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萧安辰余毒发作, 连着吐了几次血,最后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中,郑煊杜春刘铮急匆匆赶到庆和殿, 商讨救治方法。

    刘铮混在人群里,慢慢地慢慢地朝后退去, 不小心撞到了杜春身上, 杜春一脸诧异道:“刘太医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刘铮顿住, 说话吞吞吐吐, “没, 没有, 怎么了?”

    “你脸色不太对, ”杜春先是指指他的脸, 后又指指他的额头,“这里都是汗。”

    刘铮抬袖擦拭,用袖子遮掩住慌张的神色, “我我是担心陛下安危。”

    言罢, 身旁传来周嵩的声音:“郑太医你觉得如何?”

    郑煊收回诊脉的手,淡声道:“还有余毒。”

    周嵩问:“可有根治的方法?”

    “暂时没有,只能先用汤药压制。”郑煊起身走到桌前,握笔书写,写好药方后,拿给杜春和刘铮看, 二人看后齐齐点头。

    郑煊拿着药方出了寝殿门, 他没假他人之手, 熬药喂药都是他亲手为之, 一个时辰后, 萧安辰悠悠醒来, 偏头看着殿内众人,神情有些恍惚。

    头还很疼,他蹙眉轻嘶一声,周嵩上前,“陛下,现下如何?”

    “头疼。”萧安辰冷白指尖抵着额头悠悠道。

    “郑太医这可如何是好?”周嵩急的脸都白了。

    “陛下先稍作歇息,半个时辰后,不适可缓解。”郑煊道。

    萧安辰抬眸睨了郑煊一眼,随后缓缓闭上眸,他现在不太想见郑煊,是很不想见。

    阿雪为了保郑煊安虞,用自己的命威胁他,每每想到这点萧安辰便气愤的不行。

    他想对郑煊做些什么,但一想到万一他真做了什么,苏暮雪再也不理会他,他顿时又不能了。

    郑煊和苏铭不同,郑煊在眼前,稍有差池,苏暮雪便会想到他头上。苏铭那,苏暮雪不会想到是他。

    头突然又疼起来,萧安辰抬手重重捶了一下。周嵩见状跪在龙榻前,“陛下,稍安勿躁,切莫再动怒。”

    动怒?

    他现下气得心肝脾胃哪哪都疼,看到郑煊更疼。

    “都出去!”萧安辰呵斥道。

    “是。”郑煊站起身,拎起药箱挎肩上,躬身退出去,杜春也跟着退出去,刘铮转身要走时被萧安辰唤住,“刘太医。”

    刘铮身子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攥紧,一种由心底生出的恐惧感蔓延到全身,他甚至想到了死。

    他吓得双腿发抖,半晌后,才慢慢转过身,躬身作揖道:“陛下。”

    萧安辰自榻上坐起,锦被下的腿,一条曲着,一条伸直,他手肘抵在曲着的膝盖上,指腹用力掐捏额头两侧,待不适感轻点后,淡声道:“最近太后身子如何?”

    刘铮强壮镇定道:“一切安好。”

    “安好便可。”萧安辰轻笑,“都是刘太医照看有功。”

    “臣不敢。”刘铮越发得心虚。

    “刘太医不必自谦。”萧安辰甩了下衣袖,“云风国就缺像刘太医这样忠君为国的好医官。”

    这话说的刘铮直冒冷汗,有种小命随时不保的感觉。

    “朕乏了,先退下吧。”萧安辰挥了挥手。

    “是。”刘铮躬身作揖,慢慢朝后退去,几步后,转身,继续朝前走,前脚刚跨出殿门,后面萧安辰又唤住了他,“刘太医,朕记得你有一子?”

    蓦地,刘铮动也不敢动了,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住,不只手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他转身,折回殿里,“是。”

    “回到帝京了?”

    “是。”

    萧安辰睥睨着他,半晌后悠悠道:“挺好。”

    “……”刘铮更不敢动了。

    “明日让他来太医院就职。”萧安辰掀开锦被从床上走下来,“以后就让他来给朕诊治。”

    刘铮:“……”

    刘铮跪地,“小儿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安辰淡笑:“无妨,还有郑煊在。”

    刘铮走出庆和殿,行至没人的地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官袍,人也险些要昏过去。

    周嵩远远看了一眼,折回去,“陛下。”

    “人呢?”萧安辰端着杯盏冷声问。

    “瘫地上动惮不得了。”周搜噙笑道,“还是陛下的法子好。”

    萧安辰低头轻抿一口茶水,“太后也是太小看朕了,想借刘铮之手对朕不利,就凭刘铮?他也配。”

    “陛下这招将计就计用的妙啊。”周嵩拍马屁道,“太后肯定想不到陛下已经识破了她的计谋,兴许还在等着陛下病情加重呢。”

    “好啊,那朕就加重一个,给她看看。”萧安辰眸底再无一丝笑意,“让人盯着刘铮父子俩。”

    周嵩道:“是。”

    次日,萧安辰病情加重,接连三日没有早朝,永乐宫里,太后端着杯盏听着刘铮的话,随即轻笑出声。

    萧安辰想跟他斗,到底还嫩点。

    等刘铮走后,她问身后的护卫,“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有些眉目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把人寻到。”护卫说道。

    “告诉外面那人,再快些。”太后放下杯盏,站起身,迎着窗外的日光勾起唇,“云风国,该变变天了。”

    ……

    苏暮雪本以为萧安辰会派人把她带走,等了三日也不见他派人来,便该做什么做起什么。

    明玉把账本搬来,指着账本说道:“小姐,这是绸缎庄的账本,那是米铺的账本,对了,这是地契。”

    明玉把地契放案几上,“小姐,城南的几间店铺已经买下来,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薛府那边可有书信送来?”苏暮雪问道。

    “还不曾,”明玉回道,“我告知周伯了,薛府那边一旦有书信送来,要他立刻拿过来。”

    话音方落,周伯拿着书信提袍走进屋内,“小姐,这是薛府差人送来的书信。”

    苏暮雪放下笔,站起身去接过,展开书信仔细看起来,随后嘴角扬起浅笑,“南街铺子用来做茶行。”

    薛家靠茶行生意起家,是江南一带最富庶的商家,有他们牵头,苏暮雪这茶行铺子开得顺风顺水。

    苏暮雪经营茶行这事,薛老夫人不并知情,苏暮雪叮嘱表哥千万不要对外讲,表哥疼她,当真把这事瞒了下来。

    是以,无人知晓,帝京里生意最好的茶行铺子,原来背后的东家是苏暮雪,掌柜只是个挂名的。

    安详过了一段时日,该来的还是来了,萧安辰再次来到梅园,五月的梅园沁着花的芬香气息,蝴蝶比上次来时还多了些。

    这次他没站在庭院中等,悄悄进了偏殿,白日苏暮雪都会呆在偏殿,或看书,或小憩,靠窗的那张美人榻是她最常待的地方。

    萧安辰徐徐走进来,日光打在他身上,映出帝王那张俊逸的脸旁,他今日穿了件浅黄色祥云纹常服,腰间玉佩又换了一个,这次是飞龙图案的,身上的龙涎香极重。

    苏暮雪原本正在榻上歇息,闻到龙涎香的刹那睁开了眸,眸底一片清明,某个记忆冲进她脑海里。

    那夜,她正在沉睡时,萧安辰也是这般走了进来,扯开她的前襟,手覆上她细嫩的脖颈,窒息感传来,她瞬间不能呼吸。

    她睁开眸,听到他说:“皇后,你又不乖了。”

    苏暮雪打了个寒颤,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迎着日光睨向萧安辰,萧安辰淡扯唇角,柔声道:“阿雪,你醒了。”

    此时的画面同那夜的画面重合到一起,苏暮雪心抽搐得很厉害,鬼使神差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他右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空气都变得冷凝起来,周嵩在门外站着,吓得魂都快飞出来了。

    皇后娘娘她她她她她她竟敢打陛下,真是反了天了。

    萧安辰有多久不曾挨打了?

    他细细想了想,第一次挨打,是被几个哥哥欺负,他们骂他是没人要的孩子,他们嘲笑他,欺辱他。

    后来每次聚在一起,他们都会打他,直到那次,他反抗,把三皇子按在地上猛打,那日他被罚跪了一日一夜,之后再也无人敢打他。

    第二次挨打,是母妃打的,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唇角出血,他脸火辣辣的疼。

    母妃斥责道:“那是你九弟,你怎么敢!”

