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挣扎

    我们离婚吧。

    一句话看似淡定的没有波澜。

    冷诺并不是一时的破罐子破摔, 她仔细权衡过利害关系。

    如果两个人真心想在一起,有没有一本结婚证又何妨。

    原本为着寻求想法一致,不想抬眼却对上了林宽迷茫灰暗的眼神, 刚刚还满是自信的冷诺霎那间多了一丝诧异。

    难道——不是么?

    北港大桥。

    冷诺虽然无法解释其中逻辑, 冥冥中她一直觉得, 落叶归根为祖国建好这座举世名桥就是她的使命, 是命运让她穿到书中的缘由。

    她也是众多穿书大军中的一员,可她不同于众人的,是她并不清楚也并不介意书中的极致奇葩狗血剧情, 因为悬系了她所有心思的就是一个, 北港大桥。

    这个决定,没问题。

    没错, 林宽一定也会赞成的。

    冷诺信心更坚定了。

    她松开了一直紧咬着的唇, 嘴角一抿,露出两个酒窝,冲着林宽甜甜笑了笑, “林宽, 有证我们也没真正在一起。没证我们也不是不能在一起嘛。要不,就先离了吧。”

    旁边只有林枫一口闷酒的吞咽声。

    林宽依旧没有说话。

    他没听懂冷诺的绕口令。

    谢然张嘴了。

    林宽看见谢然那对薄唇上下撺掇着,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看看大哥,放下了玻璃杯子, 也在冲着他张了张嘴, 似乎也是无声的。

    这么多年, 大哥的人, 他都是敬重的, 大哥的话,他都是遵从的。

    就像当初, 大哥让他结婚,他便结了。

    也许是昨晚的手术时间太长,他站了太久,没睡好,今早又起早了……

    一定是有理由的,林宽头一回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看着眼前三个人都在同时跟他张着嘴,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也许,又隐约听得见,三个人好像都在异口同声重复着“离婚”。

    林宽闭上了眼睛,双肘架在了桌子上,头太沉了。

    他双手食指按在了太阳穴上,耳边轰鸣,周围好吵。

    “林宽,林宽,你算不算男人,冷诺在一遍遍问你话,你在装听不见么。”谢然又一次扒拉着林宽的肩膀。

    这一次,林宽回应了。落地有声,清楚的回应了。

    咔嚓,谢然的胳膊被林宽在背上一拧,吃痛的低声呜咽。

    嗙,一拳灌在了脸上,谢然来不及张嘴再喊一声,突然涌出来的鼻血让他夸张挂彩了。

    林宽很少在外面打架,就算真动了手,他也是伸出手掌去接住别人伸过来的拳头而已。

    林宽从小就被林枫叫做小克赛,在外面摔的满身泥土回到家。

    总有林枫揉着脑袋,递过来印着克赛号的弹性巧克力。

    巧克力,很甜。

    身上痛了,嘴里是甜的。

    巧克力化在嘴里,心头也跟着暖了,身上就不痛了。

    可是,现在,林宽只觉得身上是冷的,心头上是痛的。

    克赛号?好模糊,假的。

    去特么的克赛,那只是骗孩子的。

    刚刚,门前一群老女人七嘴八舌的一顿谩骂,多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但他的冷诺丝毫没有退缩,带着愤怒顶撞着就去了。

    虽然他衬衫被扯破了,后背被抓的狼狈,只顾得上抱着他的冷诺,没有办法把拳头打回去。

    可是,林宽心里是美滋滋的,满脸洋溢着“我的老婆跟我一条战线一条心”的兴奋。如果能回头,他宁远就那么窝囊的被一群老女人一直闹下去。

    直到,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三言两语的不知胡扯了些什么,就把他的冷诺拽跑了。

    拽出了他的战壕,不再跟他一条心了。

    他的冷诺,他的妻子,竟然面无表情的提出来要跟他离婚了。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诡计多端,眼前一套背后一套,眼前是人背后是鬼,一直算计着林家的女人。

    林宽就真不明白了:凭什么就因为一座谁都没看过的桥,大哥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他骗着,哄着,曾经五姨是如此,如今冷诺也是如此。

    林宽一直膈应谢然,他也知道谢然一直也是看他不爽。

    谢然一直追随着穆然,即使穆然成了他们林家的女人,谢然也还是对她死心塌地。

    这种作践廉价的爱情只让林宽看不上。但这些事儿,林宽只是个旁观者,他从来没挑明过。也没有为此出过手,可是眼前,谢然挑拨的是他林宽的女人,他名正言顺娶过来的妻子。

    林宽再一次抡起了拳头,可这一次再要落下拳头的时候,他的妻子却站在了那个男人前面。

    林宽已经来不及收回握实了的拳头,手一偏,砸在了冷诺身后的墙上。

    随着一声轰响,墙粉簌簌落下的同时,林宽的手背也挂了红。

    手背指骨底传来的阵痛,总算让林宽的眼前清晰了。

    肩上被一只娇小却倔强的手反复推了几把,林宽没有躲,后退了几步,又坐了回去。

    谢然擦了把嘴,去厨房灶台边上洗了把脸,没等冷诺开口就先摆了摆手,佯装淡定君子:“我没事儿。”

    林宽压根儿没理他。

    林枫开口了,“丫头,你别逼着阿宽了。离婚这个话,这么说出来,换了谁也受不了。”林枫给两个玻璃杯都倒满了酒,一个推给了谢然,另一杯刚要放到嘴边,便被林宽夺下了。

    “大哥,”林宽夺走了林枫的玻璃杯,清了清嗓子,“一大早上,你不能这么喝。”

    林宽没有特意搪塞冷诺的话,他抬起头,迎上了站在他面前冷诺的目光,犀利的眸子依然有些灼灼火热,“冷诺,跟我离婚,真的是你的想法,是么?”

    “嗯。林宽,你把婚姻太当回事儿了。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咱们离婚。谁都没损失。”冷诺这个“谁”听着也是冷淡的,似乎不包括林宽。

    冷诺想的很简单:咱们就是暂时离个婚。其他什么都不变。

    只是,她想的太简单了,说的也就更简洁,甚至带着脾气说出口的话,让冷诺都没注意到她的话已经变了味儿。

    恋爱是烈日炎炎下的冰淇淋,透心刺激甜美却短暂的过不了一个黑天。

    婚姻是风轻云淡里的白开水,无心无嗅无味却保质期长到可以叫“永远”。

    明明命运曾经给的他选择是后者,搞笑,原来“永远”也是骗人的。

    林宽不打算再一个人挣扎下去了。

    “好。等山妞回来了。我就去跟你把婚离了。”林宽抬起眼睛,这次没有躲闪。

    他双手按在双膝上,微微用力试图按住内心所有的波澜,只留给冷诺最真挚的一份承诺。

    他继续缓缓启齿:“冷诺,只要你觉得没损失就好。离婚,我答应你。”

    屋子里的空气凝滞了片刻。冷诺得到了答案,却一时话语噎在了嘴边。

    “阿宽,山妞一大早就去了早市儿,按平时早该回来了。这都九点多了吧。”林枫把玻璃杯在桌子上磨了磨,换了个话题。转头看了看钟摆,真就过了三个多钟头了。

    “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师兄,大嫂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出门的时候,你没给她什么住址么?”旁边的谢然擦净了脸,听见林枫口气有些严肃,跟着插了句嘴。

    “没好意思,你不还是问了。”林宽白了他一眼。

    林枫摆了摆手:“阿宽一直很仔细,在山妞的衣服里面都写上了名字和住址。”

    “别像你们家三姨四姨那样就好……”这话刚出口,谢然就后悔了,他赶紧捂上了嘴。

    “我出去看看。”林宽抹了把脸,转身往门外走。

    大门刚一打开,门外已经有两个陌生的警服刚好撞了进来:“请问,单莉华是住在这里吗?”

    “是。”冷诺也跟着从里屋出来了。

    山妞的名字正是单莉华。

    “你们谁是她的亲人?需要来确认一下尸体。”门外的声音好像回放的录音带,带着回音传到了厨房。

    第82章 下葬

    三天过去了。

    到了山妞下葬的日子。

    从认尸到火葬到下葬, 所有的担子完完全全都是林宽一个人在扛着。

    林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不拉帘,夜不掌灯, 林宽只能趁他极度疲惫的时候喂上几口米粥。

    总算, 有林宽在, 家里忙出来了个样子。

    可他把自己忙得一团糟, 顾不上刮胡子理发,就算一向近乎洁癖的林宽跟邋遢两个字够不上边,整个人看上也多了几分憔悴, 更添了几分牢子里出来的疯野。

    天亮了。

    冷诺哭肿了的眼睛刚刚消了肿, 看见林宽没表情的单手拎着石碑,眼泪又不受控的涌了出来。她张开双臂拦住了林宽。

    “你这人是石雕的么?心也是冰的?怎么这么冷酷?”冷诺三天来都没看见林宽掉一滴眼泪, 这话她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

    “有谢思进一个人陪你哭还不够么。冷诺, 家里得有个人做事儿,今天得让山妞入土了。”林宽抬手按下了冷诺的胳膊,垂眸避开了她身旁的谢然, 低头迈开了步子。

    “阿宽, 等等。”声音沙哑,三天了,林枫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

    “大哥?”林宽停下了脚步。

    “你上来,背我下去。”林枫声音虚弱却是清晰。

    林宽放下了石碑, 转身上楼把林枫背了下来。

    “把我放在石碑前面。”林枫拍了拍还在往前走着林宽的肩膀, 从林宽背上下来了。

    林枫的腿还是不能动, 他趴在了石碑前面, 缓缓从兜里掏出来几把大小各异的刻刀。

    刻刀握在手上, 林枫吃力地试图在石碑上划了几道,连划痕都没落下。

    本来就是骨瘦如柴的双手, 这会儿已经皮包骨头,甚至能看清每一节抖动的指骨。

    就算是昔日鬼斧神工的林枫,此时没了气力还哪里刻得动石头。

    “大哥,写什么?我来吧。”林宽握上了林枫的手。

    “你这样握着,就把石头划花了。林枫你说吧,我来。”冷诺蹲下身子,从林宽的虎口间抽走了刻刀。

    “在单莉华的右边加上一行字,写【林枫之妻】。”林枫仰起头,灰色的瞳睛里黯淡无光。

    “林宽,你让让。给我半个钟头就好。”冷诺冲着林枫点了点头,推了推石碑前的林宽。

    谢然在旁边咂咂嘴,“做林家的女人不容易,活着的时候没个名分,死了之后才能混上一行字……”林宽揪住了谢然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剩下的话说不出来了。

    可林宽刚一松手,谢然刚一喘气儿就又出声了,“林宽,行了。有种就掐死我,没种就松开手。现在刻碑,我比你好用。”

    林宽站起身,回头看了眼已经朝着他瞪眼的冷诺,轻叹口气没再多话。谢然整了整领子已经聚在了石碑前面帮忙。

    林宽招呼来了身后的林立,“去楼上给大哥找出来他那套黑色的中山服去。帮大哥换上。”

    刚好三十分钟,林枫换好了衣服,石碑上,单莉华之墓的右边,已经多了四个清秀有力,更有血有肉的字,【林枫之妻】。

    谢然还在拿着羊毛笔仔细扫着石屑。

    “怎么?你不会对山妞也是有感情?平时话没说过,也打算去她的葬礼?”林宽只瞥了一眼谢然,哈下腰,背上了林枫。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你最好别在这儿冷嘲热讽,免得招报应。”谢然抬起头,回答的永远是斯文儒雅,句句占理,让人,至少让冷诺恨不起来。

    “阿宽,让他去吧。穆然的葬礼他没赶上,谢思进有他自己的心思。”林枫拍了拍林宽示意他推过来轮椅赶紧出门。

    既然是下葬,没人再耽搁。

    谢然的卡车把林家一家人拉到了墓地。一路无话。

    谢然最后下了车,他转身沉声问,“大庆,真的什么也没查到?”

    “谢哥,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同一件事儿让你问几次,这还是头一遭。□□白道这两天我跟兄弟们都跑遍了,知道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跟你说成车轱辘话了。”大庆还打算继续解释,谢然已经暴躁地跳下了车,猛一甩车门头都不回的走了。

    山妞下葬根本算不上葬礼,除了林家几个人,连唯一熟悉她的五婶儿都回了老家,没过来。

    最后立上墓碑的是林宽。

    林立撂上最后一捧土,冷诺推着林枫献上了一捧百合花。

    趁着冷诺在墓碑前悼别,谢然在身后低声问林宽:“山妞不回来了,你就不打算离婚了?”

    林宽坦然:“我答应冷诺的就不会反悔。不过,跟你没关系。”

    谢然回敬:“我谢然坐实了小人无所谓,敬你是条汉子。别扯淡什么幸福了,你自己看看嫁进你们林家的女人,哪个活下来了。”

    林宽倒是也没反驳:“我不会让冷诺出事儿的。你不用废话,我会尽快的。”

    跟山妞追悼刚结束的冷诺听见了两个人的争执,她执拗地一转轮椅把林枫也拽了过来,呵斥道,“你们怎么好意思在山妞面前说这些!?山妞是我带来的人,她不能这么走。这太不公平了。我不会放过那个害了她的人。”

    冷诺越说越气,林宽跟谢然却难得一条战线,两个人都低着头没接话。

    因为现在舆论引导的那个害了山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枫。

    林枫被这突然的噩耗折磨的几天没合眼了,送走了山妞,这会儿晨光熹微,照在脸上,让他侧着脸昏睡了过去。

    直到回到林家,面对一路都为山妞抱不平的冷诺,林宽总算忍不住开了口,“冷诺,我跟谢然都分别查过了。这次,山妞的溺水,就算不是自杀也顶多是个事故。”

    冷诺捂住了耳朵,红着眼睛执意道,“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林枫被吵醒了,他依然声音嘶哑,“丫头,这种事儿,我不是头一次碰到了。你听谢然给你讲个大概吧。别以后出门被人欺负。”

    “师兄,可是……”一向口齿清晰明快的谢然也犹豫了。

    林枫冲他努努嘴,“告诉她吧。不然,我自己说。”

    山妞的尸体是在海边被人发现的。鞋子脱在岸边,摆的整齐,鞋子里有张字条:别见桥了,我给你们捉鱼吃去。

    字迹歪歪扭扭,加上熟悉的错别字,一看就是山妞自己写的。

    山妞是自己下的海,之后就没上来,再之后被人发现了,就已经溺水死亡了。

    到这儿,都是冷诺知道的。

    之后,只听谢然轻声描述起来,“冷诺。我们跟你一样,也知道山妞不会一大早去趟早市儿就自己跑到海边。她不会游泳,根本不会想着捉鱼;她没带笔,根本不会想着留下字条。可是,这些都没用。偏偏没有任何人看见有谁逼迫过她,而且,而且,”谢然看着林枫说不下去了。

    第83章 承认

    等林宽急着赶走了准备上学去的林立。

    “而且什么?”冷诺这才蹙眉催促道。

    “而且, 山妞的尸验,我也去了。她当天早上有过□□经历,而且内膜磨损严重, 身上却没有挣扎反抗迹象, 不怪警局, 大哥作为山妞的丈夫, 被怀疑是正常的。”林宽语气平淡地告诉了冷诺。

    冷诺机械地一顿一顿转过头,斜着眼睛瞥了瞥林枫。她张了张嘴,没开口。

    “大哥不想让山妞委屈地走, 他没去做验证。承认了。”林宽声音低哑。

    “林枫承认什么了?”冷诺要疯了, 震惊的言辞毫不遮掩冲着林宽去了。

    “你说呢。”林宽不屑回答她,嘴角轻轻一撇。

    “林宽, 你别跟冷诺置气。”谢然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替冷诺挺身而出, 他像个孜孜不倦的幼儿教师,仔细回答冷诺,“师兄承认了早上跟山妞上过炕, 做过爱, 在山妞里面……”

    “这不是真的!林枫,这是真的吗?”冷诺拼命摇着头,咬着嘴唇,眼睛里要火拼般冒着血红, 蛮横地晃起来了轮椅的扶手。

    嘎达作响声中, 是林宽双手握住了冷诺的肩膀, 一把将她转了过来,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跟个外人一样质问大哥?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看大哥的腿。你难道忘了那一天早上?忘了那一天、那一天你当着大哥提出离婚了吗?”

    冷诺真是气昏了头,这会儿想起来了。

    “阿宽, 你放开丫头。换了谁都会这么想的。这不怪她。”林枫自己摇着轮椅,艰难地往前挪了挪,试图拽开林宽。

    “你们林家有什么资格怪冷诺,这几天,你们俩一个倒了不管人事儿,一个天天往外跑。签下来楼盘就是等着数钱么?林宽,你怎么不看看冷诺都熬成什么样了。”谢然一把推开了林宽。

    的确,本来以为回家了,有林枫帮忙,赶进度能轻松些。谁也没想道会遇到这些烂事儿。

    冷诺没跟任何人抱怨,从考察,设计,画图,造价,招人……所有工程上的事儿,都是她一个人顶过来的。

    白天在外面跟杨师傅带人跑,夜深人静了在书房从天黑熬到天亮。

    这些,谢然不说,冷诺是不会这时候自己说出来邀功的。

    因为这几天,林枫的确是病倒了。冷诺自然不会怪林枫。

    尽管不知道林宽在外面跑什么,她也隐约猜得到,也相信,林宽是在为山妞奔波着。

    林宽松开了手,顿了顿,一双深邃的眼眶里英俊的眼睛沉了下去,像是困倦极了的雄狮。

    他揉了揉眼睛,“以后,别这么辛苦了。延山那边让杨叔去跑吧。高胜林这种人,想想也让人后怕。冷诺,渤广这边的楼盘忙起来,就足够北港的资金运转了。”

    渤广这边的楼盘是什么意思?渤广这边不是都被张国强控制着么。冷诺有了头皮发麻的预感。

    冷诺清楚记得,林枫告诉过他,张家愿意转让林达五成楼盘,还比市场价高两成……代价是要林宽对张梅霞负责。

    想起这些,冷诺一下子觉得浑身汗毛孔扩张,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直着眼睛盯着林宽,“你这两天在外面,不会是答应张家什么事儿了吧。”

    “嗯,跟张梅霞结婚。”林宽看着窗外,好像窗外有吸引着他的朝霞,能让他目光呆滞。

    “什么?”冷诺没回头,朝着身后就要栽下去,椅子被林宽一拉,冷诺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可是,我们还是夫妻呀。”冷诺浑身无力,想问的话挺多,可真正说出口的,就这一句了。

    “嗯,我们现在就去办离婚。”林宽完全转过身去,只有话语清晰的没得商量。

    冷诺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虽然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可她设想的不是这样。

    她轻吐着气,低声问坐在对面的林枫,“林枫,你弟弟是病了吧。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见林枫虚弱着,冷诺又抬头望向谢然,“谢然,你也知道吗?”

