会重新做延山油田的详细资料。要不,简单说个报价吧。”
“80万?”老人先开了口。
人老了,盐吃的多了,咸鱼横躺是演给别人看的,其实无非脑筋更硬也更多了。
他特意压低了市场报价。
“赵总不必搪塞,刚刚刘经理提过,你们已经有人了。我猜你们找到的人,100户,底价得是一百万。我们林达造价清晰。整个工程,72万。两百户,五栋七层楼。三个礼拜。”冷诺依旧声音淡淡的。
但话语却是回荡在整个屋子里,仿佛带着春雷的力量,把没坐下的大个子大叔刘经理都要震倒了。这种报价简直就是白抢。
冷诺眼神迥然,明媚漂亮的眸子,此时里面洒满了正午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
她镇定地补充道:“不过,一个条件。先付款7成,50万。”
“成!就你们林达了。”老人站起身,以茶代酒,双手举起了茶缸子。
第73章 疾驰
总算日落前有了定夺。
冷诺举起茶杯跟着抿了口热茶。
又一壶茶的工夫, 赵总跟冷诺确认了施工日期的可行性。
“冷设计师,”这次老人没再喊她“小姑娘”。
老人满面的褶子愉快的聚集到了一起,他热情相邀:“既然林达是头一次来延山, 天也晚了, 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 咱们再详谈。”
不等冷诺答应, 老人转身喊了旁边的刘经理:“刘富山,找一下地方。叫上延山建委的人。”
旁边的刘经理赶紧推着旁边人去跑了饭店,一口答应下来。
他附和着笑道:“冷设计师, 赵总没有大事从来不离工地。我们也跟着沾光了呢。这边国营饭店的师傅会做朝鲜族冷面呢。”
冷诺无心走这种应酬, 她还急着赶回渤广,直接摆手拒绝。
可旁边的小徒弟高胜林, 肚子咕噜一声, 那叫一个响,嘴上说不饿都要自己打脸了。
冷诺嗓子难受的冒烟了,刚刚起身又有些猛了, 这会儿只觉得眼前有些眩晕。
时候不早了, 火车只有一趟,她已经礼貌拒绝,打算走人了。
老人慈眉善目的劝道:“冷设计师,赵某今天就是看上了林达的设计, 造价合理, 流程明了, 施工安排也严谨有序。晚上跟我们油田的人走一场, 凭赵某在延山混了三十年了。保林达能在建起延山的五成楼盘。”
听见这么一番话, 冷诺抬头看看挂钟,6点多了, 当天的火车现在赶过去恐怕也已经很难赶上了。
反正都是要留下,能给林达多争取一片楼,就是给北港又多争取一笔资金,这么想着冷诺又强打起了精神。
她还没开口。旁边的高胜林就兴奋的替她应允了。
延山是北方的北方,在这里坐下吃饭,就是个白酒当白水,干杯再干饭的地儿。
任凭平日里的冷诺是个千杯不醉,这会儿本来就嗓子又干又燥,说了一个晚上,被灌了一个晚上,早已经像是坐在了海浪颠簸的小船上了,晕的厉害。
更何况,还是一叶孤舟,冷诺就不明白了,怎么带来的小徒弟高胜林,一天帮不上个忙,喝酒倒是积极起来了。
没人灌他,他自个儿灌自个儿,一杯一杯的真当白水了,还一个劲儿不停地给冷诺倒酒。
酒过三巡,整个桌子上都已是红光满面,冷诺隐隐约约记得赵总还把她引荐给了建委的人,饭桌上她勉强咬着牙,在本子上记下了几处楼盘开发。
心里一估算,能有两百多万进账了。
“喝酒不画图,画图不喝酒。”这不知道是怎么了,晕晕乎乎的脑子里飘出来了林枫的话。
冷诺本来还想着挣扎下,再说几句造价流程估评一下,但想到了这句话,她只是提笔重新约了几个详谈的日子,便把笔搁下了。
她旁边的小徒弟看着她趴在了桌子上,好像没人管着他了,满脸都是安耐不住的开心。
直到满桌子的人渐渐走散。
冷诺觉得她的身子离了地,仿佛横着飘了起来。
……
#
牛栏河岸三化工厂的侧门。
停着林宽的幸福250,车都没来得及锁。
三化后院里的槐花老树干上,谢然被林宽顶着脖子提了起来。
谢然声音嘶哑:“我告诉你她在哪儿,你该感激我。还在这跟我耗时间?我有的是时间,冷诺有没有这个时间我可就不知道了。”
林宽松了手,厉声厉色道:“冷诺本来今天身子就不好,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儿……”
“那你就来掐死我。我跟你哥一样,穆然走了,早就活够了。”谢然嘴一咧,话接的利索,嘴角的血迹抬手一擦,根本就不在乎。
林宽接过谢然递过来的纸条头都不回地走了。
老槐树后面,等了又一会儿的人这才站了出来,手一推,又一次掐着脖子把谢然按在了树上。
“大庆,你他妈别瞎激动。把手松了。”刚刚还浑然不在乎的谢然这次两只手都用上了,在已经掐红了的脖颈上试图掰开大庆的手。
“谢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丫头片子了。今早你不是说的好好的么,让我好好照顾她。”大庆脸上的肌肉横向挣了起来,虽然手松了,依然笑的邪性。
谢然难得语速也快得惊人,他推了把眼前比他高半个头,身形壮实的男人,“大庆,我跟你说说了多少遍了。我改变主意了。拼北港,那个冷诺是两把刷子,她是有实力的,我们能用的上……”
叫大庆的男人朝着谢然脚边空吐了口痰,“得了吧。谢哥。我大庆手上人命不少,不在乎再多几个。穆然姐还没凉透呢。你倒是心硬的比死人还快。”
没等谢然张嘴,大庆又往前上了一步,“你为什么非得告诉他,你明明知道我就是看他林宽不顺眼。我照顾下那个小丫头怎么了,给她送个高学历的小白脸,够给她面子了。”
谢然伸手抵在了大庆胸前,“大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能不能不疯了。你给林宽戴了绿帽子,冷诺那个小丫头那么有个性,她怎么还会再信我。我的心硬了?你的心被狗吃了么?我对穆然是个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穆然嫁人那天,我就把自己结扎了,你要是个男人,你就……”
扑通。大个子在老槐树下跪下了。
大庆抱着谢然的腿低下了头,“谢哥,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我都听你的。这次是我傻了,我瞎特么做主了。可是,林宽他就算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什么叫来不及,你说清楚。”谢然伸手去扶起大庆,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大庆没敢抬头,低声说:“那个高胜林,他爹是个赌徒,凭着儿子好学历,借了一屁股的债。他是为了还钱才进了姓金的外包队。只要能勾上钱的,那个小白脸人魔鬼样其实什么都敢干。”
谢然不再沉稳了,他又急又燥连声追问,“大庆,说重点。你干什么了?”
大庆这才缓缓抬起头,跟谢然实话实说:“我给了他五千块,给了他一包药,告诉他今晚不把那个娘们儿操了,就把他剁了。告诉他若是成了,回来再给他五千。”
谢然没喘气地追问:“高胜林答应了?”