    母妃怕是不知晓,那个九弟从来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娇弱,私下里九弟和三哥他们一起打过他很多次。

    再后来是先帝打他,质问他为何把哥哥们逼入绝境,哼,帝王之家,他们不死那便是他死。

    不,他还想活着,只能是他们死。

    再之后没人敢打他巴掌,因为打他巴掌的人,都被他杀了。

    他瞪眼瞧着苏暮雪,那一刻心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她是他喜欢的女子,他不能,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展开,他淡扯唇笑起。

    苏暮雪这巴掌用了十分的力,萧安辰头偏向一侧,随后摆正,嘴角有血溢出。

    连苏暮雪自己都不知晓她怎么敢动手的?

    她刚才以为是在梦里,但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她道:“陛下若想杀我大可赐白绫或毒酒。”

    杀她?

    怎么会。

    萧安辰指腹轻轻擦拭一下唇角,挑眉道:“阿雪说的是什么话,朕怎么会舍得杀你。”

    苏暮雪直勾勾睨着他,像是不相信这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要知道曾经的他是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的,更何况是挨巴掌呢。

    当年淑妃不就是因为对他不好,才落得那个下场的吗。

    苏暮雪谨慎地向后退了退,伸手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她想好,若是萧安辰敢靠近,她会跟他拼命,大不了鱼死网破。

    萧安辰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匕首,眉梢一蹙,大步上前道:“阿雪你要做什么?”

    苏暮雪把刀架在脖子上,锐利的刀锋抵着脖颈,“站住,不许再靠近。”

    “好,好,朕不靠近。”萧安辰站在原地不动,“听话,你先把刀子放下。”

    苏暮雪现在对萧安辰信任全无,之所以答应留下,一是为了郑煊,二是为了找寻苏铭,不然,她就是死也不会再想见他。

    “出去。”苏暮雪冷声道。

    “好,朕出去,”萧安辰怕她会伤及自己,安抚道,“朕出去,你乖乖把刀子放下。”

    “出去——”苏暮雪一句都不想听,脸上浮现愠怒,“出去。”

    萧安辰没敢再耽搁,转身拉开门走出去,外面传来王放的声音,“禁卫军听令,给我护好了!”

    禁卫军整齐划一道:“是。”

    声势太浩大,吓得梅园里的下人们哆嗦着不敢动。

    苏暮雪等萧安辰出去后,提着的心才放下了些,她手慢慢垂下来,细看下还能不看到她手指不停地颤抖。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明玉推门走进来,见苏暮雪倚着桌子喘息,一脸担忧问。

    苏暮雪惨白着脸摇摇头,“无事。”

    颤抖的手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怎么可能无事,恨到骨子里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怎么可能无事。

    但她不想让明玉担心,宽慰:“我歇歇就好。”

    明玉给她端来温水,“小姐,来,喝点水。”

    苏暮雪接杯盏时手指还是抖得,她紧紧握着,低头轻抿一口,水入腹后,身体才好了些。

    明玉看着外面的人,问道:“小姐,他们怎么办?”

    苏暮雪喝完剩下的水后,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冷眼看着窗外的身影,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告诉陛下我乏了,让他带着他的人离开。”

    明玉吞咽下口水,“小姐,万一陛下发怒,那咱们……”

    苏暮雪冷声道:“大不了不活。”

    明玉领了命令出去,对萧安辰屈膝作揖道:“陛下,我我们小姐乏了,请请陛下离开。”

    言罢,周嵩先吼了一嗓子:“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他刚说完,紧接着挨了一脚,这脚是萧安辰踹的,萧安辰阴沉着脸道:“朕看是你放肆!”

    周嵩吓得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安辰随即又给了周嵩一脚,“滚。”

    周嵩麻溜滚一边去了。

    萧安辰对着门内的苏暮雪说道:“阿雪,朕知晓你还气着朕,这样好不好,你让朕进去,朕亲自解释给你听。”

    “不好。”苏暮雪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臣女没什么要同陛下说的,若是陛下执意不走,那好,我走。”

    “不,你留,朕走。”萧安辰费劲心思才把人寻到,怎么可能会再次放她走。

    绝不可能。

    “陛下记得把你的人都带走。”苏暮雪对萧安辰相当了解,倘若她不事先言明,那队禁卫军八成会留下来,或许,王放也会留下来,这是苏暮雪不能允许的。

    她在正曦宫时被禁卫军看着守着,出了皇宫还如此,那她逃出来的意义在哪。

    谁也别想再困住她,除非她自己愿意。

    “阿雪,你这里下人太手,留下禁卫军,朕才能安心。”萧安辰言辞绰绰道。

    “少不少臣女说了算。”苏暮雪定定道,“陛下,别忘了君无戏言,你说过,绝不勉强。”

    萧安辰:“……”

    萧安辰不可能就这样把人都带回去,出了梅园后,他对王放道:“让人在梅园四周守着,不要被皇后发现。”

    王放躬身道:“是。”

    周嵩走过来,伸手掀开车帘,上马车前萧安辰回看了一眼,淡声道:“看看梅园四周都住着哪些人,让他们连夜搬走。”

    周嵩:“是。”

    “那处不错。”萧安辰伸手指向梅园东边的宅子,“周嵩,朕给你十日,十日之内,那处宅子要同梅园修葺地一模一样,完不成,你也不用回宫了。”

    周嵩:“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在十日内还您一个梅园。”

    萧安辰心情很不好,回到皇宫后,把前来议事的几个大臣狠狠骂了一通。

    大臣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脸吓得煞白。

    “陛下,浙州一带盗匪猖獗,浙州知府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陛下您看?”问话的是尚书崔云忠。

    萧安辰眉梢淡挑,眸光在跪着的几人身上拂过,“右相,你说呢?”

    王卯颤颤巍巍道:“臣以为浙州知府既然有所求,朝廷应当派兵剿匪。”

    “那派何人领兵呢?”萧安辰冷哼一声,“莫不是右相打算亲自领兵前往?”

    说着,萧安辰胳膊搭在龙椅上,“嗯?右相?”

    王卯:“……”

    他领兵?

    怕是土匪还没剿灭,他先死在那了。

    王卯头伏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内侍端来茶盏,“陛下。”

    萧安辰衣袖一甩,茶盏掉在地上,怒目圆睁道:“朕叫你们是来议事的,不是听你们信口开河的,再有下次,推出去斩了!”

    今日议事尤为不顺,帝王的怒火持续了好久,到午膳时还没退下来,午膳后,郑煊来到庆和殿给萧安辰诊脉。

    周嵩道:“陛下,郑太医来了。”

    萧安辰放下笔,整个人像是坠在寒冰里,脸色暗沉沉的,“让他滚进来。”

    周嵩转身走出大殿去叫人,还趁机叮嘱了一番,“陛下心情不好,郑太医小心些。”

    “多谢周公公。”郑煊近日心情也不好,去了几次梅园都吃了闭门羹,苏暮雪不见他,他送去的书信也被退了回来。

    那日,他在梅园外苦等一日一夜,好不容易把她盼出来,她看到他像是看瘟疫似的,生疏得很。

    “不知郑太医有何事?”

    “郑太医……”郑煊已经不记得她多久不曾唤他郑太医了,这段日子她一直唤他晏州。

    “阿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郑煊想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然苏暮雪不会这样对他。

    “以后郑太医还是唤我苏小姐吧。”苏暮雪淡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郑煊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喃喃自语道:“不是我该来的,那是何人该来的?”

    他想起那日来看到帝王从这出去的一幕,嗤笑,“知晓了,这里是陛下才能来的地方。”

    苏暮雪看着他受伤的神情,张嘴想说什么,眸光无意中瞥到树后那个人影时顿住,看那人的穿着应该是郑太傅派来的。

    她敛了担忧之色,轻甩衣袖,“慢走。”

    郑煊还想同她说什么,一抬眸她已进了院,他去追,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之后不管他如何敲门,门就是没开。

    最后郑煊只得回家。

    ……

    萧安辰微眯眸子睨着郑煊,眸底冒出寒光,趁郑煊给他诊脉时,他抬脚给了他一脚。

    郑煊心里即便不服气,但还是得跪,“陛下。”

    萧安辰声冷道:“郑煊,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这世上还没有朕不敢杀的人,你给朕记住,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就是你不惧,你郑府上下二百一十八口也不惧吗!”