    “冷诺,本来林家一直作风上,风声就不好。这个你嫁进来之前就听说过吧。”谢然没有回避。

    冷诺说不上算不算知道,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出了山妞的事儿。外面传言说,又是师兄折磨的她受不了了,才投海自杀的。折磨一个有些迟钝的妻子致死,这种传言,真假难辨,但传出去却很容易。这样的师兄带队林达,是很难有机会去竞项北港的。”

    “这种狗血编造诽谤,会有人信?又是林枫,是什么意思?以前林枫就这么窝囊过?”冷诺简直不敢置信,眼前三个男人,三个事业上各有优势的男人,竟然会窝囊的认怂到这种地步。

    林宽也不搪塞解释,答得倒是快,“对。以前,五姨的死,就是大哥背锅。所以,谢然一直跟大哥闹别扭。你不也是一直看在眼里了么。”

    冷诺简直觉得瞳孔震裂,天庭轰顶,她瞬间只觉得眼前的林宽高大的身躯都是一架空壳,简直一只拿捏在脚下的可怜虫。

    “那,你娶了张梅霞,林家作风就转良了?变红了?笑死!”冷诺蓦然莞尔冷笑。

    “冷诺,真就是这样。张家李家背景都很干净。娶了张梅霞,传言就跟着风起云淡了。自然,张家李家都会动手帮着操作。”谢然跟着补充了一句。

    “冷诺,林家死了这么多人了。我也不甘心。林家做建筑不做警探,父亲,大哥的精力跟你一样都搭在建桥上了。我倒是很想看看其中奥妙。”林宽再转过头来,脸上也挂着一丝弧度,细品,却是弯曲成了邪性的弧度。

    “走吧。”林宽没再商量,拉着还在震惊中的冷诺就这么出了门,跟当初登记结婚一般,走得雷厉风行。

    等林宽拉着冷诺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林枫和谢然两个人了。

    “谢思进,咱们也早点儿走吧。这以后,也算替穆然了了个心思,你这次可以踏实了。”林枫仰起头,好久没冲着谢然露个笑脸了。

    “林枫,屋子里就咱们俩了。你不用说风凉话,真的想好了么。你这个弟弟待你比他自己都上心,他以后知道了你为了他这么做,不会掐死我吧。”谢然没立即动身,他收回了每次对着林枫的不恭不敬,双眉微聚,神情严肃。

    “你不是早就不想活了么。还怕他掐死你?再说他都要进藏了,想掐你也够不着了。”林枫依然谈笑风生。

    “你这么做,就是绝了你们老林家的后。你现在本来就不受人待见,以后就更难娶亲了。”谢然还是按住了林枫的肩膀,把话说得更明白了。

    “你不也是早就绝了你们老谢家的后么。结扎而已,这样也算对得起跟山妞走过的一场婚姻了。再说,我们家还有阿宽呢。别废话了,到底带不带我去?”林枫嘻嘻哈哈间,转着轮椅,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谢然一咬牙,“行,走。为了北港,你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第84章 纸片

    冷诺发誓她没想过要真正意义上的离婚, 虽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离婚”。

    她听过这个英俊的男人一次次在耳边告诉她,他在意她,他喜欢她。

    跟这个男人, 她什么都没说过, 没承诺过。却已经习惯了家里被他宠着, 外面有他靠着。

    谁让他是她的丈夫呢。

    可是, 今天开始,他不再是了。

    离婚了,真的就是离了。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纸二两轻的证书, 这证书的分量好重, 重的要把冷诺拉下去。

    从民政局出来,明明林宽是拽着她骑着摩托来的, 却没有邀请冷诺坐到后面。

    这个男人要跟别人结婚了。

    书中的剧情真的不可逆么。

    逆袭都是骗人的么。

    凭什么要娶张梅霞, 林宽你个废物。冷诺在心里一遍遍骂着,却改变不了一步步越走越窄的现实。

    冷诺又羞又恼又气,明明不甘却说不出口。

    她狠狠咬着下唇, 站在摩托前面不肯挪步子。

    “公交车就要来了。冷诺, 我陪你走过去吧。”林宽跟她隔着半步,开始客气的跟她说话。

    这张礼貌又客气的脸让她一下子陌生的头皮发麻。

    冷诺依然一动不动。

    “冷诺,你要是自己能去林达,我就先去医院了。路上小心。”每句话都谨慎又见外, 林宽说完已经自己戴上头盔, 就在她眼前登上了摩托, 刺耳的引擎响起, 一阵风飘过。人, 已经没影了。

    冷诺不记得后来是怎么迈上的公交车,又是怎么走到了林达。

    整个一天下来, 腿僵了,身乏了,心累了,等她真的忙完了,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门口,家里不再有饭香飘出门,甚至拍了几下,也不再有人为她开门。

    人,都去哪儿了。

    冷诺进了林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套出钥匙自己开门。

    冷诺打开大门,看见书房里灯是亮着的。明明家里是有人的。

    她快步走过去,推开了书房的门,林枫的轮椅背对着她靠着书桌前面。

    冷诺绕了过去,发现林枫歪着头,靠着椅背,睡姿别扭,却睡得正熟。

    这张脸有些日子没刮过了,两颊下寸草胡茬更显得整个人憔悴虚弱,睡着了竟有几分让人怜悯的不舍得叫醒他。

    林枫闭着眼睛轻轻抖了抖肩,身上盖着的外衣滑了下去。

    冷诺走过去,弯下腰帮他捡了起来,重新抖了抖正要再帮着林枫盖上,衣服兜里抖出来了一张纸片。

    冷诺先帮林枫把衣服盖好,小纸片转了几个圈,轻飘飘的停了片刻才落在墙角。

    以为就是张废纸,冷诺累的懒得哈下腰了。走过去,踢了踢纸片,却注意到了纸片上写着林宽的名字。

    而且,更醒目的还有个红色金川县乙级诊所医院的印章。

    冷诺一时纳闷,林宽自己就是个医生,一直在市里的中心医院,他能去金川县里干嘛。

    她蹲下身子拾起来了小纸片。

    【林宽,男 9月13日生。26岁】陌生的字迹。

    再往下一行,冷诺看了几遍,念出了声。

    【金川医院结扎手术证明 4月18日于江医师。】

    冷诺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好像能把这张小纸片看出魔法。

    明明认识那几个字,可又好像不认得了。越是简单的字,盯着看久了,原来真就不不敢认了。

    可惜就算被冷诺看出窟窿来,上面的字既没有变形,也没有消失。甚至连挂号时间 14点10分都有记录。正是他们离婚之后的一个小时。

    林宽只是的确像往常一般提过他要去医院,可怎么就会突然去、去做这种事儿。冷诺想破了头只觉得头疼欲裂。

    蹲在地上的冷诺像突然被扎漏了的车胎,一时撒了气,往后一栽,坐在了地上。

    眼前林枫又微微动了动脖子。

    冷诺赶紧把这张小纸片折了两下揣到了兜里。

    她不想吵醒林枫,也不希望这个时候林枫醒过来,看见她这张不争气含着眼泪的眼圈。

    听见大门有动静了,冷诺双手用力在地上一撑,勉强站起身,悄悄回到了自己屋里。

    “姓谢的,这个点儿了,你怎么还打算跟进去么?”林宽站在大门口,停住了脚步。

    “我是真想不明白,你上面有还没康复的哥,下面有还在上学的弟,怎么就敢这个时候选择去支援西藏边境医疗。”谢然没有跟上,但也没有离开。

    “跟你没关系。”林宽没回头,声音低沉。

    谢然抬手扒拉了一把林宽的肩膀,“是跟我没关系。我只是问了问熟人,我想你也清楚:这些年从渤广进藏的大夫,就没一个人回来过。”

    林宽只鼻音一抖,“哼,你查这个干什么。”

    他斜眼白了谢然一眼,“没回来,是因为边境需要大夫,又不是死在西藏了。你大可以试试诅咒我,不过我轻易死不了。”

    谢然:“林宽,你死不死的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想提醒你,如果你选择进藏,回不来了,最好别让冷诺空等。她还年轻。”

    “滚!”林宽只恶狠狠吐了一个字,推门进家了。

    跟冷诺回来时一样,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

    林宽快步走过去,林枫刚刚睡醒。

    林宽问:“大哥,今晚来不及做饭了,我买了几个馅饼回来,饿了吧。”

    林枫没说话,抬起左胳膊试图从后脑勺抓右肩膀。

    “在这儿睡落枕了吧。我帮你揉揉。大哥,冷诺还没回来么?”林宽又问。

    “我刚刚睡过去了。不过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大门响了。不知道是不是林立回来了。”林枫抹了把脸,还有些没睡醒。

    林宽转出书房抬头看了看楼上,没点灯。

    林枫搓了搓眼睛,把轮椅转了过来,“就算离婚了。丫头嫁进林家,也是林家人。别委屈了她。我不饿,你去看看她吧。”

    林宽刚打算挪开步子,又转过身扶上了轮椅的把手,“大哥,那你、”

    林枫嘴角轻轻扬起:“我没事儿。明天就能换成拐杖,练习走路了。小立他明天请了半天假要帮忙。你出门的事儿,日子定了,也早点儿告诉冷诺一声,让丫头也有个心里准备。”

    林宽还是不放心:“大哥,我等你下周能走路了,再出门。这次出去,就不知道……”

    “嘘!”林枫食指放在嘴边,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大人了,就当是去出个差,别瞎说。那,跟张家登记的日子也定了?”

    “嗯。这个周末,后天,张家要办婚礼。”林宽没表情,没抑扬,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儿。

    “那,新郎,他还会穿军装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冷诺站在了门口,她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不忍打扰到屋子里的两个人。

    不,最好没人听见,其实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第85章 上楼

    “阿宽, 是冷诺回来了。”林宽的双眸已经停在了门口冷诺的身上,林枫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背,提醒了他一句。

    林宽上下打量着冷诺, 好像在端量一个外人。

    “阿宽, 你不是买了馅饼来了嘛。丫头忙了一天也刚回来, 都等着吃饭呢。”林枫转着轮椅朝着书房门外来了。

    左一个不说话, 右一个直着眼。

    林枫没办法,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口问冷诺,“丫头, 跟杨建国交接延山那边顺利么?”

    “林枫, 说正事儿就该书房里好好说。对不起,我现在没这个心思。难道你有么?”冷诺垂眼回答了林枫, 她不想随便敷衍建筑上的事儿。

    “丫头, 那,一起去厨房吃点儿东西吧。”林枫没办法,身后两个都像被点了穴一般, 木在那儿了。

    他只好自己先进往厨房去了。

    “我, 不穿那身军装。”林宽突然低哑着声音一开口,这脱节一样吃顿的回答,咯吱,轮椅停了, 不止冷诺, 林枫都是一脸迷茫。

    冷诺越过林枫, 快步走进厨房, 抓起桌上的陈年绍兴就径自回屋了。

    这坛酒是今天去林达时杨师傅递给她的, 告诉她这是坛人家送的陈年好酒,让她回去带给林枫尝尝。

    冷诺掩上门, 只留了床头灯。

    她抱着酒坛子衣服也没换,直接坐到了床上。

    走得太急,只拎了酒瓶子,竟然连个杯子都没拿。鞋袜都甩开了,她懒得下床。

    冷诺抱着葫芦形的酒坛子,左拧右拽的,冒了一头汗,也没把木塞拔下来。

    郁闷的人,并不是都能潇洒的举杯望月。

    她,此刻,就是个抱着酒坛,连木塞都拿不下来的离婚女人。

    冷诺抬起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告诫自己,再怂今晚也不能掉一滴眼泪。

    冷诺不打算去厨房,她拉开抽屉准备取刻刀,黑暗里伸手一摸,取出来刻刀的同时,手指还钩上来了一个小圆圈。

    婚戒,这枚她昨天刚刚偷偷摘下去的婚戒。

    当初看着里圈雕刻的独木桥,冷诺就一直想改几笔。

    现在看,已经不需要了。

    她在黑暗中,把戒指重新戴到了无名指上。忘记了是要取刻刀的,竟只是空手戴着戒指又坐回了床头。

    再次捧起酒坛子,冷诺被自己的忘性气笑了。

    就不信拧不开你了。冷诺跟着小木塞过不去,连牙齿都用上了。

    额头上挂着汗珠,没注意到门响,一抬头,林宽已经站在了床边。

    “怎么,来看我笑话的?”冷诺没好脸色。

    “看你跟个闷酒坛子置气,有什么可笑的。”林宽说着话,已经往身后桌子上搁下了两个馅饼,从冷诺手里夺走了酒瓶子。

    啪。

    没看清过程,木塞一下子就乖乖弹在了林宽的手心里。

    林宽没多说,伸手把酒坛子还给了冷诺。

    可就在林宽把手伸过来片刻间,即便屋子里灯光幽暗,他手指上依然银光闪烁,两只小圈圈互相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这一瞬间,没逃过冷诺的眼睛:婚离了,林宽的戒指还没摘。

    冷诺自己也刚刚顺手鬼使神差的戴上了戒指,她有些心虚,所以也不便多问,低头接了酒坛子,根本没道谢。

    听见冷诺仰起脖子就咕咚下咽,林宽正要迈出门槛的脚还是收了回来,“你,至少吃点儿东西。不然胃受不了。”

    “你谁啊?”一直忍着的冷诺松开了酒坛子,没骂人她已经够隐忍了。

    林宽识趣,他没再说话,屋门掩上,人已经出去了。

    一坛酒,不过二斤。

    冷诺仰头解渴和大麦茶一般,没两下酒瓶空了。

    她把小酒坛子在手掌间转了一圈,酒精度数不高,酒坛空了,却依然散发着浓烈的陈年醇香。

    绍兴花雕女儿红。

    冷诺的目光停在了“女儿红”几个字上。

    就算她平时不喝黄酒,流传千年嫁女儿时的庆婚喜酒她还是知道的。

    “女儿红,什么破酒。”酒太陈了,微微上头,冷诺抬起手臂握着葫芦酒坛朝着地上猛地砸了下去。

    砰。酒坛碎了。

    莫名解气。

    靠砸东西解闷的人,曾是冷诺最瞧不起的人。

    她曾是那么理性,绝对理想的理性大女人,最瞧不起感情用事的小女人。

    可此时,冷诺把脸深深埋进了支起的双膝间。

    艹!

    他凭什么淡定的转身就离婚。

    离了婚就言行仪表形同陌路。

    他凭什么一声不吭就娶别的女人。

    还是个怀了别人孩子的绿茶□□。

    他凭什么擅自结扎了他自己。

    以前没想过,

    可是,如果是和他的孩子……

    这辈子,她也想抱个小娃娃——可惜,再也不可能了!

    的确,她是建筑大佬,举世精英,建筑上一切依然轻车熟路。

    只是,

    这条路,她不想再一个人走下去了。

    这架车,她不想再一个人开下去了。

    然而,不想又能怎么样。

    她走进一场天天被丈夫宠着被别人羡慕的婚姻,直到走出来这一天,才发现,她和他都是洗礼了一场清水婚姻。

    后天,他就是别人的新郎了……

    等等,后天他才是别人的新郎。

    黯然中,冷诺暮地抬起了头。

    她小鸟依人的娇柔身形下,装着一颗翱翔雄鹰的心。

    强大无畏,有了想法一秒钟都不愿意原地盘旋的桀骜之心。

    冷诺踢开了脚边的被子,酒精的热度让她觉得身上也燥的恼人,干脆利落线衣和背心,一股脑儿一举手都脱了。

    贴身的是林宽送她时被她扔在地上的红色文胸。

    冷诺跳下床,冲着门口,最短直线恨不得飞过去。

    她忘了刚刚被自己摔碎了的酒坛子,赤着脚实实惠惠的踩了上去。

    如果此时开着灯,冷诺会被脚下突然涌出来的血流而震惊。

    可这会儿,不仅仅是屋子黑,看不见血的问题。

    冷诺竟然对脚心突如其来的刺痛毫无知觉。

    她走到门口随手抓上一件宽大的工地制服往身上一披就推门出去了。

    通透的老式院子,一抬头,一轮皎月仿佛被狗咬去一口,明晃晃的照着人心更壮胆子。

    冷诺还是第一次在晚上上楼。

    结婚了这么久,她跟林宽一直是分着睡的,都没进过林宽的屋子。

    停在了林宽屋门外,冷诺刚想抬起手去敲敲门,手按在门板上,顿住了。

    是了,林宽进她的屋子,从来都是肆意横行的,冷诺想起来了。

    冷诺手上一用力,门推开了。

    对上了突然一个挺坐起来的林宽,好像得说句话。

    酒壮熟男胆,血染作女心。

    冷诺双手抱在胸前,柔声道:“林宽,山妞刚走,我一个人,怕。”

    第86章 想要

    冷诺推开了林宽的屋门, 站在门口,双手交叠,抱着双肩, 重复着, “我有些怕, 真的。”

    冷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能说出这么一句来。

    几十年风里雨里夜里工地里。还真就没怕过。

    可是, 她现在毕竟是个刚十九岁的姑娘。

    人的暗示心里便是如此。

    一个怕字,即便开始只有一分怕,话一出口, 脑子也被牵扯着, 怕也多了几分。

    此时已经是三分怕了。

    楼下平时是她和山妞两个人住。

    一个人主卧,一个人偏房。只隔着一扇木门。

    山妞走得不明白, 又是刚下葬。换成常人, 怕才是正常的。

    林宽坐起身,伸手拉亮了床头灯。

    他随手拽下来了衣架上的运动服往身上一披,没犹豫, “走, 我陪你下去。”

    若是就这么让林宽下去了,无非就是在屋子里搬个凳子瞪着眼睛看着她睡觉。

    这种事儿经历过一次,所谓吃一线长一智,这辈子一次就够了。

    冷诺不想再来一遍。

    今晚, 她想要更多更深一些。

    冷诺咬了咬手指, 轻声又来:“怕了。今晚不想回那间屋子。觉得山妞还在偏房。我想上二楼。”

    林宽上来就一口唯物主义无神论, 先把冷诺的怕给否了, “别瞎想。”

    但没过片刻。

    嗅到了血腥味儿, 林宽走到冷诺身边,刚轻拍了拍冷诺的肩膀, 又触了电一般挪开了手,一副商量的口吻:“要不,今晚你在这儿睡,我下去。”

    冷诺咬了咬牙,跟这个人,得干脆把话说透了,到了底:“林宽,今晚,我不想一个人睡。”

    林宽低声回应:“冷诺,我们已经、已经离婚了。”

    “行。那我找你哥去。”冷诺想都没想果断利索。

    她想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退堂鼓,林宽能这么回应,她早有预防。

    冷诺一转身,赤着脚,披在身上的制服被惯性扬起衣角,15瓦黄色暗灯下,趁着纤细的腰身更显娇媚。

    前脚还没跨出门,手腕便被身后林宽一只宽大有力的手牢牢抓在了手心里。

    “好了。别耍性子了,进来吧。”林宽还是责怪的语气,但声音已经软了下来。

    他抬起另一只胳膊关上门的工夫,不想眼前的冷诺交际舞一般,一步转身,舞步轻盈,已经旋转过来,贴在了他的胸前。

    腰肢袅娜,楚楚可怜,林宽本能的把下巴贴在了靠在自己锁骨的小脑袋上。

    浓密柔亮的黑发,飘着诱人心脾的胰子清香……突然好像触了高压电网,林宽即触即分。

    他一向笔挺的身板微弓,松开了冷诺的手腕,试图轻推了她一把。

    但这只依人小鸟,今晚势必要做只黏人小鸟。

    林宽非但没推开,还让冷诺空出来的两只手绕过了他的腰,轻柔如缎,紧紧抱上了他。

    林宽不傻,从冷诺推开他的房门那一刹那,他便感觉到了冷诺今晚不是善茬儿。

    他自然知道冷诺今晚进来要的是什么。

    林宽早就注意到了冷诺白皙柔滑的脚下涂了红,每挪动一下,地板上都印着一个红色的脚印。

    若不是此刻,林宽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抱起这个不会保护好自己的小女人帮她包扎。

    可是此刻,她要的,他给不了。

    他明明想给,他太想了,他夜夜梦里都想。

    一瞬的接触已经让身体的反应来得太措不及防。

    他强弓着腰,两只手硬拉开了冷诺缠在他腰上两只水蛇般柔细的胳膊,“睡吧。不早了。”