大庆人高马大,声音却蔫了:“他把药扔了,狂笑着说,一个小丫头小菜一碟,他高胜林睡不上的女人还没生出来。”
#
没有路灯,没有路标,还没建成高速的一千公里黄泥路上,林宽把摩托的转速拉到了极限。
第74章 血迹
凌晨三点。
延山油田招待所楼下。
摩托的引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摩托是撞着树, 刮着墙皮停下来的。
林宽摘了头盔,好像他是个石雕的冷血,浑然不觉胳膊上已经被蹭掉了皮。
渗出来的血被他跟汗水一起随便一擦, 便从摩托上飞跨了下来。
林宽把手心的汗水在裤子上随便蹭了蹭, 刚刚握成的拳, 被他强行伸开了五指。
仿佛听见了随军时的立正哨声, 他把两只手紧紧贴在裤线上,绷直了。
不然,他握紧了拳头, 真像一把锤子, 能把人砸的脑浆迸裂。
林宽一路上脑子里反复重复着小时候大哥一直叮嘱过他的话:如果眼睛被蒙了雾水,千万别握拳, 阿宽是个善良小勇士, 是英雄克赛,拳头不能対着比自己弱小的人。
林家三个伪兄弟,年龄各差十岁。
林宽上小学那会儿, 林立还在吃奶, 林枫已经工作。
虽然是三个兄弟的家庭,可在学校,他一直是一个人。
没有兄弟姐妹一起上学,却从来没受过屈的恐怕除了林宽, 再没第二个人了。
他从小生的壮实, 人不但长得高也是肩宽体魄特対得起他这个名字。
二年级的时候, 相处久了, 大家知道了他是个没妈的孩子。
几个男生凑在一起, 鼓足了好大的劲儿,才齐声喊出来, “没妈的野娃子就是野蛮猿人。”
后面的话没等说完,林宽第一次抡起了小拳头。
就仅仅是砸在墙上的一拳,让刚刚还满脸嬉笑的几个男生吓尿了。
大冬天,几个人就那么齐刷刷的尿了一地。
从那以后,不用动手,只要往哪儿一站,林宽就令人望而生畏。
这些年过去,明明一副硬朗帅气的脸,林宽却从不自知。他暗自以为自己的脸真就是能让人吓尿。
想护着冷诺,又怕吓到冷诺。
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真怕会在冷诺面前把那个傻逼男人锤成肉饼。
林宽深吸了口气,在招待所门前轻轻敲了敲,没人。
又加了些力度敲了敲,依旧没人。
他问过谢然给的名单上所有的人,就在绝望的时候,最后这个油田的赵总清楚的告诉了林宽冷诺的住处。
他住过国营企业的招待所,知道晚上没有人会突然入住,所以一楼这个时间是没人坐岗的。
既然人在这里,林宽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
他后退几步,看了眼三层楼,十二扇窗户。有两扇窗透着幽暗的灯光。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林宽又退了几步,猛然一个助跑,踩着墙壁就敏捷地爬了上去。
不是脱逃的爬墙虎。
林宽像攀岩的猎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跌宕起伏,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抓住了二楼的栏杆,林宽脚底,也仿佛有猫科动物的肉垫,轻巧敏捷却没有杂音。
他一扇扇窗户查过,在栏杆之间徒手跳跃。
寻他最爱的妻子,即便朗月时而被云遮,再微暗的光也足够了。
找到了,三楼第二间。屋子里的台灯亮着。
已经适应了黑暗,猎豹的眼睛此时敏锐可怖。
他看得清楚。
床上蒙着头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
因为袅娜纤细的腰肢,因为白皙柔滑的脖颈,更因为在两着之间,是一件红色文胸。
这是百货店里的限量款。他送给冷诺的。
被子卷成一团,只盖在了冷诺的头上。
冷诺换上的是浴袍,却是松开了唯一让衣衫合拢的带子。
红色的胸衣,乳白色的底裤,都不足以让林宽驻目。
因为底裤下面,映着一抹清晰的绯红。
——是血迹。
这方血迹,连着冷诺的底裤,染红了白色的浴袍,渗到了旁边浅蓝色的床单上。
林宽的双眸此时已寒光渗人,他抬手狠狠的抹了把脸。
双脚勾住栏杆,两只手用力一拉,铁栏杆弯了。
林宽五指伸开,单手贴在玻璃上,没有任何声音。
一掌按下去之后,整个玻璃粉碎了。
他把胳膊伸进去,打开了窗户的插销,纵身一跃,已经落在了冷诺的枕边。
他忍了那么久,跨下火烧火燎的滋味儿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咬牙扛着。
可他未曾真正碰过的妻子,如今已经染上了血。
她痛吗,看着好痛的血;
她脏了,看着好脏的血;
……
林宽不敢往下想了,他一秒钟都不敢想,不敢耽误。
他怕自己不清醒了,刚刚被玻璃划破了的手心,已经刺不痛他了。
他握上了拳,狠狠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腹部。
呜——一声闷响。
林宽轻轻掀开了盖在冷诺头顶的被子。
一张娇媚如妖的脸此时红的发紫,果然是冷诺。
林宽在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希望他认错了人,可是他没有。
他把没有受伤的左手伸进自己腰间暖了暖,才扶上了冷诺的脑门儿。
滚热的烫手。她发烧了。
林宽赶紧帮她合上了浴袍,又重新盖上了被子。
林宽慌乱中,没忘左右看看,但并不见屋里有别人。
“冷诺,冷诺,能听见吗?是我,林宽。”他心痛的无法呼吸,贴着冷诺的耳廓,一遍遍柔声呼唤。
作为一个医生,他需要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去忘记那一抹血迹。
“冷诺,别怕,我先帮你降温。”林宽又一次俯下身,贴着冷诺的耳朵,一遍遍重复着。
“林枫,”冷诺张嘴了。
林宽心里一颤,没注意到冷诺下面的唇动。
“我们成了。北港的钱,我凑到了。”冷诺这句无声的宣告,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她说完这句,嘴角竟是扬起的微笑,笑的灿烂,笑的纯粹。
她,竟是念着大哥的名字笑了,林宽看得更清楚了。
“冷诺别怕,我会把你安全带回去的。安安全全带到大哥身边。”林宽似乎懂了,冷诺依旧是怕她的。
他取过来桌子上的玻璃杯,刚要给冷诺倒水,却闻到了熟悉的苦味儿——安眠药。
尽管此时情绪起伏波澜,作为一个称职的医生,本能还在,他立刻把杯子放了回去。
取过来另一个倒立的杯子,这一次他警惕的嗅了嗅,没有异味儿。
他打开暖壶,暖壶里的水已经温了。
倒满一杯水,林宽先自己尝了一口,这水没事儿。
林宽这才扶起冷诺,又帮她重新裹好被子,低声说道:“冷诺,乖,把退烧药先吃了。”
不等冷诺反应,林宽已经扒开了冷诺的嘴,把小药片送到了嘴里。
这次连问都不问,林宽直接食指中指并拢,伸进了冷诺的嘴里,一直把小药片推到了冷诺的嗓子眼儿。
“呃,呕”冷诺醒了,反胃的没等吐出来,林宽已经把玻璃杯霸道的堵在了冷诺的唇边。
捏着她的脖颈,强迫她扬起了头。
咕咚咕咚。药喂进去了,水也喝进去了。
林宽趁着冷诺张嘴的功夫,伸出手,把鼻尖凑到了冷诺的唇边。
好浓的酒味儿——不対,怎么只有酒味儿。没有安眠药的味道……
还正琢么着,林宽鼻子一酸,瞬间物理性眼泪冒了出来。
醒着的冷诺一口咬上了他的鼻子。
“林宽,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一次,冷诺彻底醒了。
第75章 留门
冷诺坐起身, 推了把林宽,没推出声。
她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挺疼的, 应该不是做梦。
冷诺转过头看着眼角挂着泪珠的林宽诧异道:“林宽, 是你么?你怎么哭了?你是怎么……”
怎么进来的不用问了。
没了玻璃的窗户框子外面, 嗖嗖的刺骨春风刮了进了。
阿嚏, 冷诺打了个喷嚏。
林宽张了张嘴,“冷诺,你怎么、怎么、”下半句没了, 嘴又合上了。
他在搜肠刮肚找个不伤冷诺的词儿来询问:你怎么被人欺负了还如此镇定!?