    郑煊脸色突变。

    萧安辰:“若是再让朕发现你有何不良之心——”

    他一手打掉桌子上的杯盏,“你郑府就如同此盏!”

    郑煊磕头:“臣—不敢。”

    萧安辰横眉冷对:“你最好是不敢!”

    “轰——”外面响起惊雷。

    梅园,睡梦中苏暮雪被雷声惊醒,五月惊雷,声音大的可怕,她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绪难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明玉听到动静,走进来,点亮烛灯,“小姐,你没事吧?”

    苏暮雪摇头,“没事。”

    “小姐看着脸色不大好,奴婢去给小姐倒杯温水,”明玉起身欲离开,被苏暮雪拉住,“明玉别走,陪我在这坐会儿。”

    苏暮雪幼年曾不甚走失过,那夜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电闪雷鸣,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雨里哭了好久,后来还遇到了坏人。

    那人意欲对她做什么时,有人出现救了她,那夜的雨很大,雨幕厚重,她没看清那人的脸,但听声音是个少年。

    那人把她救了下来,慌乱中她不小心扯下了那人的玉佩,等她想归还时那人已走远。

    她命明玉搬来匣子,找出钥匙打开,取出帕巾,玉佩安然躺在帕巾里。

    “小姐,这个玉佩到底是何人的?”明玉问道。

    “救命恩人的。”苏暮雪问道,“还记得那年我走失的事吗?”

    明玉当然有印象,那夜大雨,整个将军府都出动了,最后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寻到了苏暮雪。

    “这便是那人的。”苏暮雪说道。

    “小姐可曾记得那人长相?”

    “不记得。”

    明玉也略有遗憾,“那小姐便不能寻到这个救命恩人了。”

    苏暮雪侧眸睨向窗外,“有缘自是能遇到。”

    这场雨直到天黑也没停,周嵩走进庆和殿,犹豫半晌后道:“陛下,关于拿那处宅子,出了些棘手的事。”

    萧安辰神情一凛,“何事?”

    “皇后娘娘她……”周嵩欲言又止。

    萧安辰以为苏暮雪出了事,蹭一下站起,脸色暗沉道:“阿雪怎么了?”

    “皇后娘娘无事,”周嵩道,“只是那处宅子被皇后娘娘先一步买下,现下宅子的主人是皇后娘娘,奴才……”

    “其他几处呢?”

    “奴才打探出,也也已被皇后买下。”

    “……”

    “砰。”萧安辰执起杯盏重重摔在地上,大步从案几前走出来,“再去买,总不能都叫阿雪买了去。”

    周嵩颤颤巍巍道:“是,奴才马上去办。”

    翌日,总算传来好消息,周嵩派去的人成功买下了稍远处的宅子,早朝后,周嵩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萧安辰,萧安辰脸上难得露出浅笑,“办事的人为人怎么样?”

    “陛下放心,是奴才的远方亲戚,为人老实可靠,这事断不会泄露出去。”周嵩道。

    萧安辰执起杯盏慢慢摩挲,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浓郁,阿雪,之前都是朕不对,这次让朕来护你。

    第42章

    梅园

    苏暮雪正在偏殿看账本, 明玉端着茶水走进来,一脸的疑惑:“小姐附近几处宅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起修葺, 每天人进人出的。”

    苏暮雪当初为了安全除了买下梅园外,连同梅园东西两侧的宅子都买了, 只有稍远处的那几处没买。

    她也没往深处想, 淡声道:“兴许人家是有什么喜事。”

    修缮旧屋一般都是有喜事, 或结亲或生子, 苏暮雪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明玉想了想, 也确实有这个可能, 把茶水放到案几上, 柔声道:“小姐都看了一个时辰的账本了, 再看会把眼睛累坏的,先喝点茶水暖暖胃。”

    明玉一直担心着苏暮雪的身体,她畏寒的症状并没有好多少, 夜里还是会有。

    苏暮雪放下笔, 擦拭干净手,接过了茶盏,慢慢喝起来,刚喝下一口,周伯匆匆走来,站在门前躬身道:“小姐, 郑公子又来了。”

    为何说又?

    因为这几日郑煊一直来, 来了也不走, 只是苏暮雪始终都没见他。

    苏暮雪握着茶盏的手指缩了缩, 双眉轻蹙, “他来多久了?”

    大抵有一个时辰了吧。”周伯想了想, “郑公子还饮了酒,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周伯让人去太傅府找刘叁,说他家公子在这,要他们赶快来接。”苏暮雪沉声交代,“记得,找刘叁,别惊动太傅府其他人。”

    周伯领了吩咐赶快去办。

    明玉透过敞开的格子窗朝外看了眼,“小姐,真不去见见郑公子吗?”

    苏暮雪淡声道:“见面也是徒劳,不如不见,再说,不见对他最好。”

    “可我看着郑公子他……”明玉寻个合适的词,“郑公子要是见不到小姐,估计还会再来的。”

    世上谁人没有自己的执念,现下怕郑煊的执念,就是她家小姐了。

    这句心里话明玉没有说出来。

    苏暮雪七窍玲珑心,明玉都能懂的事,她又岂会不懂,左右也给不了郑煊任何承诺,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再说了,帝京终不是她栖身之地,等寻到苏铭她还是会走的,那一走,便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何苦胡乱给人期翼。

    明玉还要说什么,见苏暮雪脸色沉了沉,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半个时辰弧,周伯又跑了进来,“小姐,郑公子已被刘叁接走。”

    “好,”苏暮雪听后,拢着的眉梢渐渐松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她又看起了剧本,明玉隔一段时间进来一趟,见她歇着时便同她讲外面的事。

    “小姐,修缮宅子的那家人应该也是大户人家,买的都是上乘的木材。”

    明玉本是随口一说,落在苏暮雪耳中却多了别样的意味,她顿住,缓缓抬起眸,“你说什么?”

    “哦,奴婢说,新邻居应该是大户人家,买的木材都是最上乘的,还有他们家……”

    “把阿五唤来。”苏暮雪打算明玉的话。

    阿五是常嬷嬷一个亲戚,苏暮雪从正曦宫逃出来后,他便寻到了苏暮雪,阿五会武功,但凡苏暮雪外出都是他跟随。

    “小姐,阿五到了。”明玉说道。

    苏暮雪沉声交代:“你去打探下那处宅子被谁买下了,何方人士?”

    阿五抱拳:“是。”

    明玉等阿五走了后,问:“小姐,是怀疑有不对的地方吗?”

    苏暮雪点了下头。

    “小姐怀疑是陛下?”明玉话没说完。

    苏暮雪秀眉拧到一起,冷冷道:“他应该不会如此,但查查总归放心些。”

    现在的萧安辰她摸不准他的想法,就像那日,她打了他,若是以前,她必会受到重罚。

    不只是打他,逃离出宫这事也是,欺君之罪,罪不可恕,可他非但不罚,还口口声声说无碍,这样的他,更叫人不安。

    ……

    阿五办事速度很快,回来后禀报道:“小姐,是从淮南一带搬来的大户人家,经商的。”

    苏暮雪听后,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好,知道了。”

    “不过……”阿五听着那人的口音有些不太对,但他只是在淮南呆过一两个月,且间隔时间太长了,也有些记不太清。

    “不过什么?”

    “哦,没事。”阿五淡声道,“应该是属下听错了。”

    苏暮雪轻点头,“行,你下去吧。”

    庆和殿

    萧安辰这一日都在忙,忙着见大臣,忙着议事,傍晚康权武来到庆和殿面圣,谈完朝事后,说起了正曦宫走水的事。

    萧安辰一改方才淡然的神情,眸底的光倏然没了,他睥睨着康权武听他娓娓道来。

    “依臣之见,正曦宫不是无端走水,是故意有人为止,能在正曦宫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人。”

    萧安辰眼睑垂下又抬起,神情冷峻道:“那康爱卿认为是何人所为?”

    康权武既然赶来面圣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他跪地据实已报,“皇后娘娘。”

    “砰。”萧安辰面前的杯盏被他挥倒到地上,声音比方才还冷,“康爱卿想好了再说。”

    “是皇后娘娘。”康权武道,“臣找到了那日幸存的几个宫女,均证实,皇后娘娘那几日却有不对,后来臣又调查出,小坠子那几日频频出宫。”

    康权武递上奏本,“里面是小坠子出宫采买东西的记录,事无巨细,每一笔都有,小坠子不仅买了火石,还买过药材,还有太医院那有几味药也对不,也是被拿来给正曦宫了。”

    萧安辰侧颈青筋鼓动,“然后呢?”