    无意间说完这句,林宽都想抽出手来,扇上自己一巴掌。

    为了躲开跟冷诺四目相对,他松开手,咬着牙,转身往床边踱步蹒跚。

    一个冷不防,冷诺又从后面抱住了林宽,双手相叠,特意让两枚戒指想碰,耳边风起,“你的戒指怎么也没摘?林宽,你这份生日礼物,我想戴一辈子。”

    林宽只觉得耳边轰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明明确认过,在婚姻和北港大桥中,只有他一个人坚持过他们的婚姻。

    而冷诺,曾冷漠的给了他明确的回答——北港大桥。

    为了北港,这个父亲和大哥的梦,如今莫名的似乎也成了冷诺的梦。

    父亲和大哥把一辈子搭进去,尽力了。

    现在轮到他,为北港,也为冷诺,去尽一份力了。

    林宽站定了,他重新直了直身板,手背上带着冷诺的一双纤细小手,右手拇指和食指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撮,戒指已经轻松拿在了手上。

    “哦,忘摘了。”林宽没回头,声音没有抑扬,举起戒指送到了冷诺的眼前。

    他不敢去看冷诺此时的表情。

    停留了两秒钟,当手上的戒指被身后纤细的手指取走了。

    “那一天,我就说过要重新刻一下才好。等我刻好了给你。”身后的声音,竟然没一丝抱怨,温柔好听的让人更醉了。

    林宽眼前发黑,心里发慌,可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两只小手已经半推着他到了床边。

    这,哪儿还有半点儿睡意。

    等冷诺躺在了他的床上,林宽整个人更是每一个动作都迟缓机械了。

    他合衣勉强躺在了床边。不敢转过脸去。

    大哥今晚还叮嘱他要早点儿告诉冷诺进藏的事儿。

    脑子还乱着,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姓谢那个疯子的话,“如果你选择进藏,回不来了,别让冷诺空等。”

    “林宽,你看,咱们结婚那些日子,还没在一个床上睡过呢。今晚……”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娇,越听越媚。

    林宽听不下去了,他干咳了一声,哑着嗓子打断了冷诺的话,“冷诺,我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嗯,你说。”冷诺今晚温柔贤惠的换了副嗓音,贴着他的后背,轻轻点了点头。

    林宽很想回头看看这副声音下的容颜,可他不敢。他怕看过了,就兜不住了。

    “冷诺,后天,我会娶张梅霞。”林宽故意把声音放平放低,好像他浑然不在意。

    “嗯。”冷诺竟然也没有动摇。

    反而,一只手插过他的腋下,停在了他的胸前。

    这里是他的心脏,他不能让冷诺的手摸到他心率加速到极限的心跳。

    林宽抬起胳膊把这只小手握在了手心里。

    “后天晚上,”林宽咽了口唾液,他不是故意停下的,他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句。

    “嗯,后天晚上你要跟张梅霞睡。我知道。”身后的声音轻巧温然镇定自若。

    咳咳。林宽猛然被口水呛到了。

    咳嗽的心肺都在颤抖。

    身后一只小手在帮他捋着后背。

    几秒钟后,林宽才平静下来,他深吸了口气,把话说完整了:“后天晚上,我要坐火车赶往西藏。冷诺,我要去做驻藏支援医生。”

    “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身后的冷诺问得利索,口气像是前天他院长的询问。

    林宽闭上了眼睛,清晰回答:“冷诺,渤广这两年进藏的医生都没有人回来过。”

    身后能听见微微颤抖的磨齿声,随即声调有些起伏:“如果你已经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了。林宽,今晚给我留个念想吧。”

    林宽粗声喘着气,脑子里像跑了辆蒸汽火车,冒着浓烟,轰鸣震耳,让他片刻间停滞了。

    “林宽,既然你都狠了心断了后,反正也不会怀孕。今晚我想要,真的想要。等你成了亲,我就要不起了。林宽……”说着话,冷诺另一只手已经仿佛一只柔软无声的猫爪,轻轻钻进了他的后腰。

    “你说什么?!”林宽在一片混沌中,眼前好像迸裂出了灼热的火苗,胸口突然被烫伤了。

    第87章 眉睫

    “反正也不会怀孕。”冷诺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真让林宽怕了。

    作为一个医生, 他真的听不懂了。

    刚进门时,林宽就嗅到了血腥,注意到了冷诺脚下的血迹。

    但上一次在延山的招待所, 就为了正常生理经血, 让林宽尴尬的虚惊一场。

    所以, 他第一时间是镇定的, 没有多想,以为是冷诺不小心划破的外伤,只想着之后赶紧帮她包扎上就是了。

    可是, 冷诺如此淡定的告诉他不会怀孕了。

    林宽的头都要炸了。

    他猛一转身, 把悄悄伸进他后腰的那只猫爪儿压在了身下。

    冷诺胳膊没抽出来,人又没躲, 被林宽一带, 就势俯上了他宽大的胸膛。

    林宽注意到了身下的那只猫爪儿,怕压伤了它,腰向上一顶, 把身下猫爪儿攥在了掌心。

    “冷诺, 你说清楚,别吓我。你对自己做什么了。不能怀孕是什么意思?”林宽声音如春雷轰鸣,突入袭来,铿锵震耳。

    冷诺抬起趴在林宽胸前的脑袋, 左右蹭了蹭下巴, 细长的眼线微微上挑。

    一坛女儿红不至于上头, 却足够染红了这双平日里晶莹剔透的眸子。

    冷诺抬起另一只没被束缚的手, 揉了揉惺忪醉眼, 面色白里透粉,双颊更是丹红映光。

    她竟是未启齿, 铃声般咯咯笑了起来。唇角上扬着,笑的宛若一朵幻色夜昙。

    冷诺伸出手抓了抓林宽耳边的发髻,磨着石牙,咯吱作响:“亏了你这堂堂一副汉子相貌,撒起谎都不打磕呢。林宽,做医生就能糊弄人么。我都知道了。别装了。”

    冷诺带着脾气,声音娇嗔,半笑着说着话已经在林宽的胸前撑起了脖颈。

    装什么,撒什么谎,糊弄什么人……林宽努力在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再转个身,很容易就能把胸膛上的冷诺掀下去。

    可是,他刚刚抬起脸,就对上了一点点爬上他唇边的冷诺。

    此时的冷诺,宛若蜕皮蜿蜒的水蛇,身子是软的,而进屋时披着的制服早就像蜕下的蛇皮一般落在了床脚,半身只着一件他送的文胸。

    这件红色文胸,并不合身,林宽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猛地把身子往上一窜,重重地把后脑勺撞在了床头。

    嘭一声闷响。林宽只是闭上了眼睛,表情没有变化。

    “你这是在躲着我?”冷诺追问,“是嫌弃我?”,她撑着身子又往上挪了挪。

    林宽喉结一抖,仰着头,猛咽了一口口水:冷诺,求你别蹭了。

    的确是在躲着,可是,“我怎么会嫌弃你。”林宽声音沙哑。

    他整个下半身僵住了。

    “那你,真是清心寡欲?”冷诺的唇瓣不停张合,撑着身子匍匐貌似并不轻松,说着话让她在林宽的耳边一阵阵哈着酒气。

    清心寡欲?林宽觉得耳鸣持续了好久。

    从认识了冷诺那天开始,清心寡欲这几个字就跟他绝缘了。

    如果冷诺不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姑娘,这会儿一定能察觉到林宽腹下的强硬和挺拔,哪里有一星半点儿的清心寡欲,简直□□中烧。

    “林宽,我想要,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要。林宽,林宽。”鼻尖相触,冷诺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林宽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了。

    这一次是冷诺主动把唇贴了上来。

    两片柔软甜润的唇,就这么把他封喉了。

    他又岂不想要!

    偏偏这时候在林家长大的伦理观告诉他:他不能纵情去跨进这份丝滑的缠绵,他们离婚了,他要进藏了,他不能自私的毁了冷诺一辈子。

    可是,

    他也不能,更没法拒绝,如若他今晚生硬拒绝了,拒绝的不止是一份似水柔情,更是一场真情留恋。

    就算眼前的冷诺只是酒精作用,是生理反应,可他依然是真心在意冷诺的,在意到了深邃骨髓。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林宽真的是迫在眉睫了。

    在他内心挣扎中,松开唇齿的空隙里,冷诺的舌尖已经抵了进来,他破防了。

    眉睫之际,他早已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高冷医生了。

    林宽趁着冷诺一寸寸逼近,一步步上移。

    他松开了抱在冷诺腰间的手,眉心一挑,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跨虾,猛一用力——一声闷响,结束了。

    行医多年,林宽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给自己动这么一手。

    刹那间,林宽整个脸上好像突然进了桑拿房,布满了汗珠子。

    高挺的鼻尖上已经汗珠滚动,淌过脸颊,划过唇角,流成了串子,湿了枕巾。

    “林宽,你这是怎么了?”片刻间,相吻的唇剧烈颤抖了下,冷诺自然也察觉到了诡异。

    她松开唇,抬起手放在了林宽的脑门上,手心里已经被林宽突然冒出来的汗水浸湿了。

    “林宽,你这是病了么?你别吓我。”冷诺一遍遍捋着林宽额角被打湿的发梢。

    林宽张开嘴,连着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微微动了动唇,“我没事儿……”

    后面说了什么,冷诺没听清。

    她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林宽嘴边,“林宽,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宽又艰难的张了张嘴,声音还是微弱:“天凉,把被子盖上。”

    “我不冷。”冷诺随手捡起床脚的衣服,随意披在了身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手术出什么问题了。林宽,我不懂,你别骗我了。”

    林宽眉头紧锁,“冷诺,什么手术?”

    冷诺气的要哭了,“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骗我。结扎手术。你今天下午去做结扎手术了。我看见了。”

    林宽抬起手,他咬着牙在鼻根儿处狠狠按了下,总算恢复了一分清醒:“冷诺,我没有骗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冷诺把身上的衣服粗暴的抓了过来,从衣兜里掏出来了那张被她整齐叠好的纸片。

    她把纸片一展开,扬在手里,递到了林宽眼前,“证据都在这儿了,你到底还想隐瞒什么!”

    林宽一把夺过去了冷诺手里的纸片,仔细在眼前看过。

    而后,浑身都忍不住在颤抖。

    第88章 被窝

    冷诺愣住了。

    她真是看不懂了。

    林宽好像不认得这小纸片, 先把小纸片攥在手心里,恨不得碾碎了。

    不过片刻,又松开握实了的拳, 把皱了的纸片重新展开轻轻放在了枕头下面。

    “是大哥。”林宽闭上了眼睛, 额上的汗水继续滑下, 淌过眼角。

    “什么是林枫……”刚问出口, 耳聪眼明的冷诺就悟了。

    “林宽,你是说,你没去做结扎, 去做结扎的是林枫, 对么?”冷诺是个心明口快的人,不似林宽那般含糊, 不是自己的事儿, 她都会问明白。

    “嗯。”林宽简单答了一声,双手撑着床板,似乎是要起身, 竟是没起来。

    “怪不得。我今天回来的时候, 看见他在书房睡着了,这张单子就是他的外衣里滑落出来的。”冷诺抬起身子,披上外衣坐在了林宽旁边,回忆起了晚上的事儿。

    林宽脸色煞白, 嘴唇动了动, 没出声。

    冷诺偏着脑袋, 伸手帮林宽一遍遍擦去了额角渗出来的汗水, 不解问道:“可是, 林枫他为什么突然去做这个?而且,他行动不方便, 自己怎么能出门呢。对了,当时他不是一个人……”

    这个问题不解自答,冷诺没再说出口。

    谢然。

    当时只有谢然跟林枫留在家里。

    本来林宽就是各种看谢然不顺眼,不清楚事情原委就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冷诺怕林宽这会儿就能出门寻人去。

    “这次,恐怕是大哥自己想这么做的。跟姓谢的没关。”林宽说话有些吃力。

    冷诺这就更想不通了,她正要再开口,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能看得懂林宽的表情了。

    见林宽没有要跟她再解释的意思,冷诺心里盘旋成了螺旋桨,但嘴上没再多问。

    过了阵子,她回过神来,看了看横在床上依然神色淡然铁青着脸的林宽,“林宽,那你,这又突然是怎么了?”

    林宽抬眼看了看冷诺,眼里无光,还是那句话,“我没事儿。”

    “那我在这儿,是扰了你休息了。我下去了。”冷诺不是不识趣的人。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何必勉强别人,又委屈自己。

    冷诺正要从林宽身边绕过,抬起腿准备从床里边下来。

    手腕在这时,又一次无声的被林宽抓住了,“你不是怕么?”

    冷诺坦然自若:“不怕了。就是个借口而已。”后面这句,干脆连小女孩儿赌气认栽的话都泄了出来。

    她没回头,只等着林宽放手。

    林宽手上的力度,非但没松,还硬拉了一把。

    就算眼前虚弱的林宽,拼力气冷诺也不是对手。

    她身子一仰,往后一栽,已经有一只胳膊垫在了下面。

    冷诺拽不过林宽,被拉着胳膊侧躺下了。

    “你这算什么?”冷诺的脾气不是没理由的。

    林宽侧过脸来,声音低哑却添了几分柔情:“冷诺,今晚是我不好,给不了你想要的。如果你愿意留下,就听话,盖上被子。”

    林宽低垂着眼睛,双瞳里映着的冷诺依然凛然,但这双眸子里的光已经弱的只剩下了请求。

    凉了好一阵子,冷诺没说话,先打了个喷嚏。

    林宽嘴角一抿,缓缓侧过身,把被子拉了上来,给冷诺裹了个严实。

    床上只有这一床被子。

    冷诺掀开了被角,女儿红染上的酒色还没退净,微红着眼睛,她手里拽着被子往林宽身边凑了凑。

    中间的空隙一点点变窄,她又挪了挪。

    直到贴上了还渗着冷汗的胸膛,她才低下脑袋,避开了林宽的眼睛。

    把被角绕过这宽大的肩膀,直到伸着胳膊,抬着身子吃力地把被角掖到了另一侧肩下,才又重新躺下。

    林宽身子没动,在被子里拉住了冷诺一直忙活着的胳膊,顺着胳膊下滑,让这只手消停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手掌下的小手不动了。林宽声音极轻,“刚刚还喊着什么都要,什么都敢,这会儿怎么都不敢抬头?”

    林宽轻轻抬了抬冷诺的下巴,冷诺没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冷诺睡着了。

    一个人挑着林达的担子在外面跑到了天黑,她早就体力透支了。

    足足一整坛女儿红后劲儿上来了。暖暖的被窝,坚实的胸膛,有这些,冷诺突然就知足了。她想在这里做上个好梦,还没编好梦境,人就真睡过去了。

    林宽手掌心里抚着冷诺透着清香隔着体热的后脑勺,望着这只漂亮娇媚的脸,轻轻扬起了嘴角。

    他稍稍低下头,在冷诺的额头贴上了唇,只轻轻一点,“冷诺,对不起。今晚我给不了的,如果你愿意等,等圆了你和大哥的梦,我一定会补给你。”

    林宽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像一曲童话世界里写给公主的摇篮曲,哄着床上的娇嗔公主睡了,哼曲的王子却悄声离开了。

    入夜,林枫屋子里传来的争执声,捶墙声,都没有吵醒冷诺的好梦。

    第二天再醒来,天已大亮。

    冷诺一个人裹在暖暖的被窝里。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枕头,根本没有热乎气儿,林宽早就不在了。

    被子里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被子的味道跟平日里不同。

    隔着淡淡的消毒水儿味儿又透着浓烈太阳的气息,冷诺抱着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猛吸了一口,又在被头蹭了蹭脸。

    “冷诺,二哥让来叫吃饭了。”门外的林立这次没敲门,只隔着门清着嗓子喊了句。

    冷诺答应着,下了床,脚一着地才发现,昨晚脚底的伤口不觉得痛了。

    昨晚明明赤着脚来的,这会儿脚上还套了两只浅蓝色的棉袜子。

    冷诺拉开袜子一看,里面几处已经涂上了紫药水儿。

    这也睡的太死了,脚底板是有痒痒肉的敏感地方,竟然浑然不知。

    不过,转念想想这个夜里悄悄给她上药穿袜子的林宽以后就不再身边了……

    留人的话她说不出口。

    但这会儿这屋里没人,她又舍不得的回头抓了把被子在身上抱成了一团,蹭了蹭鼻尖。

    她想记住,这是林宽的味道。

    冷诺也是饿了,抱着被子,肚子咕噜叫着,又闻到了门缝里飘进来的浓浓饭香。她这才站起身出门。

    山妞走了这些天,林宽也一直是忙到晚上才回来。家里都是林宽随意买回来,凑付着有一顿没一顿。

    在家吃顿早饭,似乎也成了久违的奢侈。

    可是,冷诺刚一进厨房就感受到了因为这哥俩僵着的气氛,整个厨房都空气凝固了。

    林宽背对着林枫,端碗摆筷子,就是不说话。

    林立冲她挤挤眼睛提示她别多问,自己却亮着嗓子喊了句:“大哥,我去趟学校,取了拐杖就回来。”说完,转身跨上书包揣个鸡蛋出门了。

    小米粥,葱油花卷,腐乳煎蛋,小葱蘸酱。林宽把小碟子摆上来,哪一样都格外对冷诺胃口。

    林枫也好像特意等着,一直等冷诺吃过了饭才开口。

    “丫头,你吃好了?”林枫递过来热茶,轮椅转的别扭,林宽也不伸手帮忙。

    冷诺放下了筷子,也是冷着脸继续小葱蘸酱,慢慢嚼着,看着乌着眼圈的林枫,红着眼底的林宽,她不想夹在中间。

    “难得你们俩还有一条战线对付大哥的时候,昨晚阿宽就跑到我屋里数落了一晚上了。看在我还得替他接管林达的份儿上,丫头帮我说句话呗。”林枫倒是嘴上轻松。

    “怎么个说法?”冷诺干脆冷言冷语。她也是看出来了,林宽铁了心不搭理林枫的态度里透出来的全是心痛和无奈。

    “阿宽既然娶张家,下西藏,这些事儿都定了。还差做到最后一步么。这一步,大哥来做,有什么好唏嘘的。”林枫一个人讪讪解释起来。

    “大哥,你这一步,叫多此一举么?”冷诺看见林宽不言不语忙着一桌子,而林枫嘴一咧能笑出来,莫名生气。

    “冷诺,别这么说大哥。”都这个时候了,林宽一张嘴竟然还能站在林枫的那一边。

    林宽收拾了林枫桌前的碗筷,转过身,好像在跟碗柜说话,“冷诺,你不懂。晚婚晚育是国家号召,一对夫妻一个孩子也是国家号召。虽然张家嘴硬,把那次人工呼吸说成我让他闺女怀上了孩子。但明眼人嘴上不说,其实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林家结扎证明拿出来,等于是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毛病的大义之举。建筑这圈子里,恐怕没人会再用作风这俩字儿难为林达了。”

    “林宽,你也傻了么?被你大哥洗脑了?所以,你大哥就该替你去做、做那个!?”冷诺没碰桌子上的茶杯,她不相信这兄弟俩能突然为了所谓大义,做出一件件像被夹了脑子的人干的事儿。但饭桌上,结扎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也许是吧。今天我去交接工作,明天婚礼。你来么?”林宽转过身没有表情,竟淡然地在一本正经邀请冷诺去他的婚礼。

    第89章 婚礼

    参加婚礼?!

