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色凝重, 火光映得城门灯火通明,两排禁卫军手举火把笔直站着,为首的男子坐在马背上, 又问了一次:“车里是何人?”

    明玉瞬间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一把握住苏暮雪的手, 蹙眉低声道:“小姐, 是禁卫军统领王放。”

    苏暮雪透过车帘缝隙朝外看了一眼, 黑色高头大马, 马背上男子长相粗犷, 右侧眼尾处有刀疤, 身形比一般男子要健硕很多。

    她端详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忆起, 那年在皇家别苑,王公公带人来问话,争执间有剑向萧安辰刺去, 事发突然, 她离得远没办法施救,蓦地,有人从暗处跑出来,挡住了挥舞而来的剑。

    萧安辰被救,挡剑的人右眼尾刺伤,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人, 她还曾问过萧安辰, 救人的男子去了哪?

    依稀记得萧安辰说的是:“死了。”

    死了的人如今复活, 改名换姓, 还成了禁卫军的统领, 萧安辰当真瞒着她好多事。

    只是为何呢?

    为何不让她知晓?

    眼下这个问题无解, 当务之急离开才是上策,苏暮雪想起他曾见过自己,便找来面纱遮在脸上装作生病的样子。

    明玉轻揽着她的肩膀,拿着帕巾为她擦拭额头,马车外再次传来谈话声:“不说是吗?不说给我搜!”

    车夫拦住,用手比划了半天。

    王放心腹见状,说道:“统领,原来是个哑巴。”

    “哑巴?”王放目光如炬,黑夜里更是瘆人,“不管是谁,进出城门一律要查,去,把车上人叫下来。”

    王放虽是武将,但头脑并不简单,做事也不含糊,眸光一瞬不瞬盯着马车看。

    “你,下来。”护卫上前勾勾手指。

    车夫嘴里咿呀咿呀,手不断比划着,但就是没动。

    “老子听不懂。”护卫伸手去拉他,“快给老子下来。”

    车夫一个不查从马车上摔下来,护卫慢慢探出手,朝着车帘掀去,指尖快要碰触上时后方传来马蹄声。

    紧接着有人拉紧缰绳,迫使马停下,马儿仰天长嘶,马背上跳下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红朝服,头戴纱帽,显然是刚从皇宫里出来,“王统领。”

    “郑太医。”王放没下马的意思,身体前倾,挑眉问,“郑太医不在陛下身边侍疾,怎么来这了?”

    郑煊走到马车前,浅笑道:“来为舍妹送行。”

    “舍妹?”王放问道,“马车里的人是郑太医的妹妹?”

    “正是。”郑煊拱手作揖,“舍妹身子不适要出城求医,不知王统领可否放行?”

    “郑太医便是这皇城里最好的医官,舍妹身子不适何需出城。”王放眉梢挑着,“郑太医莫要说笑了。”

    “最好不敢当,只是为医者也不是任何病症都能医治,舍妹患的是……”郑煊走近,声音放低,“瘟疫。”??!!

    王放眼睛大睁,身体倏然绷直,一脸嫌弃的神情。

    其他人也听到了郑煊的话纷纷后退,王放问道:“瘟疫?既是瘟疫岂能随意放出城。”

    “不放的话,”郑煊睨着王放道,“王统领是想让瘟疫在皇城蔓延开么?我等倒是无惧,陛下呢?陛下的安危王统领也不顾了么?”

    王放:“……”

    亲卫走上前,小声嘟囔:“统领,听说染了瘟疫是会死人的,这人不能留,留下是祸害。”

    “不能留?”

    “对,不能留。”

    “那便杀了吧。”

    王放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既然活着是祸害不如死了省事。

    “王统领这是说笑呢吧。”郑煊道,“我郑家的人岂是王统领说要杀便能杀的。”

    王放轻呵,“在下只是同郑太医开个玩笑罢了。”

    “是玩笑就好。”郑煊道,“还望王统领高抬贵手,快快放行。”

    亲卫给了王放一个眼色,悄声道:“统领,这人不能随便杀。”

    王放不傻,踢了他一脚,随后道:“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慢慢打开,哑巴车夫再次坐到马车前甩着鞭子驾车前行,马车行至城门口时,王放喊道:“等等。”

    车内,苏暮雪神情一凛,脑中思索着别的方法,她示意明玉找来胭脂,在脸上涂抹起来,装成了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郑煊问道:“王统领还有何事?”

    王放骑马走近,面上含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我突然想起,郑太傅不是只有郑太医一子么,郑太医何来妹妹,嗯?”

    郑煊早就有备而来,“舍妹是家父早年在外收养的遗孤,及笄之年一直养在外面,去年才接回府中,王统领若是不信,大可去问。”

    “哦,我再提醒王统领一声,这病传染力极强,王统领还是离马车远些好,不然,染了病,这皇城也是留不得的。”

    “王统领多年筹谋,总不想刚刚当上统领便被赶出皇城吧。”

    “你说是吗,王统领?”

    王放在意的就是他这一身官职,听后,轻笑一声:“有郑太医和郑太傅在,我还有何不放心的,请。”

    马车内的苏暮雪长吁一口气,透过飘扬的窗帘看了眼几步远的郑煊。

    光影绰绰,男子的脸被把火映得通红,那双眸子漆黑绽亮,他背脊挺得笔直,态度不卑不亢。

    有那么一个瞬间,苏暮雪莫名生出一抹别样的熟悉感,稍纵即逝,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便消失不见。

    郑煊似是有感应般,也侧眸看了一眼,隔着缥缈的火光,他看到了那双美艳的眸子,记忆再度被拉扯开,眼下剑拔弩张的情景同当年皇家别苑一样。

    不同的是,那日他眼睁睁看着她入虎穴,今夜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似乎不管过去多久,他都是送行的那个。

    窗帘漂落,苏暮雪收回眸光,恍惚间眼角余光似是瞟到什么,太远,她也不太确定,她凑近窗子,抬手掀起帘子,盯着王放的腰间看去,一眼认出了他腰间别着的那把短刀。

    那是苏铭及冠那年,她亲手赠与的,苏铭的短刀为何会在王放身上???

    苏铭他???

    有个不好的预感从苏暮雪脑海中冒出,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

    明玉看着身后渐渐关闭的城门拍拍胸脯,“小姐咱们总算出城了。”

    苏暮雪握上她的手,严肃道:“明玉,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明玉不解:“为何?”

    苏暮雪道:“王放腰间的短刀是苏铭的。”

    “苏护卫的短刀为何在王统领身上?”明玉反问。

    “……不知。”苏暮雪面色如同此时的夜空,悠悠道,“我一直把苏铭当弟弟看待,他不能有事。”

    “那我们要怎么做?”

    “进城找寻苏铭下落。”

    苏暮雪不忍明玉犯险,“明玉,车上有足够的银两和干粮,你先去边关找爹爹,等我找到苏铭再——”

    “小姐不走,奴婢也不会走的。”明玉打断苏暮雪的话,回握住她的手,“小姐,让我留下帮你吧。”

    苏暮雪睨着她,半晌后重重点头,“好。”

    皇宫。

    萧安辰依旧沉睡着,口中时不时呓语出声:“母后,你为何要这样对儿臣。”

    “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雪,阿雪。”

    “阿雪,别离开朕。”

    “……苏暮雪朕不会让你离开的。”

    “老天要跟朕抢,也得看朕允不允。”

    “你是朕的,这辈子都是,死也是。”

    “回来,回来,回来……”

    王嫣然坐在龙榻前,听着萧安辰的呓语声,双眉拧到一起,心里恨恨地想,她就那么好吗?

    为何到这个时候还不能忘记。

    她转身屏退身后的宫人,待他们出去后,倾身凑到萧安辰身前,压低声音道:“你的阿雪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阿雪不会死。”

    “她死了,尸骨全无。”

    “不是的,不是的,她没死。”

    “我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

    “不不,朕啊阿雪一定还在,她还在。”

    “忘了么?那场大火。”

    “火,什么火,没有火。”

    “有,很大的火,苏暮雪就是被那场火活活烧死的,她死的很惨很惨。”

    萧安辰梦魇更严重了,像是走不出来似的,不断喃喃呓语,“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王嫣然太气,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陛下,你死心吧,你身边只剩我了,只剩我!”

    萧安辰眉梢拢到一起,额头冒出细密的汗,作势要挣脱,可,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挣脱不开。

    王嫣然指尖几乎要陷进他肉里,冷声道:“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

    “砰。”药碗被萧安辰挥打到地上。

    太医听到声音急急走进来,王嫣然松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太医道:“王贵人,陛下如何?”

    王嫣然一脸愁容,“陛下还是不肯服药。”

    太医一脸忧心,“下官再去命人熬药,这药陛下一定要喝。”

    王嫣然道:“好,你去,本宫在这陪着陛下。”

    太医离开,寝殿内又只剩王嫣然和萧安辰,昏迷中的萧安辰感觉到了锥心般的疼痛。

    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戳刀,一下一下,痛得要命。

    他想睁开眼看看,可眼皮很重,无法睁开,他在黑暗的夜里奔走着,耳边时不时传来苏暮雪的轻笑声。

    “阿辰,快来,阿辰快来。”

    萧安辰追过去,“阿雪,等等我,等等我。”

    夜里雾气太重,他把人跟丢了,蓦地,眼前出现滔天大火,他定睛去看,看到了全身燃烧的苏暮雪。

    “阿雪,阿雪。”他声嘶力竭呼喊。

    “啊,啊。”火海里的苏暮雪痛苦呻、吟。

    萧安辰看着渐渐消失不见的人儿,猛地睁开了眸子,大口喘息着,须臾,他头转向一侧,看到了一脸惊恐的王嫣然。

    王嫣然收起手里的簪子,藏到身后,吞咽下口水,紧张道:“陛陛下你醒了。”

    萧安辰一瞬不瞬睨着她,似乎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

    王嫣然吓得手都在抖,“陛下要要喝水吗?”

    萧安辰眼睫很重地眨了下,黑眸溢着寒光,骤然清醒的他,神情比之前还冷凝,隐隐透着杀意,“你怎么在这?”

    开口便让人胆颤心惊。

    “臣妾在这侍奉陛下。”王嫣然牵强笑起,“陛下醒来真是太好了。”

    “郑煊呢?”萧安辰冷声问道。

    “郑太医家中有事先行离开了。”王嫣然道,“其他太医都在。”

    “宣郑煊来见朕。”说着,萧安辰掀开被子要下床,只是胳膊上无端传来痛感,让他身体趔趄了一下。

    “陛下,太医交代陛下不能动。”王嫣然起身扶住萧安辰,“陛下还是快些躺着吧。”

    即便萧安辰病了这么久,可说到底是个男子,男子力气向来比女子大,他轻轻一挥,便把王嫣然挥退几步。

    “啪嗒。”王嫣然手里的簪子掉了下来,她眼睛大睁,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萧安辰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扶着胳膊坐起后,唤了声:“周嵩。”

    周嵩正在殿外守着,听到声音急匆匆进来,老泪纵横道:“陛下,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萧安辰心中都是关于苏暮雪的事,没心思说别的,沉声道:“郑煊呢?把郑煊给朕找来,朕有话要问。”

    “是。”周嵩躬身走出殿内。

    “陛下,陛下是想吃什么,臣妾命人去做。”王嫣然起身时,趁机把簪子捡起来,藏在身后。

    “不吃。”萧安辰道,“出去。”

    “是。”王嫣然走出殿门的瞬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庆和殿。

    萧安辰端坐在案几前,用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前面郑煊已经跪了一盏茶的时辰。

    殿内静谧的可怕,灼光映出年轻帝王那张清隽的脸,虽然脸色很白,但威严的气势还在。

    周嵩又给萧安辰续了一杯茶,小心探问:“陛下,要不要用些膳食?”

    言罢,萧安辰冷冷睨了他一眼。

    周嵩不敢多言,后退开。

    少倾,萧安辰放下笔,眼睑慢抬,神情冷峻,“郑煊,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郑煊作揖道:“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萧安辰身子后倾倚上椅背,“皇后身子一直是你在照看,你就没发现她有何不寻常,嗯?”

    “没有。”郑煊定定道,“臣眼拙,未发现皇后有不寻常之处。”

    “没有?”萧安辰淡扯唇角,“朕这段时日醒醒睡睡,恍惚间记起一些事,皇后身子本已渐好,为何那日突然犯病?”

    “皇后体寒,受不得冬日的冷。”郑煊道,“想来是夜里窗子没关好,突然染了风寒的缘故。”

    “那病症为何如此严重?”

    “每个人体质不同,病症也会不同。就像陛下,昏睡多日后,醒来只是觉得乏,并没有太大的不适,但若是皇后这样的女子,怕是……”

    郑煊回答的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破绽,可落在萧安辰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太过合理,没有丝毫破绽,反而更让人存疑。

    “朕听闻,皇后曾命宫女送了郑太医一坛亲酿的果酒。”

    “那是皇后体恤臣辛苦。”

    “皇后赠酒就没说什么?”

    “说了。”

    “说的什么?”

    “让微臣好生照看陛下,说陛下龙体最为重要。”

    “还有吗?”

    “没有。”

    萧安辰冷白指尖摩挲着玉扳指,脸上笑意淡淡,片刻后,“好了,朕乏了,你先退下。”

    郑煊:“陛下刚醒来,还是让微臣给陛下诊诊脉。”

    萧安辰:“不用,朕的身体朕自己知晓。”

    郑煊站起身,“微臣告退。”

    萧安辰挥了挥手,等人出去后,他问道:“失火原因大理寺可查明了?”

    周嵩回道:“小宫女不小心打翻了灯盏引起正曦宫走水。”

    “皇后……”萧安辰提到这个名字,心便不适,像是被什么揪扯着,“可有寻到?”

    “没。”周嵩说完跪在地上,“求陛下保重龙体,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陛下为她难安。”

    萧安辰抬手扶额,身上再无一丝方才的帝王气势,所有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走了一样,又是之前病恹恹的神情,“可有存疑之处?”

    周嵩据实禀告:“没有。”

    “……”萧安辰心里最后一起期翼也没了。

    方才他在梦中看着滔天的大火,想起一些事,苏暮雪不应该就这样死去的,也许也许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直言明,她不喜在宫里,也许也许,她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出宫。

    想到这里,他没有愤怒反而是雀跃,要真是那样,要真是那样,那该多好。

    他的阿雪还活着。

    他的阿雪还在。

    他不是孤家寡人。

    他、他也有亲人。

    可睁开眼,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听着郑煊振振有词的回答,他再次心碎了。

    她没有异常,那说明起火就是无意的,那她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她……她到底还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他的阿雪,殁了。

    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次日,苏暮雪回城,躲过了守城士兵的搜索,却没躲过禁军护卫的查看,“站住。”

    苏暮雪和明玉相视一眼,低头继续前行。

    “欸,说你俩呢。”禁军护卫高呼一声,“站住,再不站住我手里这箭可要射/了。”

    第32章

    苏暮雪和明玉是乔装打扮过的, 一身少年郎装扮,倒不怕被认出来,她停下, 慢慢转身,拱手作揖:“官爷, 是叫我们两个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护卫提着刀走上前, 绕着苏暮雪转了一圈, “你哪里来的, 进城做什么?”

    “草民城外香河村人。”苏暮雪说道, “进城给老母亲抓药。”

    “抓药?”护卫狐疑打量, “可有药方?”

    苏暮雪从衣袖里取出药方, 递上, “您请看。”

    护卫接过,有模有样端详起来,又有护卫走近, 拍了下他肩膀, 取笑道:“欸,你认识字么?”

    护卫一脸涨红,“去去去。”

    随后把手里的药方还给了苏暮雪,叮嘱道:“早去早回,晚了可就出不了城了。”

    “是。”苏暮雪接过药方放回原处,转身朝前走去, 明玉跟在她身侧, 大气不敢出, 直到两人进了城, 明玉才长吁一口气, “小姐, 好险。”

    接着她问道:“小姐,城外有香河村吗?奴婢怎么没听说。”

    “没有。”苏暮雪朝后看了一眼,拉上她的手跑进了前方的小巷子里,“是我胡说的。”

    护卫正和同伴打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问他:“城外有香河村吗?”

    “香河村?”那人想了想,“没有,有个香雨村。”

    “坏了,被骗了。”护卫猛拍大腿,“刚那俩少年有问题,快去追。”

    浩浩荡荡一行人追过去。

    苏暮雪听到脚步声,身体后倾贴上墙壁,眼神示意明玉不要动,明玉屏住呼吸,直到人跑过去,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姐,我们要去哪?”

    苏暮雪杏眸里簇拥着光抬眸看向前方,熙攘的人群里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叫卖,她定定道:“去找郑煊。”

    将军府不能回,其他地方不安全,眼下只有郑煊的别苑最安全,她们恐怕要在那里暂住些时日了。

    彼时郑煊正跪在祠堂里,背上铺陈着若干鞭痕,皮开肉绽,伤口甚是吓人。

    这些鞭伤是郑太傅亲手打的,没人知晓他们父子到底说了什么,只知晓郑太傅气得不轻,脸色暗沉,眼眸腥红,下手极其重。

    这还是郑煊第一次挨打,心疼坏了郑老夫人,可又劝不住,最后只能偷偷躲起来哭泣。

    郑煊端直跪在那里,一夜未合眼,眸底布满了红血丝。侍卫周贰心疼得不行,悄悄送来饭菜,“少爷老爷这手下的也太重了,至于么?”

    郑煊淡声制止:“谁准许你随意妄议主子的,好了,你赶快出去。”

    “奴才不能走,”周贰把吃食摆好,递上碗筷,“奴才得看着少爷把饭吃完。”

    郑煊眼眸缓缓闭起,推拒:“不吃。”

    “不吃怎么行。”周贰说道,“不吃少爷哪有力气跪下去。”

    “好了,别说了。”郑煊道,“拿走。”

    “可……”周贰一脸犯难。

    蓦地,祠堂外传来叩击声,接着是猫叫声,少倾,有人推开门悄悄走进了进来。

    来人是郑煊的另一个护卫,叫刘叁。

    “爷,不好了。”刘叁被派去跟着苏暮雪,昨夜也是因为他报信,郑煊才会立马赶到的。

    “何事?”郑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搭在腿上。

    刘叁弯腰,对着郑煊耳语一番,郑煊眼眸大睁,倏然站起,二话不说便朝外走去。

    周贰拉住刘叁,“怎么回事?”

    刘叁挣脱开,“行了,回来再说。”

    郑煊先回屋换了件干净的衣衫,一身浅紫色常服,腰间挂着祥云图案的玉佩,玉冠束发,穿戴整齐后驾马去了他先前购置的寒玉别苑,一路上策马驰骋,骑得很快。

    半个时辰后,他抵达寒玉别苑,守门的福叔见是他,躬身道:“主子。”

    郑煊问:“人呢?”

    福叔回:“在厅里。”

    郑煊大跨步走进厅中,一眼便看到矗立在中间的俏丽身影,他淡挑眉,缓缓走近,轻唤道:“小姐。”

    苏暮雪徐徐转身,唇角沁着一抹笑意,“郑太医。”

    郑煊上前,问道:“你们不是走了吗?为何会在此?”

    “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是有事相求。”苏暮雪白皙的脸庞上淌着光,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那身浅蓝色男子长袍映出她纤细的身形,明明看着很娇弱,莫名的给人一种心安感。

    “何事?”郑煊问道。

    苏暮雪回:“我要寻人。”

    郑煊微顿:“何人?”

    苏暮雪迎着他眸光柔声道:“苏铭,我以前的护卫。”

    “护卫?”郑煊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护卫不见了便不见了,跟她的性命和自由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至于冒这么大风险回来吗?

    他提醒道:“你知不知晓你在皇城里会有多危险?”

    苏暮雪点头:“知晓。”

    “那你还回?”郑煊脸色微愠。

    “苏铭不只是我的护卫还是我的家人。”苏暮雪转身,眸光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我必须寻到他。”

    “若是寻不到呢?”