    康权武不卑不亢道:“正曦宫走火是皇后娘娘所为,她用假死逃离出宫,请陛下严惩不贷。”

    “康权武!”萧安辰厉声道,“你再说一次。”

    康权武:“正曦宫走火是皇后娘娘所为,她用假死逃离出宫,请陛下严惩不贷!”

    萧安辰从案几前站起,大步走到康权武面前,一把拉扯起他,怒目圆睁道,“朕只说一次,你且记住,正曦宫走水是真但意外也是真,皇后娘娘幸得天佑,那日并未在宫中,她在永安寺为朕祈福。”

    “这就是全部事实。”

    康权武喉咙生疼,但还是开口道:“陛下这样包庇皇后娘娘,若他日被天下人知晓定定——”

    “朕的女人朕来护!”萧安辰冷笑道,“哪个敢妄议,朕会让他知晓妄议的后果!”

    “怎么,康爱卿想管朕的家事?”似乎萧安辰再多用一分力气,康权武便会窒息而亡。

    “……臣,不敢。”

    言罢,萧安辰松手,拍了拍康权武的肩膀,“如此,甚好。”

    康权武大口喘息。

    萧安辰负手而立,沉声交代道:“这事从今起以后不许再提。”

    “那那陛下不想知道是何人助皇后娘娘出去的吗?”康权武说道,“单凭皇后娘娘一人之力,她肯定作不了此事,若无那人帮忙,事情也不会到如此,陛下不责罚娘娘,难道也不责罚那人!”

    罚?

    萧安辰恨不得让郑煊死,可,他不会冒这个险。现下没有任何人比苏暮雪更重要。

    他眸底冒着寒光,“朕说了,这事休要再提!”

    这是康权武第一次见帝王如此动怒,他缩了缩脖子,跪地道:“臣,遵旨。”

    当夜,萧安辰心情不佳,看着窗外的明玉,饮起了酒,周嵩几次劝说:“陛下身子不适,还是不要饮酒才好。”

    萧安辰冷笑道:“适不适有差别吗?反正也没人关心。”

    周嵩知晓陛下这是想皇后了,随口道:“陛下,皇后就真那么好吗?值得您这样想?”

    萧安辰确实是想苏暮雪了,想得五脏六腑都疼,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爱盛大又细腻,她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也可以为了他做尽一切。

    那年先帝下旨,皇家别苑吃穿用度再减一半,其实本来就没多少,他是废弃的皇子,有谁会真心待,缩减后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又染了风寒,为了让他尽早康复,她把膳食留给他,每日饮水充饥……

    她对他的好,似乎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恨他疑心太重,怀疑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后位。

    是他眼拙,是他被恨意蒙蔽了心,怎么就没看出,她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倘若不是真心爱慕,又怎会做到如此。

    失去她的这段日子,无数个夜晚,他睁眼到天亮,他很后悔,后悔为何要那样待她。

    他明明,明明可以对她很好。

    她不就是喜欢芙蓉花吗,种便是了,为何那日的他,会命宫人把花都铲了?

    她吃葡萄身子会不适,那日,为何要勉强她吃下?

    她喜作诗,作便是了,为何要把她收集的那些诗集烧掉。

    她只是喜欢看皮影戏而已,为何就不能如她的意呢。

    王嫣然是太后选的人,让她进宫也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等一切尘埃落定,王嫣然势必会离开皇宫,为何,为何就不能向她言明?

    为何要让她误会……

    萧安辰有太多后悔的事,每想起一件,心脏便撕扯般得疼,一点一点生生拉扯开,严重时,会感觉到窒息,全身上下无一安好,痛到不能自已。

    这种疼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是越发得疼,一日比一日疼,同身上的疼比起来,心里的疼像是怎么也停住不了似的。

    日日夜夜噬心。

    他总是会梦到那场大火,梦到她在里面哭喊求救,他看着大火燃起,看着她死去,却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他在梦里陪着她死里一次又一次,可不管用,醒来后,他心更痛了。

    他恨上苍对他不公,从来没有谁对他真心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最后还被他弄丢了。

    那段时日他如行尸走肉,每日浑浑噩噩,好在,好在,后来得知,她还活着。

    没人知晓她的活着,与他来说有多重要,知道她活着的那个瞬间,他也跟着活了过来。

    康权武问他,皇后娘娘用假死逃离皇宫,这是欺君之罪,陛下不罚吗?

    罚?

    他好不容易等回来的人儿,要他罚,是想他也死么?

    周嵩上前去劝,萧安辰一把挥打开,“滚远点!”

    这夜,萧安辰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榻上后,还一直在念叨苏暮雪的名字,他蜷缩着身子,像个无助的孩子般。

    “阿雪,阿雪,阿雪……”

    翌日,金銮殿上,传来帝王清冽的声音,几位大臣头低着,谁也不敢多言,萧安辰把奏折扔王卯面前,“去年是右相看着修的河道,朕记得右相奏折上言明,河道修葺完善,水患可防,怎么?今年汛期河道又不行了!”

    右相哆嗦着屈膝跪在地上,“陛下,汛期雨水太猛,饶是修葺完善的河道也禁不住洪水强入,冲毁的河道只能来年重新修葺,臣——”

    “狡辩!”萧安辰挥掉案几上的奏折,“朕命你们想出解决的根本之法,想不出,你们这身蟒袍玉带我看也别要了。”

    “……”几位大臣相视一眼,头垂得越发低了。

    这日,帝王的怒火从金銮殿延续到了庆和殿,直到午膳才停歇,萧安辰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去处理朝务了。

    周嵩一脸担忧,“这么下去可不行,陛下身子可撑不住。”

    话还没说完多久,当夜,萧安辰身子不适,发起热来,热症来得很猛,萧安辰烧得迷迷糊糊,他好像忘了苏暮雪还活着,一直在念叨:“阿雪,火,不要,快走。”

    “阿雪,跑,快跑。”

    “阿雪,我在这。”

    “阿雪,你到底去哪了?”

    杜春问他:“陛下觉得哪不适?”

    萧安辰蜷缩着身子道:“疼。”

    杜春:“哪里疼?”

    萧安辰:“疼,哪里都疼。”

    萧安辰梦到了淑妃罚他跪在冰上的那幕,那年他八岁,无意中打碎了淑妃的玉如意,淑妃见状,让宫人把他带到冻成冰的湖面上。

    “跪,跪到你想通为止。”

    “疼疼疼……”萧安辰呓语声更大了,那种疼像是钝刀子划在身上的疼,不够尖锐,只能慢慢地慢慢地磨,皮肉不是一下子绽开,血也不是一下子涌出来。

    更像是生生用力扯开,皮连着肉,肉连着皮,痛到你昏厥。

    太痛,他想抓住什么,可眼前的人越行越远,最后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他哭泣着唤她的名字:阿雪,阿雪,阿雪,你别走。

    苏暮雪站住,缓缓转过身,那张含笑的脸陡然间换成了母妃的脸,萧安辰听到她说:

    “辰儿,你怎么还不死?”

    萧安辰腥红着眸子睇向她,原来……这才是她的心里话。

    母妃要他死。

    第二天,萧安辰醒来后,第一件事问的便是那几处宅子修葺地如何了?

    周嵩道:“日夜不停加紧修葺,完成小一半了。”

    萧安辰满意点点头,随后叮咛道:“记得修条暗道。”

    “暗道?”周嵩没明白。

    萧安辰边起身站起边道:“直通梅园的暗道。”

    “……”周嵩恍然大悟,“是。”

    接着他又道:“陛下,修暗道需要更多的人,奴才怕…会引起娘娘怀疑。”

    萧安辰顿了下,沉声交代:“去宣王放进来。”

    周嵩领了命令出去,没多久王放进殿,“陛下。”

    萧安辰冷声道:“抽调五十名禁卫军,给你五日时间,朕要你修一条通往梅园的暗道。”

    王放躬身作揖道:“是。”

    修暗道这事即便是夜里,也还是会让人有所察觉,苏暮雪这两日睡得很不安稳,总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白日,她命阿五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本以为夜晚会好些,没想到那声音又来了。

    苏暮雪被声音吵醒后便再也难以入睡,明玉听到动静走进来,“小姐要做什么?”