    不是耳鸣, 真是林宽开口让她去参加婚礼。

    早上刚刚愉悦的填饱了胃,这会儿要顶着气吐出来了。

    “去你的婚礼?是婚礼缺砸场子的,还是你脑子缺了弦, 这里缺了德?”冷诺站起身, 咬着牙狠劲伸出手指戳了戳林宽的胸口。

    林宽没动。

    “阿宽, 别难为她, 山妞才过头七,我腿脚不好,让她跟我在家……”林枫后面的话, 冷诺不想听了, 甩开椅子就离开了厨房。

    冷诺也不只是甩个脾气往外走,她真的赶时间。

    杨师傅要赶着明天傍晚回来参加林宽的婚礼, 今天一大早就得往延山赶, 她得出门送图去。

    等冷诺出了门,林宽才重新摆好了椅子,坐在了林枫对面。

    “行了。都气了一晚上了。要是小时候大哥有一百种法子哄你。转眼, 大哥抬起手都够不到你肩膀了。”林枫抿着茶刻意高举起手, 试图跟林宽调解下气氛。

    林宽站起身,走到水槽边,拧开了水龙头,洗碗的水流声盖住了林枫的话。

    “你, 刚刚是存心的吧。你存心想惹恼那丫头。”林枫把茶杯往桌子上猛一放, “你把水给我关了。”话语里不再轻快调侃。

    水龙头拧上了。

    “大哥。”林宽转过头来, 依着水槽子, 人没坐下。

    林枫抬眼时, 眼皮叠起来,深邃的眉眼跟林宽七分相似, “我告诉你。那丫头不傻。你也别跟我耍心眼。你要是敢死在西藏不回来,我就会刨地下去找你。”

    “大哥,我会回来的。至于冷诺,”林宽垂下眸子没敢跟林枫对视,声音弱了三分,“大哥一定能照顾好她。”

    “怎么了?这么高个子,说个话都萎了?我告诉你,我照顾的是你媳妇。是我弟媳。你最好把别的心思都给我收了。”林枫神情严肃起来。

    “再说,丫头也是对你有感情的。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建筑狂石头蛋子心的黄毛丫头。”林枫给另一个空茶杯倒上了茶,示意林宽坐下。

    “大哥,我真得去趟医院了。”林宽抬起手看了看表,刚想抬腿出门,看了看桌子上,还是抬起茶杯把林枫倒的茶,几口咕咚给喝了。

    “大哥,别的事儿我都答应你。可是,冷诺,我真不能让她空等。”说完,林宽放下了茶杯已经撩起了厨房的门帘子。

    “阿宽,你就是嘴上喊我几声大哥,自己心里主意早就大了。行了,去吧。”林枫抿着茶,冲着林宽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是动了动口型。

    这一天过的,所有人都成了祖国建设的好标兵,七手八脚拼了命工作。

    林宽为了病患交接。

    渤广中心医院因为一个主刀外科医生的调离,整个医院走廊都奔跑起来。

    冷诺为了图纸交接。

    半个延山的新兴商品房等着。轰鸣的火车等着。林达的资金等着。

    林枫为了林达交接。

    时隔五年,重新接管林达。脚踏不了实地,双拐代行。

    等着他的有冷漠,有热潮,或许以后,也有淡淡期许。

    这一天,除了工作岗位上的,更有数不过来的大大小小人物,在为张家的婚礼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

    就连谢然也被叫到了张家楼下去指挥搭篷子。

    直到

    淡月出升。

    冷诺进了门还是直奔书房了。

    卖给张家的楼盘图纸,冷诺做的不情不愿,都是指示着林枫,让他提笔一张张赶出来的。

    两个人跟平日一样,在书房忙到了下半夜。

    林宽还没回来。冷诺没问,林枫也没提。

    从书房出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进了厨房。

    谁说不醉不休,两个人都无话,夜酌醉即休。

    林家院子终于熄了灯。

    这整整一晚,林立住校,林宽留在了医院,都没有回来。

    冷诺躺在床上,看着启明星起,看着旭日东升。

    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活出了不睡觉欣赏大自然的风情。失眠后她被自己气笑了。

    她坐在床头把头埋进胳膊肘里,狠劲揉了揉脸,又跑到厨房,用冷水反复冲洗。好像这次清醒了。

    冷诺让自己比昨天更拼命地忙了起来。

    以前只要走进工地,忙起来就能充实了,就能忘了不开心的事儿了。

    可忙到了傍晚,腿也硬了,腰也酸了,没充实起来,也什么也没忘却。还是熬不过这场婚礼。

    谢然憋了一天了,还是忍不住一股脑儿倾倒了出来。

    “冷设计师,我陪你去。林达总得去个人,毕竟这里还有五个工地项目,林达是乙方。按理讲,参加甲方的婚礼,是求之不得的,得来了,就是理所当然要出席的。师兄腿不好,大嫂刚走,一直身子不好,名声也不好,突然露面会吃亏。走到这一步,不都是为了北港么。就算为了北港……”

    冷诺知道谢然说的全都有道理。

    除了跟吃了苍蝇般膈应的心里之外,就算林家没人,林达的确该有人去的。

    为了北港——这个理由足够让冷诺点头了。

    她希望至少别看见林宽。但婚礼上看不见新郎,简直荒唐。

    或许,至少可以让林宽看不见她,那也是好的。

    “冷设计师,既然是去婚礼,也该体面些,穿上这身酒红色礼服试试看,林宽不一定认得出你。我从苏国带回来,曾经打算给穆然的。你们俩身段相似。给。”谢然似乎看出来了冷诺的忧郁,递过来一个大纸盒子。

    冷诺一直一句话没说,打开盒子,一眼就看见了这条比新娘妆更红艳的礼服。

    真是苏国的礼服,至少八十年代的渤广买不到这种洋气款式的连衣裙。

    可是,这条裙子是穆然的,是一直爱慕着穆然的人,送给穆然的。

    冷诺把手从礼服上面移开了,又重新盖上了纸盒子。

    她知道她该穿什么了。

    那条蓝色的连衣裙,那条虽有些朴素无趣,却典雅端庄的料子裙子。那是林宽送给她的裙子。

    换上了蓝色连衣裙。

    躲着躲着,最后还是来了。

    张梅霞是二婚,林宽也算二婚。所以时间安排在傍晚。

    林宽的大嫂刚过头七,为讨个吉利,婚礼设在张家楼下。

    张家不是院子。住的老楼房。

    红砖墙,四层楼。张家在顶楼。

    之前找金志伟补修礼堂的时候,她来过一次。

    可这回再来,冷诺竟好像不认识了。

    整个楼下的街道上,都搬出来了各家大大小小的桌子,椅子,摆满了一条街。

    隔街的两栋楼之间,绿色的帐篷搭的此起彼伏层次分明。冷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建筑行家谢然的手艺。

    帐篷下面,是一百盏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好个百年好合的吉祥昭示。

    而两侧的楼墙上,贴满了手剪的大红喜字。

    帐篷下面,聘请来的国营饭店师傅们,厨师帽高扬,各个大显身手,搭起来的煤气罐炉灶各个烧的红红火火。

    ……

    这排场比当初她嫁林家阔绰气派多了。

    冷诺迈不动步子了。

    她只觉得眼前有些眩晕,需要闭上眼睛才站得稳。

    突然,耳边鞭炮轰鸣,锣鼓响起,不只是谁扯起了嗓子,声音高亢:“大家鼓掌,喜迎新郎新娘啦。”

    第90章 新郎

    新郎新娘要出来了。

    整条街道掌声齐响, 大小号桌子被拍响了,这气氛不亚于马戏团里的雌雄狮子登场。

    忘了林宽。

    忘了林宽。

    就是看两头狮子而已,冷诺如是告诉自己。

    昨晚一宿没合眼, 就算体力不支晕过去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地上去。

    可是, 身子真就不受控的晃了起来。

    身后一只手, 扶住了冷诺的肩膀。

    “冷诺, 这里是林达的位置,咱们坐下看。”一贯斯文儒雅的声音,轻轻在冷诺耳边响起, 是谢然赶了过来。

    冷诺随着栽下去的惯性, 在街角最外圈扫了眼身后不起眼的桌子坐了下去。

    建商的几张桌子,算上客, 摆在张家亲戚旁边, 还算齐整,统一红木圆桌,一张桌子八个人。

    林达这边, 这会儿杨师傅的火车还没进站, 钱会计也在等账,并没坐齐。

    谢然跟冷诺简单介绍一番,冷诺也不打算挪过去了。

    “新娘子呢,让咱们看看新娘子呀。”锣鼓声落, 迟迟不出场的新人, 让左邻右舍一条街的人等不及了, 几个岁数大的老太太领着小娃子们嚷了起来。

    “新娘子, 新娘子来啦!”在一片欢腾中, 新娘子出来了。

    冷诺心中暗念:马戏团里的母狮子竟然先出来了。

    看见前面白花花的身影站出来,冷诺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冷诺, 林宽没在旁边。”谢然打开了圆桌中间的白色酒瓶,给冷诺倒了一盅白酒。

    林宽没在?

    冷诺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团白色蕾丝婚纱飞炸了起来,裙摆下面大红色的高跟鞋更是吸睛。

    八十年代的蓬裙婚纱,在渤广只有照相馆里偶尔能看见,真正穿出来,走在人群中,不论美丑,它都是红头绳吊起来的江浙白菜,稀罕。

    周围一片唏嘘惊叹,似乎寻不到更合适的词汇了。

    看着这一身宛若芭蕾舞前台陪衬般的短款婚纱,冷诺不善良的笑出了声。

    笑声自然被谢然听到了。

    转身一看,谢然也抿着嘴乐了,“没看出来,冷设计师,还有这些小心思呢。”举起酒盅,点点头,示意冷诺随意,他自己举杯仰头,一仰而尽。

    “新郎呢?新郎咋还不来啊?”看过新娘子一个人在前面转悠了几圈,即便她是红头绳白菜也过了新鲜感了。

    毕竟绿帐篷下面,比起请来的建筑业界同志,周围的邻居占了大多数。

    这些人看新娘子就是看个婚纱新鲜,至于张梅霞那张鸭蛋脸,已经看了快三十年,闭着眼睛都知道新娘子长啥样了。

    所以大家更好奇新郎这并不奇怪,更有人早就传言新郎官比新娘子小,今年26岁,是个帅的像电视匣子里许文强一般的人物。

    冷诺听着这些传言,也不跟谢然碰杯自己举起酒盅喝净了杯中酒,又把桌子中间的瓷瓶子握在了手里。

    跟旁边桌子太近了,菜没上齐,还没到茶余饭后,流言蜚语就开播了。

    “小三岁呢。还是个倒插门,生在暴发户家的闺女,也不过找个弟弟呢。”

    “呦。你这就不懂了。女大三抱金砖呐。我看呀,张国强就是算准了找的。”

    “唉,别瞎说。我听说,人家是有感情的。当初张家闺女不得已跟了那个洪港男人。只要那男人一出差,新郎官日日翻墙爬楼,半夜来亲热的那叫一个热乎。这不都怀上了么。”

    “……”

    啧啧的咂嘴声里,啪,酒杯摔在了地上,碎了。

    “冷诺,别听这些。”谢然硬底皮鞋踩碎了地上的玻璃渣,一把握住了冷诺撑着桌子要站起身的手腕。

    “今天我答应师兄帮他守着你了。冷诺,为了北港,咱们今天不是来闹事儿的。”谢然吐着烈酒的口气不再稳重了。

    为了北港……又是这句。

    北港是北港,建桥就建桥,凭什么把杂七杂八的都牵扯进去。

    冷诺懒得搭理谢然的说教。翻了个白眼,眼角瞟了眼谢然,“怎么,谢主任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怎么会呢,我是来喝酒的。”说着,谢然摇摇头绷着嘴,从旁边取了两个喝水杯子,也不多问,从冷诺手里夺过来酒瓶,给自己灌满了,把另一个杯子也倒满了。

    冷诺正要夺回来酒瓶子,就看旁边一桌人都突然站起了身。

    “快看,新郎出来了。”喊出声的不止一个人。

    随即,“哇塞”,“我去”,“艹”,各种感慨“帅”的口哨相序吹了起来。

    冷诺也顺着众人的目光追了过去:笔挺的一身绿军装,站在了整条街巷的正中间。

    不!

    林宽答应过的,亲口答应过她的。

    “我,不穿那身绿军装。”

    这句话冷诺记得清清楚楚。

    可答应了又能怎么样,林宽答应过她的何止这一件绿军装。

    别说林宽了,来这里之前,冷诺又何尝不是答应过自己,跟自己一遍遍誓言要忘了林宽,不去看他。

    “真特么没骨性。这特么什么破酒,这么辣眼。”冷诺举起玻璃杯,边抱怨着边口渴一般把整杯的酒灌了进去。

    旁边递过来一条毛巾,工地上常见的白毛巾。

    “是挺辣眼的,擦擦吧,别看了。”谢然是个识趣的,他只伸过手来,并没有转过脸来看冷诺。

    但同时,谢然把凳子往冷诺身边挪了挪。

    “冷诺,要不,我送你回家吧。”谢然跟众人一样,扶了扶镜子,一直盯着远处的一身军装,但他嘴里不再喊什么冷设计师了,他的声音是轻柔的。

    “回家?”冷诺听到了,只轻轻挑起声调重复了下这两个字。

    回家?离了婚。林家,还是她的家么。

    冷诺搓了搓眼睛,把白毛巾扔在了桌角,蓦然厉色道,“谢然,既然来了,我哪儿都不去。这不还没给新娘子送上祝福呢。”

    “大家安静下,安静下。”拿着工地大喇叭喊话的正是张梅霞的父亲张国强。

    帐篷下面非但没安静,还响起了一阵阵比拍马拍牛还震耳的掌声。

    “大家的祝福今天我张国强都收到了。今天闺女终于是苦尽甘来,能跟相亲相爱的林宽重组夫妻,我已经,已经……”行了,这张横行建行的老脸已经把泣不成声四个字表演的淋漓尽致了。

    一阵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之后,张国强重新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知道,我们梅霞是独生子女。如今国家政策也号召大家一对夫妻一个娃。开宴之前,我还有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我们梅霞的确肚子里有了喜。”

    肃然,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未婚先孕可是个爆炸新闻。

    “但年轻人嘛,为国工作在所不辞。其实两个人早就领了证,只是都离不开现场,这场婚庆迟了些。”张国强满眼褶子加上眼袋都笑得拧在了一起,好像真是在宣读一篇为国奉献的杰出事迹。

    “两个人都是好样的。恭喜张总双喜临门啊。”帐篷下面的人群不是来白吃饭的,阿谀逢迎的恰到好处。

    掌声再次轰鸣。原来天扯的谎言,也可以在掌声中掩盖。

    “不不不,不止双喜。还有一囍。”说着话,张国强从上衣兜里郑重掏出一张小纸片,继续高声喊道:“我们张家的女婿林宽,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在这场婚礼之前,主动做了结扎。”整条巷子一片哗然,转瞬唏嘘。

    冷诺咬地石牙咯吱作响,她心里一遍遍念到:林宽,这活脱脱的屈辱都能忍,你还算个男人么。

    1秒钟,2秒钟……冷诺默数到了十。

    然而,前面的绿色军装,宛若一颗没了根的西洋圣诞树,好像被插在了正中间,就为了供人观赏讨乐子,一动不动。

    第91章 老醋

    冷诺看不下去了。猛一转身, 拍了拍谢然依旧握着玻璃杯的胳膊,“谢然,帐子上的灯笼都是你挂的么?”

    “嗯。是我设计的。”谢然仿佛对这杯中酒很惬意, “一损俱损一亮俱亮。酷吧。这酒辣么?我倒是觉得很带劲儿, 好像有点儿喝多了。”说完, 谢然陪着冷诺喝足了一杯, 又重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屁吧,谢主任一个在苏国喝伏特加取暖的人,也会醉么。”冷诺的脾气暴上来了, 才不会跟谢然装斯文。

    谢然抿嘴笑笑, 食指伸进玻璃杯里,沾了些酒, 在桌子上比划了起来。

    冷诺扫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谢然比划的是帐篷棚顶灯笼的配电线路。

    谢然一边比划,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冷设计师见笑了。职业病而已,你可别多想。”

    这种时候你别想摇醒一个装醉的人。

    冷诺看着一身绿军装跟着白棉花套子转悠在酒桌之间, 一桌桌点烟倒酒。

    离他们这墙边最后一桌也越来越近了。

    但离他们越近, 脚步就被拖得越久。

    邻里邻居的人,闹的不把握火候,几个年轻女同志,也顾不上林宽是张家的新郎, 一个个排着队要林宽给倒酒。

    旁边一桌子, 明明平日里都是不喝酒的水泥厂女人们。

    这会儿一个个满脸绯红, 流水线上一个个眼快手巧赛过男人。

    所以这会儿集体越线, 酒壮人胆, 把桌子中间的喜烟也打开了,叼在嘴边, 排着队,等着林宽给点烟。

    林宽客气的躲闪,但还是被女人们团团围住,仿佛磨掉了利爪的雄狮,被困在网兜里,被女人们抓住了划亮火柴的胳膊。

    冷诺瞄着眼睛,想避开,可距离太近,林宽一次次擦亮火柴的身影偏偏就莽撞地冲进了她的视野。

    这高大魁梧的身影,映在冷诺眼里。

    冷诺捏起一根筷子,伸直手臂,头部笔直,闭上一只眼睛,手握筷子瞄准了林宽的背影,熟练地端量起来。

    蓦然,这宽大的背影,在冷诺眼里,仿佛圣诞夜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楚楚可怜。

    火柴一根根划亮,又一根根熄灭。

    冷诺很想知道,在瞬间燃起的火光里,林宽现在茫然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有希望么。

    新郎被团团围困,并不耽误新娘子八面玲珑。

    旁边的谢然突然推了推她,“新娘子要来这桌敬酒了。林宽,师兄都忍过来了。冷诺你可别敬酒不吃……”

    没等谢然话说完,张梅霞已经挤满了一张笑脸走了过来。

    刚刚还独斟独饮说话利索的谢然,猛一晃悠站起身,哐当后面的凳子倒了。

    他硬皮鞋踏地,啪啪响了两下,身子也跟着左右摇摆。

    “新娘子真美,都要不认识了。以后建筑上还承蒙、承蒙、”利索的酒嗝都打出来了。

    张梅霞扶了把谢然:“思进,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能喝酒就少喝点儿。也为自己的前途多想想啊。”说到这儿,张梅霞刻意地甩眼看着冷诺。

    “就算今儿个是喜酒,也别再喝了哈。姐记得你就是想找个同行来着呢。”张梅霞扶不动了,谢然一屁股坐下去,直接摔在了桌子上。“我去放放水。”平日里斯文儒雅的谢然也嘴上粗俗起来。

    真特么能装。

    能喝的没少见过,能装的真是见识了。

    冷诺往后让了一步,高帽子大厨师正好来上菜了。

    左手一盘老醋蜇头,右手一盘拔丝地瓜,一酸一甜,一暗一亮,往桌子中间一摆,简直八卦图。

    大厨师放下手里的盘子,旁边的另一个小厨师推着个小车子,上面是皮酥肉嫩油光锃亮的北京烤鸭。

    正要给冷诺这一桌上烤鸭。

    冷诺从大厨师手里麻利地顺过来了片鸭刀,礼貌张口道:“大师傅,我也学过片鸭子,这一桌我来。你去忙下一桌吧。”

    大厨师有些懵,手上的刀被夺去了,他急了,“小姑娘,这个是技术活,我干了一辈子才刚上手,不是谁都能切的。”

    旁边小厨师也跟着喊,“这位女同志,我都跟着师父五年了,还没在客人眼前片过鸭肉呢。”