    “只能一直寻。”

    “你……”郑煊压下蹿上来的火气,“值得吗?”

    苏暮雪转身面对他,眸光熠熠,“他是家人,当然值得。”

    “哪怕用你的命去换?”

    “是。”

    郑煊真的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也真的没见过这么善良的人,思付片刻道:“好,我跟着你一起寻人,不过有些话要说在前头,只要把人寻到,不论他是生是死,你们都要立刻离开。”

    “好。”苏暮雪负手而立,“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

    郑煊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说他并不在意她的拖累,突然觉得这样的话不是他这种身份应该说的,遂改口道:“你在帝京的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不可擅作主张。”

    “好。”苏暮雪点头。

    郑煊想起了宫里那位,提醒她:“陛下已经清醒了。”

    “醒了?”苏暮雪脸上表情很淡,他醒与不醒都同她没有任何干系,早在他护住王嫣然而对她不管不顾时,她已经对他心死。

    错爱六年,是她眼瞎,好在,一切还都不算晚,找到苏铭,她便带着他和明玉一起去边关找爹爹,以后再也不会踏足帝京一步。

    ……

    郑煊怕不安全,亲自外出采购的东西,满满当当添置了一车,没从寒玉别苑正门走,走的后门。

    苏暮雪见郑煊走过来,主动迎上去,“郑太医。”

    郑煊抬手打断,“小姐以后还是称呼我晏州吧,对外我会宣称你是我表妹,人前可唤我表哥。”

    郑煊字晏州。

    苏暮雪轻声应下,“好,晏州。”

    不知为何,“晏州”两个字从苏暮雪口中溢出时郑煊身形明显顿了下,他偏头看向另一处,无人注意时,红了耳尖。

    苏暮雪未注意到这些,她满眼都是关于苏铭的事,问道:“不知晏州和刑部的人可有交情?”

    “有认识的同僚。”郑煊问道,“小姐想做什么?”

    “帮我打探下看看有没有苏铭的下落,”苏暮雪蹙眉分析,“苏铭在帝京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也没有引起怀疑,想来抓他的人身份不一般,我想先从刑部地牢开始着手打探。”

    “好。”郑煊说,“我会寻个合适的机会询问一二。”

    “小姐可还有其他交代?”郑煊又问。

    苏暮雪摇头:“没有。”

    随后她又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你也就不要小姐小姐的叫了,叫我阿窈吧。”

    “阿窈。”郑煊轻念出声。

    苏暮雪点头。

    这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那边皇宫里却乱了。

    王嫣然一大早端来膳食,打算同萧安辰一起用膳,谁知膳食还未用,她却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萧安辰大怒,直接把食盒打翻。

    汤汁洒了一地,王嫣然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陛下陛下息怒。”

    萧安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扯到眼前,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神冷凝道:“你方才说什么?”

    “臣臣妾什么也没说,”王嫣然哪有胆量敢再说一次,吓得魂都快没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惨白着脸求饶,“陛下臣妾不敢了,求陛下饶命。”

    “饶你?”此时的萧安辰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眸底腥红,他紧紧攥着王嫣然的手腕,“你说皇后怎么了,嗯?”

    “皇后没没怎么。”王嫣然红着眼睛说道,“陛下,我疼。”

    “疼,哼。”萧安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像是要把王嫣然手腕拧断,“朕说过,不许说皇后的不是,你忘了?”

    “臣妾,啊——”王嫣然吃痛,拧眉说道,“臣妾最该万死臣妾最该万死。”

    萧安辰用力一推,把她推倒在地,“既然知道该死那就去自行领罚。”

    王嫣然方才也只是那样说,她可没打算真死,她跪着移过来,抱住萧安辰的腿,“陛下,陛下饶了臣妾吧。”

    萧安辰拿起案几上的帕巾轻轻擦拭手指,每一根都擦拭的很仔细,就好像他方才碰触到了什么脏东西。

    也对,王嫣然就是那脏东西。

    “饶你,凭什么。”他用力抽出脚,抬高下巴喊道,“周嵩。”

    周嵩急匆匆进来,“陛下。”

    萧安辰声冷道:“把王贵人带下去,从今日开始不允她用膳。”

    周嵩:“是。”

    王嫣然死死抱住萧安辰,“陛下陛下不要啊,臣妾会饿死的。”

    “死?”萧安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蹲下,拍拍她的脸,轻勾唇角,“你可要好好活着,不然,朕也不知道会把你的尸体丢去哪里。”

    王嫣然:“……”

    一盏茶后,周嵩回来,躬身道:“陛下,右相在殿外求见。”

    萧安辰没理会,他穿着一身暗黑色团龙纹绣常服,站在格子窗前,负手而立,黑眸直勾勾睨着廊下那株芙蓉,淡声道:“周嵩,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周嵩躬身:“这……人死后当然是去天上了。”

    “那皇后呢?”萧安辰问他,“也去天上了么?”

    “皇后心善,肯定会有更好的去处。”周嵩劝慰道,“陛下要保重龙体,不然皇后也会担心的。”

    “她还会担心我吗?”萧安辰轻嗤,“她怕是恨死我了吧。”

    昨夜萧安辰梦魇梦到了苏暮雪,她举着剑向他刺来,一剑不行又来一剑,她看着血从他身上流出,仰头笑起。

    他试图去碰触她,她冷声斥责:“别碰我!”

    他求她,“阿雪,我想你了。”

    “想我?”梦里的苏暮雪冷笑道,“你不配!”

    是啊,他不配。

    是他亲手推开了她,是他一次次伤害她,他确实不配,可——

    他真的忘不了她。

    “周嵩,阿雪会原谅我吗?”

    “会的,皇后娘娘肯定会的。”

    “你骗朕。”原本好好的萧安辰突然发起怒,一把甩掉桌子上的茶盏,腥红着眸子道,“她说过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朕,她恨死朕了!”

    茶水是内侍刚刚端上来的,滚烫,茶盏倾倒,茶水洒在了萧安辰手上,顷刻间烫红了他的手背。

    那只冷白的手像是染了浓重的红色,看着便很吓人。

    周嵩惊呼一声:“陛下。”

    他走过来,拉起萧安辰的手,拧眉对后方的内侍说道:“快传太医!”

    太医火急火燎赶来,萧安辰却不让他们诊治,冷声道:“朕不医。”

    太医急的额头上都是汗,跪在地上,“陛下龙体重要,还请陛下让臣看看。”

    “朕说了不看。”萧安辰执拗起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当夜,他旧疾发作,高热不退,人也跟着不清醒起来,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死,就一起死。”

    “朕这次不会放开了。”

    “阿雪你是不是来带朕走了。”

    “好,朕跟你一起走。”

    “……”

    帝王说什么,其他人都不敢置喙,只当没听到。

    萧安辰折腾了整整一夜,前脚刚包扎好的手,后脚便给扯了,太医又包扎,他又给扯。

    太医没办法,只能让人强行按着,没想到睡梦中的他力气那么大,好几次把人带倒。

    内侍倒了一片,周嵩颤着音问:“刘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刘太医也没辙,蹙眉道:“陛下这是心病,怕短时间内好不了了。”

    堪堪折腾到四更天才停下来,睡梦中还在念叨着苏暮雪的名字,“阿雪,阿雪,别不要朕,阿雪阿雪,朕错了……”

    周嵩摇头,低喃道:“陛下,你这是何苦呢?”

    周嵩身边的内侍出主意,“陛下这是思念过度,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去外面寻个同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进宫伴驾。”

    周嵩听后眉梢舒展开,定定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只是去哪里找寻?”

    小太监道:“陛下离不开公公,公公自是没法出宫,不如让奴婢去外面寻个可靠的人。”

    周嵩说道:“好,你这就去办。”

    ……

    萧安辰是晚膳时才醒的,醒来后人恹恹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周嵩命人端来晚膳,萧安辰看也没看,让她们原封不动拿走。

    “陛下,不用膳怎么行,身子会垮的。”周嵩一脸焦灼道。

    萧安辰听不得他们念叨,抬手制止,随后说道:“更衣,去皇家别苑。”

    萧安辰每隔一段日子便去一次皇家别苑,但凡他出现时,别苑地牢里都会传来凄惨的叫声。

    苏铭饶是再扛打,也禁不住长期的酷刑,精神比上次差了很多,萧安辰见状,依旧没手下留情,似乎打在他身上,他心才不会那么痛。

    他边打心里边道:阿雪,看到了吗?这是你最忠心的护卫,你想不想见他,乖,快回来,朕让你见到他。

    明知苏暮雪已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他心底依然有执念,他就是不信她会死,她的命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死。

    对,她不能死。

    萧安辰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出不来,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似乎听着苏铭的哀嚎声,能让他心情舒畅。

    他冷笑:“来啊,来啊。”

    周嵩看着苏铭慢慢垂下头,提醒道:“陛下,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死?

    这个字触动了萧安辰的心,他猛然停住,喃喃自语道:“不能死,不能死,她不能死,朕不允!”

    萧安辰一把扔掉鞭子,转身朝外走,步子很凌乱。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站在雪中,缓缓伸出手,眼睑慢抬,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嘴角噙起一抹浅淡的笑,“阿雪最喜欢雪了。”

    他眼前浮现出少女在雪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婀娜多姿的身形,浅笑嫣然的面庞,她对着他轻扬唇角,唤他:“阿辰,快来。”

    “哈哈,阿辰来啊。”

    “阿辰你追我好不好?”

    “阿辰追不上……”

    萧安辰抬脚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阿雪,别跑,阿雪,别跑,阿雪我来了。”

    “哈哈,快来,快来。”

    “……好,我来了。”

    周嵩一个不察没把人看住,等再去寻时,只见萧安辰一脚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一脚悬在半空中,这要是踩空摔下去,八成要摔断腿。

    “陛下,小心。”周嵩吼了一声,随后示意身旁的人,“救驾,快救驾。”

    周嵩到底喊得晚了,萧安辰就那么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咚咚咚”好几声滚落的声音传来,还有闷哼声。

    周嵩急的腿打颤,“快,快去救驾。”

    ……

    萧安辰这一摔还真把腿摔断了,动弹不得,是被随行的护卫抬上马车的,帝王骨头断了是大事,刚用完晚膳打算和夫人做点什么的太医们,又匆匆回了皇宫。

    昨夜发热不退,今夜摔断腿,萧安辰当真让太医们急的差点犯了病。

    这这到底要闹到何时呢?

    没人知晓萧安辰会折腾到何时,兴许很快,兴许再也不会好了,端看他自己如何。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其他人腿断都会嚎嚎大叫,唯有萧安辰,安静的好像摔断的不是他的腿。

    太安静了,安静得很不正常。

    “陛下,要是痛的话您可以喊出来。”太医说道。

    萧安辰凝视着烛火,声音很淡地说:“你们说,是摔断腿疼,还是被火烧更疼?”

    此话一出,寝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个无解的题,谁也不敢出声。

    萧安辰冷笑:“怕是被火烧更疼吧。”

    苏暮雪是在第二日知晓萧安辰动向的,是郑煊告诉她的,苏暮雪脸上神情淡淡,“晏州以后关于他的事不用再告知我。”

    “你……真不担心?”郑煊试探道。

    苏暮雪忆起了那年她生辰,大雪纷飞,她在雪中苦等他三个时辰的情景,雪花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冻得牙齿打颤。

    明玉心疼给她找来裘衣,又把手炉给她,这时萧安辰从殿内走出,淡淡瞟了她一眼,低沉道:“才等这片刻便受不住了,阿雪还说可以为了朕做任何事,莫不是诓骗朕?”

    苏暮雪把手炉还给明玉,抬起冻僵的手脱掉身上的裘衣,任冷风吹来,牙齿打颤道:“阿雪从不诓骗。”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有的时候执拗起来,甚是苛责。

    萧安辰像是没看到她冻僵,轻笑:“还是阿雪对朕最忠心。”

    伴随着说话声而来的是他低沉的浅笑声,落在耳畔,让人心颤。

    不过,那是曾经,现在不是了。

    他的死活,她再也不会关心,摔断腿?哼,咎由自取。

    “我为何会担心?”苏暮雪端起茶盏低头慢饮,“那人同我有何干系,嗯?”

    郑煊握着茶盏的手顿了下,眸光落在她腕间戴着的玉镯上,他认出那是南蛮进贡的,后来陛下赏赐给了皇后。

    郑煊轻抬眸,“既然不在意,为何你还戴着玉镯?”

    苏暮雪低头去看,杏眸里的光渐渐敛去,眸底深处翻滚着疏离,她唇角扯出一抹生硬的弧线,声音淡漠。

    “你说这个么?”苏暮雪声冷道,“扔了便是。”

    “啪”,玉镯掉地上,顷刻间摔得粉碎,一如她和萧安辰之间的夫妻缘分。

    “真舍得?”

    “有何不舍得。”

    苏暮雪饮尽茶盏中的茶水,“有些人,弃了便是弃了。”

    第33章

    苏暮雪这几日早出晚归, 郑煊来寒玉别苑寻了几次没寻到她人,便亲写了书信要福叔交于她。

    信上言明的多是苏铭的事,细看下来便是, 苏铭没在刑部大牢,郑煊还多方打探, 苏铭也不在大理寺地牢。

    苏铭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查无踪迹。

    苏暮雪一早便料想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 料想是一回事, 事实如此便又是另一回事。

    苏暮雪心绪还是难过了几分。

    明玉见状劝慰道:“小姐莫急, 至少没有苏护卫的死讯, 这说明他人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总能找到。”

    苏暮雪淡点头,是啊,只要人活着便有机会寻到, 她眼神示意明玉端来烛灯, 书信置于烛灯之上,轻轻一触,书信燃起,转眼成为灰烬。

    风穿堂而过,灰烬还尚未来得及落地,便被风卷走, 飘扬开来, 之后再也寻不到。

    晚膳后, 苏暮雪伏案书写, 明玉站在一旁研磨, 轻咬唇, 欲言又止,苏暮雪淡声道:“有话要说?”

    明玉停止研磨,垂眸问道:“小姐当真要买下西街那几间铺子?”

    “买。”苏暮雪眼睫垂着,笔未停,光影里女子脸颊被灼光映得通红,卷翘的长睫压下半弯弧,隐约落下一排浅浅的影。

    少倾,苏暮雪抬眸,灼光晃动,在她眼睫上缀下些许光晕,光晕蔓延至眸底深处,那双杏眸好似染了色,叫人一眼看去便舍不得移开。

    她道:“不只西街那几间,北街那几间也一起买了。”

    苏暮雪近日早出晚归便是为了此事,找寻苏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寒玉别苑也并非她久居之所,她还是要寻个自己的去处才好。

    寻了去处,便是要寻谋生之计,云风国最尊贵的男人她都不想靠,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要自食其力,再不做那闺阁女子。

    “都要买吗?”明玉疑惑道,“可买下后我们要用来做什么?”

    “都要买。”苏暮雪杏眸里浮着光,脸上神采奕奕,“经营绸缎庄。”

    明玉这才忆起,小姐未追随陛下前,曾在外祖母薛老夫人那住过三年,听闻那三年一直在帮着薛老夫人料理家中生意。

    薛老夫人还曾在信中言明,希望小姐能长留身边,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小姐遇到了陛下,那年陛下还只是不受宠的皇子,身边无一亲信……

    “可银两?”明玉道,“咱们手上的银两恐怕不足以支撑日后的开支。”

    “无妨。”苏暮雪轻笑,“咱们可以找人一起。”

    “一起?”明玉一脸诧异道,“小姐要找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苏暮雪放下手中毫笔,理了下衣袖,唇角始终挂着抹浅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明玉眉梢抬起,“小姐是要找郑太医吗?”

    “是,”苏暮雪淡声道,“眼下我只信他。”

    “可郑太医愿意同小姐做这些吗?”明玉怎么看都觉得像郑太医那样古板的男子不会同女子做这些。

    “不试怎么知晓行不行。”苏暮雪吩咐,“你去告诉福叔,我明日想请郑煊一同午膳,烦请他派人去告知郑煊。”

    苏暮雪还有一个秘密,她对膳食颇有研究,当年在皇家别苑,为了活命,所有膳食都是苏暮雪亲手准备的。

    那时她本以为会为萧安辰做一辈子膳食,只可惜,入了正曦宫后她再也没机会做过。

    起初是萧安辰心疼她怕她伤到手,之后是她做了他也不吃。萧安辰做事一向不动声色,心机深沉得让人可怕。

    若不是那次她突感不适膳间离席,也不会再回来时看到他一脸冷凝地凝视着她做的饭菜。

    周嵩要给他布菜,他抬手推拒:“不用。”

    周嵩道:“陛下这是……”

    萧安辰冷声交代道:“告知正曦宫管事嬷嬷,以后皇后不许再进厨房。”

    她以为他是担忧她身子,脸上噙笑刚要抬脚踏进,又听他说道:“朕不吃除御膳房之外的任何膳食。”

    苏暮雪脸上的笑意堪堪褪去,原来,他担忧的从来都不是她的身子,只是怕膳食有毒。

    那时的她虽说难过,但到底还念着昔日的情分,佯装没听到,进了殿里。

    现在想来,是她傻,真心换的不是真心,是狠心。

    他对她,怕是从那时起便有了猜忌吧。

    或许,不是那时,是更早。

    是她久久收不到爹爹的书信,最后苏铭悄悄告知,书信早已被陛下派人拦下。

    她细想了下,那时他们才刚刚大婚不久,他对她……当真是无情的彻底。

    次日,郑煊准时赴约,着了一身白色长袍,长袍素雅没有多余的纹绣图样,肩上披着蓝色氅衣,同他平时暗淡穿着很不一样。

    他步履稳健,不急不慢,恰巧今日有雪,他踏雪而来,倒有一番别样韵味,隐隐似乎能闻到梅花的香气。

    苏暮雪喜雪,也喜梅,喜它的出淤泥而不染,喜它的孤芳傲视,曾她以为自己也会同那白梅一样,然,行差一步,落的如此。

    所幸,她悟了。

    郑煊来时专门绕路去了城西的糕点铺子,买了些苏暮雪爱吃的糕点。

    “阿窈。”他含笑道。

    苏暮雪迎上去,看着他手中的糕点笑问:“给我的?”

    郑煊点头,把糕点递给了明玉,明玉伸手接过,笑吟吟道:“小姐,糕点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尝尝?”

    “热的?”苏暮雪侧眸看向郑煊,郑煊耳后染了一坨红晕,轻咳一声,“阿窈吃吃看。”

    明玉把糕点放在桌子上,取出一块递给苏暮雪,苏暮雪慢慢吃起来。

    后方刘叁眼眸瞟向他处,心说,知道我们少爷等了多久才买到吗?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呢,衣衫都给雪淋湿了。

    “阿嚏。”郑煊打了声喷嚏。

    苏暮雪一边交代明玉准备热茶,一边带着郑煊朝小厅走去,小厅视野好,用膳时还能赏雪,是以,苏暮雪命人把膳食摆在了这处。

    郑煊看着好满满一桌子菜,犹疑道:“这是?”

    明玉端着热茶走来,含笑说道:“这都是我们小姐准备的,郑太医要好好尝尝才是。”

    “你……亲手做的?”显然郑煊没料到苏暮雪还会做这些,倒真叫他刮目相看了。

    “吃吃看。”苏暮雪把人引着坐下。

    郑煊倾身坐下,回道:“好。”

    膳间两人相谈甚欢,说了许多从前之事,膳后,苏暮雪命明玉上来热茶,两人边饮边谈,话锋一转,苏暮雪提到了绸缎庄的事,郑煊微愣:“你要做什么?”

    苏暮雪道:“开店,做生意。”

    “你?”郑煊诧异,“你不怕被宫里人认出?”

    “我当然不会亲自出马。”苏暮雪把之前写好的交给他,“我的计划都在这上面,你可细细看来。”

    郑煊接过,展开,慢慢看起来,他看得很细致,几乎是逐字逐句,看完心里一叹,很早便听闻苏将军之女苏暮雪是少有的才女,不仅懂兵法还懂做生意之道,原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成想却是真的。

    不过,郑煊还是有些担忧,蹙眉道:“你这样大张旗鼓,不怕宫里那位知晓?”