    苏暮雪淡声道:“给我杯温水。”

    “好。”明玉折回来时手里端着水,她递给苏暮雪,抬眸看看已经泛白的天色,说道,“小姐,明日还是要阿五再看看,昨夜奴婢也听到声音了。”

    苏暮雪低头喝了口水,“你同他一起查看。”

    明玉:“是。”

    天明后查了许久,还是没找到声音是从哪传来的,阿五走出梅园,又在四周看了看,回来复命:“小姐,声音应该是从那几处正在修葺地宅子里发出的。”

    “嗯?”苏暮雪一脸诧异,“确定吗?”

    阿五:“应该是。”

    等晚上苏暮雪想再听听时,那些细碎的声音又没了,她道,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庆和殿

    萧安辰看完最后一本奏折,王放躬身道:“陛下,今日挖暗道弄出的动静太大,皇后娘娘已经有所察觉,故此,臣今夜命所有人都不得乱动。”

    萧安辰缓缓抬眸,“好,按你说的去做。”

    王放躬身退出去,萧安辰放下奏折,眸光落到窗外,算算日子,他已有几日没见阿雪了,也是时候该去见见她了。

    带些什么去好呢?

    他想到了苏暮雪爱吃的东西,唤来周嵩,“去,让御膳房准备些糕点,朕明日要带给阿雪。”

    萧安辰想得极好,苏暮雪见了这些糕点应该会很开心,可事实并不是如此,苏暮雪见到他来,脸上全无半分喜色,眉宇间含着疏离。

    “陛下突然造访有事?”

    萧安辰伸手欲拉她,谁知被她先一步避开,苏暮雪冷淡的声音再度传来,“陛下,有事可讲,无事臣女便退下了。”

    她眸底浮现不快,声音又冷又冰,每个字都像是刀子般戳在萧安辰心上。

    萧安辰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紧,用力压下那抹难言的心痛感,“阿雪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朕知道是朕做错了,朕可以解释的。”

    解释?

    苏暮雪现在连他都不想见,又怎么会想听他解释,再说,解释了,那些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吗。

    她身上的那些痛便不存在了吗。

    “看来陛下是真的无事,”苏暮雪站起身,“那臣女便不在这陪陛下饮茶了,陛下自便。”

    说着她抬脚朝前走去,越过萧安辰时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苏暮雪用力去抽,挣扎间,指尖抓到了他手背,重重一条血痕出现在眼前。

    周嵩惊呼:“陛下,您的手。”

    萧安辰手背上传来痛感,可他哪顾得上,他眸中只有苏暮雪,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想。

    不能让她走。

    她不能走。

    苏暮雪和萧安辰的想法正好相反,手抽出后,她冷声道:“陛下,若是想带着我尸体走,那陛下大可继续。”

    “……”萧安辰手顿住,前行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一副很痛苦难过的神情,“阿雪,别这样对朕。”

    他只是想对她好。

    苏暮雪像是看不到他脸上的悲伤,唇角扯出淡淡的弧,交代道:“明玉,送客。”

    萧安辰被请了出来,连同一起出来的,还有他带的那些吃食,明玉屈膝作揖道:“陛下,我家小姐说了,烦请陛下以后不要再带任何东西来,我家小姐都不会收的。”

    “放肆!大胆!”萧安辰还未开口,周嵩先骂起人来,“你个宫女也太大胆了,不要命了吗!”

    明玉不卑不亢道:“跟着小姐从皇宫里出来的那日明玉这命便没打算要,陛下要拿,随时可以拿。”

    言罢,她转身进了门。

    朱红大门被日光映得晃眼,须臾,大门缓缓关上,咚地闷响声传来时,萧安辰眼眸紧紧眯起,年轻帝王身上流淌能冻死人的气息,且把这抹气息延续到了皇家别苑。

    他不好,凭什么要苏铭好。

    皇家别苑里,苏铭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轻嗤出声,“呸。”

    他苏铭,从来不怕死。

    萧安辰睥睨着他,想起那日,苏暮雪红着眸子问他关于苏铭的事,心情没由来的变得更差。

    阿雪是他的人,理应只关心他,苏铭有什么资格让她关心。

    带着不甘,萧安辰走上前,接过鞭子,对着苏铭打起来,每一鞭子都透着杀气,他想杀他,但……

    又不能杀他。

    这种交织的情感让他心情越发不好了,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可不管他怎么打,苏铭始终都不开口哼一声,似乎那些伤痛并没有在他身上,他冷笑看着萧安辰,看着他脸色越来越不好。

    随后,地牢里传来更大的笑声。

    周嵩站在一旁,手紧紧攥着,提醒道:“陛下,可以了,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萧安辰对苏铭的折磨是,先打后救,救了再打,前几日方才把人医治好了些,今日这些鞭子打下去,人估计又要病上好一段日子了。

    周嵩无声摇摇头。

    直到苏铭不再笑,萧安辰才停止了鞭打,他看着苏铭身上的伤,眸底流淌出一抹嗜血的神情,冷声道:

    “救,救不好,谁都不要活!”

    第43章 苏铭到底在何处?

    太医高瞻觉得自己怕是要早逝了, 才把人医好,这才安生过了几日,又把人打成这样。

    你说你打就打吧, 打死埋了也行啊,偏偏还不, 打完还要救治。

    陛下要的不是苏铭的命, 是他的命。

    高瞻这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伤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好不?

    萧安辰似是看出他眼底的犹疑, 冻着一张脸说道:“高瞻, 救不活他, 你也不要活了!”

    这话高瞻听了不下十遍了, 哪次都是救不活, 他也不能活,要不是顾及妻儿老小,他还真不想活了, 也太遭罪了。

    “臣一定全力救治。”高瞻躬身作揖道。

    “不是一定, 是必须,”萧安辰每次打完人,心情会变好,但身体总会有些吃不消,胸口又开始疼起来,这是怒急攻心之兆, 上次郑煊便提醒过他, 他体内还有余毒, 不易动怒, 否则毒会攻心。

    奈何萧安辰从不听劝, 也不会压制怒火, 刚上马车,便吐出一口鲜血,周嵩又匆匆折回去,“高太医快去看陛下。”

    高瞻额头上冒着冷汗,眉梢蹙起,跟着周嵩跑了出去,诊脉、施针,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人救醒。

    萧安辰转醒后的第一句话:“朕,不许苏铭死,高瞻把他给朕救活。”

    后来高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在鬼门关徘徊的苏铭给救了回来,衣不解带伺候了几日,苏铭才苏醒。

    苏铭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为何要救我?”

    苏铭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时,苏暮雪还在命人四处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寻,她便偷偷寻,让阿五找了些江湖人士,帮着一起寻,至于酬金方面,只要对方能提供苏铭的消息,百两黄金是答谢礼,人若是能找到,后面还有更为丰厚的酬劳。

    条件很诱惑人,一些江湖人士也参与进来帮着找寻,可惜,一直未寻到。

    阿五分析道:“绑走苏护卫的应该不是江湖人士。”

    苏暮雪细细思量了这句话,不是江湖人士,那就只能是朝廷,可朝廷抓苏铭干什么?

    这是苏暮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点阿五也不知。

    明玉见苏暮雪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这几日因苏铭又清瘦下来,心疼不已,“小姐,苏护卫的事咱们慢慢来,你可不能再急坏了身子。”

    苏暮雪神色焦虑道:“苏铭消失半年之久,我怕再等下去,他……”

    后面那句话她不忍说出。

    “不会的,苏护卫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明玉诚挚道,“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

    老天有时就是这么不开眼,好人总是得不到庇护。

    几日后,萧安辰再度发疯,冒雨去了皇家别苑,对着苏铭又踢又打,幸亏有高瞻拦着,不然人已经被他打死。

    高瞻冒死进谏,“陛下,苏铭是皇后娘娘护卫,难道陛下连皇后娘娘也不顾及了吗?”

    世人眼里,皇后娘娘此时正在永安寺为帝王祈福。

    那句“皇后娘娘”让发疯的萧安辰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着手中的长鞭,哆嗦着一把扔掉,接着用力去擦手上的血,腥红着眸子说:“救人,赶快给朕救人!”