    可话没说完,冷诺已经动上了手,大厨师半张着嘴,他在白色围裙上擦了把手,突然站定了。

    冷诺单手握着片鸭刀,没抬头,根本来不及看清刀法,转眼功夫,薄薄的一盘焦脆鸭皮已经大小均匀的被片了下来。

    她甚至根本没上手摆放,鸭片已经顺时针落在盘子里,宛若山茶花一般层次清晰漂亮的摆了个齐整。

    大厨师无话可说,同行见同行,热情洋溢地鼓起了掌,“绝活啊,丫头小小年纪,绝活呀。”感慨之中厨师高帽也摘了。

    “师傅,别桌的客人还等着呢。”身边的新娘子一提醒,大厨师才想起来,“是是,是。”他嘴上应着,擦了把汗,连片鸭刀都忘取了,快步推着小车往下一桌去了。

    “冷诺是吧。”张梅霞缓缓转过身来,刚刚脸上跟谢然硬挤出来的营业陪客笑容也都没了。

    冷诺把片好的鸭肉放在了中间,右手还握着片鸭刀,缓缓抬起了头。

    没等冷诺开口,张梅霞又邪性一笑,嘴角勾起,大红色口红粘在了牙上,嘴一张,吸血鬼一般,冲着冷诺耳边补充道,“骗婚的冷诺,是吧?以后,离我老公远点儿。”

    “问两遍呢?上回咱们见面,你还演着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这会儿就吊扁了脑子,不认识我了?新娘子,是来抢鸭子的么?”冷诺手上旋转着片鸭刀,嘴上挂笑,眉眼轻弯,仿佛万鬼归一尽在掌心的驱魔师,回笑的充满了魔力。

    “我呢。不吃鸭子。我喜欢甜口。”说着,白婚纱的新娘子直接上手,好不讲究地抓起了一个拔丝地瓜,拉起了长长的丝放进了嘴里。

    “你可真不讲究。也不怕烫手,什么都敢上手。”冷诺右手握着刀子直接插了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张梅霞舔了舔沾满了糖的手,把另一盘老醋蜇头蛮横地拖到了冷诺眼前,冲着冷诺耳边凌霸地叫嚣着,“别光吃鸭子呀。你今天该尝尝这盘醋味儿浓浓蜇头。等会儿天黑透了,我跟林宽就是真夫妻。想吃醋,这会儿老醋的口感很适合你。”

    “你这么盼着天黑呢。”冷诺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握上了酒瓶子。“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你,你想干什么。”对着拿着刀子的冷诺,张梅霞猛然后退一步。

    “帮你呢。躲什么。”冷诺说着话站起了身,酒瓶子的酒都浇在了刀背上。

    “新娘子喜欢天黑,你看,正如你所愿,天,这就黑了呢。”冷诺握着刀柄,身子没动,朝着墙边猛划了下去。

    吱吱,咯咯。刀尖划过砖墙的金属撞击声。

    冷诺语落。刀声钝住。

    刹那间,

    整个天棚百盏灯笼瞬间灭了。

    全场一片唏嘘。

    前排大喇叭喊了起来:“大家别慌,一定是停电了,这就找人查电门了。马上就……”

    马上就好还没喊出来。

    砰,砰砰!叮当呼咚各种碰撞声响声了打击乐器的交响乐。

    宛若鞭炮轰响般连缀了起来。

    “灯笼,不,篷子掉了!”瞬间,尖叫声跌宕而起。

    第92章 黑暗

    篷子掉了。

    真的是两栋老楼之前撑起来的绿帐篷如成群的乌鸦一般滑落下来。

    篷子下面挂着灯笼, 寓意着百年好合的百盏灯笼。

    整条街陷入的不只是黑暗,是恐怖,更是惊悚。

    虽然纸糊的灯笼, 篷布的帐子落下来都不至于砸死人。

    可是, 这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是整条街唯一的照明。

    尖叫声叠叠高起。

    邻里邻居里, 几十个老人的叹息声, 孩子的嚎哭声,一次次掀起来了这原本就翻腾的飓浪。

    “火!快,救火!”突然有人扯着嗓子高喊。

    声音盖不过全场, 但冲天火光却瞬间让整条街陷入了灾难般的悲鸣中。

    十几个煤气罐堆在一处, 刚刚还吊着烤鸭的炉灶。

    正在红红火火炒着新婚全家福的油锅翻了。

    这火不扑灭,会出事儿。

    不用人喊, 在场的每一个人刹那间都看得明白。

    转瞬, 几个高帽子的厨师们也扔了手里的炒勺,像点燃了一串鞭炮一般握着耳朵拔腿就跑。

    火苗子蹿了起来,又两个人多高, 可真是越烧越旺, 红火冲天了。

    逆着逃窜的人群,只有一人,在通天火光中,仿佛浑身绿色战甲的十字线, 在桌子之间腾空跳跃。

    是绿军装的林宽, 冷诺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双手捂住了嘴, 怕失声喊出来。留着缝隙, 留着视线, 终究是没闭上眼睛。

    绿色十字线一把扯下来悬在空中的帐子,朝着炉灶的熊熊火焰就扑了过去。

    火焰像是被霸道地生吞了下去。

    转眼间, 整条街又恢复了不再宁静的黑暗。

    而那个一身绿色的扑火英雄也好像一道幻影,转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从灯笼熄灭,到帐篷塌顶,到火苗蹿起,到再陷黑暗,前前后后不过分分钟。

    这还哪里是一场婚礼,线性递增的只有满街的恐惧。

    东西还在噼里啪啦的从桌子上往下掉。

    见火苗灭了,很多人舍不得这一桌子饭菜,早就带了饭盒来。

    这会儿跑掉了,就没法往家里带了,所以干脆抱着头躲在了桌子下面。

    冷诺刚刚握着刀柄的右手缓缓拿到了桌子上面。

    看着杀猪般尖叫着跑开了的新娘子,她依然坐着没动。

    帐篷竟然会在灯笼熄灭的时候,好巧不巧的掉下来,冷诺需要消化一下眼前发生了什么。

    她刚刚用刀口划破了旧砖墙边一个插座,金属钻出来的火星子靠着酒精一燎,烧掉电闸是小儿科手段。

    可是,这帐篷……冷诺脑海里反复回映着这短短几分钟的来龙去脉。别说跑了,她连动都没动。

    她坐的这张桌子没因为贴着墙根儿,就能幸免被砸。

    头顶的帐篷带着铁钩子顺着墙边虽然迟了些但还是滑了下来。

    桌子上的酒瓶子倒了,杯子碎了,几道菜碟也被掀到了地上。

    偏偏冷诺的身边安好无损。

    她听见了脚步声,以为是谢然,开口道,“谢然,你刚刚没看见……”

    “冷诺,是我。”低沉刚劲的声音就在身后,无比熟悉,“怎么还坐在这儿愣神儿。天黑了,早点儿回家。”

    冷诺仰着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借着皎月看清了她头顶上方这张脸。

    是林宽。

    正是林宽。说好了今晚不要被他看见的。

    身后的林宽却为她托起了帐篷,托起了一片天。

    冷诺一眨眼睛,不知哪里飘来的火灰刚好落下,不争气的生理眼泪偏偏在这个时候滑落了下来。

    看见林宽的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冷诺抬手想帮他擦去。

    可伸直的手臂却被林宽抓住了手腕,“我没事儿。别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在这哭鼻子,自己小心点儿。”

    好话赖话都被林宽一个人说着,冷诺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工地里的探照灯就已经被按在了两侧楼房的二楼阳台上。

    不愧这一条街里怎么也是建筑工地里出身的人手齐全。

    冷诺反应过来时,林宽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有人喊着被刚刚落下来的酒瓶碎玻璃扎伤了脚,自然随着声音探过去的就是林医生。

    收拾桌子,扶起凳子,张家在这场婚礼上没少搭工钱,不缺干活的人。

    帐篷摘了,成了街巷里的露天酒席,刚刚平静下来,又是另一番人声鼎沸。

    “这倒霉婚礼可真晦气。别晦气沾了身,氆氇氆氇。”旁边桌又浑身拍胳膊拍腿儿的大爷。

    “听说新郎家的嫂子人走的不顺,还没过头七呢。这就急着红白事儿一块儿办,能不出幺蛾子么。”附和的人根本也不压着声音,这种百年不遇的八卦,都恨不得争先恐后的插上一嘴。

    “林家上一个女人没过头七,就娶下一个,这都成瘾了。”这话不知道谁说的,但传到了冷诺耳朵里,却是有些心扎。

    她就是五姨穆然刚过头七那会儿嫁进去的林家。

    可是,现在看看,她又算嫁给了林家哪个!

    整个场子还沸扬着,谢然迟迟没回来。

    一个稍微脸熟的司机走了过来,站在了冷诺前面,“我是大庆,谢哥的司机。是冷设计师吧。”

    “嗯。”冷诺抬头打量了下,记得这张脸。

    “谢哥被张国强揪着问帐篷掉下来的事儿。他走不开了。一会儿你想走的时候,我送你回去。”年轻的司机没什么表情,把谢然叫做谢哥却好像并不同情此时谢然的遭遇,只是在平铺直叙的跟冷诺讲了下他接下来的工作。

    “嗯。”冷诺知道帐篷滑落的事儿,除了谢然,恐怕问一个司机也没什么意义,她便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

    大庆扶起了凳子坐在了冷诺旁边。

    跟冷诺只有一臂距离,两个人对上了眼神,距离太近,大庆半曲着膝,把凳子又挪远了些,跟冷诺中间都能再坐一个人了。

    别的桌子都八卦不断,只有他们这张桌子安静的异常。

    大庆一个人嘴里嘀咕着,“艹,怪不得谢哥最近神叨叨的,发疯了。”

    冷诺转过头时,正对上了大庆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眼神。

    她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大庆微微垂下眼睛,也不躲闪,开口答道:“冷设计师,你的侧脸跟我熟悉的一个人,真的很像。”

    “穆然么?”冷诺也避过了继续四目相对,她猜的。

    “你见过穆然?”大庆声音惊诧。

    “见过遗像。我去过她的葬礼。”冷诺声音平和,没有回避。

    前面突然嚷了起来。

    “哪儿?哪儿?!谢思进,你小子别跟我耍滑头!”张国强的大嗓门打破了这偏远小桌子的平静。

    “别特么装醉了,看我不灌死你。谢思进你刚刚坐哪张桌子,你特么不给我说清楚,今天我一锄头刨个坑就地给你埋了。”张国强停在了冷诺前面,满眼血红,张着嘴骂的唾沫星子横飞。

    “张总,消消气。说这些不吉利。”旁边劝着的人有十好几号。

    “艹,这个女人怎么也在这儿?怎么回事儿?”张国强这才注意到冷诺,手指着身后问了一圈。

    杨师傅恭敬的点着头上前一步,“张总,别生气了。冷设计师是林达的总设计师。今天来婚礼,还是您给林达发的帖子呢。”

    “好。既然是客人,我不计较。可是,我怎么听说你还住在林家呢?你算林家什么人?”张国强似乎忘记了他赶到这张桌子是为了跟谢然查帐篷的事儿,手指着冷诺的鼻尖儿停了下来。

    “六姨。”身后的林宽走出来,按下了张国强的手。

    “张叔,她在林家照顾我大哥。是林家的六姨。”林宽淡然补充道。

    第93章 离席

    六姨?

    冷诺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宽第二遍又更清晰的解释了这个词:林家的六姨。

    刚刚还会对黑暗里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林宽而心存感激, 此时听见他面无表情的把自己介绍成一个保姆“六姨”,冷诺只觉得心存余悸。

    虽然他们没有大办过婚礼,没有聘请过证婚人, 甚至连一纸婚约都破碎了, 可是她竟然到头来都不算一个“前妻”。

    偏偏这会儿半边的鱼尾蕾丝已经被踩烂了的张梅霞站了出来, 搂着张国强的胳膊, 撒了个公主娇,“爸,你忘了么。她就是林家买来的六姨呢。当初要嫁给林枫的, 但林枫那时候不还是那个么。”

    “林枫是我大哥。哪个?怎么, 还打算说下去么?”林宽冷如冰霜的表情不止是对冷诺的,转过身来也是毫无表情的看着张梅霞, 他的新娘。

    “啊、阿宽, 对不起啊。我说错了。我是想说她的。”张梅霞自知这份求来的婚姻不易,老爸为了她散尽了二十年的奋斗积蓄,甚至二十年后的未来。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 她不能到头来人财两空。

    林枫的疯病是林宽的逆鳞, 这一点,张梅霞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情急中,她当着众人赶紧把矛头指给了冷诺。

    “她是我们林达的总设计师。她怎么了?”林宽声音低沉。

    “她、她”张梅霞自然记得林宽清楚告诉过她, 他只喜欢冷诺, 一下子, 张梅霞突然结巴起来, “她刚刚拿着刀。对了, 就是她,这个疯女人拿刀割断的篷顶。”

    张梅霞突然眼睛里放光了。

    张国强握住了闺女搂着他胳膊却在不停发抖的手, 微微皱了皱眉,“刀?什么刀?刀在哪儿?”

    不等冷诺解释,张国强已经走过来掀了桌子。

    冷诺猛地后退一步,林宽一动没动。

    今晚坏了他张家婚礼的人,张国强别说脸了,命都想豁出去拼了。

    可是,就算掀了桌子,踢了椅子,地上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一把刀。

    冷诺抿着唇线,瞟了眼对面的林宽。林宽却好像是没看见一般,垂下了眼睑,躲开了。

    张国强问:“什么样的刀?”

    “这么长,这么宽,”张梅霞比划着,“对了,片鸭刀!”她灵机一闪想起来了。

    张国强喊着身边人:“去问问大师傅,片鸭刀少不少。”

    冷诺闻声轻轻磨了磨牙,手指微微卷了起来。

    这边还趴在地上找着,很快跑腿的人就回来了。

    跑腿的人气喘吁吁跟张国强摇了摇头:“张总,大师傅说了,带来了4把片鸭刀,一把不少。都在灶台那边。”

    “小霞,片鸭刀都在厨师手里。你再想想。”张国强按住了还在描述着片鸭刀的闺女。

    冷诺刚刚还交叠着的双手,这会儿松开了。

    她想起来了,一定是刚刚趁着黑,林宽从她身后把刀抽走,又替她还了的。

    尽管喊她六姨的林宽让她心里堵得慌,可想起刚刚天黑那一幕,冷诺浑身又暖了起来。

    手心里冒汗了,她把手放在蓝色裙摆上蹭了蹭,又抬起头试着去追着林宽的眼睛。

    但她只碰上了深邃眼眶里眼尾的鱼白。

    冷诺又不放弃的扇乎了两下睫毛,眨了眨眼睛,但无论做什么,林宽都仿佛石雕一般没给她一丝余光。

    “爸,你得信我啊。就是她,刚刚举着刀,对了,还比划着要杀我呢。还,还反复捅着墙壁,还在这舞弄着要、要……”张梅霞嘴唇也开始打颤了。

    刚刚还同情着新娘子,围过来的人群这会儿也开始咂咂嘴,一片唏嘘声中林宽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梅霞,我们走。这里张叔会处理好的。”林宽一手把张梅霞拉到了身边。

    他一边声音和煦的安慰着有些疯癫的新娘子,一边回过头不失礼节的跟张国强打招呼,“张叔放心,交给我吧。”

    可张梅霞并没放弃,她挣脱开了林宽,一把扯住了冷诺的裙摆,“爸,阿宽,你们要相信我啊。真的是这个疯女人,她刚刚挥着刀,今晚的帐篷,对,就是她,她拿刀砍断的。”

    她一手扯着冷诺的裙摆,一手空比划着,嘴上还不停嘟念着,“你们看,她这样说,我要给你黑暗……”

    这画面,无需解释,任谁看了,哪个是疯子,一目了然。

    毕竟住一条街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梅霞在家里上吊勒脖子,医院里要死要活的举动,早在街里邻居里传开了。

    张国强赶紧搂住了快三十的宝贝闺女,怕她真的疯了。

    搞建筑人才济济藏龙卧虎的婚宴上,很快就有人跑了过来,本来想附在张国强身边,但看他搂着新娘子。

    来人只好退一步,有些矜持地低声说道:“张总,让技术部查过了。真是电闸鼓了,突然停电了。是个意外。”

    张国强眉头紧锁,“那脑袋上的帐篷怎么掉下来的?就算跟停电不相干,总跟谢然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吧?”

    来人当着众人被问,唯唯诺诺的低下了头,补充道,“这个,技术部也好几个人一起看了。西边2楼阳台拽着帐篷的绳子刚好有一处被走电的火花燎到了。”

    “你他妈别瞎扯,火花燎到了也不可能那么粗的麻绳就断了!给我说清楚。”张国强不是随随便便就混弄过去的,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衣领。

    “那、那边最后一块儿,刚好麻绳用完了。谢哥让去买来的。咱们五队的人说,就一会儿工夫,正好手上有塑料捆包绳,就、就趁谢哥没在……”来人话没说完,直接被张国强推到了地上。

    一个屁股蹲,明明摔的挺响,可这人哼都没敢哼一声。

    “张叔,所谓碎碎平平,岁岁平平嘛。篷布碎了,没准儿也是好事儿多磨的吉兆呢。”这会儿身后的谢然酒也醒了,说话也利索了,拍拍刚刚被扯出了褶子的西服,这会儿又是斯文儒雅的文人形象。

    张国强无话。

    一晚上的风波这会儿貌似都清楚了,可张梅霞还是抓鼻子上脸的要闹下去:“爸,我不管。你得听女儿的。就是那个疯女人。”

    当着众人,张国强就算十二分心想护着闺女,这次也难做了。

    他沉着脸,正为难着,不远处李翠霞却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梅霞姐,你还闹什么,你嫁给了我们多少人天天做梦都想着的新郎。你还有什么可闹得。”李翠霞满脸通红,脚下已经不稳了。

    冷诺都不用开口,就跟着看热闹就够了。

    张国强同手同脚左拉一个右扯一个就差分身了。

    这一晚上闹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认命。但李家是世交,翠霞跟梅霞是从小的姐妹花,说什么他也不能让李翠霞再来闹翻了。

    他情急之间作为一个长辈,刚刚拉上李翠霞的胳膊,一个头两个大时,林宽挺身站了出来,他单手扶上了张梅霞的肩膀。

    “张叔,没事儿。梅霞,交给我吧。”林宽这句温和暖心的话,就算没喊张国强“爸”,让张国强眼角的鱼尾都舒心的凝聚在了一起,他硬了一晚上都要心梗了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阿宽,不行,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受不了这个憋屈。必须让这个疯女人滚。”张梅霞在林宽怀里撒泼杂耍,双拳挥舞着,依旧没完没了,眼睛都哭花了。

    “好,你等等。”林宽单手把张梅霞搂在了胸前。

    他转过身,探照灯下映着的眸子,黑的能吸走光亮。

    他垂视着冷诺,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声音客气的没有温度,“六姨,如果你吃好了喝足了,就请回吧。”

    在众目睽视之下,冷诺愣住了。

    她只是抬起头,目光呆滞的回望着林宽。

    冷诺心想:这一次一定是听错了,在做梦呢。

    她嘴角一抽,竟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了起来。

    “没吃好,不介意你打包带回去。林家买你来是照顾大哥的,小丫头骗子,别在外头疯疯癫癫的喝高了,坏了林家风气。”林宽的声音,平稳的像在念一段新闻稿,毫无波澜。

    “林宽,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个混蛋!”谢然嘴里骂着,手已经抬了起来,拳头转眼间朝着林宽抡了过去。

    可他一个削瘦斯文的人,即便使了浑身的气力,也不是林宽的对手。

    悬在空中的手腕,被林宽像捉一只山鸡一般稳稳抓住了,“姓谢的。我看你也是喝多了。在这儿找事儿,你没前途。”

    谢然是个喝酒脸不红心不跳的皮囊,但这会儿,眼睛染得通红,脖子挑起青筋,说他是个醉鬼的形象,并不为过。

    林宽再一用力,好像就能把这男人纤细的手腕掐断,他把这手腕一甩,就把谢然摔在了地上。

    平日里话不多的林宽这会儿并不沉默,他厉声讥讽道:“谢思进,换副镜子去吧。你看上的女人都差不多模子呢。林家花钱买来的女人不是白送的。对了,你可小心别被她骗婚啊。”