    “他朝政繁忙,甚少出宫。”苏暮雪定定道,“再说我已是死掉之人,所有人亲眼所见,不会有人疑心什么。”

    她顿住,眉梢轻挑,“你不是说宫里那位腿断了吗,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才会康复,想必那时我已经寻到苏铭回了边关。”

    “真要做?”郑煊问道。

    “是。”苏暮雪神色坚定,“一定要做。”

    “那需要我做什么?”郑煊心知她把这一切告诉他,定是需要他的帮忙。

    “劳烦晏州跟我合作。”苏暮雪又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郑煊,“上面写着绸缎庄所需银两,算我从晏州手里借的,继时利息本金我会一并支付。当然,若我离开帝京时,晏州对绸缎庄生意感兴趣,也可把绸缎庄交于你手。”

    郑煊看着这份清晰明了的字据,原本应该舒心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这样分明,但不知道为何,他心下并不痛快。

    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喉咙,呼吸有些不适。

    “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需要分的这么清楚吗?”郑煊借着低头饮茶时,淡声问道。

    “要的。”苏暮雪目光灼灼道,“你帮我逃离那里对于我来已经是再造之恩,剩下的,总归要说清楚。”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但郑煊这注定一时半会还不清,那么保证他的最大利益,是她能做到的。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让自己还有你和郑府陷入危险之中。”苏暮雪定定道。

    许久后,郑煊轻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郑煊把刘叁留下,供苏暮雪差遣。

    苏暮雪做事不喜拖泥带水,很快买下了西街和北街的铺子,又让刘叁出面,招了几个掌柜和伙计。

    除夕前半月,绸缎庄开张,新店赶在年前开张,生意很不错。

    苏暮雪会挪出半日时间来看账本,剩下的时间便是想办法找寻苏铭的下落。

    她出行都是着男装,这样方便行事,只可惜,在偌大的帝京找一个人,仿若大海捞针,苏暮雪跑遍了能去的地方,都未寻到。

    郑煊见她日渐消瘦,叮嘱福叔在膳食上多下功夫,要把她照看好了,福叔点头应下,离开时回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郑煊坐在苏暮雪对面,看着她低头查看账本,今日的日光有些烈,光影投在人身上有些刺眼,郑旭见苏暮雪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随即动了动身子,挡住了倾泻进来的日光。

    苏暮雪秀眉舒展开,嘴角轻扬,头也没抬地问道:“晏州,方才是想同我说何事?”

    郑煊道:“最近几日陛下要出宫为百姓祈福,你这几日都不要出府。”

    “祈福?”苏暮雪顿住笔,缓缓抬眸,“云风国风调雨顺,何处需要祈福?”

    祈福是借口,让陛下散心才是正事。

    郑煊道:“不管为何,总归你不要随意出府。”

    “好,我知晓了。”苏暮雪应下。

    萧安辰出宫为民祈福是在除夕前三日,郑煊那日一早醒来,便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想到了苏暮雪,命周贰也去了寒玉别苑,并叮嘱周贰一定要看护好她,不能出任何乱子。

    百密一疏,到底还是出了些差错。

    有线人来报,寻到了苏铭的踪迹,苏暮雪听罢,早膳也顾不得吃,命明玉拿来裘衣,穿戴好后,抬脚朝门口走去。

    周贰和刘叁站在门前,阻拦道:“少爷说了,小姐今日不能出府。”

    “我知道你们少爷担心什么,你们放心我去去便回。”苏暮雪作势要往外走。

    “少爷说了不行。”周贰蹙眉道,“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好不容易有了苏铭的消息,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苏暮雪柔声劝说,“再说了,那人要临近晌午才会出宫祈福,我早去早回,不会撞见的。”

    宫里传出旨意,陛下出宫祈福时辰确实是晌午。

    周贰:“这……”

    苏暮雪:“我在暗处等着,你们看如何?”

    苏暮雪毕竟是主子,当真要出去他们也拦不住,周贰和刘叁相视一眼,“小姐若执意出去,那我和刘叁要跟着。”

    苏暮雪轻点头:“好,那你们跟。”

    ……

    帝王出宫,帝京百姓为了瞻仰龙颜,早早便在街上等着,临街商铺也都关了门,坐等陛下降临。

    苏暮雪按照那人给的线索,一路追到东街巷子最深处,只可惜到了那里后才知晓,消息是假的,那人是为了骗银两。

    周贰和刘叁见状怒极,把人狠狠揍了一顿。

    苏暮雪临走前也给了那人一脚,眼神恨恨道:“若再骗人,那根竹竿便是你的下场。”

    “咔嚓。”刘叁一脚把竹竿踢成两截。

    男子吓得浑身颤抖。

    苏暮雪他们没在那处久留,随后离开,刚出巷口便听到有百姓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出行向来声势浩荡,宫女太监们紧紧追随,后方还跟了一众官员。苏暮雪此时出去只会暴露,她给了周贰和刘叁一个眼色,三人俯首跪在人群中,心说,他不是晌午才出宫祈福么,怎地这么早便出来了。

    帝京百姓无人见过天子龙颜,今日有幸得见,一个个激动不已,有小女孩不知被谁推了下,摔了出去,惊动了帝王车辇。

    一时间呼喊声呵斥声哭声四起。

    萧安辰听到声音缓缓侧眸看过来,十二根冕旒轻轻晃动,帝王那张清隽的脸映入人前,剑眉星目,眼神凌厉,看得人莫名心慌。

    苏暮雪微动了下身子,让自己藏得更隐蔽些,还没来得及喘息,前方传来清冽的声音。

    “停。”萧安辰高声喊道。

    泱泱人马悉数停下。

    周嵩快走走过来,探问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是不是腿又痛了?要不要奴才把郑太医叫过来?”

    萧安辰眸眼眸大睁,眸光在侧前方穿梭,阿雪,是阿雪吗?

    他手一指,“把那处的人都给朕带过来。”

    王放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跪着的人群前,扯着他们衣领一个个带到萧安辰眼前。

    萧安辰眸底的神色从最初的雀跃到最后了无生气。不是,都不是,阿雪呢?阿雪在哪?

    有道声音从脑海里冒出,阿雪已经死了。

    不,不,阿雪没死。

    萧安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阿雪怎么会死呢?不可能,不会的,他冷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抠着掌心,似是有些呼吸不畅,脸色渐渐由白变成了红。

    半晌后,心悸感才消失不见。

    他抬眸再去前方寻人时,乌泱泱的人群里再也没有了那抹熟悉感。

    他的阿雪,当真是寻不到了。

    当夜,萧安辰癔症,睡梦中从龙榻上滚落下来,举着剑胡乱挥舞,口口声声道:“朕要杀死你,朕要杀死你。”

    周嵩上前去拦,不小心被刺中了手,萧安辰沉浸在梦中浑然不知,直到护卫前来,夺下他手中的剑,他才安生下来。

    郑煊赶来时,萧安辰已经又睡下了,掌心陈列着两道血痕,应该是方才用剑不甚伤到所致。

    他替他包扎好,站起身,周嵩走上前,询问道:“郑太医,陛下总是这么梦魇也不行啊,得想个法子呀。”

    萧安辰癔症之事知道的人甚少,除了太医外,也只有随侍的人知晓,萧安辰癔症很古怪,每每都是夜晚发作,白日如常。

    萧安辰清醒时太医们给他诊治,他又不允,说朝务繁忙,又道朕身体无碍。可到了夜晚便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样,脸色惨白,眼眸红彤吓人。

    周嵩看一次,心悸一次,喃喃道:“这都是皇后之故呀。”

    郑煊顿住,敛了脸上的神色,淡声道:“陛下身子不适,同已逝的皇后何干。”

    “怎会不相干。”周嵩瞧了眼左右,见没人在,开口道,“皇后已薨两月有余,可陛下迟迟不传诏书,不发丧,对外宣称皇后去永安寺祈福。太后因这事都传召陛下好几次了,每次都不欢而散。我看陛下啊,是铁了心认定皇后还在。”

    “可……”周嵩道,“人若真在世也好啊,坏就坏在,皇后人已经不在了,陛下这是要守着空位过一生吗。”

    周嵩满眼心疼,郑煊不置可否。

    翌日,萧安辰醒来,恢复如常,照样上朝,下朝后照常在庆和殿会见大臣,右相最近诸事不顺,先是王贵人被陛下罚了禁闭,接着是他被国公弹劾,这事还没告一段落,又牵扯出一桩旧案,萧安辰震怒,罚了他奉银,要他闭门思过。

    右相想见王嫣然一面,看看能不能寻到生机,谁知被拦在了云兰宫外,云兰宫的管事嬷嬷早已经换了人,大宫女喜梅也不知了去向。

    王嫣然像是浮萍般,无人问津,虚度每一日,短短月余人已清瘦的不成样子,总是拍打着门,要求见萧安辰。

    萧安辰何来空闲见她,他白日忙朝务,晚膳后便会带着一行人去皇家别苑,虽不良与行,但这一点都不耽搁他教训人。

    苏铭被他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吊着。

    周嵩本以为他发泄后心情会好,谁知,情况更糟,每每回到寝殿便会戒酒消愁,只是愁容不见减少,反而更多了。

    萧安辰喝得酩酊大醉后,拉住周嵩,说他疼,很疼。

    周嵩问他哪疼?

    萧安辰又说不上来,手按在胸口上,眸底溢出水雾。周嵩甚少见萧安辰哭,或者说从未见过,不对,还是见过一次的,皇后葬身火海那日,他看到帝王眼神空洞,脸上淌着泪。

    周嵩也跟着落泪,“陛下,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几时?”

    醉意熏熏的帝王,眸光落在暗夜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淡扯唇角唤了声:“阿雪。”

    周嵩:“……”怎么就不能忘呢。

    苏暮雪行迹差点败露这件事郑煊是在次日知晓的,郑煊脸含愠怒来到寒玉别苑,声音厉色道:“阿窈就是不顾自己死活,也应该顾念我为你做的这些,难道阿窈想让我遇到危险不成?”

    来之前郑煊是想好言相劝的,只是见了她以后,便忍不住担心起来,他知晓苏暮雪最看重身边人的性命,逃亡都不忘安排好宫女嬷嬷的退路,是以,拿他的性命约束她。

    为的就是要她惜命。

    苏暮雪心有愧疚,这事是她欠考虑,她诚心道歉:“晏州,抱歉。”

    郑煊所有的怒气在她满脸歉意中消弭,随后同她讲起了宫里的事,早前她不会在帝京待太久,知晓与否尚不重要,但眼下情况有变,该知晓的她都应知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苏暮雪边品茶边听着,嘴角笑意渐渐敛去,曾几时,她把萧安辰看做此生唯一依靠,对他照顾有加。

    他要她做的事,她都会去做,他不允的,她绝不做。

    她用真心待他,可他呢?

    在她心上戳刀子,每一刀都好似深不见底,直叫她痛不欲生。

    她隐忍换来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柔情,他可以对任何人好,唯独她不行。

    郑煊说他得了癔症,苏暮雪听后扬唇浅笑,白皙指尖摩挲着茶盏,“报应么。”

    甚好。

    第34章

    苏暮雪自从逃离皇宫后很少在做梦了, 这夜许是昨日的惊鸿一瞥,加上郑煊又数次谈起他,苏暮雪再次梦到了萧安辰。

    年轻帝王做事雷厉风行, 对敌人不留一丝余地,她行迹败落被他寻到, 月黑风高夜, 他命人堵住了她所有逃生的路口, 一步步逼近, 黑眸里好像淌着血。

    “阿雪, 你让朕寻得好苦。”

    “阿雪乖, 到朕这里来。”

    “阿雪别挣扎了, 难不成你想让陪在你身边的人都去死吗?”

    “朕倒是没意见, 就是不知阿雪会不会心疼。”

    她看到了被剑架着脖子的一排人,明玉明霞常嬷嬷刘嬷嬷王嬷嬷周贰刘叁,还有郑煊。

    她走上前厉声道:“你不能伤他们的!”

    “不伤他们可以, ”萧安辰笑声瘆人, “只要你乖乖回来。”

    他抬起手,护卫手里的剑高高举起,只待萧安辰一声令下便将他们穿破喉咙。

    “小姐,你快跑,你别管我们。”明玉明霞拉过护卫的手,倾身凑近, 脖子在剑上划过, 血喷、射而出。

    “明玉!明霞!”苏暮雪眼睛里好像滴出了血, 不管不顾朝萧安辰跑去, 她夺过护卫手中的剑, 一剑刺穿了萧安辰的身体, 咬牙切齿道:“萧安辰我跟你拼了。”

    ……

    “小姐,小姐,小姐。”明玉晃着苏暮雪的胳膊唤了好几声,总算把人唤醒,苏暮雪睁眼凝视着她,思绪还沉浸在梦中。

    “小姐,你是不是梦魇了?”刚明玉听到苏暮雪一直在说梦话,什么不要不要,我跟你拼了,把明玉吓坏了。

    苏暮雪感触着明玉的手温,侧眸朝四周看了看,才明白,方才是梦,明玉她们现在还安好。

    她吞咽下口水,问道:“何时了?”

    “寅时。”明玉扶着她坐起,侧身端过杯盏,“小姐,喝水。”

    苏暮雪接过杯盏,一口喝完了里面的水,把空杯盏递给她,没急着躺下,倚着床问道:“新宅子怎么样了?”

    “奴婢前两天去看了,主屋已经修葺完,正在着手修葺东西两厢房,一月后应该可以住进去。”明玉回。

    “早膳后你再去瞧瞧,叮嘱他们加快进度,我要年后住进去。”苏暮雪交代。

    “年后?这么急?”明玉不解,“小姐为何要这么急着搬走?”

    苏暮雪想起了方才的梦,那个梦是警醒,郑煊帮了她太多的忙,她不能把他陷进危险中,倘若事情当真败露,萧安辰兴许不会拿她怎么样,但郑煊不会。

    她不能再牵连到郑煊了。

    “自家院子总归住着才舒服些。”苏暮雪又喝了小半杯水,待心情平复后重新躺下,可闭上眼便是梦中的那幕,辗转数次后,她从榻上起来。

    明玉见状走近,“小姐不睡了吗?”

    “睡不着。”苏暮雪起身走到案几前坐下,拿过之前还未看完账本,低头认真看起来。

    这一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直到明玉唤她,说早膳好了,她才停下。

    早膳后苏暮雪乔装去各家商铺转了一圈,之后又去新宅子里看了看,晌午才折回来,刚进门便看到郑煊立在厅中。

    今日的郑煊气色看着不太好,她走近:“晏州怎地现在来了?”

    按照云风国朝制,太医需要全天候在太医院,酉时出宫,期间如无紧要的事不得外出。

    郑煊晌午出来,莫不是有急事?

    “我听福叔说你在外购置了宅子。”郑煊来前换下了暗红官服,一身墨蓝长袍越发玉树临风。

    “为何?”他问道。

    “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苏暮雪莞尔淡笑,“这里到底是你的住处,我们住久了总是不妥。”

    “难道有人说了什么?”郑煊追问。

    “不曾。”苏暮雪示意他坐下,又命明玉端来茶水,“这里下人都很好,再说有你关照,谁又敢胡乱说什么。”

    “那为何非走不可?”郑煊还想挽留。

    “晏州你帮了我太多,”苏暮雪言辞绰绰,“我总不好一直叨扰你。”

    郑煊眸色暗了暗,“当真要走?”

    “是。”苏暮雪本想择个合适的机会同他细说这件事,既然他已知晓,也省的她在寻时日,“年后我会和明玉离开这。”

    年后?

    这么快。

    郑煊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堪堪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你们住那我不放心,让刘叁跟着你们一起去。”

    苏暮雪启唇,婉拒的话还未出口,郑煊又道:“你若把我当做友人,这事便依了我。”

    苏暮雪当然把郑煊当做友人,她轻抿唇:“好,让刘叁留下。”

    明玉端着果子走过来时,和郑煊走了个对面,见他神色匆匆,问道:“小姐,郑太医是不是身子不适?”

    “为何这样问?”苏暮雪道。

    “奴婢看他脸色不太好,方才同他行礼他也不若往日那样浅笑应对。”明玉睨着远去的背影,“莫不是小姐同郑太医说了什么?”

    “嗯,说了搬家的事。”

    “那郑太医不高兴是因为小姐要搬走?”

    “……”苏暮雪顿了,并未深思,“应该不是。”

    接着她道:“好了先不提晏州了,我让你办的事可办妥?”

    “办妥了。”明玉从怀里取出玉镯,有些不太明白,“小姐玉镯明明碎了,为何要修补?”

    那日明玉拿着玉镯去修补,店掌柜一直摇头,“不好弄,不好弄啊。”

    后来还是明玉给了高价钱,店掌柜才勉强同意试试的。

    “我自有用处。”这是大婚第二年萧安辰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的玉镯,她依稀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南蛮使者说这是国宝,此玉镯通人性,认主,只有身份最高贵之人方可佩戴,若是普通人戴了,镯子会渐失灵气,再无任何光泽。

    巧的是苏暮雪自戴上那日起,玉镯的光泽一日比一日晶亮。

    她对什么尊贵之说无感,她在意的是,这镯子只有这一只,是萧安辰亲手所赠的,万一日后有任何差池,也可以用它来救命。

    苏暮雪把镯子递给明玉,叮嘱她,“收好了,不许让其他人看到,尤其是晏州。”

    上次她当着他面摔碎玉镯,若是被他知晓她命人把玉镯修补好,怕是会令他不快。

    她,并不想,让他不快。

    每年年除夕这日,帝京都会有龙灯会,宫里也会有宫宴,大臣们需携家眷一同赴宴。

    往年宫宴都是苏暮雪操办,今年她不在,帝王后宫又没有其他可操持的人,操办宫宴的事落在了太后身上。

    太好按照萧安辰的喜好准备了菜色,虽不是她亲儿,到底她还顶着太后之名,母慈子孝还是要继续扮演下去的。

    就像那日皇后葬身火海,她前去劝慰,看着萧安辰失魂落魄心死的样子,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这个儿子啊,得意了太久,也是该吃些苦头了,不然,恐怕都忘了,他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这几日陛下身子如何?”太后问道。

    太医刘铮躬身作揖道:“陛下病症时轻时重,精神也时好时坏,性情反复无常,依臣看,不大好。”

    “是吗?”太后嘴角噙着笑,“陛下自小怕苦,不喜服药,你等也不要勉强。”

    刘铮听出来了,太后的意思是不要给陛下用药,让其自生自灭,他背脊一颤,“这……”

    “听闻刘太医爱子不日归来,路途遥遥,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太后悠悠道,“出了事端就不好了。”

    刘铮额头大汗淋漓,“臣知晓如何做了。”

    等刘铮退出后,随侍的嬷嬷走上前,“娘娘,这个刘太医可靠吗?”

    “那就得看他是不是真心在意他儿子了。”太后接过宫女递上的葡萄,慢慢吃下。

    “做父亲的没有不在意儿子的。”嬷嬷笑得一脸狰狞。

    太后轻笑,“往年哀家总觉得这宫中寂静,今年怕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庆和殿,萧安辰伏案批阅奏折,周嵩提醒,“陛下,马上要戌时二刻了,大臣们都已候在大殿,陛下该去更衣了。”

    萧安辰停下笔,慢抬眸:“何时了?”