    这夜,苏铭高烧不退。

    事情总习惯凑到一起,萧安辰正焦灼时,王放赶来,说连日暴雨,他们挖好的暗道被雨水冲垮了。

    萧安辰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猛地冲撞上来,接着,他狂吐出一口血。

    周嵩没敢耽搁,冒雨带着萧安辰赶回宫里,宣郑煊刘铮杜春进宫侍疾,这夜,萧安辰又是吐血,又是呓语,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好转。

    郑煊诊完脉,沉声道:“陛下吐血,是因余毒入肺所致,陛下还需静养。”

    萧安辰哪有时间静养,朝务一大堆,阿雪那又迟迟见不到人,两重压力扰的他心神焦虑。

    刚想到这,殿外传来喧哗声,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会意,让郑煊刘铮杜春他们先行离开,随后伺候萧安辰更衣。

    庆和殿里,萧安辰睥睨着他们,“说吧,出了何事?”

    右相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陛下,是国公,是国公欺人太甚,陛下可要为臣作主啊。”

    萧安辰最烦处理这种事,对着康权武说道:“这事你来判,谁对谁错,你说了算。”

    右相、国公,都年长康权武很多,他来判,陛下还真是可以,把这两个烫手山芋交给了他。

    康权武倒是也不惧,躬身道:“依臣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商议,不若先把眼前的事放放。”

    国公道:“何事这么重要?”

    康权武:“水患。”

    方才国公同右相争论的也是水患之事,国公脾气不大好,看不惯右相的小人嘴脸,气不过时干脆上了手。

    人是他先打的,他既然敢打便不惧后果。

    “老臣也是为这事而来。”国公道。

    萧安辰端坐在案几前,睨着他们:“那好,国公有何高见?”

    国公回道:“赶快派人抢修河道。”

    萧安辰问道:“国公觉得,派何人合适?”

    国公伸手一指:“大理寺卿康权武。”

    右相高呼:“陛下,臣觉得不妥,康大人还有诸般事要忙,依臣看,还是派庞侍郎去更为妥帖。”

    庞侍郎同右相王卯是姻亲,王卯举荐他去,其心可知。

    萧安辰睥睨着他们,久久后,道:“康权武听令。”

    康权武上前,跪地:“臣在。”

    萧安辰:“朕命你即刻动身,沿株洲抢修河道,大汛来临前务必要抢修完成。“

    康权武:“是。”

    水患的事暂时得到了解决,萧安辰的心思再次落在苏暮雪身上,这么久不去见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好在王放带来个好消息,雨停后,他们及时抢修,之前挖好的暗道已修整好,只需再挖百米便可以通到梅园后院。

    这对萧安辰来说,比任何汤药都管用,他难得露出浅笑,“好好,王放把这事办成后朕会重重赏你。”

    王放躬身道:“谢陛下。”

    梅园

    日光倾泻而下,照得人脸氤氲蒙蒙的,苏暮雪坐在美人榻上垂眸看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了声:“明玉。”

    明玉进来,“小姐。”

    苏暮雪问道:““小坠子近日可有书信送来?”

    “小姐不提我倒忘了。”明玉从怀中取出信笺,“这是小坠子命人送来的书信。

    苏暮雪放下书接过书信,明玉眨眨眼,说道:“小坠子走了大半年,一共才寄回三封书信,他当真不知晓小姐在急着等回信吗,真是越发不懂事了。”

    苏暮雪看信投入,没太注意明玉说什么,等看完后,她把信收好,“你说什么?”

    “小坠子这么久不回书信,等小姐见了他,一定要重罚。”明玉腮帮子鼓起,这副可爱的样子和明霞如出一辙。

    “小坠子是有事要做。”苏暮雪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又把信夹在书本里,莞尔淡笑道,“我有事交代他去做了。”

    “小姐有何事要他去做?”明玉问。

    “前几日收到表哥书信,淮南一带水患严重,新茶运输延误,我命小坠子去查看。”苏暮雪侧眸看向外面,“茶农们辛苦了一年,原指望茶叶有个好收成,水患严重,茶农们的心血付诸东流,定是不会好过。”

    苏暮雪虽是闺阁女子但向来有忧国忧民之心,明玉跟在她身边最长,深知她心性,“小姐打算如何做?”

    “现在还未知,一切要等小坠子有了消息再定夺。”苏暮雪想到茶农,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帝京风光无限好,淮南一带民众却要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苏暮雪的心情当真是好不起来了。

    明玉见她不说话,知晓她定是为淮南百姓焦心,安抚道:“小姐莫急,淮南水患,朝廷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的。”

    “但愿吧。”

    不其然的,苏暮雪眼前浮现出萧安辰那张冷峻的脸,她眉梢一拧,心道:想他做什么。

    晦气。

    有风透过敞开的窗棂流淌进来,苏暮雪忍不住打了声喷嚏,明玉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她身上,“小姐畏寒,切莫让这雨后的凉风吹坏了身子。”

    说着,明玉倒上一杯热茶,“小姐快喝。”

    苏暮雪接过,笑吟吟道:“别担心,我无碍。”

    “怎么会无碍。”明玉摸了下苏暮雪的手,像是沁在冰里般那么凉,她皱眉道,“小姐一定要好生调养身子,郑太医不是说过吗,小姐只是看着康复了些,实在身体还很虚弱。”

    提到郑煊,苏暮雪握着茶盏的手指缩了下,但愿晏州能明了,她不见他,是为他好。

    日次,苏暮雪得了信,说有苏铭的消息,那人约她在醉仙楼见面,苏暮雪带上阿五明玉一早赶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帝京有名的酒楼,里面的醉仙鸭极为有名,但凡来此的,都是慕名这道醉仙鸭而来。

    若是平常,苏暮雪也会点上几个小菜吃上一吃,但她今日全无吃饭的心思,只想着赶快和对方见上一面。

    苏暮雪是着男装来的,一身白色锦袍,头戴金冠,腰间缀着玉佩,手拿折扇,扇面打开,上面现出山水画,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出自名人之手。

    她这身打扮,地地道道一贵公子。

    众人见她徐徐走来,纷纷侧目,有被他美貌惊艳到的,也有被他神韵所俘的。

    店小二笑着把他们带到了楼上靠窗的位置,这也是苏暮雪最常坐的位置。

    熟客,店掌柜见了她,都是一脸喜色。

    苏暮雪坐好后,便等着人前来,明玉似乎比她好紧张,一直透过格子窗外楼下街道上看,想快点见到那个约她们来此见面的人。

    左等右等总算把人等来,那人戴着白色斗笠,上了后,勾了勾手指。

    苏暮雪给了阿五一个眼神,阿五从怀里拿出钱袋放桌子上。

    那人用手掂了掂,随后放下一封信笺,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

    苏暮雪拿起信笺刚要看,楼下传来骚动,随后她听到有声音传来,“都给我坐好了,官爷办差,拿了人就走,尔等务虚惊慌。”

    接着一行官兵从楼下走到楼上,挨个查看,最后隔着窗子,指了下远方,“快,那人跑了。”

    苏暮雪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正好看到那个带着斗笠的人,明玉差点惊呼出声。

    办差的官兵刚要离开,见明玉白了脸,问:“认识?”

    苏暮雪站起,冷声道:“不识。”

    许是苏暮雪气势太多沉稳,官兵没再问什么,转身下了楼。

    苏暮雪见她们走远,腿一软,朝后退了两步,明玉扶住她,“公子。”

    苏暮雪站起,稳稳心神,“走。”

    马车上,苏暮雪颤颤巍巍打开信笺,上面映出一行字:你要寻的人且还在这帝京城中。

    苏暮雪脸上露出喜色,继续往下看:不过,他性命堪忧,你若再不寻到他,怕是凶多吉少。

    苏暮雪:“……”

    萧安辰终是耐不住,把外出办事的苏暮雪堵在了路上,彼时苏暮雪刚刚看完那封信笺,满脑子都是那句“他性命堪忧,你若再不寻到他,怕是凶多吉少”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明玉柔声规劝:“小姐,你别哭啊,苏苏护卫会没事的。”

    苏暮雪杏眸仿若被水洗涤了般,雾蒙蒙的,脸上血色褪去,下颌绷紧,唇齿不住打颤。

    她手倏然攥紧,胸口像是有什么冲撞。

    萧安辰见到苏暮雪时她便是这副被欺负了的模样,他心跟着狠狠缩了下,又像是被什么揉了一把,酸疼酸疼的。

    “阿雪,出何事了?”