可是, 没找见。
冷诺用手指背搓了搓鼻子,双眉微蹙, 满是责怪的声音, “林宽,你没事儿吧。大半夜的突然跑过来,别吓我。有门不走, 干嘛破坏人家公物。好了好了, 我不说了,你别哭了。”
林宽急了,擦了把眼角的泪花,倔强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什么时候哭过!这是刚刚在你嘴边, 被你咬的。”
冷诺还真去凑上去认真看了眼林宽高挺的鼻梁, 鼻尖上的确有两个小牙印儿, 她都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儿, 娇嗔笑问道:“你不在家好好守孝, 大半夜跑来,把鼻子放我嘴边干嘛?”
林宽看着冷诺这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脸上依然滚烫的粉樱,又痛又气没理她,把被冷诺一折腾滑下去了的被子又拽了上来。
“哎呀。”冷诺一声怪叫。
“又怎么了。”林宽扭过头,眉眼低垂。
冷诺这才注意到床单上,被角上,低头一看,浴袍上的血。
她咬着下唇,抬眼望着林宽,不动声色:“你先背过去一下呗。”
“你刚刚被子都是蹬开的,我刚帮你盖上,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宽口气硬了。
冷诺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血。”
林宽抹了把脸,沉声道:“嗯,血迹,我一进来就看见了。”
他看不懂了,心里在挣扎:冷诺,你这是在作妖吗?
“姨妈来了。”冷诺摇了摇林宽的胳膊,更加羞涩的要求道,“都看见了。那你转过去一下呗。”
“谁?”林宽眉眼鼻子恨不得连嘴角都串成串,五官拧在了一起。他诚恐。
“林宽,你怎么好意思管自己叫医生。我来月经了。请你背过去!”冷诺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冲着这个直男喊了起来。
“什么?冷诺你说什么?你下面,这是经血?”林宽说完,也不顾他的妻子还在高烧了,猛一掀被子,连带着冷诺的浴袍都掀开了。
林宽不但没背过去,他还弯下腰低下头又凑近看了眼。
林宽不但看了,他还咧着嘴,竟然露出来了个茄子笑。
砰。
一个玻璃杯砸在了林宽胸膛上,却被林宽一个激灵妥妥接住了。
冷诺抓起枕头又猛地瞥了过去,一把盖住了被子。
她嗓子哑了,硬挤出来的声音:“林宽,你疯了吗?你变态吗?不介意告诉你,我今晚刚把一个变态送进局子里。”
林宽这才回过神来:糟心。
他赶紧蹲了下来,帮冷诺重新盖好了被子。
却双手依然压着被子,明明是道歉的话,一向表情凝重的林宽却怎么也压不住眼角轻挑起来的笑意。
他轻声道:“没事就好。太好了。冷诺,是我误会了。我竟然没有想到是经血,我这就帮你、帮你倒杯热水。”
“现在你可以转过身去了么?”冷诺看着林宽变幻多姿的表情包,百般无奈的又问了一遍。
“好,我转。现在就向后转。”林宽真转了过去。
他听见冷诺边下床边抱怨,“简直疯子。疯子。”
冷诺说的不错,他真是疯了。
一晚上已经疯了几回了。
开始是急疯了,后来是气疯了,现在是乐疯了。
等冷诺再从洗手间回来,林宽已经把床单换了,重新从柜子里取了枚新床单,擅自扑好了。
冷诺蹒跚着回到了床上。
她刚刚洗了把脸回来,这次,酒也醒透了。
“林宽,你刚刚说误会了。是误会什么了?”
冷诺从来就不是个能藏着掖着睁眼闭眼绕圈跑的人。
林宽帮她倒了杯水,“没事就好。是我想多了。多喝些水,先把病养好。”
林宽从来就不是个能把来龙去脉担心关切说出口的人。
就这么两句话,怎么可能在冷诺那儿搪塞过去。
冷诺烧红了的脸上,眼睑微肿桃花眼里带着挑衅:“林宽,你刚刚以为这血是我被人强要了。是不是?”
林宽没说话,却垂了眼睛,躲开了冷诺的眸子。
冷诺没放弃,声音虚弱了许多,她继续追问:“你以为我被人强要了。你却装作没看见,还帮我盖上了被子。是吗?”