    林宽这一番话说完,张梅霞总算舒心了,一边眯着眼睛讥笑着冷诺,一边把脑袋在林宽的肩上蹭来蹭去。

    张国强这才在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挂着红囍字般全是眼儿的笑,狠劲儿为林宽拍起了手。

    这一晚上,他头一次会心的笑了。

    旁边人再要过来说帐篷的事儿时,张国强一挥手打断了,“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果然是好事儿多磨的吉兆。”一晚上的黑暗都成了一场意外。

    林宽从旁边桌子上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香槟,“带上这个,走人吧。你们的份子钱不亏。”

    谢然没接,坐在地上干笑了几声。

    冷诺上前接过来了香槟,双手握着瓶颈朝着旁边桌子上迅猛一卡,酒沫涌起,玻璃片飞扬,周围人猛退一步。

    她倒转过碎瓶子,把剩下的半瓶酒朝着没有躲闪的林宽,唰一下扬了一脸,“新郎,这喜酒,还是留给你们吧。祝你们的婚姻至死不渝,早生贵子。”

    说完,冷诺拉起了地上的谢然。

    在众人目惊诧的目光中,仿佛踩在了红地毯上,她头也不回,稳步离开了这场闹宴。

    第94章 行李

    众人眼里的冷诺, 拉着不成气候的谢然,步伐豪迈,爽透了。

    只有谢然知道, 他如果不递上去胳膊支撑着这个明明娇柔却要强装刚强的女人, 她就走不出去了。

    上了大庆的车, 冷诺一个字都不想说, 接过来谢然递过来的外套,直接蒙在了头上。

    依在起伏颠簸的卡车门上,衣服滑下来只露出来两只眼睛的冷诺仿佛一下子睡着了。

    “谢哥, 你疯了。你特么真疯了!”大庆握着方向盘, 猛一个右转,让冷诺的脑袋一歪, 歪在了谢然的肩上。

    谢然食指竖起在嘴边, 又轻轻扶着冷诺的脑袋,让她重新靠上了窗边。

    谢然压低了声音:“大庆,你喝酒了么?不能开滚下去。”

    “谢哥, 别跟我装了。你肯定看上这个丫头了。”大庆嘴一咧, 鼻子一哼,冷笑起来。

    谢然打了个酒嗝,没理他。

    “谢哥,你知道那姓张的是什么人么?今天就我自己跟你来了。你怎么就敢砸他的场子。如果今天不是糊弄过去了, 我给你收尸都来不及。”大庆转过身, 嘴上抱怨着, 眼睛瞪得宛若一头跟主人走散了的狼狗, 充满血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大庆, 小点儿声,冷诺睡的轻。你不用担心我。张胖子他发现不了。”谢然依旧轻声细语。

    大庆单手扶着方向盘, 在杂物箱里翻东西,“我告诉你,你上2楼西边阳台被人看见了。要不是这丫头晚上闹的厉害,早就有人给张胖子报信儿了。哥,我承认你是聪明些,但这圈搞建筑又能混大的,哪个不是脑袋顶上八个眼珠子。”

    “看见了又怎么样,还不让我上楼放个水?”谢然帮他从杂货箱里翻出来了烟盒。

    “谁他妈撒尿还往楼上撒!哥,我不瞎,你去解的绳子,我看得清楚。你他妈上楼去潇洒放水,简直要给我吓尿了。”大庆越骂声音越大。

    谢然抿着嘴叼着烟,听他抱怨完,吸了两口帮他点着了,才取了下来塞到了大庆嘴里,“行了。这么大人了。还把小时候吓尿了这话老搁嘴边儿呐。不嫌丢人呀。”

    大庆叼上了烟,果然安静了一会儿。

    等他一颗烟抽完,扔了烟头,正要再开口,转头一看,谢然已经仰着脖子睡过去了。

    “艹。不怕颈椎痛啊。”大庆把车停在了路边,从身后抓了条毯子,帮谢然盖好了,又重新把他的脑袋摆了摆正,才换了档加起了速往林家奔去。

    “丫头,到家了。”卡车门开着,林枫单手拄着拐杖,单手拍了拍冷诺的肩膀。

    冷诺好像完全没听见。毕竟昨晚她一宿没合眼了。

    “林立,出来,把你二嫂背进去。”林枫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

    谢然绕了一圈,从另一个门跳下来,走过来就要扶着林枫,“师兄,他们都离婚了。你就不用当着我的面儿特意这么喊了吧。今晚你那个弟弟可是能耐,走吧,进屋告诉你。”

    林枫往后一躲,没让谢然碰到胳膊,他阴着脸问道,“又是你?你又给她喝什么了?丫头怎么回事儿?”

    “师兄,你们哥俩儿什么毛病,不是我。”谢然跺了跺脚。

    见林枫依然堵着大门没动,他声音弱了三分,“行了。上次我都认错了。这次真不是我,她就是多喝了几杯酒。”

    林立已经出来了,像是赶时间,也不多问,把冷诺往背上一放,转身就进去了。

    大庆坐在车上冲着谢然喊道,“谢主任,那你小心。我把卡车送回三化就下班了哈。”

    谢然没看大庆,转身问林枫:“师兄,一会儿让大庆去送林宽吧?”

    “不用。让大庆回去。阿宽不会坐你的车。一会儿林立去送他。”林枫摆了摆手,也不让谢然,自己正要先进院子,却被谢然抓住了拐杖。

    冷诺睡得并不深,刚进院子就醒了。

    明明熟悉的林家院子,恍惚间却突然很陌生。

    她揉了揉眼睛,片刻都不想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

    回头见林枫跟谢然还杵在门外,她拍了拍林立,让林立放她下来。

    “我睡在车上了?林立,下次把我摇醒就行。别背我。”冷诺刚从林立背上滑下来,对上了林立回过头有些失落的眼神,她又强颜欢笑地补充道,“你太瘦了,后背的骨头硌得慌。”

    “冷诺,你这是喝了多少!二哥以后出门,家里让我护着你,你也不能在外面糟蹋自己吧。”林立一转头就闻到了冷诺满口的酒味儿,他也不搪塞,皱起眉埋怨的意思也不遮掩。

    她本来就害怕想起来林宽,但又不愿意在一个少年面前突然溃退。

    她强忍着委屈,使劲儿翘起了嘴角。

    “好好上你的学吧。当学生别管闲事,我今天,”冷诺下半句顿了顿,又抬起眸子,刻意莞尔一笑,“我今天是去喝你二哥的喜酒,喝的高兴嘛。”

    “行了。六姨,跟我用不着这么说话,高中生虽然是学生,也不是小学生。去厨房喝点儿浓茶醒醒酒吧。”林立伸手要来扶她,还是被冷诺一抡胳膊躲开了。

    “高中生,那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喊我‘六姨’,我不愿意听!”想起刚刚林宽嘴里那个“六姨”,冷诺觉得一下子脑子里充血了。她面带嗔怒,染上了粉红的愠色。早就不再是那个刚进林家不在乎称呼的十八岁女孩儿了。

    “行。冷诺,我记着了。”林立抬头看了看冷诺涨紫了的脸,他爽快答应了。

    林立快步走进厨房,开始烧水准备泡茶了。

    他刚点了火,头也不抬,顾不上撩起门帘子就往外跑,一头撞上了正好往里边进的谢然。

    “小立,你怎么今天脚底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在家里还跑呢?”谢然也是一看就是酒过三旬,过嗨八仙,神情飘逸。半边脸也不知道怎么,像被扇肿了似的,红胀着。

    “噢。谢大哥来了。我刚刚去了趟学校,有些来不及了。我得上楼给二哥准备行李。”林立向来直来直去,他快速回答完了,正准备抽身。

    “呦。没看出来,你小子进了红旗高,突然爱学习了?这么忙的日子也往学校赶?”谢然哈哈笑得也是爽朗,可却是没打算放林立走。

    “谢大哥,别说笑了。我今天去学校是办理退宿手续。以后二哥不在家,二哥让我回来看着家,多帮帮大哥和二、”二嫂没喊出口被林立咽了下去,改口道:“好留在家里多帮帮大哥跟冷诺。”

    “行了。别拦着他取笑了。阿宽的棉衣还一件没拿出来。让他去赶紧收拾去吧。”林枫拉了把谢然正要去厨房坐下。

    “林立能弄明白林宽的衣服?这些不是冷诺收着?”谢然并不是个酒品不好的人,可这会儿,他可真是闭不上嘴了。

    “你怎么砸了婚礼的场子,心情爽是吧,今天非得话多?”林枫抬起拐杖正要按住谢然的肩膀让他坐下。

    这时,站在烧水壶旁边的冷诺守着炉灶转过脸来,“谢主任,其实,我跟林宽结的就是个纸上的婚姻,一直分开住。他住楼上,我住楼下。我不知道他的衣服都放哪儿。”

    谢然这次知道话问多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冷诺能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对着林枫吃人的狮子铜铃眼睛,谢然夸张地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举起两只手,摇了摇头,示意他是无辜的,无心的。

    可这次,林枫竟是真火了,“谢思进,你别给脸不要脸,冷诺十九,你也十九么?都三十岁的人了,在外面耍酒疯耍够了。跑我这来装疯卖傻么。”

    正说着话,噗噗,水烧开了。

    冷诺刚要提起水壶,手便被瘸着腿过来的林枫给按住了。

    “丫头,你去坐着吧。别烫着。我来。”林枫刚刚的火气没消,但跟冷诺还是回复了几分温和。

    “可是,你的脚……”冷诺看见林枫放下拐杖,拎起了热水壶,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也不用脚泡茶。”林枫手上忙着,没回头。

    冷诺闻声一甩门帘子,走开了。

    等放下茶壶,谢然才开口,“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就好听么。你那个弟弟,就是跟着你日子长了,耳濡目染,今晚才把冷诺气的浑身颤抖。”

    林枫腿撑不了太久,他摸着墙过来坐下了,“阿宽是什么人,我清楚。你刚刚的话我听得明白。阿宽这一晚上闹起来,还不是为了给你和丫头打模糊,不然你们怎么可能砸了场子这么容易脱身。”

    谢然从回国之后,回到家也是一个人,离开工厂,除了工地,呆的时间最长的就是林家。

    他早就熟悉了茶叶茶杯的位置。冲上了茶,晃了晃茶壶他接着说道,“林枫,你才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吧。林宽帮的不是我,是他的女人。我今晚也不是去砸场子,为的是你弟媳妇儿不受委屈。”

    “所以呢?”林枫淡然。

    谢然特意阴阳怪气:“所以嘛,我也是常人,的确看不惯你弟弟天天绷着紧棒棒的,这次跟着捡个乐子而已。”

    林枫刚想连着茶壶一起泼到谢然脸上,摸了摸滚烫的热水,还是收了手。倒是让热水烫到了自己手上。

    谢然看得清楚,他递过来抹布帮林枫擦了擦手背上的热水,“你们林家都是纸老虎,看着吓人,偶尔吼吼,压根儿就不会吃人。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林叔,穆然,你那些姨娘,你那个妻子……有没有哪怕一个过得好的。”

    林枫丢了抹布不耐烦了,“谢思进,你到底嘀咕着想说什么?”

    谢然依旧嬉笑着:“我想说,师兄,今晚你弟弟新婚远行,你都没法去送他,别喝茶了。我陪你喝酒吧。”

    “你在这儿帮我护着冷诺,我想去送送阿宽。”林枫终于话软了下来。

    “谁也不用留下。林立告诉我了,九点的火车不是么?我倒是想去看看。”突然,冷诺掀开了门帘,站在了两个人的眼前。

    第95章 硬座

    冷诺是个决定了的事儿, 就绝不回头的女人。

    她就是要去看看。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想去看什么。

    看她的前夫开宴壮行,看她的前夫新婚燕尔, 还是看她的前夫跟新娘子的离别做戏……

    林宽转眼成了她的前夫, 还是所有人, 包括林宽他自己都不认的“前夫”。

    冷诺曾满怀欢喜的以为:她在这里, 是个被幸运星落在头顶的小女孩儿。一下子,就撞到了个口口声声说在意她的男人。

    可是这颗幸运星来得太大太猛了,一下子把她砸晕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体会言情小说里那种甜甜的爱情, 就猛然被灌足了酸酸的嫉妒满满的悔恨。

    冷诺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大女人, 是个无人可以跟她相提并论的大女人。

    建筑上什么大风大浪她都敢闯,做起事情风风火火无所不能。

    偏偏这一次, 她力不从心, 做不成这个大女人了。

    冷诺她瞧不起现在的自己,如果能够不在乎,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心里堵得慌了。

    “冷诺, 你是说, 你也愿意去给今晚那个,那个样子的林宽送行?”谢然扭过身子来,满脸的惊讶,又怕摸不准深浅, 他向来有眼力见, 很多话都省了。

    “我是说, 我想去看看火车站。”冷诺狠狠咬了咬下唇, 还是盖住了她马蜂窝一般全被穿了孔的心藏, 信口就来,“去看看月台, 看看铁轨,听说这个月通到格尔木的铁路本来要开通的,冻土消融遇到了技术问题,正好看看林达以后能不能往铁路方向扩展下项目。”

    谢然跟林枫眼皮一挑,一时哑然。

    “丫头,行。那喊上林立一起去。”林枫倒是答得爽快,他双手艰难地按在桌边上,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

    林枫安耐不住,他真想去送送他这个弟弟。

    但一下子回答地太激动,又怕让冷诺心寒。

    林枫讪讪一笑,接着冷诺的话题勉强补充说:“西藏铁路这种国家大工程没想到你也感兴趣。我跟谢然其实几年前修过铁路隧道。啊,对了。谢然在苏国呆了几年,好像对冻土问题有些研究,边走边说吧。”

    谢然抿了口杯子里的茶,早就听出来这两个的心思都不在讨论铁轨铁路上面,他假装清咳了下,“师兄,冷诺,铁路的事儿,以后咱们慢慢说。你们也准备下吧。我刚刚把大庆赶走了,这就去厂里把他追回来。半个小时之后,我调量卡车过来,把你们一起送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

    林立也跟着挤进了卡车里后面。

    倒是林宽,因为有张家人亲自送过去,没跟着一起回来。

    冷诺听说林宽没在车上,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了林枫旁边。

    一路上都是林立不停地跟谢然问长问短,冷诺安静着,没插嘴。

    但林反复问了几遍的问题,她也是听得清楚。

    林立越问声音越难过:“谢大哥,你说我二哥真的回不来了么?”

    谢然都快说成车轱辘话了:“你小子还得让我怎么跟你说好。凡事不是绝对的,但这几年,从渤广进藏的大夫,的确是还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林立继续举一反三:“因为交通不方便?可是,以后不是说就有火车了么。”

    谢然依然孜孜不倦:“这可能有关系,但不是主要原因。毕竟,西边再往边境,的确非常缺大夫,而且,你二哥这次是主动申请的进藏,调离过去排队等着回来的人都排了五年多了。”

    林立越听越急,提高了语速叨叨起来:“大哥,那你说二哥到底为什么主动申请呀。还以为他这是不想娶张家女人,可是这不也是两不耽误。要是咱们家缺钱,我这个高中真就……”

    “行了。林达有了冷诺之后,不缺钱了。你好好读书就行,这辍学的话让阿宽听见了,他少不了捶你。”话被林枫打断了。

    其实,这也是冷诺最想知道的问题。

    “大庆,前面那辆黑车,是张家的车吧?咱们离他远点儿,停这边上就行。”到火车站了,谢然已经在说别的了,没人继续回答冷诺感兴趣的话题了。

    刚刚婚礼上,林宽在众人前,那一句句,“林家买你来是照顾大哥的,小丫头骗子……”句句扎心。

    冷诺想起来就控制不住冷汗涔涔,浑身发抖。

    冷诺人是来了,可是如果林宽真在眼前,她恐怕站都站不稳。

    “你们去吧。我到站里随便走走看看。”冷诺没等着林枫,卡车还没停稳,她就推开门先下去了。

    “师兄,我跟着她去看看。”谢然只跟林枫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冷诺下来了。

    他从后面追上了冷诺,声音温和地看不出来刚才还是个醉鬼,“如果冷设计师想看月台,我们得先进站。离发车还有段时间,我去买两张站台票。”

    “嗯。”冷诺点点头。她的确想进去看看。

    虽然是大晚上了,但整个火车站里依然人来人往,连伸手要钱的人都坐了一地,挤成一排。

    谢然买了票回来,把找回来的一张两角钱塞给了一个要饭的孩子。

    冷诺的眼神却很冷漠,“你这么做,无非是助涨了这些人赖在这里的职业风化。并不算什么善举。”

    “冷设计师一下子说的这么高格调,我都要跟不上了。”谢然递给冷诺一张票,把剩下的零钱装进了口袋里。

    “你还希望我喊你谢主任么。”冷诺好像就是要发脾气的口吻,张嘴就很冲。

    谢然别的不行,脾气就是磨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他陪笑道,“冷诺,今晚的事儿,你忘了么,我也在场的。你不用总回避着。最后那一下子,我还觉得你又帅又酷,都想替你鼓掌呢。”

    “替我鼓掌?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设计的绝妙啊,好一个一损俱损!你是不是特意留的2楼西阳台的解锁扣。你以为我也跟那个姓张的一样,相信是天将帐篷给他家好事儿多磨么。”冷诺迎着谢然一张笑脸的依旧是一张冷脸。

    等了片刻,两个人直接陷入了沉默。

    这突然的沉默有些诡异。

    冷诺转身看了看谢然,竟然站在原地目视远方不动了。

    “怎么?谢主任也有没话说的时候?看什么呢,看得这么专注?”还是冷诺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边是张梅霞。”谢然只蹦出来了几个字。

    “什么又是张梅霞了?”冷诺听见这个女人的名字就觉得头要炸了。

    “林宽今晚不是一个人坐火车,他的新婚夫人也跟着他一起进了站台。”谢然的眼神还是停留在了远处,但是回答地很利索。

    “她也是来送行的吧。新婚饯行,这不是很合乎情理么。”冷诺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她只想快步离开。

    “不是。她刚刚捡的是车票。检票口跟我们不一样。”谢然这才转过身对着冷诺正常说话了。

    “隔着这么远,你还戴着眼镜,这都能看清楚。”刚这么问完,冷诺声音温柔了几分,“我不是说你眼睛不好使的意思,毕竟太远了。”

    “冷诺,你不用跟我见外。其实,在婚礼上,我就听见张胖子四处打听着找人买今晚的火车票了。说他闺女一天都等不了,要死要活的非要跟林宽同一天出发。”谢然眉眼微垂,他尽量放低声音,不想恶意再去打击冷诺。

    “那,正好了。他们新婚燕尔,路上不寂寞了。”冷诺说完这句,自己都觉得胃酸反了上来,太介意了,真没意思。

    谢然:“冷诺,本来不打算告诉你。我打听到,张胖子给她闺女买的是最后一张软卧。而林宽好像是硬座。所以,路上恐怕不是你说的那个画面。”

    硬座,这次冷诺又莫名心抖了下。

    到了京市才能换火车,但从渤广到京市的火车是二十四个小时。

    她没坐过这么久的硬座……冷诺强制着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了。

    人都不回来了,还管他硬不硬座的,折痛了腰又关她什么事!