    苏暮雪偏转头睨向他,凝视着他那张让人心寒的脸,冷声问:“苏铭,到底在何处?”

    第44章

    萧安辰被这一问, 生生撞得胸口发疼,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脸上的担忧之色褪去了几分, 多了抹浓重的异样,在他眸底稍纵即逝。

    四周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吹得他藏青锦袍衣摆翻飞, 他后退一步, 脚上黑靴踩在了一片叶子上, 隐隐能听到叶子被踩碎发出的细微声音, 就像是在他心间闷声插了一刀, 不足以致命, 但却很痛。

    萧安辰的痛是多方面的, 看到苏暮雪因苏铭而难过,他嫉妒的发狂,这是一痛, 想起日后万一哪天她知晓其实是他把苏铭抓起来, 不知那时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再次离他而去?这是二痛。

    三痛,她为何用那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难道她忘了,他是她最爱慕的阿辰吗?

    四痛,为何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看他, 在她心里, 他已经成毒蝎了么?

    四痛聚拢, 萧安辰身体猛颤了一下, 冷白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 脚又后退了一步。

    周嵩轻唤一声:“陛下。”

    萧安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透过敞开的布帘,凝视着马车内女子的侧颜,曾几时她对他都是笑脸相迎,那一道道轻软温柔的呼唤声还犹在耳畔回荡,眼前却已成了这副陌路的模样。

    萧安辰压下那抹不适,脸色恢复如常,声音也是,“阿雪问的什么话,朕怎么会知道那个护卫在哪?莫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阿雪切莫听信他人的话,朕要是知晓那个护卫在哪,一早便告诉阿雪了。”

    他嘴角淡扬,眉宇间漾着浅浅笑意,满脸写着“无辜”两个字,“阿雪难道不信朕?”

    信?

    一日找不到苏铭,她都不会信他。

    提到苏铭,苏暮雪这才愿意把眸光重新投过来,她慢慢头,杏眸里没了水雾,反而多了疏离和冰冷,“陛下所言非虚?”

    “当然。”萧安辰定定道,“句句真言。”

    苏暮雪知晓今日不管怎么问也不能从萧安辰嘴里问出什么,连同他说话的心思也没了,沉声道:“臣女乏了,陛下若是无事,请让行。”

    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神,周嵩拎着盒子上前。

    萧安辰说道:“这里面有你最喜欢吃的一口酥,阿雪带回去尝尝。”

    一口酥?

    曾经确实喜欢吃,但现在她不喜了,不过她没打算把自己的口味告诉任何人知晓,尤其是挡在马车前的帝王。

    苏暮雪静静回视着他,始终没开口说收下。

    她不开口,萧安辰也不开口,苦的是周嵩,拎盒子时间太长,手都抖了,额头上也渐渐冒出汗。

    气氛越发的冷凝,似乎连风都感触到了,不知从何时起吹得更猛了,衣袂拍打声扰的人心慌乱颤。

    远处树木疯狂摇摆,尘土也跟着扬起,地上映出的人影越□□缈。

    有风,有飞扬的尘土,还有沙沙作响的树木,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可两位最尊贵的人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动,就这么…僵持着。

    马儿有些受不了此时冰冷的氛围,仰高头嘶吼一声。

    苏暮雪眼睫很轻地颤了下,随后道:“明玉,去拿。”

    “是。”明玉从马车里走出,来到周嵩面前,先是对萧安辰行了礼,然后接过了周嵩手里的食盒。

    若是再晚来一步,周嵩这胳膊怕是要废了。

    苏暮雪淡声道;“东西收了,陛下可以放行了吧?”

    萧安辰负在身后的手,握拳后展开,心绪也极力压制,那些想说的话最后变成一道缠绵的眼神,看着马车渐渐驶离。

    须臾,疾驰的马车停下,明玉弯腰从车内钻出来,把手里的食盒给了阿五,“小姐说扔了。”

    阿五接过,拎着食盒朝前走出,大约走出一小段路后弯腰把食盒放在了路边。

    半晌后马车再次驶离,带起飞扬的尘土。

    “吁——”勒马声骤然传来,有侍卫朝路边盒子跑去,拎起盒子又折回来,“王统领。”

    王放穿着一身寻常的暗红衣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接过盒子走到后面的马车旁,躬身道:“陛下,娘娘把食盒给扔了。”

    马车内,年轻帝王那双剑眉慢慢聚拢到一起,神色冷峻,整个人像是冻在冰窟里。

    到底要他如何做,她才肯原谅呢。

    苏暮雪回了梅园后让明玉在门外守着不允任何人靠近,然她和阿五在殿里密谈了好一会儿。

    “这人说苏铭还在帝京,依你之见,哪些地方适合藏人?”

    阿五思索后,道:“咱们派人找了许久音信全无,关着苏护卫的地方肯定不是如常人能去的地方。”

    “大理寺地牢,刑部大牢,这些地方郑公子都探过,没有。”苏暮雪目光灼灼道。

    “皇家可还有地牢?”江湖人士遍寻不到的地方,只能和朝廷有关,几处关押要犯的大牢都不见苏铭踪影,那皇家肯定还有更为隐蔽的大牢。

    那处是一般人都不知晓的。

    苏暮雪思索了许久,却一无所获,她轻摇头:“不知。”

    前朝的事她甚少过问,不曾记得哪处还有牢房,可苏铭的事不宜再拖,想到这里,苏暮雪心绪再难平,眼尾那抹红隐隐加重。

    阿五知晓她着急,躬身作揖道:“小姐,属下再去找人打探。”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个方法,苏暮雪站起,对着阿五行了一礼,阿五受宠若惊,侧身让开,“小姐,使不得。”

    “阿五,谢谢你。”苏暮雪道,“你先去账房里领银两,必要时候用钱去疏通。”

    “是。”阿五转身出去。

    这日,苏暮雪因着苏铭的事,没什么胃口,午膳都没吃,明玉给她端来参汤,看着她服下,见苏暮雪脸色比早上还白,甚是担忧,“小姐,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苏暮雪侧眸,示意明玉把案几上的书信拿过来给她看看。

    明玉走到案几前,从账本里抽出那封信笺交给苏暮雪,苏暮雪展开,又细细看了一遍。

    看宣纸上面的字迹,字体有力,笔锋收尾顿挫鲜明,应该是男子所写,可她又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

    恍惚间,她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她把宣纸凑到鼻前,蹙鼻闻了闻,嗅到上面有淡淡的花香,应该是熏香。

    这种熏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用得起的,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倒像是那年闽疆战败后进贡的美人香。

    先帝曾把此香赏赐给了当时几位最得宠的妃子,那几位妃子殁的殁,出家的出家,还有两位住在冷宫里。

    她们又和苏铭有什么牵连?

    苏暮雪越发觉得此事像是一个谜团,越来越无解。

    苏铭,你到底在哪里?

    你可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阿五找人又寻了两日,还是一无所获,苏暮雪案几上的信笺又多了两封,这次是暗处的人主动送来的。

    第三封书信上有淡淡的血迹,苏暮雪不知这血迹到底是何人的,但心还是狠狠揪了一把。

    她怕是苏铭的。

    阿五谏言,“小姐,怕是还得从朝廷那边入手,咱们还要找个熟识朝廷的人才行,最好这人就在宫里当差,这样才方便探查。”

    苏暮雪陷入到沉思中,找人不难,找可靠的人很难,一时间她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没有,老天把那人送来了。

    午膳后,天色突变,乌云密布,没多久,便下起了雨,这场雨来势凶猛,雨滴从天空中滴落,砸得房檐啪啪作响。

    廊下花儿不堪风力,被打掉了好几株,阿白在苏暮雪怀里藏着,透过半敞的格子窗朝外望着,听到雷声,吓得缩了下头。

    它又在苏暮雪怀里钻了钻,苏暮雪轻轻抚摸着它,柔声道:“阿白别怕,我在呢。”

    阿白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喵叫了一声。

    明玉进来,发丝上都是雨水,“小姐外面雨太大了,这些花怎么办?”

    “找几个人搬角落里去。”苏暮雪交代道,“等雨停了再搬出来。”

    “好,我马上去叫人。”明玉又跑了出去。

    冷风顺着敞开的门涌进来,带着丝丝的雨,房间里顿时清冷了很多,苏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家正忙着搬花时,周伯匆匆跑过来,“小姐,不好了,郑公子又来了。”

    苏暮雪放下阿白,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把门打开,垂在肩上的发丝,瞬间被风卷起,她顾不得这些,忙问:“你说什么?”