这话,不能再沉默了。
林宽心如刀绞,“冷诺,我是怕,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但更担心你,心痛你,生着病还跑到了这么冷的地方。”
面对一个凌晨三点突然从渤广赶过来的人,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的都是她冷诺。冷诺自然读得懂这份担心。
“算了。我没事儿了。在工地里混了几十年了,还是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冷诺没多想,直接出口。
冷诺真就是男人堆里闯过来的,上辈子一个人,她早已学会了保护自己。
“大后天你才十九,混了几天,就让你说成几十年,别逞能了,我真怕了你了。冷诺,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高胜林呢?”林宽摸着冷诺的头上开始散热冒汗了,取了条毛巾来帮她擦汗。
冷诺又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昨晚酒桌上,看他一直灌酒的架势,就发现他不对劲儿了。酒后,这里的赵大爷跟你父亲是世交,他也留心跟着一起送到了招待所人没走。”
“然后呢?”林宽湿了湿毛巾,又帮着冷诺擦了把脸。
“他以为我醉了。把他自己先脱了个精光,往杯里倒了些白面一样的东西,趁他转身,我把水杯子换了。那个醉鬼毫无察觉的喝了个干净。后面理所当然,赵大爷喊了民警,估计这种作风问题,他得吃上一年牢饭。”冷诺说累了,后面淡淡的描述简单。
林宽听着冷诺的轻描淡写,却没法像冷诺一样平静,他不可控的握上了拳。
等再松开了手,他轻轻捋了捋冷诺的发丝,轻声问:“我进来时,就察觉到,你也喝了很多酒。出门在外你一个女同志,怎么做到的这么沉着冷静。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出门冒险。”
冷诺乏了,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行了行了。林枫没告诉过你么,你老婆千杯不醉。”
冷诺已经眼皮要合上了。
“你睡会儿。天快亮了,我去给你买点儿红糖,再打份热豆浆回来。”林宽心痛的帮冷诺盖严实了被子。
刚要起身被冷诺拽住了胳膊。
“嗯?”林宽没听清。
他把耳朵贴到了冷诺耳边,“别跳窗了。我给你留门。”冷诺如是道。
林宽单手遮住了冷诺的眼睛,像是在哄一个娃娃,让她快快睡去。
不意间却蜻蜓点水般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啄,他这才轻扬着嘴角,起身离去。
第76章 补窗
门外的早市儿没因为林宽心急就提前给他开后门。
等林宽再蹑手蹑脚推开门回到招待所时, 天已经大亮了。
进门一看,好家伙,冷诺又是把被子踢成了刚滚过床单一般沸扬。
林宽赶紧放下东西, 同手同脚跑过来给她盖被子。
嚓呲, 玻璃划过金属的声音, 吵醒了冷诺。
“玻璃板?”冷诺揉了揉眼睛, 跟枕头同样高度,映入眼帘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块大玻璃板。
林宽刚放下铁皮暖瓶,手里的大包小卷还在一样样打开, 他只随口“嗯”了一声。
“早市儿有卖玻璃的?”冷诺还想再往下问, 嗓子像塞了鱼骨,很难多说。
林宽好像是从家里拿的一般, 坦然道:“不是, 附近工地里拿的。”
冷诺看了看这众人眼里一表人才一向大义凛然的林医生,撇嘴问:“林医生不是一向坦荡正直么?也会拿人家东西?”
“谁告诉你的?你这么看我?”林宽手上没停,已经冲好了一碗红糖水, 边拿个小勺子搅和着, 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冷诺:“我从小没妈,离开了大哥的眼皮子地沟里混大的。需要的东西就拿来了,不知道是哪家的。”
冷诺被他吹胡子瞪眼的自捧自擂逗笑了,“你就吹吧。林立在外面跟个小女同学说句话, 你都能挥手打断他的腿……”
刚说完冷诺后悔了, 立即改了嘴, “隔夜酒, 头痛。”她赶紧扶额。
“林立跟哪个女同学说话了?”林宽的红糖水弄好了, 这会儿整个人全身心的跟上了冷诺的话。
冷诺被林宽轻轻扶着坐了起来,她才不会继续背后八卦平日里帮着她的阳光少年林立。
冷诺看了眼大块儿玻璃板, 又转头看了看没了玻璃的窗户框子。
她难得腼腆地笑道:“那个,林医生,你知道这玻璃怎么才能镶到窗户上吧?”
这是个问题。
“在林达大家也叫我小林设计师,我好歹也是有证的。你看。”说着,林宽像个高冷的魔术师一般,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团腻子。
冷诺伸出手在腻子团上一掐,还是软的,刚好。
“这个时间工地上能拿到和好的玻璃腻子?”冷诺更好奇了。
“不是,対面新盖的楼,我从玻璃窗上抠下来的。”林宽回答的淡然。
冷诺也不顾嗓子冒烟了:“你,你这不是拿了,是偷呀。”
林宽理直气壮:“嗯。所以,更怕我了,不是?”
这都哪跟哪,冷诺刚想再躺下,却被林宽捏住了脖颈,动也不能。
林宽捏着冷诺的后脖颈,好像提起了一只猫一样,不给她滑下去的机会,直接把红糖水怼在了冷诺嘴边。
“烫!”
“不烫。”
“你都没尝,怎么知道不烫?”冷诺不服气。
林宽喝了一大口,直接喉结一抖咽了下去。
迎上了林宽瞪起的眼睛,冷诺没底气了,来不及再喵一声,已经被灌了大半碗。
就算是不烫,这么热腾腾一碗红糖水下肚,任谁额头上都得冒汗。
林宽看见汗珠滚落了下来,才松开了碗。
“把汗出了,风寒的烧就退了。这个给你。”林宽一转身,又从身后递过来个大团子纸包。
“你在床上换了吧。我去那边镶玻璃,背过去。不看你。”
冷诺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条底裤,一套秋衣秋裤。
再往下面看,还有一团脱脂棉,叠的整整齐齐的粉红色手纸。
本来感慨早市儿竟能买到这些东西,刚想开口,这次冷诺忍住了。
她突然愣在床边,还真怕了,怕这些东西也是林宽从人家家里“拿”的。
“冷诺,你想什么呢?”林宽一咧嘴,“给你贴身用的,我是买的新的。我出去一趟。你换好了敲敲床头,我再进来。”