    “戌时二刻。”周嵩躬身回。

    “戌时二刻……”往年这时,苏暮雪会来到庆和殿,亲自为他更衣,兴致好时,他会把人扣怀里亲上一亲,若是兴致再高些,还会把人直接留下。

    想到苏暮雪,萧安辰的心狠痛了下,心脏像是被什么勒着,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直到呼吸不上来。

    他用力去扯前襟,可似乎还是不管用,窒息感越发强烈了,眼前出现一张张苏暮雪的脸。

    有笑着的,有顽闹着的,还有哭着的。

    她哭得很伤心,他看了后心似乎拧到了一起,想安抚,可又说不出一句话。

    额头上冒出冷汗,汗水流淌下来,萧安辰用力推掉案几上的奏章,一张脸惨白如纸,恍惚间,黑眸里溢出了血。

    对,是血。

    周嵩大呼一声:“陛下。”

    萧安辰手抚上胸口,张开嘴,用力噗了一声,鲜红的血液吐了周嵩一身,周嵩腿一软,摔倒在地,跪着爬过来,“陛下,陛下,太医,太医。”

    萧安辰吐完一口又来了第二口,这次吐血量比方才还大,吐完,他唇角勾着笑起,手缓缓伸出来。

    “阿雪,阿雪,你来了……”

    虚化的人影走到了他面前,对着他挥刀而下,他浅笑着说:“……真好。”

    萧安辰癔症发作,对着四周不停唤:“阿雪,阿雪。”

    内侍强行把他按下,又被他推开,萧安辰从椅子上摔下来,腿不能行,他在地上一点一点爬着前行。

    外面下起了雪,雪花很大,萧安辰笑得越发瘆人了,赶来的太医见此情景,惊的脸色都白了,忙帮着把人一起抬到床榻上。

    癔症中的萧安辰岂是听话的人,他挥舞着手,又扯又拽。不消片刻,手指血迹斑斑,可他似乎未察觉到痛,依旧扯着。

    直到郑煊走进内殿,跪在榻前为他施针,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冷静后的萧安辰也不似平时,他直勾勾睨着窗外的雪,眼眸里缓缓溢出泪,他忆起了从前幸福的时日。

    她唤他阿辰,亲自为他做羹。

    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诉说着子嗣的事。

    她说想生一儿一女,哥哥保护妹妹。

    她说她这一生很孤单不想让孩儿在跟着孤单。

    她说阿辰,别负我。

    可他……

    最终还是负了她。

    大殿内还有大臣们等着萧安辰赴宴,他不能不去,萧安辰清醒后,腥红着眸子对周嵩说道:“更衣。”

    周嵩擦了擦眼角的泪,“是。”

    这场除夕宴最终还是吃了,文武百官齐声道贺,殿外烟花璀璨如白日,照亮了整个皇宫。

    萧安辰端坐在大殿之上,酒饮了一杯又一杯,好像唯有这样,才会不那么痛。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晓,没用的,痛楚依然还在,而且已经痛到不能呼吸了。

    死是这种感觉吗?

    除夕夜,明玉闹着要出来,苏暮雪笑着允了,两人今夜没着男装,而是穿的女装,脸上戴着白纱。

    苏暮雪在皇宫三载,已经不太记得民间的除夕夜是如何过的了,穿梭在人群中时才有了些真实感。

    今夜取消宵禁,所有人可以玩得畅快,她和明玉在人群中走走停停,看得眼花缭乱。

    前方有舞狮子的,她们走近停下,狮头跃起,四周掌声传来,苏暮雪浅笑着也鼓起掌。

    明玉看到了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扯了下苏暮雪的胳膊,“小姐。”

    苏暮雪顺着她眸光看过去,轻点头:“去买吧。”

    明玉前面走着,苏暮雪后面跟着,偶尔会提醒她一下,小心别被撞到。

    明玉好久不曾出来过,心情好得很,对着苏暮雪挥了下手:“小姐快来。”

    苏暮雪快步走过去,等明玉选糖葫芦时,她随意朝四周看了看,几步远的地方有卖假面的。

    她唤了明玉一声,抬脚朝摊位走去。

    商贩是个老者,见苏暮雪走来,拿起其中一个,“小姐,买吗?”

    苏暮雪凝视着假面,脑海中忆起,那年除夕夜萧安辰也曾送过她一个假面,是猫儿图案的,她很喜欢。

    只是很可惜,假面后来坏了了,是被萧安辰弄坏的,那夜他多饮了酒,想与她欢好,她不愿意,男人便把她推倒在榻上,意欲强行而为,挣扎中,假面落地,被他一脚踩碎。

    而她身上也多了些青紫痕迹。

    腕间那抹红痕颜色最重,上了许久的药才消去。

    “小姐,买吗?”老者问道。

    苏暮雪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银两,老者接过,颤抖着手指说道:“多了。”

    苏暮雪淡笑:“您收着便好。”

    她拿着假面和明玉继续逛,从东街逛到了西街,直到人潮散了些,她们才折返。

    马车一早等在那,苏暮雪弯腰坐进去,明玉跟着也上了马车,坐稳后,两人一同摘掉脸上的面纱。

    明玉从怀里拿出帕巾,给苏暮雪擦拭,“小姐,累不累?”

    苏暮雪摇头:“不累。”

    擦拭完,马车外传来马蹄声,苏暮雪轻撩布帘挑眉看了过去,王放带着一队人马匆匆朝前奔去。

    看到王放,苏暮雪又想起了那把短刀,对着车夫吩咐道:“跟上那队人马看看他们去哪里。”

    车夫应下:“是。”

    苏暮雪叮嘱:“别跟太紧。”

    马车跟到了城门口,王放带着队伍出了城,苏暮雪看着远处深思起来,禁卫军受萧安辰亲管,这个时辰出城,只能是萧安辰下了什么命令。

    除夕夜,萧安辰能让他们做什么呢?

    还有,他们这是去哪里?

    她不禁回忆起城外的情形,除了附近的村庄,还有一处……

    皇家别苑?!

    他们难道是去别苑??

    可是皇家别苑经久不曾住人,他们去哪里做什么?

    苏暮雪思绪回笼,吩咐道:“回府。”

    马车调转,沿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明玉有满腹的疑惑,但见苏暮雪一直陷入沉思中也不好打扰,等到了寒玉别苑后,她才问出了心中疑惑。

    “小姐,奴婢知晓你待苏护卫像家人,可,为了他冒这样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苏暮雪定定说道:“值得。”

    谁也不知,当年苏铭曾为她做过何事。那年爹爹外出征战,她从外祖母家归来,中途不小心染了病,大夫束手无策,她命悬一线,几乎要死掉。

    是苏铭不顾自身安危救治的她,他用心头血做药引,足足一月有余,期间除了大夫外,没对任何人讲。

    她醒来后看着他清瘦的脸还一直疑惑,明明是她病着,怎地他看着更严重些。

    直到那日他昏厥,大夫上门,她才知晓了全貌,苏铭为了救她每日清晨取心头血,一取便是整整一月。

    府中众人竟全然不知。

    苏暮雪听完大夫的话后,泪如雨下,她等苏铭醒来后,问他:“值得吗?”

    苏铭回答的很坚定,“将军待我恩中如山,莫说是要心头血,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苏暮雪热泪盈眶。

    后来,苏铭为了护卫她,屡次深陷险境,可他从未退却过,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怎能不救。

    更何况……

    他们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那年父亲把他收为义子,命他保护她,对外他是她的护卫,对内,他是她的义弟。

    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他选择留下守护她,这份恩情,比天还高。

    苏铭,她要救,且必须救,谁也不能拦她!

    帝王发病的事不知因何传到了闹市里,翌日,街头巷尾都是议论声,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讲的吐沫横飞,“有道是,帝王如今这副模样,据闻是因皇后的原因。”

    台下有人问:“皇后?关皇后何时,皇后不是在永安寺祈福吗?”

    说书人喝了口茶,“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听我娓娓道来。”

    说书人说的正畅快时,有官兵打扮的人闯进茶馆,轰散饮茶的人,带走了说书人。

    彼时,苏暮雪也混在听说的人群中,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茶楼迎来送往,消息最是灵通,她需要打探些什么。

    只是刚落座不久便被官兵轰了出来,还未站稳,又有一队人马走来,“王统领。”

    为首的官兵主动打招呼。

    王放举高临下睥睨着,“就是那个人找事?”

    官兵首领:“是。”

    王放朝后呵斥一声:“来人,把这个不要命的给我抓起来。”

    说书人哭喊:“官爷饶命啊,官爷饶命啊。”

    王放冷笑:“饶你,做梦!”

    后方护卫把说书人带走,王放轻扯缰绳,转身要走,忽然,停住,看着前方背对着他的身影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你,站住。”

    苏暮雪停下,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攥紧,抬眸四周看了眼,想着如何脱身。

    “蹭蹭。”有人越过她朝前跑去。

    王放用力挥了下鞭子,骏马在距离苏暮雪几步外狂奔而去。

    苏暮雪趁机朝后走去,接着拐进了巷子里,明玉正等在那,见她走来,快步迎上,“小姐,马车在后面。”

    苏暮雪点点头,上车前察觉到似有人在盯着她,她扭头回看。

    暗处有人轻嘶一声,拿着画像反复对比,“老三,刚上车那人和画上这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啊。”

    明唤老三的人拍了下那人的脑袋,“你糊涂啊,刚那个是男子,咱们要寻女子。走,继续找。”

    苏暮雪刚折回寒玉别苑不久,有人送来书信,明玉接过,送到了苏暮雪手里,苏暮雪换好衣衫,端坐在椅子上,展开书信。

    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

    ——预知苏铭下落,可去皇家别苑。

    苏暮雪倏然站起,垂眸反复看了几遍,这是谁送的书信?

    还有,苏铭为何会在皇家别苑??

    明玉也不看到了书信,“小姐,怕不是有诈吧。”

    苏暮雪眸光看向远方,想着王放那夜的举动,定定说:“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去一趟。”

    苏暮雪去皇家别苑这事,特意瞒着郑煊来,一是不想让他担心,二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中。

    这夜,去皇家别苑的除了苏暮雪和明玉外,还有一人。

    萧安辰清醒过来后,又是不眠不休批阅了许久的奏折,殿外有人匆匆求见,周嵩认出那人是皇家别苑的守卫,询问了情况后,便匆匆进了殿。

    “陛下,苏铭吐血不止,可如何是好?”

    第35章

    苏暮雪是在戌时出城的, 这次出城较之那次顺利很多,她和明玉躲在暗处,等着天黑后才靠近。

    明玉压低声道:“小姐, 门口有好多守卫。”

    苏暮雪也看到了,只是她很好奇, 皇家别苑自从她和萧安辰离开后便已无人踏足, 这里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守卫。

    苏暮雪看他们的穿着, 有禁卫军的, 也有骁骑营的, 连骁骑营都出动了, 这里到底关着何人。

    苏暮雪开始回忆皇家别苑的布局, 每一处她都细细想了一遍, 蓦地,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

    皇家别苑每处她都去过,唯有一处不曾去过, 萧安辰说那里是先皇妃居住的寝殿, 不便前去。

    苏暮雪信萧安辰,对他的话向来不会怀疑,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她从未踏足。

    她眉梢蹙起,难道那里有古怪?

    前方传来侍卫交谈声:“里面什么情形?”

    “谁知道。”

    “咱都在这守好几个时辰了,到底何时能回城, 庆春楼的影姐还等着我呢。”

    “就你能, 头儿没发话只能等着了。”

    “欸, 我看太医都来了。”

    “嘘, 别乱说。”

    说着, 二人朝里侧移了移。

    苏暮雪还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奈何离得远有些听不清,隐约她只听道:“不行了,吐血,命不久矣。”

    苏暮雪不知侍卫口中说的不行了吐血命不久矣指的是何人,她给明玉使了眼色,两人绕路去了后门。

    没想到,后门也有人守着。

    苏暮雪疑惑更甚,到底守得是何人?

    皇家别苑地处郊外,原本是个风光秀丽之处,只是自从那年身为八皇子的萧安辰被关到这里后,便越发萧条起来。

    三年光景,风光秀丽不复存在,只剩枯枝烂叶,守门的从之前几十人还剩下不足十人,且都是老者。

    后来萧安辰离开后,他也未命人修缮,他把这里视为不能言说的耻辱之地,当年遭受的不公,都是从这里开始。

    被帝王厌弃的地方总归不可能会好,是以,这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破败下去。

    苏暮雪透过枯萎的树枝看到了守门人,和前门守卫穿的衣服一样,也是禁卫军。

    她双眉拧起一个不详的预感冒出头,难道……

    忽地,有猎犬狂吠声从院里传来,然后是训斥声,苏暮雪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蓦地一颤。

    周嵩?

    怎么会是他?!

    周嵩是和萧安辰一起来的,萧安辰听了周嵩的话后,当即扔掉笔,眼神犀利着只吐出一个字:“救!”

    然后便有太医匆匆跟着萧安辰一起出了宫,因不想让其他人知晓,太医还是乔装打扮过的。

    苏铭伤情远比侍卫说的严重,吐了很多血后开始昏迷,一直在说胡话,小姐将军的叫着。

    周嵩本以为帝王会发怒,没成想,萧安辰非但没怒,还命太医一定要医好苏铭。

    周嵩有些看不懂帝王的心思了,打伤人的是他,执意要救的也是他,救不活要太医提头来见的也是他。

    帝王心思如此难猜,周嵩也犯难了。

    萧安辰端坐在正厅里,手边是刚备好的茶水,氤氲热气涓涓而上,映得帝王那张脸也不甚清晰。

    没人知晓帝王在想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帝王心情很不好,随行的人不免后退了些许。

    不知谁后退的时候踩到了吹进殿内的枯枝,咔哧一声传来,打破了寂静的四周。

    “咚。”内侍屈膝跪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安辰阴恻恻看过去,黑眸比外面的天色还沉,瞳仁里带着杀意,沉声道:“拖出去。”

    小太监被禁卫军拖走,庭院里传来板子的声音,小太监身板弱,不经打,起初还能哭爹喊娘,后面没了声音。

    周嵩听着燥舌,便出来训斥,没训斥两声,人昏死过去。

    风把血腥味吹散的到处都是,角落里有两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人高的猎犬,猎犬闻到血腥味不断狂吠,头撞到笼子嗡嗡响。

    单是想象一下被猎犬嘶哑的画面便让人吓得不行,有内侍吓得双腿抖了起来。

    太医从内殿走出,“陛下。”

    萧安辰冷声道:“讲。”

    “血是止住了,”太医欲言又止。

    “然后呢?”萧安辰冷白指尖放在了杯盏外侧,被茶水浸过的杯子都透着滚烫热意,他手指贴上,不消片刻,成了红色。

    “至于能不能活,要看他造化了。”太医摸着额头上的汗渍道。

    “刘铮,”萧安辰冷哼一声,“他若是不能活,你——”

    “砰”杯盏被萧安辰挥到了地上,“就如同这杯盏一样。”

    刘铮:“……”

    刘铮吞咽下口水,“陛下放心,臣臣就是拼了老命也会救活他。”

    “如此,甚好。”萧安辰指尖叩击着桌子,眸色犀利嗜血,看一眼直叫人胆颤心惊。

    周嵩看着这幕,算是明白了,说到底陛下还是舍不得苏铭死,倒不是苏铭还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只是,只是苏铭是皇后在意的人,陛下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虽人是他亲手伤的,但也是他命人救的。

    周嵩轻叹。

    ……

    前后门都走不得,苏暮雪想起那年萧安辰身体不适,她为了给萧安辰买药,是钻的狗洞。

    苏暮雪寻到那个狗洞,唇角露出笑意,她给了明玉一个眼色,蹲下钻了进去。

    明玉刚要进来,苏暮雪出声制止,“明玉你等在外面,若我有任何不测,你赶快跑。”

    “不行,奴婢不能扔下小姐不管。”明玉红着眼睛道。

    苏暮雪知晓她是个实诚姑娘,又换了另一番说辞,“那你等在外面,若我有危险,你想办法进城去找晏州,要他救我。”

    “好,奴婢在外面守着。”明玉这才安生等了下来。

    苏暮雪对别苑布局很熟悉,避开禁卫军后进了沿着长廊朝偏殿走去,偏殿旁就是先皇妃住过的寝殿,她想进去一探究竟。

    主殿灯火通明,似是还能听到说话声,偏殿漆黑一片,静谧的可怕。

    苏暮雪悄悄推开了偏殿大门,只留着一人能穿过的缝隙,侧身进来后,便把大门关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偏殿,对里面的陈设并不清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前方的椅子。

    椅子挪动发出吱呀声。

    四周过于清净,声音骤然响起,苏暮雪也被吓了一跳,她弯腰按住椅子,防止它再发出声音。

    声音消弭,苏暮雪继续前行,太过黑暗,实在看不清路,她只能摸索着,靴尖不知踢上了何物,传来砰的一声清响,砸出一片尘埃。

    她挥舞着手,待尘埃落下后,借着倾泻进来的银白月光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是灵牌。

    苏暮雪弯腰捡钱,用袖子擦拭干净牌位上的尘土,细细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征愣住。

    这这这是淑妃的灵牌?!

    淑妃乃当今陛下生母,死在陛下入皇家别苑次年,因触怒了陛下,死后不能入皇陵。

    关于淑妃之事,萧安辰从未提起过,这些还是苏暮雪偶然听来的,至于其中具体缘由,她也尚不知。

    可是,淑妃灵牌为何会在此?

    为何会随意丢弃??!

    苏暮雪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萧安辰,莫不是他放到这里的,她又仔细看了看,这里除了灵牌没有任何贡品,想来,萧安辰是恨之入骨了。

    不然,他怎么任生母得不到安息。

    苏暮雪把灵牌放到原处,继续朝里走去,风吹动着布帘,虚晃间她好像听到了呓语声。

    她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前行,顺手拿起来地上的一根棍子。苏暮雪虽说没正式习武,但常年看着苏家军操练也是懂些防身术的。

    不然,那年她怎么有胆量陪同萧安辰入这皇家别苑。想到萧安辰她心情骤然变得不好。

    每一幕回忆都透着不快,让人心生酸楚。她轻甩了下头,让自己不要想,抬手谨慎地撩起了布帘。

    “咚。”有人倒在她面前。

    苏暮雪举起棍子要打,倏然发现,倒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浅,像是没有一样。

    她俯身去看,光线太暗,她试着挪了挪,这才看清地上躺着的人那张脸。

    一张她想忘都不能忘记的脸。

    一张在梦里都会和她紧紧纠缠的脸。

    剑眉星目,五官棱角分明,是萧安辰!!

    看着萧安辰那张脸,苏暮雪脸色越发不好起来,心也跟着抽了下,不其然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寒冬腊月里,他明知她畏寒,依然让她在雪里苦等数个时辰,她手指冻僵,他执意要她抄写经文。

    明玉明霞为她求情因此挨了板子。

    那夜,他依然不肯放过来,把她困在身下折腾了许久,云雨之后,他心满意足离开。

    她暗自神伤,哭红了眼眸。

    次日他命周嵩送来汤药,起初她以为他是关心她,后来才知晓,那是让她不能痊愈的汤药。

    他就想要她病恹恹的呆在他身侧,哪里都不许去。

    汤药入腹,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弱,他未曾心疼半分,还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派人在暗处盯着她,她不能有任何不妥之处,但凡有,他必不能饶。

    苏暮雪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思绪回笼后,她愤愤凝视着萧安辰,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再攥紧,冷笑声就这么从她口中溢出。

    “萧安辰没想到你也会落魄如此?”她冷哼,“真是报应不爽。”

    苏暮雪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不想和萧安辰纠缠,她抬脚越过他,打算继续朝里走。

    前脚刚迈过,后脚猛然被人抱住,她回看,方才还躺在地上昏睡的人,此时眼眸大睁,死死盯着她。

    “阿雪,阿雪是你吗?”

    苏暮雪抬手摸了下脸上的黑色面纱,还在,她长吁一口气,不言不语,用力拔腿,怎奈男人力道大,无论她如何用力,总是不能抽出来。

    “阿雪是你对不对?”萧安辰声音听着很轻快,“阿雪你回来找我了是不是?”