    第96章 月台

    冷诺虽然没刻意问过, 但她几次听林枫提过:说西藏环境太艰难了,暂时只是林宽一个人过去。

    张梅霞已经有了身孕,要安胎养身, 本来说要生下来孩子再去跟林宽团聚。

    但接触过几次要死要活不要脸的张梅霞, 冷诺清楚, 在她眼里, 这个曾经差点儿做掉的孩子远远不如这个丈夫来的珍贵。

    所以,张梅霞这个突然的举动,并没让冷诺有多惊讶。

    冷诺还在愣神儿, 旁边的谢然轻轻拍了拍她:“车站里人多声吵, 喊你都没反应。冷设计师,不会真在琢磨铁路吧?”

    冷诺抬头对上了谢然半分取笑, 眯缝着的眼睛:“有事儿么?”

    “给。”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端着两碗热豆腐脑。

    冷诺看了看豆腐花上撒的绿色香菜丝, 红色辣子油,闻着也豆香浓浓的,搁在平时她早忍不住流口水了。

    可是, 她现在真就是没有食欲。

    “冷诺, 我这里端着两碗烫手啊。你倒是帮帮忙拿上一碗。”谢然把右手上的一大碗又往前送了送。

    冷诺这才不情愿的接过去一碗。

    “卖豆腐脑儿的大爷生意不错,人家还等着收回去碗呢。你多少吃点儿吧,一晚上空灌一肚子白酒,林家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了。”谢然说着, 自己蹲在了地上铁勺子搅了几下, 开始大口小口。

    冷诺看了眼这蹲在墙边吃豆腐脑的形象, 忍不住恼笑了:“我这么跟你蹲在墙边捧着大碗狼吞虎咽的就有大家闺秀范儿了?”

    “矫情!上了工地, 谁不是蹲地上吃。这叫职业精神。冷设计师难道日日纸上谈兵, 还没进过工地?”谢然一套套的也就是为哄她个开心。

    “行了。吃你的吧。要是北港开工了,我就在工地边上搭个活动板房, 天天住工地里。”冷诺半开玩笑地说着,也是现在心累,真心想着躲开城里的喧闹,夜里听着海浪声入睡。

    谢然几下子吃完了,走过去把空碗还给了大爷。大爷端着空碗看了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冷诺,眼神儿有些困惑。

    谢然看着冷诺的樱桃小口,催促着:“人家大爷挑着担子一直往咱们这边看呢。你也快些吃了,不然大爷会以为你要偷他的碗呢。”

    “你别虚张声势,以小人之心度大爷君子之腹。他看着我,无非就是冲我点头笑笑而已。”犟着嘴冷诺手上也开始搅动着勺子。

    豆腐脑不凉不热,入口滑爽,冷诺只要动了勺子,就算没胃口也几口吃完了。

    谢然拿走了她的碗,这才开口,“倒不是虚张声势。冷诺你抬头看看,对面月台上,你那个前夫盯着这边,也是在冲咱们点头笑笑么?”

    冷诺手里的碗若不是这会儿被谢然接了去,这碗没准儿真就砸到地上了。

    年轻的视力太给力了,能看清对面月台上行人脚下逃窜的一只老鼠。

    她猛一抬眼,只在刹那间对上了林宽深邃的眸子。

    转瞬,那双眸子就变了色,从温情尚存的褐色染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林宽倒也是没回避,只是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继续在冷诺的视线里做着他自己的事。

    冷诺刚刚站着吃完了豆腐脑,这会儿却不顾什么形象,蹲在了墙边,干脆腿一伸,坐到了地上。

    她也想离开,却走不动了。

    月台的对面,看得到却听不见,他眼前的林宽跟林立双拳相顶,又跟林枫双肩相拥。

    一直拎着大小行李的林立,今天竟然没哭鼻子。

    时间没留给他们更多拥抱道别的机会。

    【开往京市的J389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列车员对着喇叭一遍遍的温馨提示,终于让林立搀扶着林枫准备离开了。

    林枫的腿不好,如果留下来等着火车进站,硬座车厢站票的人背着大小的编织袋子蜂拥挤上去,就算有林立陪着也难免被挤到。

    所以他们就在火车进站之前,跟林宽正式别过了。

    “冷诺,你是……”谢然下半句没问出声音。

    “我们也走吧。”冷诺拍拍裤子正要站起来,又迎上了林宽突然奇怪的带着蔑视一般瞥过来的眼神。

    她来不及跑掉,就看见对面的林宽把不远处的张梅霞拉到了身边,两个人对着她,像对着照相机镜头一般,一个笑得可怖,一个笑得可恨。

    冷诺差点儿又坐下去,她扶上了墙的功夫,林宽突然把手搭在了张梅霞的肩膀上。

    他缓缓侧转过头去,正对着张梅霞,只留给了冷诺一个微微倾斜的背影——终于,火车进站了。

    刚刚还说要看看月台看看铁轨的冷诺好像在火车站里看见了吃人的狼,她扶着墙,片刻都不想再留下来,心有余悸匆匆离开了。

    再回到家。

    林家的院子里,一下子就少了两个人。

    山妞没了,林宽走了。

    林立一个人楼上楼下的跑了几个来回,大晚上的整个人已经满头大汗了。

    林立走进厨房咕咚咕咚猛灌了半茶缸子水,才开口:“冷诺,二哥说你不想再住在楼下了。他让我把他的房间收拾了出来,被子褥子不是二哥的,都换了新的。今晚就能用了。你上去吧。”

    见冷诺没反应,林立又补充了句:“正好大哥腿不好,他没法来回上楼。我擅自把你们三个的屋子都给挪了下。让大哥睡楼下吧。”

    冷诺没太在意,只是随意“嗯”了一声,意思知道了。

    “还有,谢大哥。你也早些回去吧。也是累了一天了。”这么说完,林立还是有些腼腆的露出了一个小虎牙,“二哥说了,他不在家,不让外人留宿。”

    林枫手指敲了敲桌子,“林立,你得早起,去睡吧。我跟谢然再问问北港去污改造的计划就把他赶走。”

    等林立上楼了,林枫跟冷诺一个节奏,酒盅都不离手。

    “北港的去污改造是好事儿,现在材料还没出来,等三化把材料弄出来,我再跟你们细说。”只有谢然眼前的酒杯里还静如止水。

    另外两个人,这会儿没办法静下心来构思北港的桥,他们的杯中酒,一直涟漪荡漾。

    “谢然,记得上次在茶余酒后那家饭店里,你说你随身带酒的。你上次请我喝的是那瓶烈酒,是伏特加吧,还有么?”冷诺脸颊是白的,眼睛是红的,红白相称的更显得此时的她,仿佛一只掉进了桂花酒坛里的玉兔,只为求醉。

    “有,倒是有。太烈了。你跟师兄都早点儿休息,我也早些回去了。”谢然正要站起身,却被林枫一把按住了胳膊。

    林枫已经喝得声音嘶哑了:“谢思进,我自然知道,你家里没人等你,你是个最不急着回去的人。什么酒还藏着掖着,拿出来一起尝尝多有趣。”

    “师兄,这可是你要的哦。”谢然一笑嘴角有些不自然的抽动,可这会儿林枫冷诺都等着酒精来麻痹,其他的早已浑然没了兴致。

    “话说回来了,你们俩个酒罐子,也真是搭配。都跟个无底洞似的,多少烈酒拿出来。也是白扯浪费呀。”谢然嘴上说着,但手上还是取出来了个酒瓶子,给他们各倒了满满一杯。

    林枫冷诺的确是酒仙海量,但并不是谢然说的无底洞。

    恰恰相反,一杯酒下肚,两个人像听见了哨声一样,齐声趴在了桌子上。

    “冷诺、冷诺?”谢然拍了拍冷诺的肩膀,只有几声咿咿呀呀哼哼,已经不说话了。

    “睡在这儿,会着凉,我扶你去屋里睡。”谢然声音温和,冷诺也点了点头。

    谢然很快把冷诺送进了旁边的卧室。

    他再回厨房又提高了嗓门喊了几声,“师兄、师兄?林枫?”这次完全没有反应。

    他按了按林枫的肩膀,又揉了揉他的碎发,回应他的依然只是睡熟了的呼吸声。

    谢然弯下腰凑在了林枫耳边悄声低语:“师兄,你怎么就不学着吃一线长一智。看见井了,还敢跳下去试水的疯子除了你真没别人。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能这么放心我。”

    顿了顿,他架着林枫勉强站了起来,“不过这次。你别怪我,因为真的不是我。是你弟弟托我这么做的。离了你的视线,你弟林宽他才是个狼人。”

    说着话,已经到了门口,谢然跨进门槛,把林枫也放在了床上。

    “天凉。就一床被子,我帮你们盖上。你们将就下吧。”说完,谢然帮冷诺林枫分别脱了鞋,把他俩合衣平放在了一张床上,又规规矩矩给他们盖上了一床被子。

    跨出门槛,关上门。

    谢然又回到了厨房,他冲着亮着灯却一个人没有的厨房空喊,“师兄,冷诺,我先回去了。明天三化有集会。你们也少喝点儿,早点儿休息啊。”

    离开了厨房,谢然并没有关灯。

    走在院子里他还不忘了冲着楼上喊一句:“小立,我走了啊。明天别睡迟了。记得自己起床啊。”

    喝高了临走时还特意跟林立打个招呼嘱咐这些,谢然是头一回。

    林立也是纳闷,回应道:“谢大哥是喝多了吧。我都睡下了。别喊了。慢走不送啦。”

    两个人就这么一楼二楼的喊完了话,谢然才步伐轻盈地离开了院子,出了门也不忘了谨慎地带上了大门。

    出了门,谢然才松了口气,又暗自叹了一声:“师兄,真别怪我。”

    第97章 异梦

    这一晚。

    窗外春雨无声润物。

    雨点滑落在玻璃上

    淅淅沥沥, 汇成线,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线。

    冷诺在暖暖的被窝里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林宽还在她的身边。

    那么硬那么倔又那么冷的直男,明明躺在了她的床上, 还直挺着身子都不肯抱她。

    冷诺侧过身去, 把手放在了林宽的胸膛上。

    林宽胸膛上不识趣的横放着一只胳膊, 挡住了冷诺的手落下来。

    冷诺把这只胳膊轻轻抬了起来, 把她的手插缝滑了进去。

    而林宽的手臂也顺势搂上了冷诺的肩膀。

    男人的睡衣扣子又大又滑,手指轻轻一拨就解开了。

    冷诺的手掌心贴在了林宽的胸口上。

    林宽的胸膛在微微起伏,梦境里似乎能听见敲小鼓一样快节奏的心跳。

    冷诺在梦里竟然好像不大口喘息着, 就说不出话来。

    她极力控制着呼吸, 在林宽耳边轻语娇嗔:“你呀,就是个口嫌体正直。我都来了还不肯抱着我吗。”

    林宽的另一只胳膊垫在了枕头上, 刚好让冷诺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冷诺小鸟依人般把脑袋枕在了林宽的胳膊上。

    但林宽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只是轻抚着冷诺的肩头, 整个人还是横躺着没动。

    “这种事儿,哪有让女生主动的呀。”冷诺都不敢相信,在梦里她这种奇怪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些发烧。

    她抬起手握上了林宽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指节分明, 手指修长,十指相扣时,还能隐约感觉到掌心微微隆起的茧子。

    “你瘦了。你瘦了好多。怎么手心里都起了茧子呀。”冷诺在梦里察觉到了几分陌生,但还是握着林宽的手伸直了胳膊肘, 把林宽的手放在了两个人中间。

    她把手从林宽的指缝里调皮地逃脱出来, 轻放在了林宽的腰间。

    隔着睡衣却突然摸到了林宽的隆起的胯骨。

    “你怎么突然削瘦的这么厉害, 都皮包骨了。是西藏饮食不适应么。”冷诺一时难辨, 觉得梦里是好多年之后。

    她猛一个颤栗抬起手来, 指尖划过了林宽尖俏的下巴,突然觉得林宽的胡茬有些扎手, 顺着脸颊往上边摸去,又觉得眼角边有了岁月的皱痕。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怎么用力都睁不开眼睛,她声音颤抖:“林宽,是你吗?”

    瞬间,她身下的一只手被身边男人拉了去,用双腿紧紧夹住了。

    “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谁!?”回答冷诺的声音嘶哑低沉。

    冷诺只觉得后背冷汗入髓,全身的血都凝住了。

    可她就是无法从这梦中醒来。

    #

    窗外的雨下得急了。

    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薄薄一层玻璃上,窗户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好像天公在无理取闹偏偏不让人睡个好觉,要把屋子里深陷入梦境的人摇醒一般,几道闪电隔着窗子带着寒光打得竟有些渗人。

    林枫曾经被这段梦境折磨了好久。

    他真的怕了。

    现实中没胆怯过的中年男人,竟然会因为一段无限重复的梦境,吓破了胆。

    林枫的身上像是被鬼上身了,他在梦里竟无法翻个身:穆然就在他的枕边。

    她一遍遍哈着热气,在他的耳边喘息:“你呀,就是个口嫌体正直。我都来了还不肯抱着我吗。”

    林枫明明只是平躺着,却感觉一下子心跳地能蹦出嗓子眼儿。

    偏偏这个时候,穆然纤细冰冷的手拨开了他的衣襟,贴上了他的胸膛。

    他的胳膊压在了穆然的手上,正无处可躲,穆然又在这时候蹭着一头秀发枕在了他另一只胳膊上。

    这么放着胳膊就会碰到穆然的脸颊!林枫蓦然一抬手,顺势把手放到了穆然的肩头。

    真的是她!

    林枫觉得浑身都僵住了。

    和以往的梦境一样,穆然还是开口了:“这种事儿,哪有让女生主动的呀。”

    这句话之后,他自然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穆然跟他十指相扣,手掌心里一起握着涔涔汗珠。

    穆然抬起了那双满是深情的桃花眸子,看着他,“你瘦了。你瘦了好多。怎么手心里都起了茧子呀。”

    ……

    林枫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做梦了。

    这种浑浑噩噩半睡半醒的日子他过够了,好长一段日子,他晚上都是开着灯不再入睡,只等着天亮才勉强合上眼。

    他给自己打了一副铁索,只有日日戴着这副锁链才能让放纵的双手安生,让澎湃的内心平静。

    今夜为什么没有带锁?

    林枫一时脑海里血滚翻腾,一遍遍责备自己:为什么要摘了那副铁索!

    还在挣扎着的林枫,突然感觉到了穆然冰冷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胯骨上。

    不,那一幕不能重来。

    错,那一线不能再犯。

    决不能再让她往下肆意放纵了。

    林枫像是挣脱掉了上身的鬼,猛一抬腿,把穆然身下的手拉过来,稳稳地夹住了。

    身边的女人挣扎了片刻,突然开口声音颤抖:“林宽,是你吗?”

    林枫只觉得这一刻他耳鸣了。

    耳边雷声轰鸣。

    他真的听不见了。

    林枫放弃了五官的所有感受,他用尽了浑身气力,终于能在梦里张开口了,嗓子里像是塞满了血痰,噎得他上不来气儿。

    他声音嘶哑低沉:“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不知是他的这一声呵退了穆然,还是梦境已去,眼前的穆然突然消失了。

    但林枫却还在半睡不醒之中挣扎。

    #

    窗外的雨水哗啦哗啦地扫过车窗。

    林宽看着这一路的雨夜,想起了从延山回来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场急雨。

    但那时候,他在窗外,冷诺在火车里一直望着他,即便浑身浇透却又是何等惬意。

    可此时的窗外被雨水刷落成了模糊的镜面。

    这镜面里只映着他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林宽坐着坐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做了个惬意舒心的梦:

    成亲那天,以大哥未婚妻身份嫁进林家的冷诺当晚就被父亲介绍给了大哥。

    林宽把大哥送进去,帮他们关上了新婚喜房的门。

    可是,他的脚步没有立即挪开。

    他并不是有意的,但距离太近了,他能清晰地听见房里传来新婚燕尔春宵合欢的娇嗔喘息。

    林宽狠劲儿拍了拍自己坐麻了的腿:他该抬腿走开的,怎么不走呢!

    在梦里,蹲墙角的林宽竟是禁不住一阵阵的脸红心跳。

    第98章 清晨

    天刚蒙蒙亮, 林立已经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下来。

    他跟打了鸡血似的,拧开水龙头,刺骨的冷水一遍遍捧在脸上, 还依恋着暖和被窝的脸顿时清醒了。

    昨晚林宽踏上火车那一刻, 他已经跟他的二哥悄悄许下诺, 他要像二哥那样, 挑起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家人的担子了。

    面对清晨的厨房,这刚跨进高中校门的少年满怀热情,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人人都说林家是渤广响当当的万元户, 传的少说也有方圆十里。

    但从小没了妈, 挨过饿吃过树皮,下过乡种过地的林枫林宽, 从未过出来一点儿让人羡慕的日子。

    唯独林立, 从小被全家宠着,衣食无忧。

    父亲和大哥虽然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天塌下来有二哥顶着, 只有他作为林家老三, 过出了万元户家小儿子的优越。

    新书包,新胶鞋,甚至崭新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

    这些搭上林立原本就阳光的一张脸,让他的书桌里永远塞满了落款三毛, 张爱玲, 琼瑶这些让他莫名其妙的纸条。

    林立虽说是三兄弟的老幺, 但他跟林宽差了十岁, 没什么机会捡哥哥们的旧衣服。

    穿衣服不用等着过年, 每到换季,都有二哥给添新的。

    上小学那会儿, 林立看见班里同学们的胳膊肘上都有块补丁,唯独他的衣服上没有。

    仿佛是落后了一种时髦,刚没了妈的林立哭着闹着愣是用剪子在胳膊肘上豁了两个口子。

    之后,扬手要打他的一巴掌没落下来,林宽却悄声去赶着裁了布,连夜在他的新衣服上给补了两个带着星星的漂亮补丁。

    此时,林立盯着两只带着星星,林宽常用的蓝色套袖,正是当年给他缝了补丁剩下的料子做的。

    林立鼻子一酸又想起了他的二哥。

    如果长大了,林立也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二哥,哪怕二哥要的是天上的星星。

    他戴上了套袖。

    林立舀了半瓢小米,添了一锅水。回想着林宽的样子,边熬着粥,又煮上了三个鸡蛋。

    折腾了一早上,热气腾腾的早饭弄好了。

    林立顾不上摘下来套袖,冲着楼上就喊,“冷诺,吃饭啦。”

    他又撩起帘子,走出厨房,拍了拍旁边的屋门,“大哥,起床一起吃饭吧?”

    正要转身,却隐约听见屋子里有熟悉的叫声,林立刹那间有些茫然。

    但他还是推开了林枫的房门,“大哥,我进来了。”

    林立以为自己瞎了,他要被刺瞎了!

    他猛抓了把眼睛,可惜,眼前的画面没变。

    林立的眼前,林枫背对着他,一只手撑着枕头,上半身支撑了起来,好像正要挪着腿下床。

    可隔着林枫的半个身子,下面那张熟悉又漂亮的侧脸,林立不会看错,正是冷诺。

    “林枫!”林立没喊他“大哥”。

    他上前一步,吼起来震得耳膜回颤,“你真是疯了吗!”

    说着他抬手抓起了林枫的衣领,要把他从床上揪下来。

    但松了扣子的睡衣,被林立从后面一扯,竟是直接给脱光了膀子。

    林枫腿用不上力,一个踉跄,被拽下去的衣服一带,整个人狼狈地从床上滚了下去,伏在了林立脚边。

    抬头看了看满眼通红眼光狼戾的少年,林枫握着他的脚踝,忍痛沉声:“林立,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你听大哥解释。”

    可手里空攥着一件睡衣的林立,现在耳边是轰鸣的。他根本听不清脚边的男人在呢喃些什么。

    林立没理脚下的林枫,他看向床边,二哥的女人已经坐起来了。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手指着脚边的林枫,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缓下声来:“冷诺,他是欺负你了么?”