换好衣裤,冷诺没敲床头。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铅笔,蹲在了地上,手比划着铅笔対着窗框子量了下比例。
20乘以27的普通长方形。
这种3厘玻璃,易碎,有毛边,并不好切。
她刚刚看过了林宽的手法,软剃须刀片根本不可能利索的切开玻璃板。
冷诺在玻璃板上用铅笔做了标记,只在玻璃板的一边轻轻豁出来了一颗沙粒大小的口子。
随即她把玻璃板放平,伸手量过三捺,单手按住玻璃板,单膝顶在破口处。
抬臂一掰。
咔嚓。
玻璃断面笔直,整齐。
门被推开了。
“你怎么这么糟蹋自己,你还在发烧。”林宽已经从身后架起了冷诺。
他看了眼玻璃断面,补充道:“就这么不信我?剩下的我来。”
“林宽,我没有不信你。术业有专攻。你让我把玻璃裁好了,镶玻璃你来。”冷诺不是商量的语气。
决定了的事儿,冷诺会付上要挟,“不然,那桌上的东西,你自己吃。”她现在眼里只有玻璃。
这一招果然好用,林宽站在身后默默看她两下裁断了玻璃板。
林宽拾起来玻璃片往窗框子上比量了下,正正好好。
以前都是听大哥夸冷诺是建筑奇才,林宽看不懂他们的图纸,听不懂他们的设计。
但今天裁玻璃这件小事儿之后,他双眼四皮的大眼睛里也闪烁了対冷诺佩服的小眼神。
等涂上腻子,镶好了玻璃,林宽洗了把手又过来帮冷诺喂了豆浆又喂粥。
“一大早就这么多稀汤寡水的一肚子,你是西医么?今天得跑赵总介绍的几家,喝这么多,找厕所都来不及。”冷诺坚决拒绝了最后的热水。
林宽放下了茶缸子,这次也学着冷诺,话语不容商量:“冷诺,今天你哪儿都不能去。我不但是个西医。还是个手段强硬的西医。你若是不遵医嘱,我就把你捆在这床上。”
“你开什么玩笑,你敢!”冷诺就受不了林宽这套対付林立的凶神恶煞吓唬人作风。
林宽没说话,拽过来昨晚帮冷诺擦汗的毛巾在手里一拧,还没等冷诺反应过来,她的两只猫前爪就被白毛巾捆在了一起。
冷诺双臂举过头顶,挣脱不开紧箍的手腕:“你疯了么。林家,林达等着这笔钱。我今天必须出门。”
林宽不动声色,把白毛巾的另一端系在了床头栏杆上。
他轻声说:“冷诺。林家等着的是你健健康康回家。”
收拾好了地上,桌子上,床上。
林宽这才缓缓开口:“早上我跟赵总说了,他也让你休息一天。明天我们一起跑。晚上一起回家。”
第77章 窗外
林宽算不上霸道西医, 也不是平庸中医,但真就在招待所里跟寸步不离照顾了冷诺一整天。
强打着精神裁了玻璃,之后真就是灯尽油枯了, 之后一整天冷诺都是昏昏沉沉睡过来的。
仗着身子年轻, 旁边有个黏人医生整夜坐在旁边陪着。
第二天再一睁眼, 冷诺又恢复成了一只睡饱了觉, 活灵活现的妖猫了。
这次,不用她自个儿往外面跑。
打开窗户一看,招待所下面已经排上了十好几号人。
果然好酒不怕巷子深, 赵总介绍的不过三五家, 如今是三五成群的人来求着林达做楼盘。
毕竟,能把暖气设备一次性装进进七层楼, 低造价, 短工期,这在延山还是个不敢想的事儿。
更甚,冷诺代表林达出的报价是普通五层楼的8成, 这都不动心, 不跟过来,那就是做地产商们的嗅觉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等傍晚收工时,起草的合约就是十几份,比冷诺预想的200万还多了个零。
接下来, 冷诺需要根据实际楼盘出图, 做表, 分析造价, 概算工期。
而且, 还得跟杨师傅商量下现场能调动的工人和具体外包工程。
这些繁琐而庞大的建楼项目,不是冷诺一个人能全盘兜揽下来的, 现场需要林枫。
所以,根本不用林宽催着,她也主动收拾好了行李。
有些日子没搭上林宽的摩托了,看了眼这辆熟悉的大红摩托依着墙放在招待所楼下,让冷诺不禁想起了治牛栏时那条忠犬八公犬。
冷诺这次竟是主动走了过去。
她把背上的小包袱放了下来,问林宽:“你来的时候开了多久?”
“你刚退烧,又是忙了一整天,现在春风正猛,我不会让你在摩托上吹风的。”林宽没回答她,只单手接过来了她的小包袱,帮冷诺戴上了头盔。
“你不让我坐摩托,”冷诺缓缓重复着林宽的话,怕自己没听懂一般,两只凤眼纠结道:“那,你给我戴这个头盔,是想帮我防风御寒?”
见林宽锁着眉头,又没回答她。
冷诺抬头追问,“你们医生都这样?因为你以为我冷?你怎么不说话?”
林宽中指肚搓了搓眉心,“我在想,你天天想法真多。这又是在说什么?先走吧。”
摩托引擎响了,冷诺知道这会儿扯着嗓子喊,林宽也不见得能听见。
没过十来分钟,冷诺不用问,到站了。
摩托停在了延山火车站口。
这次冷诺挺开心,坐绿皮火车回去,能看看沿途建筑,还能路过两架铁桥,一条隧道,一座跨江石桥。
抱着热水杯,这次她什么也没问,老老实实坐在了长椅上,等林宽去买火车票了。
等林宽再回来,就差左手鸭右手鸡了,拎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远远一看没认出来,差点儿把他也当成急着赶火车南下的打工人了。
“你买这么多?吃的?”冷诺双手依然抱着热水杯,没打算接。
“只有硬座。我买了一跳毯子,你盖上,别着凉。”林宽没提到吃的。
“进月台了。上车吧。肚子还疼吗?能走么?”林宽问。
“嗯。”冷诺干脆一起答了。疼也得走,多说也是废话。
等冷诺坐到了窗边,林宽先打开其中一个袋子,果然一条牡丹花毛毯。
林宽帮冷诺裹了个严实。
冷诺也真是觉得冷,这次乖的像只温顺的猫,只眨了眨眼睛。
林宽这才打开了另一个袋子,掏出一件,解释一下。
“这是一袋枣子,一碗八宝粥。一杯热豆浆。四个馅饼……”
看见馅饼好像看见亲人,冷诺捧起一个馅饼已经大口小口开咬了。
毕竟,中午他们都饿着肚子,一直忙到傍晚。
“这个大哥,”旁边走过来一个蓝色制服的女学生,身着朴素,两个胳膊肘上都打着灰色的补丁。
她突然拍了拍林宽的肩膀,“这个好像是我的座位。”
“哦。对不起,我这就下去。”林宽立即站了起来。
“你、下哪儿?”冷诺差点儿呛到。
说着林宽又掏出来两个热乎乎的馅饼:“这位女同学。这里多买了两个馅饼,如果不嫌弃就送给你,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下我妻子么?”
女学生怯生生的想要拒绝,却已经开始咽口水了。“谢谢大哥,不麻烦不麻烦。要开车了。您放心回去吧。”
冷诺心颤:等等。什么情况,谁回哪儿?!