    苏暮雪心道:不是。

    萧安辰脸贴着她腿又道:“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雪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

    苏暮雪心道:疯子。

    “我没疯,我真的没疯。”萧安辰眼角渐渐湿漉起来,“我只是太想阿雪了。”

    他仰头看着苏暮雪,眸底哪还有一丝犀利,“我真的是太想阿雪了。”

    苏暮雪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再次用力抽了抽,这次刚抽出一些,又被萧安辰扯了回去,“不行,我不让你走。”

    苏暮雪把声音压低,像是男人的声音,“放手!”

    “不放,”萧安辰像是没听出她声音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死也不放。”

    “我不是你的阿雪,快放手。”苏暮雪握着棍子的手紧了紧,她心说,若是他还不松手,那她……

    苏暮雪手中的棍子慢慢举起,墙壁上映出一道浓重的影,影子高高抬起后,又朝下落去。

    她挥打的毫不留情,可惜,在碰触上他的那刻,他身子偏了一下,棍子在地上砸出声响,萧安辰依旧没放开她。

    “阿雪,你别气了,你跟我回宫好不好?”

    回宫?

    苏暮雪冷哼,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那个地方。

    绝不!

    苏暮雪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拔,腿从他手中挣脱出,她快速朝前跑去。

    萧安辰反扑过来,指尖只碰触到了她的鞋子,“阿雪,你别走,别走。”

    他在地上攀爬着,什么挡他,他便砸什么,他头撞上了前方的柱子,鲜红的血液流淌到了眼眸上,纤长的眼睫眨眼间染成了红色。

    眸底也是红的,红的触目惊心。

    他冷白修长的手指也淌着血,不知是碰触到哪里刮破的,他就像是没了痛感一样,漆黑的眸透过暗夜紧紧锁着前方的纤细身影。

    他对苏暮雪身形很熟悉,那就是他的阿雪,他的阿雪又回来了。

    不行,他不许她走!

    萧安辰从来没有爬那么快过,这是第一次,他拼劲了全力。

    苏暮雪对这里不熟悉,到底还是让他追上了,她试着推了推窗子,一个不行又一个又一个,直到第三个,她才推开。

    萧安辰笑着安抚:“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阿雪,乖,过来。”

    “快过来。”

    苏暮雪没理会,双手用力一撑,打算跃窗而出,趴在地上的萧安辰像是突然间被惊醒了,猛地一个纵身,用身子压住了她。

    苏暮雪闷吭一声。

    萧安辰胳膊紧紧环住她,像是要把人沁在肉里,不断喃喃自语道:“朕不许你死,朕不许你死,你不能死。”

    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了下颌,月光映衬下,可怕的吓人。

    第36章

    一盏茶前, 萧安辰听着内侍的哭喊声,周嵩的斥责声,板子落下砸出的嗡鸣声莫名觉得心烦, 便让护卫把他抬到了偏殿这里,勒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距离上次萧安辰来偏殿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偏殿得霉味越发重了, 月光斜射进来, 隐约还能看到漂浮的尘埃。

    萧安辰想起了什么,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倾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因腿伤, 短短几步远的距离, 他走得很吃力, 额头布满汗珠,脸色泛起红,锥心般的疼痛从小腿蔓延开, 似乎有什么啃噬着他, 让他每行一步便痛一分,可,饶是这样他还是走了过来。

    只不过越靠近,他心绪越发混乱,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悉数涌了出来。

    他欢天喜地去找母妃,却被宫人拦下, 要他在庭院中静等, 他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母妃便会允他进殿, 便安安生生等起来, 想着能见到母妃, 唇角一直漾着笑。

    可是, 结果却不是那样。

    那日天气炎热,他在庭院中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母妃召见,口干舌燥,喉咙像是有火在烧。

    他很不适,头晕,呼吸也不畅,渐渐地不适感越发严重,身体颤抖起来,掌心冒出汗。

    他有些虚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还没等到母妃的召见他便倒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宫殿,他很懊悔,定是自己做的不好,母妃才不召见他的。

    他再次去了母妃宫殿,这次没能入门,而是站在了门外,这一站,站了一个时辰,殿门打开,宫女走了出来,声冷道:“殿下请吧。”

    他进去前,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确定无误后才抬脚走进去,想着即将见到母妃,每走一步心里便雀跃一分。

    他有好多话想对母妃言明,他想问母妃,可否想他了?

    想问母妃最近身子如何?

    想问母妃可否还记得他生辰?

    想问母妃,下次见面是何时,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久,半年才能见一面,他真的很想她。

    那日原本晴朗的天气不知为何突然变了,乌云遮挡了日头,他在大殿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母妃。

    她还同记忆中一样雍容华贵,说话也很轻柔,他跪在地上,聆听着母妃的教诲,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上,母妃说了,要他用功读书。

    好,他一定用功读书。

    母妃要他照顾好自己,好,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母妃要他无事少来永喜宫,好,他……

    他倏然抬眸,问:“为何?”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慢抬眼睑,眸底没有一丝温度,“怎么,你不听母妃的话?”

    “辰儿不敢。”他低头认错,“母妃莫气,辰儿听话便是。”

    淑妃说完了要说的,手一摆,“好了,下去吧。”

    萧安辰自跪到殿中,半盏茶的功夫,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被宫人送出殿,走在长廊上,远远的他回看了一眼,却看见母妃正牵着十皇子的手赏花。

    十皇子额头沁出汗,她浅笑着为他擦拭。

    萧安辰心蓦地一顿,原来,母妃不是对谁都严厉,只是对他严厉而已,他从永喜宫出来,暗处有宫女在嚼舌根。

    “八皇子也是可怜,淑妃见都不想见他,他还眼巴巴等着。”

    “若不是十皇子劝说,我看啊,淑妃怕是不会见八皇子的。”

    “八皇子明明是亲子,谁知,还不如十皇子得宠。”

    “十皇子虽不是淑妃所生,但到底养在身边多年,已经胜似亲子。”

    “对了,嬷嬷方才交代了何事?”

    “奉淑妃命,以后八皇子都不许进殿。”

    “那八皇子不得难过死了。”

    “他就是死了,淑妃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的。”

    之后他再去永喜宫,那道宫门始终未曾开过,最后一次对他开,是上元节母妃邀他一同过节。

    汤圆很好吃,他一个不剩吃完,可,也险些命丧。

    之后也发生过几次同样的事,暗查下来都是母妃所为,看着眼前的证据,他心如刀绞。

    母妃当真是不想要他活……

    “咚。”门被风吹开,接着又关上,萧安辰思绪回笼,俯视着眼前的灵牌,一阵冷笑。

    “母妃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可安好?”

    “儿臣倒忘了,母妃不是独自一人,有老十陪着呢。”

    “不知,儿臣送给母妃的这份大礼,母妃喜不喜?”

    “母妃,别怪儿臣如此对你,因你——不配!”

    萧安辰衣袖一甩,灵牌从桌子上掉到了椅子上,他眼神愤恨,侧颈浮着青筋,手背上有血溢出。

    怒火发泄完了,身上的力量像是抽走了般,他寻了个地方,坐下,倚着墙睡起来。

    睡梦中,他见到了苏暮雪,温柔婉约的女子,她笑着对他说:“阿辰,这是我亲手做的长寿面,你一定要吃完。”

    “阿辰,你眉梢又皱到一起了,别皱好不好,阿雪会担心。”

    “阿辰,院里桂花开了,来年我娘桂花酒给你喝好不好?”

    “阿辰,别不开心,阿雪希望阿辰一直开心。”

    梦境再变,萧安辰梦到了站在火海中的人儿,她被火团团围住,发出冷笑,笑他残忍无情,笑他不识人心。

    她诅咒,诅咒他,这一生再也不会快乐。

    诅咒他,不得所爱。

    萧安辰声嘶力竭呼喊,“阿雪,阿雪……”

    萧安辰眼眸睁开那刹,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不然他为何看到了阿雪,对,是阿雪。

    阿雪是舍不得他吧。

    他死命抱住身前的人,生怕她像在梦境中那样消失不见,他乞求着,“阿雪,阿雪别走。”

    苏暮雪没想到即便萧安辰腿上有伤,力气依然这么大,但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快脱身才是最紧要的。

    她扒着窗子朝四周看了看,下方是台阶,真要跳下去也不会摔伤,倘若没记错的话,顺着台阶朝东跑,那里有长廊,长廊尽头是东院,再行至片刻便能寻到那个洞口。

    她计算着时辰距离,手也没闲着,用力扒拉着身后的男人,“松手,松手。”

    “不松,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阿雪松手。”萧安辰胳膊又用了些力,“阿雪,我不会放手的。”

    苏暮雪挣脱不开只能另想她法,她胳膊伸直试图去拿搁置在窗边的棍子,试了几次,都没有拿到。

    蓦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真听到偏殿里有动静了。”是周嵩的声音。

    “听到了,”内侍回道,“就是离得远听不太清。”

    “那为何不离近些。”周嵩质问。

    “陛下不允,”内侍声音有些抖,“陛下说,谁靠近要谁的命。”

    “那也不能不管陛下安危。”周嵩给了内侍一脚,“若陛下有个闪失,你以为你能活。”

    “蹭蹭蹭。”更多脚步声传来。

    苏暮雪双眉皱起,转身一口咬上萧安辰的肩膀,她咬得很用力,隐约还尝到了血腥味。

    萧安辰吃痛,胳膊上的力道骤然轻了很多,苏暮雪趁机挣脱出,在外面人进来前,跳窗而逃。

    夜色做掩护,她很快消失不见。

    萧安辰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阿雪,阿雪,阿雪……”

    周嵩带着众人进来,看到瘫坐在地上的萧安辰说了句:“不好。”

    便匆匆命人把萧安辰扶到了椅子上,见他口中一直念叨阿雪阿雪,以为他癔症发作,抬着去了主殿。

    刘铮一番施针才让他情绪稳定下来,萧安辰眼神空洞地睨着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他在唤:“阿雪,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一盏茶后,一行人匆匆离开别苑。

    苏暮雪从狗洞里钻出后,一眼便看到了明玉,明玉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小姐,小姐你出来了。”

    苏暮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讲,拉着她朝来时方向跑去。

    这夜,是苏暮雪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同上次正曦宫失火不逞多让。她们离开没多久后,便有人追了过来,马蹄声紧紧跟在后方,好在车夫对附近道路熟识,七拐八拐后,甩掉了追赶的人。

    城门落匙,现在进不的,苏暮雪只能坐在马车里等天亮再进城。她坐在软垫上,开始回忆方才看到的种种。

    似乎,从偏殿出来时,她听到远处内侍说:“那个人总算苏醒了,要是再不醒过来,他们命都要保不住了。”

    “真不知陛下作何想,为何非要救他?”

    苏暮雪只听到这,便闪身离开。

    那个人?那个人会是苏铭吗?

    明玉见她一脸灰,衣服也撕破了好几处,从包袱里找出干净的衣衫,“小姐,你先换上吧。”

    苏暮雪轻点头:“好。”

    衣衫褪下时,她轻蹙了下眉,手腕处传来痛感,她低头去看,看到了上面青紫痕迹,应是方才萧安辰强行拉住她,她挣脱时不小心撞到所致。

    想到萧安辰,苏暮雪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对于他,她是一分都不愿想起,只愿此生再不复见。

    换好衣衫,明玉问道:“小姐,可有寻到苏护卫?”

    苏暮雪摇头:“没有。”

    “可那封信上明明言明,苏护卫在皇家别苑啊。”明玉不解道。

    “苏铭应该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了。”苏暮雪没告诉明玉她遇到萧安辰的事,只道,“修养两日,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探。”

    既然有了线索,她是断然不能放过的。

    苏铭,你要等我。

    翌日,天亮,城门大开,熙熙攘攘的人慢悠悠朝前走,苏暮雪坐在马车里,撩帘看着外面,今日守城的官兵比昨日多了一倍,察看的也越发仔细,像是在找什么人。

    苏暮雪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萧安辰认出了她?她眼神示意明玉戴上面纱,随后便端庄坐着。

    马车被拦,官兵问道:“哪个府的?”

    车夫回:“太傅府。”

    “太傅?”官兵有些不信,绕着车马转了一圈,还透过车帘缝隙朝里看了看,只是尚未看清,有马车驶了过来,少倾,从马车上下来一人。

    “怎么?连太傅府的车马都要查?”郑煊徐徐走近。

    官兵一看是郑煊,忙赔笑,“郑太医说哪里话,既是太傅府的车马当然不用查,放行,快放行。”

    苏暮雪透过飘动的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正好和郑煊眸光对视上,她看到他轻勾了下唇角。

    苏暮雪轻点头。

    马车很快进城,远远的,苏暮雪还能看到郑煊在同那位守门的官兵周旋着,似乎从怀里拿出了什么。

    应该是银两。

    她暗暗记下,以待来日偿还。

    这边苏暮血安全入城,那边皇宫里萧安辰发了很大的火。

    “人呢?朕让你们找的人呢?”宫女太监护卫跪在殿内,周嵩颤颤巍巍道,“陛下,已派人去寻了。”

    “那为何迟迟不见人来。”萧安辰很急很急。

    “陛下,是王统领亲自带人去寻的,陛下先等等。”周嵩上前,“陛下手受伤了,太医就在殿外,陛下还是——”

    “滚!”萧安辰现下哪顾得上手伤,不就是流血吗,死不了。

    周嵩摆摆手,众人倾着身子退出去。

    今日来的不是刘铮,是太医院另一名医官,叫杜春,杜春见周嵩出来,主动迎了上去,“公公,陛下他——”

    周嵩给了他一个眼色,两人朝远处走了走,杜春问道:“陛下为何如此动怒?”

    周嵩不好说是因为梦,抿了下唇,“陛下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那,我是进还是不进?”杜春拿不准。

    周嵩侧眸瞧了眼殿门,摇摇头,“先等着吧。”

    杜春医术不若郑煊高,周嵩问道:“郑太医呢?”

    “郑太医有事,人不在太医院。”杜春抬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周嵩睨着他,摇了摇头,也是辛苦杜春了外面还冻着,他吓得出了全身汗,到底年轻些,不若郑太医沉稳。

    “咚,咚,”庆和殿内时不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萧安辰叫了一声:“周嵩。”

    周嵩迈着大步躬身进了殿。

    萧安辰问道:“王放可回来?”

    “尚未。”周嵩说,“陛下,奴才去外面守着,一旦王统领回来,让他立刻进殿面圣。”

    萧安辰挥了下手,“快去。”

    周嵩转身走出。

    沙漏里细沙慢慢落下,萧安辰凝视着,眉梢聚拢到一起,他冷白指尖叩击着桌面,忽然,有人从窗户跃进来,单膝跪地,“陛下。”

    “给朕去查!”萧安辰一字一顿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找出来。”

    “皇后?”那人顿了下,想说皇后不是薨了么,但接触到帝王的眼神后,低下头,“是。”

    人走了,殿内只剩萧安辰,他一把扯开前襟,露出肩膀上鲜明的牙印,血迹斑斑。

    他低头注视着,所有人都说昨夜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皇后已经薨了。

    但,若是梦,那他肩上的齿痕印因何而来,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咬的,那只能说明,昨夜确实有人到过偏殿。

    能不惊动护卫顺利进入皇家别苑,还在他肩上留下痕迹,除了苏暮雪,萧安辰也想不到会是何人。

    阿雪,是你吗?

    你回来了?

    还是说,你…原本就没死??

    萧安辰高呼一声,内侍进来,“陛下。”

    萧安辰:“传大理寺少卿康权武。”

    康权武正在外办案,接到旨意后不敢耽搁,坐上轿子赶了过来,太监一早等在宫门口,见他来忙迎上去,“康大人,您可算来了,快走吧,陛下都等急了。”

    康权武加快步子赶到庆和殿,他入殿后,宫女太监悉数退出殿内,殿门紧紧闭着。

    一个时辰后,殿门再度打开,康权武走出,谁也不知,年轻帝王和大理寺少卿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康权武好一段时间都在正曦宫查找什么。

    但至于到底查找什么,众人无从知晓。

    太后也曾命人把康权武找来问话,可惜康权武这人太过耿直,一字都未透露。

    太后又一时找不到拿捏他的地方,只能看着他离开。

    当然,这是后话。

    那日康权武前脚离开,后脚王放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陛下。”

    萧安辰眼尾扬起,脸上带着喜悦,“可有寻到?”

    “不曾,”王放说道,“臣找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人,陛下是不是——”

    他想说,是不是弄错了,那日他们可是亲眼看着皇后葬身火海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但话未说完,迎上萧安辰冰冷的眼神后,他顿住了,“臣继续去寻。”

    “王放,”萧安辰声音压低几分,目光灼灼,“人,朕是一定要寻到的,你若是找不到,那就换人找,不过,真到那时,我看你这禁军统领也不要做了。”

    他顿了下,又道:“朕向来不喜无用之人!”

    “陛下息怒,”王放求饶,“臣马上去寻,一定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多久?”萧安辰问。

    王放试探道:“三个月……”

    话音方落见帝王脸色又暗了,忙改口,“两个月。”

    “太久。”萧安辰不想等那么久了,噬心之痛,他受够了,“一个月。”

    “一个月?”王放后背突突冒汗,大海捞针,一个月哪够?

    “不行?”萧安辰手按在案几上,纸张在他手里慢慢皱起。

    “好,一个月。”王放立下军令状,“一个月臣一定寻到皇后。”

    他想好了,寻不到就找个样貌相仿的女子送进来,大不了就说女子失忆了,这样,万事大吉。

    苏暮雪自从那日从皇家别苑归来,已半月不曾出门,明玉会把打探来的消息原封不对告知她。

    “小姐,街上最近好多官兵都在找人,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小姐可千万不要出府。”

    “苏护卫那,咱们再等等吧,郑太医说了,前几日他去皇家别苑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也没寻到苏护卫。”

    “也许,也许是有人诓骗呢。”

    明玉给苏暮雪端来糕点,“这是郑太医方才命周贰送来的,郑太医对小姐真的照顾有加,小姐可切莫再让郑太医着急。”

    这话都是郑煊对明玉说的,明玉一一记下。

    苏母雪接过,轻咬一口,一口酥真的很好吃,口感极佳,香脆怡人,她吃完一块后,接过明玉递上的帕巾慢慢擦拭手指。

    “这些话都是晏州要你告知我的吧。”苏暮雪道。

    明玉吐了吐舌,“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小姐。但郑太医真的是为小姐好。”

    “我知道。”苏暮雪柔声道,“你去告知周贰,让他转告晏州,近日我都不会出府。”

    外面都是官兵,她也没想过要出府,她需要谋划后面的事。

    明玉点头:“是。”

    年后的日子过得很快,绸缎庄生意更好了些,苏暮雪做事稳中求稳,不激进,不功利,是以客人一日比一日多,生意也一日比一日好。

    眨眼,已过一月有余。

    这几日街上的官兵少了很多,苏暮雪胭脂水粉都用完了,加上许久未曾去店铺看看,这日,她便和明玉换男装,坐马车出了府。

    刘叁一路陪同,倒是也没出什么差错,快到晌午时折返,车上,苏暮雪想起了一件事,“小坠子可有书信?”

    明玉摇头:“没有。”

    苏暮雪细细思量了一下,小坠子是正曦宫起火那夜离开帝京的,算起来已三个月,他应该到了边关才是。

    也许现下正在同爹爹闲话家长。

    应该会提到她吧,不知爹爹听后是否会难过?

    她是舍不得爹爹难过的,按照爹爹心性,势必会问起苏铭,小坠子离宫那日她曾叮嘱,万一爹爹问起,便说苏铭很好。

    想到苏铭,她双眉皱到一起,皇家别苑她总归还要再去一次才行。

    只是她连着打探了数日都没有合适的契机,直到那日,有消息传出,帝王要到永安寺为大后祈福。

    帝王仁孝,乃天下百姓之表率,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是关于帝王的美谈,苏暮雪听后轻嗤一声。

    不过,帝王出行与她来说,还是有利的,等萧安辰离开帝京后,她便可以再探皇家别苑。

    这次,她一定要找到苏铭。

    ……

    苏暮雪这次出城没带明玉,自己一个人出来的,还是戌时出城,天黑后开始行动,这次行动很顺利,她没费什么力气便走了进去,沿着长廊,行至偏殿,她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在悄悄推开了门。

    殿内如上次来时一样,杂乱不堪,可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苏暮雪走了几步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地上有脚印,这脚印看着并不像之前留下的,倒像是……倒像是新留下的。

    新的?