    冷诺蜷缩在被子里,她很想解释,可是她没法解释。

    她的脑子里现在就是刚刚刮了大白的墙,堵得严实,又一片空白。

    她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能无助的垂下了眼睛,她其实也想听听林枫怎么解释。

    可是,冷诺却不知道,她的这一副无心的表情,已经给了林立一个错觉。

    林立没等林枫再张口,猛一抬腿。

    嗙!这一脚踢得不轻。

    林枫在地上滚了几下,撞上了三角架子,架子倒了,才换了不久的土烧花瓶实实惠惠地砸在了林枫身上。

    回望着少年此时狰狞的面孔,林枫竟然抽动着嘴角自己笑了。

    若是眼前是林宽,他根本不需要解释。

    可是眼前是林立,他根本没机会解释。

    虽然都是他的弟弟,但这是不一样的,林枫心里清楚。

    他跟林立差了快二十岁了,从林立生下来,他就在外面忙着,他们的接触太少了。

    没了林子江之后,大哥如父,林枫在家里一直是有权威的,不过,那也是建立在有林宽这个支点的前提。

    林枫趴在地上,单手扶着腰,任凭碎开的花瓶里的水稀释着他身上留下来的血,他根本动不了。

    他没再做无谓的挣扎,抬起头能勉强跟冷诺对视。

    林枫声音淡然,“丫头,你也是走过一场婚姻的人了。有一件事你得清楚,你大哥、我没碰你。”

    工地上向来游刃有余的冷诺,碰到这种事就呆成了小木人儿了,她听见林枫这么说,才慌慌张张地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伸到被子里要摸什么。

    “到底是怎样?”林立一跺脚更急了。

    看见两个外行问外行,林枫也不打算再多做解释了。试了几下,腰一点儿都动不了,他放弃了。

    干脆垫着胳膊趴在地上对视林立:“你想听什么怎么样!”

    林立面红耳赤的一下子接不上话,看见林枫的腰好像真被踢重了,他蹲过来想搭把手却又被林枫一抬手躲开了。

    林枫呵斥:“你离我远点儿。”

    顿了顿,林枫看了眼这个难为情地蹲在身旁的弟弟,才声音软了下来,“你去把笤帚和搓子拿来,先把碎花瓶扫了吧。”

    林立听见指使他,便照着做了。

    冷诺这才下了床,蹲在林枫身边也搭不上手,她咬着指背,低声问,“林枫,昨晚是怎么回事儿?我好像喝断片了,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林枫闭上眼睛,停了片刻,也只是摇了摇头。

    林立取来了搓子,扫完了碎花瓶,依旧是握着拳站在旁边。

    他蹲在了另一边:“大哥,是不是我踢重了,你起不来了?”

    林枫勉强抬了抬头:“没事儿。扭了下腰,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想吓唬林立,没再多说,又趴下了。

    林立在屋子里扫了个来回,林枫冷诺的反应也看在了眼里。

    平时他不是个多事儿的人,但这一次关系到他的二哥,他忍不下去了。

    林立重新拽了拽手上的蓝套袖。

    他冲着林枫光着的膀子,带着七分指责的语气还是问出了口:“大哥,你别怪我多话。就算你们没什么,二哥刚走,你何必要挤着跟冷诺睡一个屋?还是一张床。你这算什么?”

    冷诺见林立还是带着脾气,怕他再伤到林枫,赶紧走过来,隔开了两个人。

    她替林枫答道:“林立,恐怕这是误会的。昨晚我们明明是一直跟谢然一起来着……”

    不提谢然倒好,说道谢然林立倒是想起来了:“跟谢大哥有什么关系,他昨晚早就走了。还跟我打招呼了呢。一直喝的,就你们俩!”

    冷诺跟林枫都在拼命回忆着昨晚的事儿,但两个人想起自己的梦境,都不好开口了。

    林立又甩了一句:“喝了酒,就这么疯狂。大哥,你以后还是少喝点儿吧。”

    说完,也不再问林枫,少年双手插在林枫的身底下,双手一抬,把整个人横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一推门,也不喊人吃饭了,一个人出去了。

    林枫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丫头,昨晚你记得谢然什么时候走的么?”

    第99章 腰伤

    被问道昨晚的事儿, 冷诺仔细琢磨起来。

    跟林枫一起摸索着回忆,不难想起,最后断片都是喝了谢然给的酒之后的事儿。

    “林枫, 你说谢然他还能给咱俩的酒里下药了么?”冷诺越想越蹊跷, 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算了。林立上学去了么?”林枫并没回答冷诺的问题。

    “嗯。走了。我刚刚还看他立在门口, 应该是想进来看看你吧。”冷诺的确看见林立挎上了书包之后, 还路过门口站了下才出门去。

    “下不下药的,都过去了。我们不还是好好的么。”林枫摆摆手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说话, 示意让冷诺出去。

    “可我想不明白, 谢然有什么理由给咱们俩下药。他一直都为着北港比谁都拼命。再说了,就算是酒里不干净, 咱们又怎么能都走进这一间屋子里了呢。”冷诺把话说出了口, 也突然明白了八分。

    就算她自己是习惯性回到这间屋子里,林枫也绝不会习惯性的走进来。毕竟林枫的腿没好——他自己根本不可能走进来!

    “丫头,算了。别说下去了。我心里有数了。”林枫说话已经有些吃力, 明显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你有数有什么用。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 什么事儿都自己忍着。今天碰上谢然,我就要当面问问……”之后,冷诺还想数落林枫“真憋屈”之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林枫躺在床上嘴角有些抽动, 脖子上已经青筋跳动, 两只手都抓上了褥单子。

    “不对, 林枫, 刚刚林立是不是那一下子把你踢坏了。你别强忍着啊。”冷诺伸手去摇了摇林枫, 只摸得到林枫手上冰凉,头上已经冒汗了。

    这个时候, 就算冷诺不懂医术,林枫狠劲摇头说没事儿,她也知道这耽误不得。

    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都往林家跑的谢然,今天是电话打到三化也联系不上人了。

    冷诺只好喊了救护车,跟着林枫去了医院。

    人都上了救护车,林枫还一个劲儿地挣扎着嘱咐冷诺,不用去渤广中心医院,附近的二院就行。

    冷诺一听就知道,这无非是不想让林宽知道。她勉强答应了。

    谁知林枫没个头,又叮嘱道:“不关林立的事儿。别告诉他。”

    这次冷诺看着心累:这个时候了还能想这些。

    她干脆甩开了这只抓着她不放的手,心一横假装没听见。

    人送到医院了,等了半个钟头不到,热心的老医生就出来喊人了。

    “谁是林枫同志的家属?”

    冷诺这会儿来不及考虑喊得是什么,她赶紧跑了过去走到了床边,“大夫,我是。林枫怎么样?”

    “你是患者的亲属?你丈夫腿还没好利索。这是怎么伤的?”老医生端详了下眼前的年轻女人,口气有些责备。

    反正也不认识这老医生,出了院门再无缘相见了,冷诺也懒得解释她并不是林枫的妻子。毕竟她更担心说完不是亲属,就问不到病情了。

    冷诺顺口答道:“噢。我是亲属。他,他就是不小心从床上掉下去摔的。”

    不管怎么样,冷诺也分得清里外,她不会在这里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医生,林枫是被他弟踢的。

    老医生扶了扶老花镜,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下冷诺,简直像在给冷诺做人工透视。

    “怎么了?他腰伤很严重么?”冷诺被看得有些毛了。

    “小姑娘,你也别怪我多话。你丈夫腿还在恢复。年轻人嘛,有需求也很正常,但这种时候也得克制些吧。”老医生见冷诺低下了头,剩下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冷诺听懂了,她脸红的像腊月白雪里的红梅,白里透红来得突然,滚烫的双颊让她一时害羞低下了头。

    “大夫,不关她的事儿。是我自己摔的。”林枫狠劲儿拍了拍床板,声音嘶哑着喊了出来。

    “年轻人。好了好了。你可别乱动。这可不是抻了一下腰这么简单。”老医生被身后林枫的声音突然吓了一跳,他赶紧拍了拍林枫的肩膀,让他别动。

    “大夫,他到底严不严重?”冷诺也不顾脸上还发烫,抬起眼睛,又追问了一遍。

    “你丈夫现在是急性腰扭伤,正常人也得静养三天。他的腿现在也没恢复完全,保证他在床上横躺三天吧。回家休息好了就没事儿了。”老医生说完写了张处置单子就要递给冷诺。

    “等等,医生,我想住院。”林枫转过头,刚刚还大无畏的,这就突然满眼乞求。

    “小伙子,你这腿断了都没住院。这不用住院的。花这个冤枉钱不说,现在咱们医院也没有空床。”老医生以为林枫怕了,摇摇头笑笑安慰了他一下。

    林枫还要再坚持住院,被冷诺强行打断了:“行。谢谢大夫。我们走了。”

    老医生又补了张缴费单子,递给冷诺的同时叮嘱了几句,“记着了哈。至少三天,吃喝拉撒的都不能下床。不然腰废了就瘫了。”

    冷诺咬着下唇点头答应了。

    催到打爆了三化的电话,谢然到底是没来。

    只有大庆赶了过来,风尘仆仆的把林枫送回了家,抬腿就要走。

    “大庆,等等,你告诉我,你谢哥到底忙什么?”林枫一把拽住了大庆的袖子。

    “林师兄,谢哥他忙什么我是真不懂。三化也出了些乱子。我就听着他一手弄者北港治污,又一手搭上了什么冻土问题。焦头烂额的。这些,我一个开车的真不知道。”大庆说话利索,也利索地甩开了林枫的手。

    “谢哥今晚也得住厂里了。冷设计师要去林达,我现在赶紧送你一趟就得回去了。林师兄多保重啊。”大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枫自然没法再缠着他了。

    冷诺也片刻不敢耽误,走了一趟林达,半天下来滴水不进的忙完了,赶着就回来了。

    转眼下午两点多了。

    “林枫,我回来了。”冷诺顾不上换衣服,一进门就先进屋了。

    “丫头,别让林立知道。把门锁上。他要是问,就告诉他,我还生他的气就是了。”林枫一开口,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冷诺也习惯了,不跟他废话,点点头,“行。这三天我照顾你就是了。不告诉他。”

    “丫头,别跟我来这套。你也出去。把门锁上。”林枫口气冷得不容置疑,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林枫,实话告诉你。你这套我也不吃。不用我照顾,我今晚就告诉林立。马上就告诉渤广医院,今晚就让他们联系林宽。”冷诺的言语更加淡定坦然。

    冷诺也是个说一不二的,这一点他领教过了,这一次还被她拿捏了弱处——他的确最怕林立内疚,林宽担心。

    林枫终究是拧不过,只好闷声把脸转了过去。

    冷诺还是不放心,干脆丑话也说前头来了:“大夫说了,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你别跟我闹别扭。如果林宽在这儿,你就会放松让他帮你,不是么?我也一样。”

    “丫头,你怎么可能一样。”林枫轻轻叹了口气。

    “行。那你选吧。尿完床,我给你换洗床单,裤子?还是我们一起安安稳稳过好这三天?”冷诺一咬牙,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也不等林枫回答,她又硬着气儿来了一句:“我先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喝的。酒,就忍两天吧。”

    说完,一转身往厨房去了。

    第100章 痰盂

    不就是三天照顾个病人么。

    冷诺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直到她端着茶缸子, 把林枫呛的咳嗽,还洒了他一脖子水,才开始反省原来这三天未必好过。

    林枫咳嗽刚停下了, 取笑冷诺的语气都不肯掩盖下:“丫头, 没照顾过人吧。其实, 就三天, 我自己待着吧。至少能保着命,死不了。”

    “电钻子在顶楼是吧?你等着。”冷诺脸一沉,一言不合转身走人。

    林枫躺在床上刚刚还笑着, 这会儿急得脸都青了, “闹脾气也不带用电钻的。丫头,你别吓我。”

    没一会儿工夫, 冷诺从楼上下来了。

    手里还拎着个小头杯子。

    小杯子还带着新木的味道, 一看就是刚做出来的。

    小杯子右边的饮水口连在了杯口,修成了个婴儿用的直饮杯的形状。

    左边连着一根L型的木质吸管。

    “哈哈,怪不得找电钻呢。丫头手挺巧呀。”林枫接过来拿在手里, 看了眼这头上长角的小木杯子, 自然知道了它奇形犄角的用法,嘴上不忘先称赞了句。

    “我可不是光手巧。行了。这次你不用起身就能喝水了。”冷诺把小杯子拿过去,又重新装了半杯水放在了林枫的手边上。

    “对。丫头心灵手巧嘛。我说漏了。啊,人还美。”林枫说笑起来, 脸上劲劲儿的坏笑, 一张本来就痞帅的脸上, 胡茬都显得倔倔的。

    “你最好嘴上甜点儿。我正在琢磨着该给你打个什么样的尿壶呢。”跟林枫说话, 说建筑之内的都能讲得透彻, 说建筑之外的也能聊得轻松。

    “丫头,有些世面你没见过, 别什么都想着信手拈来。这三天我跑不了林达了。你一个人忙都忙不过来。别瞎整些没用的。”林枫假意皱了皱眉,把冷诺硬是赶了出来。

    冷诺出了门,林枫才松开了按着肚子的手。肚子咕噜咕噜这会儿才肆意叫起来。

    其实,平心而论,冷诺并不打怵跟林枫单独相处。好像是彼此熟悉了好久的同事。

    她看不懂林宽在想什么,却看得懂林枫。

    冷诺并没走远,她不过是去厨房把她刚刚买回来的烧饼取了回来。

    再回到林枫房里,也不敲门了。毕竟昨天为止这还是她的屋子。

    “饿了吧。给。”冷诺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另一个塞给了林枫。

    林枫接过来烧饼,只是笑了笑,并没打算吃的意思。

    “怎么?吃东西也得等我喂你?”冷诺嘴里嚼着烧饼,嘴上不得空,话得捡着简单粗暴的说。

    林枫眉眼深邃,眨起眼睛来,还挺有些一本正经的意思:“丫头,你知道么。阿宽跟我讲新医学,他说人光喝水,过个三天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还会促进身体的新陈代谢。”

    冷诺嘴里还是鼓鼓囊囊的,“得了吧。他要是这会儿说这个,就是虐待你这种残疾人。”

    “别废话,忙着呢。赶紧吃,不然我给你塞进去。”冷诺语气强硬,软的不行真来硬的了。

    “怎么塞?难道你还会脑洞大开,去给我做个喂牲口的食簸子?”林枫跟个小姑娘,嘴上是不会甘拜下风的。

    他铁了心不想吃东西,就是不愿意再忍不住排泄给冷诺添麻烦。

    林枫的这点儿心思,冷诺要是都看不出来,就不算了解林枫了。

    “问我怎么塞?那是你逼我的。看好了。”冷诺一急,把嘴里的烧饼嚼碎了,弯下腰就要往林枫嘴边怼去。

    林枫嘴角一抖,猛一抬胳膊拦住了。

    他声音急促:“丫头,这种玩笑开不得。”

    冷诺还没反应过来,林枫的脸边已经染上一层酱紫暗红。

    冷诺端详着林枫的脸色,知道林枫恐怕是误会了。

    其实,她刚刚不过是打算嘴里吐出来到手心里,假意朝着林枫嘴边抹一把恶心他而已,不是林枫想的那种嘴对嘴。

    被林枫这么一拦,倒是平添了几分尴尬。

    冷诺侧过脸去,话语里有了几分女人的温柔:“林枫,你想多了。但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你好好吃饭。早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北港等着呢。林达离不开你。我一个人根本跑不过来,你是知道的。”

    “丫头,放心吧。你大哥身子板硬着呢。林立早上走得冲,这会儿快回来了。你出去吧。”林枫推了一把冷诺,坚持让她出去。

    冷诺看着那只被冷落的烧饼,心里有些不忍,但她还带着一堆图样回来的。

    的确没工夫再这儿跟林枫继续僵着,便松了口气,没再跟他废话了。

    冷诺只要一忙起来,就是没个准儿了。

    她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甚至根本没听见林立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是林立帮她开了书房屋里的灯,她才注意到。

    “冷诺,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林立很客气。

    “没事儿。你有事儿就说。对了,我买了烧饼搁在厨房。”冷诺转过头却还是握着铅笔。

    “烧饼我看见了。回了下锅,你也趁热吃。大哥还跟我生气,不肯让我进他屋里。”林立说着话有些惭愧的垂下了脑袋,“冷诺,你告诉我,是不是大哥伤到哪儿了?”

    冷诺跟林立年龄相近,他们平时说话都是轻松简单明了。

    如果不是她答应了林枫,她这会儿真没打算欺骗林立。

    甚至她本心是站在林立这一边的,她心里也在嘀咕:都是一家人,凭什么连个腰伤都要瞒着。一家人不就是应该彼此关照,彼此照顾的么。作死的林枫!

    但冷诺咬了咬铅笔头,还是敷衍过去了,“林枫那个人,什么时候不是那个臭脾气。别理他就是了。我这手头这会儿忙不开。晚上你先吃着哈。”

    冷诺生怕林立再开口问她,她怕说漏了嘴,赶紧转过头,唰唰动起铅笔,刻意在草纸上磨出了声响。

    林立没再说话,轻轻掩上门走开了。

    可没过半个钟头,林立又回来了,咚咚,这次他轻敲了下书房的门。

    “冷诺,是谢大哥的电话。他说他只有明早6点能去一趟三化。说你也方便的话,就让司机来接你。”林立只是来传达话的。

    “跟你说完这些,谢然就把电话挂了?”冷诺有些纳闷。

    “是啊。说完这些就挂了。我还听见电话旁边有人催促他,说到时间了,请挂断。跟平日里热情的谢大哥不一样,怪怪的。”林立也挠了挠头。

    越听越蹊跷,但冷诺也是急着跟谢然见一面。

    除了质问他昨晚的事儿,关于北港的动向,她也急着跟谢然打听。于是,她记下了时间,继续忙了起来。

    等再离开书房,天已经黑透了。

    冷诺还是自己去了趟厕所才想起来,得看看林枫了。

    冷诺抬头看看林立的屋子灯已经暗了。

    她这才端着搪瓷高脚痰盂推门进了林枫的屋子。

    “丫头,天黑了,你出去。林立还没睡。”还没等放下痰盂,林枫就在床上赶她走了。

    “大夫说的很明白,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你憋了这么久了。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冷诺压低了声音,也知道林枫不愿意再让林立误会。

    “你出去,现在就出去。用不着你管。”林枫说话明显费劲,像是在忍着什么,打着牙床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冷诺也不跟他废话,已经坐在了床边把林枫扶了起来。

    但林枫腰上用不了力气,腿也不给力,扶住他已经让冷诺咬紧了牙关。

    偏偏林枫又极不配合,冷诺又急又气,“你赶紧放松完了我就出去。不然,这么纠缠下去,谁也别想好。”

    林枫虽然身段削瘦,却也是个八尺男人,腰动不了,身上就硬的像个铁架子,每帮他挪动一下,都得是十二分的力气。

    冷诺都忙出一身汗了,总算才帮林枫坐起来,还得是林枫自己两只手撑在床边上。

    “林枫,我只把你当亲哥哥,我能摸到你这里都僵起来了,你别跟我拧着劲儿了。灯都关了,让我帮你脱下来吧。”冷诺已经累的头大了,开始柔声乞求了。

    “够了。你闭嘴。我自己来。”林枫真要被折腾疯了。他声音压在了喉咙里滚动。

    搪瓷痰盂里终于有了哗啦流水声。

    冷诺刚打算松口气,就听见哐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了。

    “冷诺,大哥,你们在干什么?”门外的声音在低吼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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