她一着急,不顾嘴里塞满了馅饼:“林宽,你#@#@,别别呀。”
林宽把两个大包都腾空了,搁在了架子上,才低头看着冷诺:“冷诺,我在你窗外。摩托不能扔这,我追着你的火车骑回去。”
呜——火车汽笛在长鸣,要启动了。
冷诺的馅饼塞在嘴里,不嚼就咽不下去,咽不下去就说不明白话。
她就这么塞着满满一嘴,看着林宽走了下去。
直到火车加速了,才看见旁边的女同学比她还深情的望着窗外:“你对象,真好。”
冷诺瞥了一眼这深情妹子,心道他不就是给了你两个馅饼么。
过了一会儿,女同学又继续感慨:“大哥,真帅。眼睛那么漂亮。”这次隔着冷诺望向窗外连“你对象”的称呼都省了。
冷诺半个馅饼咽了下去,不噎了,她清晰回应道:“嗯。那个大哥,他是我对象。”
说完,冷诺一时觉得无趣,何必跟个陌路小女孩儿争风头。
但一转脸,却看见旁边女同学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冷诺一时豪爽把剩下半个馅饼一股脑开怀塞进了嘴里。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
冷诺一时忘记了她的小记录本还开着,要记的那些桥明明就在窗外,一晃而过的时候,却成了路上的一道风景线。
而这道风景线里,一成不变的却是一辆跟绿皮火车配色上最不搭的大红色摩托。
虽然戴着头盔映着风疾驰的脸庞根本不可能看清楚,但冷诺竟是看得入定了。
半个钟头过去了,旁边的女同学也愣着木头人一样盯着窗外。
啪。
冷诺把她手里还没开封的一袋瓜子拍在了她的小桌上,鼻子一哼,声音并不友善:“这个送你。看花不如吃瓜。同学,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女同学接过去了纸袋子,默默开始嗑瓜子了。
春天的山路,不但风大,穿过千米隧道,竟是另一片天。
天黑透了,却不安宁,轰隆几声春雷之后,一场泼水般的急雨打在了火车的玻璃上。
火车里亮,车窗外黑,一明一暗,隔着玻璃是看不见外面的。
可此时的冷诺,似乎忘了这最基本的常识。
她一遍遍抓起身上的毛毯,在什么也没有的玻璃上一遍又一遍不停的擦着。
第78章 生日
明明三个小时多一点儿的铁皮硬座。
冷诺觉得坐了有一宿。就算旁边的女学生跟她聊天, 她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窗外的画面仿佛静止了,那不远处的两盏小黄灯,就这么让她盯了窗外一路。
总算到了月台。
出了检票口, 她一眼就看见了林宽。
不是她眼力好, 而是林宽太明显了。
拥挤的站台里, 林宽的周围却是让开了一圈。
因为他浑身上下都在淌水, 脚下已经有了一滩水洼。
若不想被沾湿了衣服,谁也不敢靠前。
大家异样的注视,自然就让林宽成了一尊雕像。
冷诺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建筑上, 不用别人开口, 她帮不上忙的活是少之又少。
生活上,就算有人求她, 她都不觉得一个大活人该有不自立的理由。
眼前这个画面, 让冷诺有些困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下车前,她把两个编织袋的东西打扫了一番, 连着毛毯都送给了旁边的女学生。
一路上女学生的独白, 让她知道了,这个第一次去外地上学的女生,满兜只有一块五毛钱。
别说被子了,就连一件外衣都没有。
冷诺不是个嘴上会同情人安慰人的, 所以她干脆把林宽给她准备的两编织袋东西都转手给了她。
这下, 她只身一个小包袱, 倒是一身轻。
明明身上没重量, 但脚下却是走不快。
等她蹭着步子, 咬着嘴唇,挪到了林宽的边上。
还没等开口, 旁边的女学生就搁下大包小卷,拽出来毛毯一个箭步冲到了林宽身边。
女学生一开口,夹着乡音,话语一急,更显得朴实,“大哥,你身上太湿了,别着凉,看着让人心疼。我帮你擦擦。”
毛毯抖开,正要披在林宽身上了。
林宽迅猛一退,躲开了。
他态度不冷不热,口气依然温和,“这位女同学,既然我妻子把毛毯给你了。你就好好收着吧。这毯子是腈纶的,湿了水要缩水了。别辜负她一片心意。”
女学生还要再推让,冷诺往前一步站在了中间。
冷诺抬起手,跟女学生摆了摆手,示意再见,“你一个人行李也多,在外面不容易,我只能帮你这些了。以后自己小心吧。我跟我丈夫要回家了。”
刚刚还憋了一肚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冷诺,一张口却是一长串子妙语连珠,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冷诺看着林宽这一身挂水的衣服,没一处干爽能下手的地方,但旁边的女学生还愣在原处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轻轻碰了碰林宽的手背:“回家?”
林宽一低头刚好对上了冷诺仰着脑袋望着他的一双犀利眸子。
“嗯。”林宽一把拉上了冷诺的手,没再回头两个人踏出水洼,快步离开了火车站。
出了火车站,渤广这边,夜空是晴朗的,几颗星星都清晰可见。
并肩走着,更显得林宽一身湿的奇怪。
于是,路人也躲得远远的。
刚刚只是随意拽上了手,稍微步伐不一致就会轻易甩开。
看看左右没人,这会儿林宽把手心摆正,刚好对上了冷诺娇小的手心。
林宽慢下步子跟冷诺十指相扣,重新拉上了手。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走了几分钟,摩托已经停在眼前了。
路灯下,刚好前面几个匆匆赶路的人迎面走来,林宽跟冷诺好像运动场上一起跑完了两人三足的同学,到了终点线,不用口号,一齐撒了手。
走到摩托旁边,林宽转过身,口气很轻,一副商量的口吻:“九点多了,等公车的话,到家得10点了。要是不嫌弃我,就骑摩托回去?”
冷诺皱了皱眉,这话绕的,好像骑上了摩托,就是不嫌弃他了。
冷诺停了片刻,撅起了嘴,眼睛垂下,瞅着林宽湿透了的布鞋,拧着劲儿问:“那要是嫌弃你呢。”
林宽嘴一咧,哼了一声,“那就当我没问。”
说完,不等冷诺反应,轻轻把她一抱放在了摩托上,再一抬手,头盔已经帮她戴上了。
隔了两天,回家了。
冷诺刚要上前,又被林宽快了一步。
他重重拍了拍大门,高声嚷道:“大哥,我们回来了。能进来吗?”
“回个家,你大半夜的喊什么。怎么就不能进去了,跟做贼似的……”冷诺侧脸看着林宽,一边抱怨着一边推开了门。
可刚刚推开门,冷诺就钉在了原地。
小院子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三层楼里所有的灯都开着。
而眼前竟是一座小巧可爱的拱形小木桥。
小桥的两侧,雕了两排梅花槽,每个小槽上都点了一支红蜡烛。
远看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红色梅花灯。
冷诺心里默数,刚好一排九盏,两排一共十八盏。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木桥的另一侧,林立背着林枫已经走上了桥头。一只手上还提着一盏梅花烛灯。
他高声嚷嚷:“二哥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不然大哥就滑下去了。”
林宽拉着冷诺快步踏上了小木桥,从林立手里接过来了第十九盏梅花灯。
“阿宽,怎么不说话。丫头,生日快乐。”林枫拍了拍林立,示意他放下来,但林立不肯,他只好从林立耳边送上祝福。
冷诺不是没过过生日,如此温馨而别致的生日还是头一回。
原世界,不忙的时候一直都是下属或秘书订上酒店,订上7层蛋糕,给她搞形式上的生日趴。
而冷诺也只是切完蛋糕就匆匆离场。
可眼下,没有蛋糕,她不知道该如何离场了。
“冷诺,生日快乐。你比我这长两岁,我迟早追上你。”林立声音如晴空皎月总让人心旷神怡,可说的话却是等着被林宽挥拳头。
冷诺拦下了林宽假意抬起来的拳头。
林枫急了,“阿宽,你还愣着干嘛?我这小木桥,承重四个人可坚持不了多久。赶紧啊。”
“是啊。二哥,二哥快点儿。”林立也跟着跺脚,把要滑下来的林枫又重新背上了。
林宽敞开外套,把手伸进了湿透了的衣服里,抓了几个来回。总算手握成了拳,拿出来了。
冷诺紧紧盯着林宽的拳头,这么大的人,却是这么小气的礼物。
她有些赌气,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去试图掰开林宽的手心。