    她猛然抬起头,和从布帘后走出来的人对视上,她听到他说:

    “阿雪,我等你很久了。”

    第37章

    苏暮雪征愣看着眼前人, 那些纷扰的回忆冲进脑海中。

    “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不要试图反抗朕。”

    “阿雪要乖。”

    “苏家军的安危都在你身上。”

    “来,躺好。”

    “朕说过,朕不喜你穿这身粉色衣衫, 不够端庄大气,脱了!”

    “阿雪, 别跟朕赌气, 你知晓的, 朕不会输。”

    “乖, 别让朕不高兴。”

    “你是皇后, 应该知道你我之间不只是夫妻还是君臣。”

    “阿雪还是学不乖, 还在肖想一世一双人。”

    “阿雪, 你错了, 情爱这东西,朕从来,不屑。”

    “……”

    苏暮雪耳中都是萧安辰说的话, 一字一句, 句句诛心,她踉跄后退几步,面纱下,贝齿紧紧咬着唇,似乎只要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发出声音。

    萧安辰又走近了些许,借着银白月光凝视着朝思暮想的人儿, 眼泪不知不觉流淌出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 想摸一摸苏暮雪的脸。

    他已经好久没有碰触过她了。

    有多久呢, 似乎过了一生这么久。

    阿雪, 阿雪, 那个在梦中哭喊无数次的名字,终于有机会再叫一次。

    “阿雪,你——”

    “我不是阿雪!”苏暮雪厉声打断他的话。

    “不,你是,你就是我的阿雪。”萧安辰颤颤巍巍走上前,腿太疼,他不能走太快,“阿雪,是我啊,阿辰。”

    苏暮雪冷哼一声,用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阿辰?谁是阿辰?我不识。”

    “不不,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你不可能不记得我,”萧安辰有些接受不了她不记得他这件事,几近疯魔道:“你不能不记得朕,朕不允!”

    朕不允,三个字,像是利剑一样穿透苏暮雪的心,这句话她听过太多次了。

    他不允?

    他凭什么不允。

    她就是不要记得他。

    这辈子都不要。

    苏暮雪眼神冰冷似剑,一字一句像是在萧安辰心上戳刀子,戳进去还不行,她要的是反复戳反复拔。

    “我说了不识就是不识,莫不是这你也要强迫我?”

    “不,我不是,”萧安辰手再次伸出去,试图去握她的手,苏暮雪侧身避开,萧安辰看着空荡荡的手,脸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阿雪不要他了,阿雪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痛难捱,心脏像是被什么掐着,死命的掐着,他像是溺在了水里面,窒息感一波波袭来。

    痛,无法言说的痛,自心底蔓延,他想过很多两人再次相见的情景,她笑着投进他怀里,对他说,阿辰我想你了。

    或许是,她还气着,但依然舍不得让他做什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妥协原谅他。

    她还会给他做长寿面,还会在他怀里撒娇,说想和他生孩子,想和他一世一双人。

    萧安辰甚至想好了,只要她高兴,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可为何会这样?

    她说不识的他,她否认了曾经的一切,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萧安辰想起,曾经只要他说痛,她总会把他揽进怀里柔声安抚,这次他也想试试。

    “痛,阿雪我痛。”萧安辰脸色煞白道,他是真的痛不是假的痛,痛彻心扉。

    苏暮雪静静看着他做戏,看着他手搭在身前弯下腰,低头痛苦□□,他痛?

    哼,曾经她痛时,他做了什么,不管不顾强行要她侍寝,逼她喝下汤药,带着王嫣然到她寝宫来看热闹。

    她痛不欲生时,他在哪?

    哦,记起了,他在云兰宫,陪王嫣然赏月。

    她因服药腹痛难忍时他在哪?

    在云兰宫陪着王贵人用膳。

    “阿雪,我痛。”

    “很痛?”苏暮雪轻扯唇角,“你痛和我有关系吗?”

    萧安辰:“……”

    萧安辰直起身,想离苏暮雪再近些,他艰难地迈出步子,只是才迈了一小步,便被苏暮雪呵斥住,“你若是在靠近,我不介意死给你看。”

    死?

    不行。

    这个字像是点燃了萧安辰内心的恐惧,他摇头说道:“不行,你不能死,朕不允!朕不允!”

    几近疯魔的男子做事已经完全没有章法,几乎是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他一把推倒身侧的桌子。

    桌子倒地发出哐当声。

    可这些还不够,他拎起椅子,朝一侧扔去,椅子顷刻间断裂了。

    萧安辰手掌心被铁钉穿透,鲜血嗒嗒嗒掉到地上,若是之前,苏暮雪定会紧张得不行,帝王身体有损,那可是天大的事。

    她会不吃不睡随侍在旁,直到他安好。

    只是,那是曾经,现下的她不会了。他的生死同她何干,早在她决定离开正曦宫时,她便已经下定决心,她和他,自此都是陌路。

    “阿雪,你来,让朕看看你好不好?”萧安辰伸出扎着铁钉的那只手。

    苏暮雪后退再后退,后背抵上了门,她朝后看了一眼,找寻着逃跑的最佳时机。

    “阿雪,是不是怕血?”萧安辰胡乱的把手伸到身后,“你看,没血了,阿雪别怕。”

    风顺着门缝隙流淌进来,吹散在整个殿内,苏暮雪这才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她蹙眉问道:“你饮酒了?”

    饮酒?

    萧安辰已不记得他有多久不曾不饮酒,好像自从她离开的那日起,他便一直在饮酒。

    晚膳更甚。

    周嵩也曾劝过,“陛下,饮酒伤身。”

    他们都不懂,他若是不让自己醉,又怎能在梦中见到阿雪,他想她了,想的发疯。

    “嗯,只饮了一点。”萧安辰如实说道。

    苏暮雪不喜欢萧安辰饮酒,确切说是怕,毕竟那些不好的事多数都是在他饮酒后,那些他强迫她做的事。

    下意识的,苏暮雪又往后退了退。

    萧安辰满眼都是苏暮雪,见她后退,出声安抚:“阿雪别怕,朕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

    骗鬼去吧。

    他这是饮了酒不甚清醒,若是清醒下,他怕早已经把她擒下。不过苏暮雪不怕了,之前那样委曲求全,一半为家人一半为自己。

    她喜欢他,心甘情愿忍受着,痛也好,难过也罢,谁叫她爱慕他呢。

    眼下,她对他已经全然没了爱慕的心思,至于爹爹那,他应该已经见到小坠子了,那封信应该早已到爹爹手里,后面的事如何做,她写的很明了,只要爹爹照做,总不会有性命危险。

    爹爹也好,苏家军也好,都安虞。

    那么,她还有何可顾忌的,大不了,不要这条命。

    “阿雪,来,到朕这来。”萧安辰又用从前的伎俩哄她。

    苏暮雪手扣在门栓上,拉开了更大的缝隙,只要再大些,她便能跑出去。

    “阿雪,别跑。”萧安辰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去?即便你真逃,朕也可以找到你。”

    他不放手,谁都不能把阿雪从他身边抢走。

    不能!

    萧安辰想到苏暮雪会再次逃跑,心底的怒气涌了上来,难耐之时,他用手拔掉了掌心里的铁钉。

    鲜血像线一样喷出来,落在了几步远的门上。

    苏暮雪冷眼看着这一幕,趁萧安辰扔铁钉时,转身拉门,她要离开这里。

    门吱呀一声打开,她侧身迈出前脚,然后是后脚,只要后脚迈出来,她便可以逃离这里。

    一步,两步,很好,她终于——

    在苏暮雪即将离开时,萧安辰拉住了她的手,像上次那样从后面环住她,痛苦□□,“阿雪,别走,求你,别走。”

    苏暮雪挣扎,低头去扯环在腰间的手,奈何男人力道大,始终不能扯开,她脚朝后伸,用力去踢。

    一脚踢中萧安辰有伤的左腿,她好像还听到了骨骼错位的声音。

    萧安辰受痛轻嘶一声,手也顺手松开,身体后退两步,苏暮雪拔腿朝前跑去。

    今夜的皇家别苑没有任何人守着,不是摆的空城计,是萧安辰不允任何人来,他自己来的。

    亲自驾车而来,连周嵩也没带,是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暮雪的身影浸没在夜色里。

    一边气恼自己不良与行,一边又在劝说,至少她安虞,至少她还活着。

    醉意被风吹散,他转身折返时又看到了那个灵牌,那个刻着“淑妃”的灵牌。

    他冷笑,大笑,狂笑,指着灵牌说道:“你是不是很高兴,你曾说过,我这辈子都会爱而不得,你一语成谶,是不是很得意?”

    “砰”灵牌被他一把扫到地上,他怒斥,“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苏暮雪快要跑出大门时,又顿住折了回来,沿着长廊去了西院,她想看看有没有苏铭的踪迹。

    寻了许久,没有丝毫收获,看来,苏铭不在这里,可若他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呢?

    ……

    皇宫地牢里,周嵩命人端来膳食,“行了苏护卫,让你吃你便吃,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呢,莫不是还要杂家喂你。”

    苏铭盯着他,问道:“这是哪里?”

    周嵩:“不知。”

    “你岂会不知!”苏铭眼眸泛红,“我问你,皇后娘娘现可安好?”

    “你自己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娘娘你就别过问了。”周嵩理了理袖子,“晚膳放着,你爱吃吃,不爱吃别吃,但杂家有句话得说前头,你若是不吃,受苦的可是皇后。”

    “阉人,你敢!”苏铭刚要起身,胸口传来痛感他又跌了回去,惨白着脸道,“你敢。”

    “杂家敢不敢还轮不到你置喙。”周嵩放下话转身走出。

    须臾,里面传来盘子掉地上摔碎的声音。

    “去,再送进去,他要不吃,你们也别活了。”周嵩沉声道。

    “是。”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

    周嵩摇了摇头,若不是陛下要苏铭活,他才懒得在这里同他周旋。

    陛下?

    周嵩问了句:“何时了?”

    身后的内侍回:“亥时。”

    “亥时?”周嵩眉梢皱起,“陛下。”

    说话间,急匆匆离开地牢。

    ……

    苏暮雪刚从别苑出来,便看到了明玉和郑煊,她提着袍跑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明玉拉着她手左看右看,“小姐,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苏暮雪摇摇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上马车。”

    三个人一起上了马车,明玉咦了一声问道:“小姐,你面纱呢?”

    苏暮雪没说丢在偏殿了,只道:“刚被风吹走了。”

    郑煊:“没遇到什么人吧?”

    苏暮雪眼神闪烁道:“没。”

    和萧安辰巧遇这事,她不想让郑煊知晓,怕他担忧。

    “那便好,”郑煊七窍玲珑心,又怎会看不明白苏暮雪神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想说,他也不便勉强。

    马车上有了郑煊,一切顺利很多,守城门的也是郑煊熟悉的人,远远看到马车来便把城门打开了。

    苏暮雪:“认识?”

    郑煊:“嗯,他祖父曾染重病,是我救治的。”

    苏暮雪含笑道:“晏州当真是济世华佗。”

    话落,郑煊红了侧颈。

    明玉问道:“小姐,可有苏护卫消息?”

    “没有。”苏暮雪淡声道,“苏铭应该已不在皇家别苑。”

    “那他会去哪里?”郑煊问道。

    “不知。”苏暮雪猜测,“应该是比皇家别苑更不好寻到的地方。”

    “阿窈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寻到苏护卫。”郑煊振振有词道。

    “谢谢晏州。”苏暮雪淡笑,“能与晏州相识,是我之幸。”

    郑煊缩在衣袖下的手指隐隐蜷了下。

    皇宫

    周嵩躬身站在案几前,看着萧安辰挥毫,他在作画,起初周嵩并没有看懂他画的是什么,等画样成型时他认出了。

    这是正曦宫。

    和之前的正曦宫也有些许不同,庭院里多了很多芙蓉花,还有杜鹃花,都是皇后娘娘生前喜欢的。

    周嵩轻叹,看来啊,陛下还是不能忘却皇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呢?

    周嵩满脸愁容时,萧安辰停住了笔,他捧起宣纸细细端详,上面的每一处都看得很细致。

    少倾,他把图纸交给周嵩,“交给工部,命他们即可动工。”

    他要把阿雪接回皇宫。

    第38章

    萧安辰想了很多, 他甚至想到,只要苏暮雪回来,他愿意在正曦宫种遍她喜欢的芙蓉花, 还会在庭院后面建凉亭,养荷花, 修鱼池, 以供她赏玩。

    她若是喜欢养猫, 可以随便养, 多少都可以, 她喜白色, 那便养白色, 她喜黑色, 那便养黑色。

    她想他陪她一起赏梅,那他便陪她一起赏梅,她喜吟诗作对, 他都一一陪着。

    只要她别离开他, 自此待在他身边,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允。

    不喜住在正曦宫也可以,皇宫里这么多宫殿,可以任她选,太后那她不用再周旋, 一切有他。

    他答应她一世一双人,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女子进入皇宫, 她不喜欢王嫣然, 他可以把王嫣然送出宫。

    为了她, 他真的可以倾其所有, 即便把命豁出去都可以。

    然,他愿望还是落空了。

    萧安辰怒目圆睁,一把推翻案几,奏折铺散了一地,他起身怒斥:“你说什么?”

    王放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臣没有寻到皇后。”

    “没有,为何没有?”萧安辰黑眸里像是喷出了火,“难道你禁卫军还找不到一个人不成!”

    王放确实没找到,帝京几乎翻了个遍也没把人翻出来,也真是邪门了。

    他抖着肩膀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多年深居宫中,又无画像,禁卫军根本无从下手。”

    不许带苏暮雪画像寻人是萧安辰的旨意,云风国皇后走失这是何等大事,若是传到边关势必影响苏家军气势。

    若是让苏沧海知晓,怕是他在边关一刻也待不下去,更重要的是,皇后是他的人,除了他以外,他不允任何男子看她。

    “你的意思,怪朕?”萧安辰声音冰冷似剑。

    “臣不敢。”王放头更低了些。

    “不敢?哼,”萧安辰迈步走上前,一脚踹上王放的胸口,“朕看你敢的很!”

    “陛下息怒,”王放身子后倾倒在地上,随即双膝跪地求饶。

    “王放,别忘了你在朕这可是立下军令状的。”萧安辰眼睑半垂,眸底深处不见一丝光亮,像极了无月的夜空,透着浓重的冷意,一个对视,都叫人心慌。

    王放道:“臣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自领杖刑五十大板。”萧安辰暗黑色的团龙纹绣常服衣袖飞舞,他负手立在窗棂前,再也不看王放一眼。

    “是。”王放躬身退出去,刚行至殿门,后方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帝王的怒吼声。

    饶是众人见惯了这幕,也不禁吓出一声冷汗,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受刑罚的人。

    周嵩算是这群人里最镇定的那个,他躬身走进去,“陛下。”

    萧安辰眸底像是沁着血,腥红的可怕,“传康权武!”

    周嵩领了旨意,转身出去传旨。

    一盏茶后,康权武赶到庆和殿,看着愠怒中的帝王,腿软了一下,“陛下。”

    “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萧安辰冷声问。

    “暂时还没有,”康权武道,“那日大火后又连着下了两日的雨,许多证据都已经被雨水冲刷掉,臣,至今没查出到底是主殿哪出先起的火,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臣询问了正曦宫的宫女,发现有件事非同一般。”

    萧安辰注视着他,“何事?”

    康权武回:“宫女交代,娘娘身子不适那日,午膳时还是安好的,小憩后开始发病,宫女言明,她似乎看到娘娘喝了什么汤药。”

    “汤药?”萧安辰眉梢聚拢到一起,“何意?”

    “臣尚且不能轻易下定论,总之,娘娘生病也有蹊跷。”康权武躬身作揖道,“请陛下再给臣些时日,臣定查明真相。”

    “好,你去查。”风透过半敞的格子窗吹拂进来,卷起帝王腰间佩戴的飞龙图案玉佩,晃动间发出细碎的声音。

    玉佩本是一对,一个在萧安辰这,另一个在苏暮雪那。

    萧安辰垂眸间扫到,想起了那日赠玉佩时的情景,女子羞红着一张脸,氤氲着眸子唤他阿辰,顺势依偎在他怀里。

    他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怡人的香气,浅浅一闻便叫人醉生梦死。

    她是他的劫,他甘愿为她死。

    乍现的温柔流淌在他墨染的眸子里,他定定道:“务必要查出真相!”

    康权武:“是。”

    禁卫军又连着找寻了几日还是没有苏暮雪的踪迹,萧安辰一日比一日暴怒,今日早朝,当众斥责了五位肱骨大臣,吓得其他大臣腿发软。

    早朝后,右相被留下,现下的右相同昔日不能相比,王贵人失宠,他也跟着遭了殃,大臣们对他也已没了往日的前呼后拥溜须拍马,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右相不知帝王找他何事,惴惴不安到了庆和殿,帝王还未开口,他先跪地求情,“陛下,臣知臣教女无方,但臣女是真心倾慕陛下,恳请陛下放她回云兰宫,她这段时日,人已消瘦的不成样子。”

    说着右相抬袖轻轻擦拭眼角。

    真是巧了,萧安辰要讲的也是王嫣然的事,他淡笑道:“既然右相知教女无方,那便把她领回去吧。”

    领回去?

    世上哪有嫁人后被父亲带回去的事,这这分明是打他的脸嘛。

    右相反应过来后,伏地道:“陛下,臣女对陛下一心一意,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求陛下开恩,不要让臣女回府,臣女若是回府,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

    “不可活?”萧安辰淡笑一声,眉宇间浮现冷意,“右相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右相额头冒出冷汗。

    “谅右相也没那么蠢。”萧安辰后背倚上椅背,顺手拿起案几上的香囊,凑近细闻了一下,“不回去也行,让她去安鹿寺吧。”

    安鹿寺?

    右相眼眸大睁,那不是?那不是?

    萧安辰像是读懂了他的神色,“对,带发出家,为朕,为云风祈福。”

    “……”右相瘫坐在地上,眼角淌出泪。

    王嫣然是在当日下午得知要被送往安鹿寺的,她哭得不能自已,几次昏厥过去,醒来后求着守门的嬷嬷开门,她要见陛下。

    嬷嬷冷哼:“陛下?你这副样子还想见陛下,是怕脑袋掉的不够快吧。”

    “嬷嬷,求你,求你让我见陛下。”王嫣然边敲门边哭喊。

    嬷嬷冷眼看着,瓜子磕得咔咔响,“你就别想了,收拾收拾细软上路吧。”

    接着嬷嬷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哪还有细软啊,怕是只有身上这件衣衫了吧。”

    王嫣然听着门外的声音,只想一头撞死,可真撞下去,她又不敢,不,她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王嫣然到底也没送出宫,她突然生病昏了过去,太后派人前来把她接走了,说是陛下朝务繁忙,太后帮着照料一段日子,也好磨磨王贵人的性子。

    太后都发话了,萧安辰自是不能拦,毕竟母慈子孝的戏码还要继续演下去。

    就是他不需要演,谁叫百姓爱看呢。

    萧安辰之所以把王嫣然接进宫实则也是因太后的懿旨,太后还是同多年前一样,喜欢干涉他的事。

    那日把他叫到永乐宫,言谈间说起了子嗣的事,说皇后三年无所出,云风国不能没有太子,既然皇后不能生,那便找个能生的进宫。

    他淡声询问:“不知母后想让何人入宫?”

    太后轻笑道:“右相之女王嫣然知书达理温柔婉约,是为人选。”

    萧安辰顿时明了,点头应道:“但凭母后作主。”

    太后满意了,便没再拿苏暮雪不能生子之事说教,母慈子孝又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萧安辰在永安宫用了晚膳才回来了的,到了庆和殿后吐了好久,直到把吃下的东西都吐干净他才停下。

    永安宫的那些吃食,同太后本人一样,让他厌恶。

    萧安辰身子好了一段时日后,再次发病,这次病情来得更凶猛,睡梦中他看到了滔天的大火,苏暮雪被困在火里,不断向他求救。

    “阿辰,救我。”

    “阿辰,救我。”

    “我不想死,阿辰。”

    “……”

    萧安辰疯一样冲了进去,火在他身上燃起,他痛得不能自已,可还不忘拉住苏暮雪,“阿雪,你怎么样?”

    “痛,我痛。”苏暮雪眼眸里都是血,“阿辰,我好痛,好痛。”

    她不断地揉搓着手臂,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明明是泪珠,可落在火海里成了刺目的血,那些血几乎要把她的衣衫浸湿。

    她还在那喃喃自语,“我痛,阿辰我痛。”

    萧安辰真疯了,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痛,一把抱住她,“阿雪不怕,阿辰在这。”

    火瞬间把他们一起点燃,吞噬掉。

    萧安辰陷进梦里久久不能出来,不管太医如何施针都未曾转醒,一日两日三日,康权武怕惹事端,让周嵩把帝王生病的事隐瞒下来,对外只说陛下在忙朝务。

    第五日,太后亲自到庆和殿面圣,周嵩挡在殿前,“太后娘娘吉祥。”

    “陛下呢?”太后神色不善,“哀家要见陛下。”

    “陛下正在和康大人议事。”周嵩笑着回道,“不若太后静等片刻。”

    “狗奴才,敢叫太后等!”太后身旁的老嬷嬷怒斥道,“滚。”

    太后抬脚作势要上前,周嵩挡在殿门口,“太后,陛下在同康大人议事,请太后——”

    “啪!”太后抬手给了周嵩一巴掌。

    周嵩屈膝跪在地上,“太后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太后息怒。”

    他挡着殿门不动分毫。

    太后气急,“把狗奴才给我拉走。”

    几个内侍从后面走出来,强行拉起周嵩,周嵩死命守着殿门,就是不动,争执间萧安辰的声音悠悠传来,“何人在殿外喧哗?”

    众人一听,脸色皆变,有人大喜,有人脸色变暗。

    “是哀家。”太后道。

    “是母后啊。”殿门打开,萧安辰站在门内,神色如常,“母后找儿臣何事?”

    “无事。”太后淡笑,“有些想辰儿了。”

    “儿臣在议事,等议事完后,定去永乐宫请安。”萧安辰躬身道,“送太后。”

    太后那张含笑的脸在转身的瞬间变得又暗又沉,眼神犀利。

    周嵩派来跟在后面看着太后走远,折回来,“陛下,太后她——”

    “咚。”萧安辰后倾身子摔倒在地,之后是一阵兵荒马乱,他吐了许久的血,脸色白如纸,昏迷中还是一直在叫苏暮雪的名字。

    凄惨无助。

    他梦到了苏暮雪对着他举剑,说宁死也不要跟他在一起,他求她,屈膝跪在地上,求她别不要他。

    她冷哼,“你,不配。”

    萧安辰问她:“如何你才会原谅?”

    苏暮雪一脸冷笑,“真要我原谅?好啊,你自瞎双目。”

    萧安辰:“真要我如此?”

    苏暮雪:“是。”

    他夺过她手中的剑自扎双目,梦里他痛苦挣扎,梦外他在龙榻上翻滚,噬心之痛,让他痛不欲生。

    他用头去撞墙,用力捶打那条有伤的腿,狠戾之举,无人能及。

    他对自己的狠,把太医们都给吓坏了,刘铮吓得魂都没了,杜春吓得全身颤抖,只有郑煊还能保持如初,给萧安辰施针开药方熬药。

    未免太后起疑,药渣都埋在了树下。

    三更天时,萧安辰才彻底安静下来,身上伤痕累累,除了今日的新伤,还有那日掌心被铁钉穿透弄出的旧伤。

    新伤加旧伤,满目疮痍。

    郑煊凝视着,指尖莫名颤了下。

    周嵩问他:“郑太医,郑太医,想什么呢?”

    郑煊回神:“何事?”

    周嵩道:“汤药快凉了。”

    郑煊点了下头,继续给萧安辰喂食汤药,过程有些辛苦,药刚喂进去,萧安辰又吐出来,反复几次后,也没喂进去多少。

    郑煊只能又重新熬制,折腾到天明来离开。

    郑煊没有直接回郑府,而是去了城西僻静的一处园子,那里被树包围着,不识路的,很难找寻到。

    这是苏暮雪的新住处,她给这座园子起名为:梅园。

    郑煊来过几次,守门的人熟识他,见他来,忙打开门,“郑太公子,请。”

    郑煊轻点头,大跨步走进去。苏暮雪喜花,梅园到处都是花,三月的帝京牡丹花长得最旺盛,远远看去,一片花团锦簇,美丽至极。

    走在路上还能看到飞舞的蝶儿。

    再往里走,是假山,假山石傍着偌大的鱼池,里面隐隐能看到荷叶。

    郑煊每次踏足这里,身心都会格外舒畅,总觉得这里像是世外桃源。

    摇摆的花,展翅的蝶,青山绿水可不就是世外桃源。

    园美,花美,人更美。

    苏暮雪看完账本和明玉一起出来赏花,看着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不禁追逐起来,笑声传了好远。

    郑煊脚下的步子生生顿住,似是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景。

    女子一袭粉色裙衫,墨发挽髻,别有一番风韵,她站在花前,人看着反而比花还娇嫩。

    郑煊不免看呆。

    直到明玉唤他,“郑太医。”

    郑煊思绪才回笼,他抬脚迎上去,“阿窈。”

    苏暮雪浅笑道:“晏州怎么有空来了?”

    最近郑煊一直在宫里忙碌,他让刘叁给苏暮雪报了信,说近日都不便前行,可惜这话还没过去多久,他再次来了这里。

    是他想来了。

    是想来看梅,还是看梅的主人,他心自知。

    “正巧今日有空,来梅园看看阿窈。”郑煊问道,“近日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自那夜苏暮雪从皇家别苑回来后,便病得一发不可收拾,昏迷了数日,郑煊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

    清醒后,她执意搬到梅园,之后她便一直养在梅园哪也没去。

    “已无大碍。”苏暮雪知晓他担忧她的身子,噙笑道,“我真没事了。”

    郑煊还是不放心,“我先给你诊脉。”

    两人一同来到凉亭下,明玉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果子,苏暮雪端庄坐着,待郑煊诊完脉后问道:“如何?”

    郑煊说道:“身子还是有些虚弱,要好生歇息才行。”

    “欸,我可不能再睡了。”苏暮雪眉梢拢着,“我可不想错过这一园的美景。”

    郑煊眼神示意明玉拿笔墨纸砚,趁苏暮雪赏花时,他写了药膳方子,叮嘱明玉按上面的准备膳食。

    明玉接过后,点头应下,随后退了出去。

    苏暮雪随口问道:“为何近日你一直在宫里,可是有事发生?”

    郑煊指尖顿了下,还是没有瞒着,“陛下身子不适,生病了。”

    说话间他仔细瞧着苏暮雪神色,想从中看出什么。

    “是吗。”苏暮雪面色如常,葱白手指拿起糕点慢咬了一口,随后道:“晏州快尝尝,很好吃。”

    郑煊也拿起一块,垂眸睨着她,“你不担心?”

    “和我有关系吗?”苏暮雪浅浅应着,“我同那人早已没了关系。”

    “可陛下还忘不了你。”郑煊神色暗淡,“陛下一直在命人寻你。”

    “我不会回宫的。”苏暮雪言辞绰绰,“早在那日我离开皇宫时便发誓,今生再也不会回宫。”

    “万一陛下的人找到你怎么办?”这是郑煊最担心的事,也是近日让他焦灼的事,每日梦魇总会梦到她进宫那幕。

    “找到又如何。”苏暮雪定定道,“我不愿,谁又能强迫我。”

    三月半,萧安辰身子好转,暗卫传来消息,有了苏暮雪踪迹,萧安辰连夜出宫,寻了过去。【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一路上他心底像是揣着只小兔子惴惴不安,不知她见到他是否会愉悦,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那日别苑一别,他有许多话未言明,他想抱着她,告诉她,他很想她,想到心都发疼。

    只要她愿意回来,无论何事他都依她,只要她回来。

    萧安辰甚至不能想,她不回来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他一直在对自己说,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这段路程变得极其漫长,漫长到他好似走了许多年。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庭院前,护卫伸手去敲门,许久门都没开,萧安辰脸上的笑意渐渐了冷了下来,他给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跑着撞过去,几下后,大门撞开,萧安辰忘了自己腿上的伤,迫不及待入走进去。

    眼前的场景让他的心凉下来,偌大的府里一个人都没有,像是长久未住人般。

    他一间房间一间房间找过,最后不得不死心,这里真没人。

    护卫躬身道:“陛下,无人。”

    萧安辰身上仅有的暖意也荡然无存了,他冷声道:“给朕找,一定要找到!”

    帝王怒火有如滔天大火,烧的皇宫人心惶惶,战战兢兢过了几日,又有消息传来,皇后在另一处。

    萧安辰还同上次那样急匆匆赶过去,到了那里依然是人去楼空,不见丝毫踪影。

    阿雪,你到底在哪里?

    行至四月,依然未找到苏暮雪,萧安辰的耐心彻底没了,庆和殿里,大发雷霆,“郑煊,你说,那日皇后到底为何突感不适?”

    郑煊跪地,“臣不知。”

    “好,好的很。”萧安辰唤了声,“周嵩。”

    周嵩走进殿内,“陛下。”

    萧安辰怒指郑煊,“带出去斩了!”

    周嵩吓得双腿跪地,“陛下,息怒,郑太傅只有郑太医一子,若是郑太医有恙,郑太傅可如何是好。”

    殿内其他大臣也跪地求情,“求陛下三思,求陛下三思。”

    萧安辰黑眸泛红,只说了一个字:“斩!”

    ……

    苏暮雪是从刘叁口中得知郑煊触怒了帝王惹来杀身之祸,至于详情为何并不知晓。

    刘叁跪在地上向苏暮雪求救,“小姐看在我家公子几次救你与为难的份上,求小姐救救我家公子。”

    苏暮雪站在凉亭小,看着远处飞舞的蝴蝶,问道:“去打探陛下何时出宫。”

    事有凑巧,两日后萧安辰去安鹿寺接太后回宫,苏暮雪听闻,对刘叁说道:“带我去安鹿寺。”

    刘叁抱拳作揖:“是。”

    四月的帝京风景怡人,鸟语花香,甚是好看,可苏暮雪无心赏春,她坐在马车里思付起这前前后后的事,若没有郑煊出手,她根本不可能逃出皇宫,是以,即便刘叁不求,她也会救。

    萧安辰在等着她是么?

    好,她去见,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作何?

    杀她么?

    她奉陪!

    第39章

    苏暮雪行至半路时被人拦住, 刘叁认出前方马车上之人,勒马停车,转头对马车内的苏暮雪说道:“小姐, 是太傅。”

    苏暮雪抬手撩起车帘,弯腰走了出来, 前方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当今太傅, 郑永川。

    郑永川今日着了件素衣长袍, 普通地像个寻常老者, 他看到苏暮雪后, 眼尾微微颤了颤。

    刘叁屈膝蹲下, 苏暮雪踩着刘叁的腿走下马车, 郑永川迎上来,屈膝跪地“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方随行的人也跟着跪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郑太傅快快平身, ”苏暮雪上前扶起他。

    郑府随行的管家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四周的人悉数退去,郑永川抱拳作揖:“都怪犬子无状连累了皇后娘娘。”

    “太傅此言差矣。”苏暮雪柔声道,“晏州与我乃是友人,友人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太傅莫急, 待我去见陛下, 定能把晏州安全带回来。”

    郑永川神色忧虑道:“娘娘可曾想过, 或许这是陛下为了逼迫娘娘现身而为, 娘娘若是真出现, 怕是,再也难离皇宫。”

    这点苏暮雪早已想到,太医院当值太医很多,萧安辰为何独独对郑煊动怒,究其原因怕是和她脱不了关系。

    或许,萧安辰已知晓了那日的真实情况,或许他并不知晓,只是想用郑煊来逼她就范。

    他一向对她最是了解,她不忍杀生,又怎么会忍心让无辜之人因她丧命。

    他这样大张旗鼓不就是等她吗。

    他料定她会出现。

    他悉知她,她也悉知他,最后结果如何还未知。

    “太傅所言,我已知晓。”苏暮雪道。

    “那娘娘还要去?”

    “要去。”

    “咚,”郑永川双膝跪地叩拜,“谢娘娘救犬子性命。”

    “太傅快起,”苏暮雪搀扶起郑永川,再次肯定道,“太傅莫要焦虑,我一定安全把晏州带回来。”

    少倾,刘叁挥着鞭子朝前驶去,只留 下飞扬的尘埃,被风一吹,消弭的再也寻不到,连同地上的车轮印迹也被风吹散。

    四月的帝京,风里透着一抹不寻常,枝叶晃动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是预示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会很难办。

    郑永川看着远去的马车发呆,管家走上前,“老爷,您看那位皇后娘娘能不能把公子安全带回来?”

    “能。”郑永川道,“帝王对她朝思暮想,她在,州儿定能安虞。”

    “可若公子知晓老爷做的这些会不会……”管家声音压下来。

    “他日他会明了我这样做都是为他好。”郑永川抬眸看向天空,轻叹道,“帝王的女子哪是其他男子可以肖想的,更何况那人还是皇后,帝王不会允,州儿若再执迷不悟下去,怕是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老爷是说,陛下并未真想对公子怎么样?”

    “当然。”郑永川转身朝马车走去,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帝王还没昏庸到如此地步,即便皇后不出现,州儿也不会怎么样,但——”

    郑永川眉梢轻蹙:“皇后必须出现。”

    州儿同皇后一定要做个了断,这次是最佳时机,如若不然,那后果才真是不敢想。

    苏暮雪是在戌时赶到安鹿寺的,刘叁提前安排好了厢房,“小姐,后院是陛下和太后暂住的院子,这处是小姐的,晚上我会守在这里,小姐不必害怕。”

    “不用守着。”苏暮雪道,“你赶了一天车,用完晚膳后早些歇息,快的话明日便可接回你家公子。”

    “真的吗?”刘叁眼睛里冒光,“真要那样,刘叁这条命以后都是小姐的。”

    “我要你命作甚,”苏暮雪含笑道,“你这条命还是留给你们家公子吧。”

    “若是明玉陪小姐前来便好了。”刘叁也有些许担忧,“小姐一个人住这里,总是不太妥当。”

    “明玉胆子小,真要让她来,会坏事。”苏暮雪来这里是为了救人,明玉若是出现给萧安辰瞧见,非但救不了人,反而还会陷在危险中,“好了,你去看看晚膳何时好,我饿了。”

    “是。”刘叁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苏暮雪推门走进房间里,寺庙的厢房陈设都比较简单,一张床,一个案几,两把椅子。

    一路风尘仆仆,苏暮雪坐马车坐的乏了,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合衣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自从知晓郑煊出事后,她这两日都未曾睡好,一直在想着如何救人,好不容易睡过去,也是一直梦魇。

    她梦到正曦宫起火,梦到萧安辰冷笑着把她推进火海里,她挣扎着要出来,他命众人团团围住,冷笑着说道:“皇后不是喜火吗,好,朕成全你。”

    苏暮雪被大火炙烤着,少倾,又有人被扔了进来,那人倒在她脚边,她看清了她的脸,是明玉。

    接着明霞,常嬷嬷周嬷嬷她们也被扔进了火海里,她求饶,“陛下,都是我的错,同她们无关。”

    帝王邪魅如鬼魅,“无关?她们是你宫里的人,怎么会无关,来人,给我继续扔。”

    正曦宫的宫女太监们悉数被扔了进来,哭喊声四起,苏暮雪求饶,“陛下,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苏暮雪猛地睁开了眸,抬手捂在胸前大口喘息,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那个梦太真实,她情不自禁瑟缩起来,手颤抖得很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下来,顿觉口干舌燥,苏暮雪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坐起,还未动,突然顿住。

    被子?

    谁给她盖的?

    她不太记得睡觉前盖了被子,疑惑还未解开,前方传来声音,像是一剂惊雷响在她耳畔。

    她听到那人说:“阿雪,醒了?”

    苏暮雪猛然抬起头,眸光里,正前方的位置端坐着一人,一身蓝色龙纹常服,头戴金冠,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双眸漆黑如墨。

    房间里没点灯,银白月光映出他伟岸的身子,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俊逸的让人莫名心慌。

    更让人心慌的是,他轻轻唤出的那声:“阿雪。”

    苏暮雪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到了那六年,她同他并肩作战,她为救他几次差点死掉,她被病痛折磨,岂料病痛是出自他之手。

    他瞒她,欺她,不信她,他对她机关算尽,用尽强硬手段,她若不从,他便强行而为之。

    她病痛难捱时,他携新人进宫花前月下。

    刺痛感来的太强烈,苏暮雪的心狠狠缩了下,杏眸缓缓闭起,睁开时,眸底再无一丝柔情。

    她不言,就那么凝视着他。

    萧安辰本想上前的,但怕惊扰了她,只好坐在椅子上,远远同她说着什么,“阿雪,你看,今夜的月色真美。”

    苏暮雪透过敞开的窗子看了眼挂在夜空中的明月,皎洁月光洒了一地,连树影都透着几分斑白。

    她以前很喜欢对月吟诗,更喜举杯邀明月。

    然,每次的记忆都不是很好,次次明月挂天间,次次萧安辰所求无度,他不管她死活,强行做着她不喜的事,泪水浸湿了枕巾。

    “美么?”苏暮雪脸上神色冷峻,“你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间?”

    “阿雪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么?”萧安辰笑得一脸淡然,“我只不过是遂了阿雪的意。”

    “我特意来寻?”苏暮雪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难道不是陛下逼我出现么?”

    “阿雪又说玩笑话了。”萧安辰眉眼弯弯道,“我怎么舍得逼迫你。”

    “哦,是吗?”苏暮雪不想和他废话,进入正题,“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郑太医?”

    听到苏暮雪提起郑煊,萧安辰神色沉了几分,但黑眸里还是淌着笑意,“阿雪想让我如何做?”

    “放了。”苏暮雪道,“让他回府。”

    “阿雪对郑煊当真是很不一样。”萧安辰眼底簇拥着火,他在嫉妒,且,发疯般的嫉妒。

    阿雪是他的,只能看他,喜欢他。郑煊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皇后。

    “没有不一样,”苏暮雪深知萧安辰的性子,但凡她表现的同郑煊热络一点,郑煊肯定会不好过。

    萧安辰就是疯子。

    “在正曦宫时郑太医对我多加照拂,我只是感念罢了。”苏暮雪道,“郑太傅只有郑太医一子,想来陛下不会做寒了大臣心的事。”

    “寒不寒心,又有何妨。”萧安辰睨着她,“文武百官,少一个也没差。”

    “陛下是不打算放人了?”苏暮雪眸光灼灼道。

    “阿雪想我放人?”萧安辰唇角扬起一抹浅弧,纤长的睫毛上染着银白的月光。

    “是,”苏暮雪来此便是为了救人,当然希望他放。

    “那我便放。”今夜的萧安辰太过反常,苏暮雪心渐渐提起,“条件?”

    萧安辰指尖摩挲着玉扳指轻轻转动,眸底深处都是苏暮雪的身影,“只要阿雪留下。”

    “我若是不留呢?”苏暮雪道,“你要怎么做?”

    萧安辰敛去唇角的笑意,眸色轻柔似水,“阿雪,我想你了。”

    若是之前他这样说,苏暮雪定会心动,会忍不住对他好,会投进他怀里,告知他,她也想他,时时都在想。

    但,现下不会了。

    他,不配。

    “然后呢?”