手心朝上,手指伸开了。
林宽宽大的手掌心里,躺着的是两个小小的圆圈——戒指。
红梅烛光下,闪闪夺目,没等林宽张口,冷诺已经捏起来了一个小一圈的圆环。
她把圆环放在手心,抬到眼前,边旋转着边细细的看着,一时间竟忘了这身后一场浪漫,她蓦然开口道:“给我锉刀。”
第79章 举报
“锉刀?”林立先嚷了起来, “二嫂,我要撑不住了。你先戴上,其他的咱回头再说呗。”
冷诺抬头一看, 可不, 头一次喊她二嫂的林立, 在烛光反照中, 脸上已经在淌汗了。
林宽没说话,从她手心里捏起来那个小一圈的环。
他另一只手已经顺着冷诺左手的手腕,捋道了无名指。
冷诺低下头, 抬起眼皮, 暗暗瞥了瞥林宽,悄声问:“戒指里面的独木桥, 我想修成跨海桥。”
林宽气势凶猛霸道, 手上力度却是小心谨慎,仿佛在做一场心脏架桥手术。
林宽把戒指轻柔地戴在了冷诺的手指上,大小刚刚好。
他这才低声开口:“明天, 你再摘下来, 随意修成你喜欢的桥。今晚你是我林宽的女人,就要戴着我送的戒指。冷诺,生日快乐。”
冷诺挤不出来谢谢两个字,只低头把另一个大一圈的戒指嵌在了林宽的手指上。
林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背着林枫下了桥。
两排蜡烛, 不知道被林枫搞得什么鬼, 轻轻一吹, 竟都整齐的灭了。
跟着暗下来的还有身后院子里, 屋子里的照明。
瞬间
眼前黑了。
不适应突然黑暗的冷诺, 本能的往前一步。
没来得及开口,双唇被贴住了。
没来得及呼吸, 双唇被裹紧了。
刚刚低垂着的两只手,黑暗里也在寻求依靠,冷诺抬起手,慢慢顺着身前宽大的腰身逆行上滑,找到了舒适的地方,双手重叠着,不想再松开。
若不是有这样一个宽大的胸怀相依,冷诺觉得她似乎是晕过去了一回。
等感到了耳边的热气潮涌,冷诺踮起脚先开了口,“我等你。一年能等,一辈子也等了。”
林宽紧紧抓住了冷诺的手,又一次的十指相扣……
“吃饭啦——”山妞的大嗓门让座钟又重新摇摆起来一般,一切恢复如常。
这一次,冷诺被林宽握着的手,连坐在桌前都没松开。
林立把筷子特意递给了林宽,满脸愉悦:“二哥,差不多行啦。你握着二嫂右手让人家怎么吃饭。”
林宽接过来筷子,直接就敲在了林立的脑袋上,强绷着脸道:“快十点多了。你不早就吃过了么。赶紧,睡觉去。”
“二哥这么早赶我睡觉,是急着跟二嫂休息吧……”林立这话没说完,被林枫也敲了一筷子。
“喂,林立别瞎说话。你二哥,是正经人。他向来把持的住,不会急着睡。”林枫声音沉稳,脸上色缓,说完自己抿了口酒。
林立的话就是个少年玩笑,林枫这一开口,让冷诺脸红了,直接夺了他的酒盅。
噼里啪啦,总算一起动筷子了。
林宽到了家里,就是个放得开的人,“你们都少说两句。大哥,你的腿为什么不让我查了。医院里,我问过于珊珊的父亲,他记得打你的那个人,我可以……”
林枫打断了林宽之后的话,“阿宽,算了。这件事我有数,别再查了。吃了饭,得跟你媳妇儿商量楼盘的事儿,我不好好给你媳妇打工会被开除的。”林枫说笑着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那,行。大哥,下个礼拜我带你去拆石膏。让山妞也一起吧。我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大夫,平日里我跟她多做些训练,能帮她一点点恢复。”林宽対林枫的话,真就是没抵抗。
饭后,真是没法睡觉。
冷诺已经推着林枫的轮椅进了书房,一直就这么熬到了下半夜。
半宿不够,就这么又连着忙了两天,才总算有个定夺。
周五一大早,林立跨上绿书包,刚出了门,又回来了。
林立自行车一甩,冲着大门里喊道:“二哥,巷子口一堆带红袖箍的大妈们叫嚷着往咱家走。”
“知道了。去上你的学。”林宽从厨房里喊话。
冷诺:“红袖箍是什么人?”
林枫:“没事儿,街道的。阿宽,街道上咱家,是医院的事儿么?”
林宽擦了把手,也是一脸不解,没等他说话,大门已经被哐哐哐敲响了。
刚刚林立走的时候,门就没关严。
没等林宽走过去,门外灰里吧唧的一群人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请问,冷诺住在这里吗?”一个灰衣服的大妈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了最前面。
没听出来这个“请”在哪里,冷诺站了出来,“我是冷诺。你找我?”
“就是她,带走!”后面跟上来几个人连麻绳子都带上了。
林宽往冷诺身前一站,厉声道:“我看哪个敢碰我妻子。”
他抬眼礼貌称呼道,“云姨,您突然领着街道这么多人上门是怎么回事儿?”
被林宽称作云姨的大妈往前了一步,跟林宽倒是口气软了些:“阿宽,你是好孩子。云姨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体性。你被身后这个女人骗婚了。”
“什么乱糟糟的。谁骗婚了?我们有结婚证。”冷诺推了林宽一把没推动,自己站到了前面。
“好。你敢站出来。那我们就好好说话。”灰衣大妈又插上了腰,“冷诺同志,你敢把结婚证拿出来吗?”
“你等着。”冷诺转身进屋取了结婚证出来。
还没等着递过去,就被灰衣大妈一把夺了去。
她粗暴的翻开了页,高举起来给身后的人看,脸上笑的狰狞,“你们看,阿宽都没正眼看她。就是个狐狸精。”
“把结婚证还我们。云姨你别倚老卖老在我们家刷泼,冷诺是我妻子,你别太过分。”林宽声音冰冷。可面対一群老妇女,他到底是没法上手。
“你们这突然闯进人家里的,到底有事儿没事儿?难不成来找事儿的么!”冷诺气势不让,上前一步正要拿回来结婚证。
谁想
灰衣大妈就在身后众人轰然中高举这证件,把红色的结婚证一撕两半。
冷诺一巴掌删到了灰衣大妈的脸上,扇肿了脸的大妈,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高声叫嚣道:“都看到了吧。冷诺这个疯女人还当众打人。”
“丫头,先别动手。听听他们要干什么。”身后轮椅咯吱作响,林枫出来了。
“哼。总算有个识趣的。”灰衣大妈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冷诺,“给你个机会,自己说说,冷诺同志,你多大了啊。”
冷诺豪不躲闪,正色回答:“十九。怎么了。”她想看看这伙人到底在作什么妖。
“都听见了吧。她自己都承认了。”灰衣大妈回头一喊,众人立即哗然附和。
“我承认什么了?”冷诺越听越纳闷。
“我们接到张梅霞同志举报。说林家违反婚姻法,没有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跟不满二十岁的女同志成亲了。”灰衣大妈嚣张到冒烟了,好像她是个宣布圣旨的老嬷嬷。
第80章 离婚
张梅霞。这阴魂不散的名字又来了。
“张梅霞, 不是还在医院里要死要活的吗。”冷诺自然记得这个人,她小声嘀咕道。
“你这个狐狸精不要脸,大家都看见了。你身后的男人把人家张姑娘肚子搞大了。你凭什么半路插进来抢人家男人……”灰衣大妈身后更有能编故事的大妈。
身后挑唆谩骂声宛如陪唱声云云。
这话听的让冷诺气死也能再气活了。
林宽不过给这个上吊寻死的女人做了个人工呼吸把她救活了而已。
竟然众人鼻子底下的嘴, 唾沫星子一喷, 能特么扯淡的这么荒诞无稽。
跟不讲理的人讲理才是荒唐。
冷诺干脆袖子一挽, 往前上了一步。
林宽身手再好, 断然是打不得女人的,更何况还是一群胡搅蛮缠老女人。
护着冷诺别插架起来,林宽已经背后被猫爪了一般, 的确良衬衫被抓成了一道道绺子, 衣服破了。
“行了行了,既然就是来传达的, 事儿说完了, 总该散了吧。街道办事处也不能滥用职权,堵在人家门口,随便抓人吧。”后面传过来的声音不高, 但话说的有道理。
“说人家风气不正, 你们仗着岁数大,就豁出脸了,在人家门口动手打人就是风气正了?”谢然的声音很快被埋没了,他不得不抬高了声音。
又是一阵子的熙熙攘攘, 虽然说人老珠黄眼力不及, 可人群里有人看见谢然穿一身三化的制服来, 认得这是个三化领导级别人物。
前排灰衣大妈自己的大儿子就是三化工人, 她突然喊, “今天就是传个话,我得回家买菜了。”
闹别人家起哄都带劲儿, 牵扯自家利益的事儿,自然没人跟着干了。转眼,红眼病看热闹闹事儿吃瓜的人群也跟着撤了。
谢然这才重新整了整衣襟,从散去的人群中挤了进来。
谢然关上门工夫,也不忘了关切地先问问冷诺:“冷设计师,你没事儿吧?”