    “留下陪朕好不好?”

    言罢,苏暮雪没再开口,房间里静谧得可怕,萧安辰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想起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只觉老天对他还是好的。

    他在意的人还活着,还安然地坐在那里,她笑着同他讲话,即便语气不善,但他依然足矣。

    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放她走了。

    绝不。

    “放了郑煊。”苏暮雪定定道,“我不会跟你回宫,但我可以住在你安排的地方,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当然,你也可以不放郑煊,那么,带着我尸身回宫吧。”

    苏暮雪面无表情地把这些话说完,平淡的像是在闲话家长。

    “你为了他,甘愿去死?”萧安辰只捕捉到了这句话。

    是为郑煊,也是为了不再回皇宫,倘若能救郑煊的方法只有她留在他身边这一种,那怎么留,留在哪里,她要自己作主。

    谁也休想勉强她。

    “我若是不同意呢。”萧安辰冷声问道。

    “简单,”苏暮雪从衣袖里拿出匕首,“我便死在你面前。”

    “你——”萧安辰倏然站起,眼神透着受伤,声音也变得恹恹的,“阿雪,为何非要逼迫我?”

    逼迫?

    那些他逼迫她的事想来他都忘了,她不愿意做的,他哪件没有逼她去做,他对她,向来少有温柔。

    “那你愿是不愿?”苏暮雪刀尖抵在脖颈上,只要再用一分力,刀尖便会没入肉里,她命陨。

    萧安辰再次想起了那场大火,心悸无力感充斥在心头,像是要把他吞噬掉,那些经历他再也不要尝试了。

    她不能死。

    他伸手阻拦,“好,朕答应你,你快把刀子扔掉。”

    苏暮雪没扔,继续道:“我只是苏暮雪,不是云风国的皇后,你不能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回宫。”

    “好好好,不勉强。”萧安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要不是怕伤到她,他已然飞扑过去,“乖,把刀子放丽嘉下。”

    苏暮雪不傻,没想着真伤自己,放下刀子,她问:“何时可以放郑煊回府?”

    萧安辰走到门前,拉开门,有人影出现,跪地道:“陛下。”

    “传朕旨意,用药之事有误,郑太医可以回府了。”萧安辰道,“你速回宫。”

    王放:“是。”

    他站起身,离开时朝房间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屋内没灯,看不清那人长相,看身段应该是女子。

    女子?

    难道陛下是专门来这里见这女子的?

    他顿住,转身问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讲。”

    “臣等还要不要继续找寻皇后?”

    “不用。”

    言罢,萧安辰再次进了房间,门刚关上,脖颈有刀子抵上,还有一缕女子身上固有的幽香袭来。

    萧安辰喉结滚动,“阿雪。”

    苏暮雪低声道:“我来问你,苏铭,你可知去哪了?”

    萧安辰眼睑半垂,神色稍顿,随后道:“不知。”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萧安辰别骗我。”苏暮雪白皙的脸上淌着月光,照进如深潭似的杏眸里,“你若敢欺我,我定不会再见你。”

    “我怎会欺你。”萧安辰眸底的异样一闪而逝,“阿辰绝不欺阿雪。”

    “好,这次我便信你。”苏暮雪收回刀子,“若有一日我发现你诓了我,我会再也让你寻不到我。”

    “……”莫名的,萧安辰的心狠狠抽了下,指尖陷进了掌心里,他心道,她眼下还在气着,等她不气了后,再慢慢同她讲明。

    想来,她会原谅他的。

    苏暮雪刚收起刀子,萧安辰转身把她困在身前,“阿雪,我——”

    苏暮雪刀子再次抵脖颈上,刀尖没进肉里,“还有一事,若无我应允,你不能近我的身,你若执意碰我,那我便——”

    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流淌出来。

    萧安辰苍白着脸后退,黑眸里涌着痛意,“阿雪,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他胸腔里那股再也压抑不住的血腥味突然冲了出来,狂吐出一口血,脸色难堪至极道:“阿雪,不要这样,求你。”

    “求,有用吗?”苏暮雪睨着他,像是看到了曾经,她求过他许多次,求他方放过,他不是都没应允吗。

    他还说,朕的话阿雪要听,阿雪要乖,别惹怒朕。

    “有……”萧安辰话没说完,昏迷倒在了地上。

    苏暮雪让刘叁把消息放出去,周嵩急匆匆来寻人,推开门看着躺在地上的帝王,心差点停跳了。

    “陛下,陛下,太医,太医在哪?”

    这次随行的又是刘铮,刘铮颤颤巍巍施完针,脸色凝重道:“陛下这是郁结难舒,加之上次余毒还未全部清除干净所致。”

    “那怎么办?”周嵩问道。

    “还是赶快回宫吧。”刘铮道,“陛下身子要紧。”

    “好,回宫。”

    萧安辰醒来,第一个看到是周嵩,他蹭一下坐起,“这是哪里?”

    “陛下,这是您的寝宫啊。”周嵩递上汤药,“陛下先服药。”

    “不喝。”萧安辰随手把药碗打翻,衣衫都没穿好,在寝殿里折腾起来,“谁允你们把朕带回了的,谁允的!”

    “陛下,陛下您身子不适,晕了过去,奴才不能不把您带回啊。”周嵩跪在地上。

    “够奴才。”萧安辰用力踹了他一脚,怒吼道,“王放呢,王放!”

    “奴才去找。”周嵩站起,快步走出寝殿。

    王放火急火燎赶来,“陛下。”

    “人呢?”萧安辰拎起他衣领问道。

    “何人?”王放眼睛大睁,像是没听懂。

    “阿——”耳畔响起苏暮雪的话,“我不想让宫里人知晓我还活着,尤其是太后,陛下能做到吗?”

    他问:“郑煊呢?”

    王放:“郑太医已经回府。”

    萧安辰一把松开,侧眸问周嵩,“在安鹿寺可发现可疑之人?”

    “可疑?”周嵩道,“尚未。”

    王放听着,想起看到的那抹纤细身影,帝王怕是在找那个女子吧,一个比皇后还重要的女子。

    他头微微垂下。

    “没有?”为何会没有?阿雪,阿雪你又去了哪里?

    萧安辰顿时一阵眩晕感,身子忍不住晃起来,双腿不稳,他跌倒在地,手按在了破碎的药丸上,掌心处现出一道重重的扎痕,血倾泻而出,染红了金丝线织就的云袖,刺得人心颤。

    周嵩倒抽一口气,“陛下。”

    王放急忙过来,扶起萧安辰,“陛下,您的手——”

    没了苏暮雪的踪迹,萧安辰一刻都安宁不下来,他挥开王放的手,“滚,都给朕滚!”

    寝殿内的人颤颤巍巍跑出来,周嵩不敢离开,杵在殿门口,“陛下,稍安勿躁,太医马上来。”

    杜春来时,萧安辰已然沉静下来,杜春小心翼翼为他包扎好掌心的伤口,叮咛道:“陛下掌心有伤,这段时日切记不要沾水。”

    萧安辰眼神空洞地睨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杜春见他没反应,回头看了眼周嵩,周嵩轻点头。

    杜春收拾妥当后,躬身行礼,“臣告退。”

    萧安辰依旧未言。

    杜春越过周嵩时给他使了个眼色,周嵩会意跟了出去,没旁人时,周嵩道:“杜太医何事?”

    杜春道:“陛下这是?”

    周嵩摇头:“醒来突然如此。”

    “陛下这是心病啊。”杜春言明,“心病还得心药医。”

    “陛下心药是皇后娘娘,可去哪找?”这话把杜春问住了,“总能想到法子,咱们都想想。”

    杜春走后,康权武进宫面圣被周嵩拦在了殿外,“康大人,陛下现下身子不适,不宜见大人。”

    “不适?”康权武道,“可我有重要事情禀告,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兴许陛下愿意见我呢。”

    “这……”周嵩问道,“很重要?”

    “关于陛下龙体,”康权武问,“周公公你说重不重要。

    “……”那还真是很重要,周嵩推门走进去,没一会儿折回来,“康大人,陛下有请。”

    康权武迈步走进去,躬身道:“陛下,臣近日在闹事捉到两人,他们拿着画像四处寻人,不知是否是陛下的意思?”

    言罢,康权武从袖子中取出画像走上前。

    萧安辰接过,展开画像,画像里女子一身华服,肌若凝脂,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娇艳绝美。

    他眉梢皱起,睨向康权武。

    “不是陛下属意的?”康权武一脸疑惑,“那会是谁?”

    “可问出什么?”

    “他二人言明,已找到画中女子。”

    “在哪?”萧安辰黑眸亮起,“人在哪?”

    康权武道:“臣已先命人过去守着,不知陛下是等臣把人寻到还是……”

    “朕同你一起去。”萧安辰哪还有方才颓废之貌,“对了,这件事朕不想让永乐宫知晓。”

    “臣明白,”康权武轻声道,“严守之人都是臣的亲信,陛下大可安心。”

    明玉一早买东西回来,远远察觉到有人跟着她,等她停住转身回看时,后方又没了声音,她不敢耽搁,抱着采买的吃食匆匆往梅园赶,进门后,径直跑去了偏殿。

    “小姐,小姐。”

    “何事?”苏暮雪正在案前看账本,头未抬道,“作何这么惊慌?”

    “小姐,有人跟着我。”明玉站在苏暮雪面前,“小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无事。”苏暮雪放下笔,抬眸睨向她,“那是太傅府的人。”

    “太傅府?”明玉不解,“为何太傅府的人要跟踪我们?”

    “郑太傅不放心罢了。”苏暮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若我没猜错的话,一会儿便有人会找上门。”

    “谁?”明玉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暮雪轻挑眉梢,淡声交代:“明玉你去后面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可是小姐——”

    “放心,我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明玉蹙眉,“难道小姐知晓是何人来寻?”

    苏暮雪站起身,眸光落到窗外,看着远处嬉戏的蝴蝶,悠然道:

    “帝王。”

    第40章

    萧安辰今日穿了身浅蓝色祥云纹长袍, 腰间束带上挂着祥云图案的玉佩,头戴玉冠,风度翩翩, 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他负手而立,站在庭院中细细打量四周, 西方有大片的花圃, 种着苏暮雪喜欢的各种花, 东方有假山又鱼池, 再远处有凉亭, 亭下桌子上摆着琴。

    他陡然忆起, 在皇家别苑时偶然听得苏暮雪弹奏的那首《凤求凰》, 当真是惟妙惟俏, 让人欲罢不能。

    莫名的,他又想到,好像自从大婚后, 苏暮雪便再也没有弹过琴。大抵, 他知晓是何缘故。

    太后不喜宫中女子学习琴艺,究其原因还是跟先陛下一段情有关。想来苏暮雪不弹琴,同太后脱不了干系。

    萧安辰提袍朝前走了走,看到树下千秋,他想象着苏暮雪坐在上面随风荡起的情景,唇角不知不觉弯起。

    “陛下。”不知何时出现的苏暮雪打断了萧安辰的沉思, 萧安辰思绪回笼, 噙笑道, “阿雪。”

    他伸出手意欲去拉她, 苏暮雪不动声色间后退两步, 两人间的距离拉大。

    萧安辰的手杵在半空中, 任风儿从五指间吹拂而过,莫名觉得今日的风太清凉,吹拂在身上有些冷。

    或者说,不是风儿冷,是他的心冷。

    阿雪现在连碰都不想让他碰了,萧安辰心似针在扎,不是那种缓缓的扎,而是很用力很用力的扎,胸口那里传来强烈的窒息感,好像有什么在用力撕扯着。

    他讪讪收回手,藏在身后,无人注意时,手指蜷缩又展开,展开再次蜷缩,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心情好些。

    实则,他心情没有丝毫好转,胸口还是那么痛,痛到额头冒冷汗。

    苏暮雪生疏道:“陛下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朕……”不能来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来的路上,萧安辰心情澎湃,想到要见到她,一颗心狂跳不止,他以为,她也是开心的,可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想了。

    阿雪,是真的不想见他。

    可怎么办呢?

    他想她,想到夜不能寐,一日不见她,她一夜难安。

    “阿雪,不请朕进去坐坐吗?”萧安辰勾唇笑问,曾几时他这样同人讲过话,像是把自己放进了尘埃里,惟愿对面那人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然,他终究是失望了。

    苏暮雪杏眸可看山河,可看青山绿水,但唯独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的殷殷期盼。

    “舍下简陋,配不得陛下的万金之躯,”苏暮雪淡声道,“何事在这言明即可。”

    她甚至连杯茶水都不想同他喝。

    萧安辰脚步踉跄,身子后退两步,远处周嵩欲上前,被他眼神制止。

    周嵩还道陛下这是来见谁,没想到竟是皇后!周嵩怕自己认错了人,抬袖擦眼,擦拭数次后,眼前人依然还在,真的是皇后。

    皇后竟然没死!

    怪不得,怪不得,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想必陛下去皇家别苑,去安鹿寺都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陛下对皇后,真是情深义重。

    可皇后是怎么回事?

    为何对陛下如此冷淡?!

    “阿雪,朕累了。”他身上还有余毒未清,腿上还有伤未愈,看着像是好人一个,其实已经千穿百恐,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赶了许久的路,茶水未尽,确实累了。

    “那陛下还是快快回宫吧。”经过这一遭,苏暮雪早已不是曾经的她,她不会对伤害过她的人心软。

    累?

    她曾经更累,她累到哭泣时,他又在哪里?

    她的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别苑是,皇宫也是。

    她爱慕他,一切可以忍,但现在不了,她对他,什么都没有,累死同她何干。

    “倘若陛下没有话要说,那我先进去了。”苏暮雪唤了声,“周伯,送客。”

    周伯是梅园的管家,听到苏暮雪的话后,慢慢走过来,“各位,请。”

    “阿雪。”萧安辰也不再执意要进去,“你说过的,会留在朕身边,可还作数?”

    “陛下,我原话是我不会跟你回宫,但我可以住在你安排的地方,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苏暮雪转身睨向他,“我绝不回皇宫。”

    “好好,不回不回。”萧安辰没想勉强她做什么,只要她高兴便好。

    “那陛下的意思是不会强迫我了?”苏暮雪再次确认道。

    “对,不强迫,随你高兴,”萧安辰顿了下,又道,“但有一点,朕要随时可以去看你。”

    苏暮雪没什么表情道:“可以。”

    言罢,她提裾迈上台阶,背对着萧安辰,边走边道:“我要小憩片刻,陛下走吧。”

    萧安辰看着远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到底如何做,阿雪才可以原谅他?

    到底如何??

    回程时,萧安辰在马车里饮了一路的酒,按理说他身子千疮百孔实不可多饮酒,奈何太难过,不饮酒,他怕自己支撑不住。

    喝着喝着,醉意上来,他眼前出现了那道魂牵梦系的人儿,她对着他温柔浅笑,她唤他阿辰。

    她牵着他的手,同他雪中漫步,她踮脚亲吻他,诉说爱意。

    她说:阿雪爱慕阿辰,生生世世。

    她说:这辈子阿雪都要同阿辰在一起。

    她说:阿辰,阿雪要为你生儿育女。

    马车颠簸了一下,酒坛掉下去,幻想消失,萧安辰黑眸里的笑意再也没了。

    他寻不到那个满眼是他的女子,听不到她的软声细语。

    他,把她丢了。

    丢在那场大火里。

    周嵩凑近马车看了一眼,只见帝王趴在桌子上,眼角挂着两行清泪,看得出很伤心。

    浑浑噩噩间,萧安辰做了很长很长的梦,苏暮雪冷声质问他为何要出现,质问他,为何对她如此残忍?

    她拿剑抵着他,目露凶光,“是你说的,不知苏铭在哪,你骗我,骗我!”

    萧安辰瞬间从梦中惊醒,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渍,唤了声:“周嵩。”

    周嵩回道:“陛下。”

    萧安辰:“他如何?”

    周嵩回:“安好。”

    萧安辰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可梦境扰的他心神不宁,他道:“去看看。”

    苏铭已经不再皇宫地牢了,被重新带回了皇家别苑的地牢,有重兵把守,任谁也进不来。

    苏铭身上的伤好了很多,只是身形还是很消瘦,大抵是之前受刑太严重的原因。

    萧安辰赶到时,他正面壁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冷哼道:“怎么?今日想打哪里?”

    他背对着萧安辰拉起袖子,“这?还是这?要打就快打,我没空陪你玩!“

    在他眼里帝王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让他敬仰的帝王,他就是一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高兴时折磨他,不高兴时还是折磨他,他不是疯子是什么。

    萧安辰冷哼上前,他在苏暮雪面前可以压制本性,但在苏铭面前,他不会,他接过狱卒地上的长鞭,问道:“你还有何要交代的?”

    “没有。”苏铭被关这几个月来什么都没说,“要打便打,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啪。”鞭子落在苏铭身上,瞬间皮开肉绽,萧安辰看着流淌而出的鲜红血液,异常兴奋起来,下手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把人救活,可不能再打死了,周嵩上前提醒,“陛下,娘娘她……”

    苏暮雪的名字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萧安辰瞬间回归正常,对,阿雪,阿雪回来了,阿雪不许他伤苏铭。

    阿雪若是知晓他打了苏铭,阿雪会生他气得,会不理他,会消失。

    萧安辰扔掉手中的长鞭,踉跄走出地牢,外面天气很好,可他却觉得很冷,冻彻心扉般的冷。

    “冷,冷,冷。”

    周嵩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命护卫赶快回皇宫。

    明玉待萧安辰离开后,走进偏殿,给苏暮雪倒了一杯热茶,“小姐,奴婢不明白,你方才明明说跟踪我的是太傅府的人,可为何来的不是太傅府的人,而是陛下呢。”

    苏暮雪摊开账本,抬眸睇向明玉,“很明了,郑太傅是怕咱们做出什么是以才派人跟着的。”

    “怕咱们做什么?”

    “一,是否同郑煊见面,二,是否安然呆在梅园。”

    明玉越听越不明白,“第一个我还能理解,可第二个咱们是不是安然呆在梅园同太傅有何干系呢?”

    “只有咱们安生呆在梅园陛下才能找到咱们,太傅才会彻底放心。”郑永川的心思她明了,他不想晏州同她扯上关系,而唯有陛下才能剪断这些牵连。

    晏州敢违抗父命,但不敢忤逆帝王。

    苏暮雪猜测没错,包括康权武凑巧捕获的那两人,哪有如此巧合,康权武正好路过,那人腰里的画像正好掉出来,不偏不倚正巧让大理寺少卿康大人看到。

    这一切的安排,不过都是郑永川之手,他就是要断了郑煊同苏暮雪的牵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明玉贝齿咬唇,“小姐,没想到郑太傅是这样的人。”

    “郑太傅也只是爱子心切罢了,”苏暮雪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她本意也从未想同晏州发生什么,这样了断,也好。

    “那郑太医……”明玉未说完。

    “告知周伯,若郑公子来,就说我不在。”苏暮雪交代道,“不许迎他进来。”

    “小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残忍?”明玉小心翼翼道。

    “都是为了他好,”苏暮雪眸光深邃,像是看到了那日火海里男子从大殿侧门把她迎出去,漫天火焰,映出他深如海的眸子。

    他同她,走这一路已是可以。

    须臾,苏暮雪又交代了另一件事,“去账房支银两,加倍还给晏州,至于那些绸缎庄铺子,粮铺,至此同他无关。”

    绸缎铺子生意极好,前段时日苏暮雪又买了几间铺子经营粮食生意,生意也不错。

    苏暮雪心道:晏州同她牵连越少,与他来说,越安虞。

    他的安虞,才是最重要的。

    ……

    萧安辰回到皇宫便把自己关在了庆和殿里,谁叫都不开门,直到殿内传来一声重重的落地声,周嵩才带着人冲了进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帝王,周嵩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

    祖宗啊,怎么又来了。

    萧安辰昏迷间不断说道:“阿雪,我不是故意要诓你,真不是,你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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