冷诺被林宽抱在怀里,自然没人碰得到她,她是没事儿。
可她却早已炸成了愤怒的小红鸟,挣脱开了林宽的双臂,转身呵斥道:“林宽,你护着我干嘛?就让这群疯婆子们瞎闹么。”
林宽半抱着冷诺,微微皱眉,一抬腿朝着身后走过来的谢然就是一脚:“ 谢思进,你给我站住,又是你捣的鬼!是不是?”
谢然有条不紊,缓声道:“ 林宽,你这出了事就找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刚刚你没听见云姨说举报人有名有姓么、张梅霞。不叫谢思进。”
“你特么少来这套,少在这给我装蒜。”林宽白了他一眼。
“阿宽,都进来说话。”从厨房传来了林枫的声音,林宽才让开了路。
林宽的脾气都强咽了下去,整个人气的一脸灰。
冷诺的脾气向来有多少冒多少,整个人冒烟了。
林枫好不容易才让两个人坐下。示意谢然可以开口了。
谢然倒是并不着急的样子,反客为主,先给其他三个人倒上了茶。
谢然喝了口茶才开口:“林宽,其实这事儿他们蓄谋了有几个天了。你们去延山的日子,我就跟师兄透过风声了。”
林宽一拍桌子打断了谢然的话,“别卖关子了。什么破事儿,还蓄谋呢。你就说说你干了什么。”
“林宽,你先闭嘴!”冷诺像架喷气式小飞机,冲着林宽就横上了。
一转身,又严肃地问道:“谢主任,你把话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谢然不卖关子,声调平稳,也是一脸认真:“林宽,从结论说吧,张家要你娶张梅霞。”
“放屁!”林宽又是一拍桌子,茶水震的洒了一桌子。
谢然并不在乎,“林宽,听我说完。张家的立场很明确,把你跟冷诺的婚姻说成骗婚。你是不知情的,那么你们这场婚姻就不算数了。”
“我跟林宽是去登记结婚的,怎么就不算数了。”这次不用林宽拍桌子,冷诺刚刚就纳闷儿,怎么突然能拿她的婚姻说上话。
“丫头,是这样的。国家号召晚婚晚育。你才十九,不够二十岁。阿宽如果强娶了你,就是违反规定。职称,工龄,公职都得丢。”林枫给冷诺解释了下,他没动茶水,从身后碗柜里拿了瓶二锅头出来。
“大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可以都不要了。我领冷诺回老家,到农村种地去。”林宽眼睛里的血丝经纬清晰,话说的坚决铿锵。
冷诺虽然还有些发懵,但也听懂了个大概。
谢然继续说道:“林宽,你大哥向来有主意的人,这次左摇右摆的定不下来,也是心痛你。你是军医出身,这事儿真要是认了就是一辈子翻不了身了。你可要想好了。别回头又怨我。”
哼,林宽没理他,坚定地眼睛都没眨一下。
谢然伸手帮林枫从高柜子上拿了两个玻璃酒杯出来,轻叹口气,继续道:“张家背后这次还有渤大的李教授支持,这婚姻你们如果坚持,影响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前途。说明白了,林达,不再有机会竞争北港了。”
“我结婚了,就不能竞争北港了?这什么道理?李家算怎么回事儿?”冷诺听的云里雾里的,脾气更大了。
“李翠霞,就是个独生女儿的性子,她喜欢的人她捞不到,是不会白白把林宽让给你的。不从中拦一杠子她不会痛快。所以,这次他们张家李家是连了手的。”谢然扶了扶镜子,“冷诺,你也知道北港是国家项目,参与的每一个人都会留下名字的,不能有记过,尤其不能有作风问题上的污迹。”谢然跟冷诺仔细解释。
看见冷诺依然没有释怀。
林枫轻轻用指肚敲了敲桌子,接着谢然的话说道:“不说乡下,职高毕业就结婚的人,县城里也多的是。只要没人告发,过日子的确挨不到别人。但如果咱们想竞标北港,这一条就足够把林达拦到门外了。所以,我跟谢然也商量过了,冷诺看你怎么想。北港是我跟谢然的宿命,但不能牵连着你。如果你想跟林宽继续过日子,就离开渤广,忘了北港的桥。”
冷诺有些懂了。可要她放弃北港跨海大桥,这又怎么可能。
谢然抬眼看了看林宽,又补充道,“林宽,你是个大夫吧。听说人身上,有个叫盲肠的器官。啥用没有,一但发炎了,又痛又遭罪,还会出人命是吧。”
林宽白了他一眼,“嗯。盲肠怎么了。说阑尾炎么?你又想扯什么?”
谢然点点头,“对,就是这个百害无一益的盲肠。若是平常人,切了就切了。不会在乎。我在苏国留学时,才知道,可有一种人,痛得要死要活,也不肯切。这种人就是有远大理想,想做宇航员的人。宇航员考核要求很多,有一条就是不能做过盲肠手术。”
想做宇航员,不一定做的上宇航员,但为了这个梦想,就要一辈子背着这个痛的会要了命的盲肠。
谢然想说的话,冷诺明白了。
她不想放弃北港,就得背着她自己已经溃烂了的盲肠,不能切。
坚持这段婚姻,
林宽就再也穿不了白大褂,上不了手术台,告别他做医生的梦想。
而冷诺,林达,林家,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竞争北港的跨海大桥。
冷诺只停了片刻,没有继续纠缠询问。
“林宽,我们离婚吧。”冷诺声音平淡,脸上没了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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