    “小姐,郑公子来了。”周伯说,“就在大门外呢,衣衫都湿了,要不要他进来呢?”

    苏暮雪思索片刻道:“给他送把伞,让他回去。”

    “小姐,刚给了,他不走啊,执意要见小姐一面才肯走。”周伯话音方落,头顶传来雷鸣声。

    “轰——”很响的声音,天色比方才还暗了,这样大的雨要是淋了,怕是要病上好久。

    周伯抬头看了眼天,“郑公子脸色很不好,要是淋了雨怕是要生病,小姐你说这……”

    “把人带去西殿吧。”苏暮雪淡声道,“煮晚姜汤给他送过去,我随后道。”

    周伯点头:“欸,好。”

    ……

    郑煊已多日不见苏暮雪,再见仿若隔日,他知晓自己不应该来,但人的情感岂是该与不该的。

    他来了,便决定以后护在她身侧,死也不惧。至于家族里的那些人,有父亲在,陛下不会真的怎么样。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权当这次是为自己的活了,做些想做的事,才不枉此生。

    郑煊端着杯盏想了很多,从初见时的惊艳绝绝到后来的明艳动人再到正曦宫走水,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浮现,思虑越多,越发觉得无法放手,即便是徒劳,他也想与明月相伴一次,哪怕粉身碎骨。

    苏暮雪抬脚走进来,郑煊听到声音慢慢转头回看,眸光里,女子穿着一身粉色裙衫,上面绣着招展的牡丹花,亦步亦趋徐徐走来。

    这日下着雨,光线有些暗,但郑煊还是被眼前的人晃到了,他眼眸很慢地眨了下,再睁时,敛去了眸底的异样,恢复如初。

    他起身,柔声唤她:“阿窈。”

    苏暮雪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像极了那道看不见的银河,苏暮雪唤了声:“郑太医。”

    郑煊身体隐隐颤了下,想起了那段她唤她晏州的时日,若是他知晓以后会这样,那时便让她多唤他两声了。

    郑煊坐下,端详着她,发现她脸色苍白,担忧道:“你身子不适?”

    苏暮雪早年落下病根,虽说养养会好,但全然康复也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有些气虚,“无碍。”

    郑煊提袍走过来,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为她把起了脉,他眉梢渐渐聚拢到一起,神色也沉了几分。

    “最近可有按时服药?”

    苏暮雪作势要点头,明玉走进来,“郑太医还是劝劝我家小姐吧,她已经好久不按时服药了。”

    苏暮雪给了明玉一下眼神,明玉缩了下脖子。

    郑煊道:“为何不按时服药?”

    苏暮雪抽出手,藏在袖子下,淡声道:“无碍了,便没吃。”

    郑煊侧眸睨着她,等着她下文,苏暮雪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轻叹一声:“汤药太苦了。”

    她怕哭,宁愿病着也不想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

    言罢,郑煊轻扯唇角淡笑了一下,说道:“阿窈是小孩子么?”

    玩笑似的话,像是把两人多日来的隔阂给搅了散,说着说着,又成了从前的样子。

    苏暮雪轻唤了一声:“晏州。”

    郑煊静静聆听,苏暮雪道:“太傅是为你好。”

    “我知道。”郑煊从不否认父亲是为他好,但,他的心思,父亲也从未体察过,倘若一个好字就能解决所有事,那世间哪还来的烦恼。

    “晏州。”苏暮雪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总归是要去找我爹爹的,帝京不是我久留之地。”

    她在告知他,早晚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不要把感情放她身上,他什么也不得到。

    这些郑煊都想过,她走,他不拦,只要她开心便好。

    “嗯,”郑煊目光灼灼道,“那就让我帮到你离开那日,在这个期间,阿窈有事都可以找我。”

    随后他又道:“事无巨细。”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苏暮雪浅笑道:“好。”

    虽说好,但她没想开口再提寻人的事,她不想郑煊在牵涉进来,杀头的事她一个人担着足矣。

    她不提,不代表郑煊不知晓,郑煊淡声道:“你那个护卫可有消息了?”

    苏暮雪不想瞒他,摇摇头:“还没。”

    郑煊对苏暮雪的了解,远比她自己了解自己的还要多,她高兴时什么样子,伤心时什么样子,他一目了然,知晓她现在最担忧的就是那个护卫,他道:“我帮你。”

    “可是——”

    “没有可是,”郑煊道,“多个人帮忙,找到的希望会更大,明日我便再去大理寺地牢找人,你等我消息。”

    苏暮雪柔声道:“晏州,记得要小心。”

    郑煊听着她唤晏州,心神惧喜,浅笑道:“阿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内外一起寻,连着寻了三日还是无所获,第四日,明玉端着汤药进来,“小姐,该吃药了。”

    苏暮雪刚好推拒,明玉道:“郑太医说了,要奴婢盯着小姐把药喝完,不然——”

    明玉放下药碗,拿走苏暮雪手中的账本,“不许看账本。”

    苏暮雪摇摇头,无奈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入口太苦,她眉梢皱到了一起,明玉忙递上蜜饯,“小姐,给。”

    苏暮雪张嘴含住了蜜饯,须臾,唇齿间有了甜味这才好了些。

    明玉边收拾边道:“小姐,南边那处宅子这几日断断续续有东西搬进来,看来不久后便会有人住进来,咱们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邻里之间怎么也要交好些才方便。”

    这些事苏暮雪从没过问过,淡声道:“你做主就好。”

    “那行,正好奴婢做了些糕点,回头奴婢给他们送过去。”明玉道。

    “嗯,好,”苏暮雪吃着蜜饯,再次拿起账本看起来。

    明玉匆匆去匆匆折回来,进来后便把看到的和苏暮雪讲了一遍,“小姐你说巧不巧,那处宅子的陈设同咱们梅园还很相像,就连庭院里的那株松柏也从咱们这里的一样,哦,还有东面围墙,那条石子路也是一样的。”

    明玉越说越疑惑,“小姐,你说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苏暮雪没亲眼见,不好置喙,淡声道:“许是你看错了,哪能有真一样的。”

    “奴婢没看错,真的一样。”明玉说着也有些不信,屈膝作揖后转身走出门,她打算再去看一看,她不信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到了那处宅子前才发现,他们大门已经关上了,什么也看不到,她悻悻折回来,一连几日都想着这事。

    夜晚,扰人的声音又出现,苏暮雪再次睡不着,她披上氅衣推门外出,被站在廊下的身影下了一跳。

    光影里那人一身黑色龙纹常服,金冠束发,负手立于廊下,侧颜线条锐利,眼神似刀,看到苏暮雪的瞬间,他眼神又发生了变化,黑眸里簇拥着光,眼尾挑起,柔声唤道:“阿雪。”

    许是没料到会有人,苏暮雪白皙的手指扯上前襟大口喘息了一下,随后蹙眉道:“陛下在此做甚?”

    她四下瞧了瞧,看着紧闭的大门,心跳的越发快了,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

    萧安辰原本只打算在廊下站一会儿,只要能靠近她些,哪怕见不到人他也愿意,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这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是染亮了他的眸。

    他大步走来,“阿雪,你可好?”

    “站住。”苏暮雪对他的气息排斥到,他靠近,她都会觉得不适,她脸色倏然变白,出声警告,“不要靠近我。”

    萧安辰停住,看着她厌恶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阿雪,我只是想看看你。”

    苏暮雪不想见他,一眼都不想见,每次见他,她都会做许久的噩梦,梦里她血流成河尸骨无存。

    不,她不要见他,倘若可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她背转身,冷声道:“臣女乏了,陛下还是走吧。”

    “阿雪,你别这样对朕,”萧安辰急欲解释,“朕知晓你还气着,气朕同王嫣然,可是她——”

    苏暮雪听到‘王嫣然’这三个字彻底不好了,她高呼了一声:“阿五。”

    话音方落,阿五跑了过来,抱拳作揖:“小姐。”

    苏暮雪冷声道:“开门,请,陛下出去。”

    言罢,萧安辰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胸口那里生疼生疼,几乎眨眼间痛感便袭遍全身,每一处都是撕裂般的疼。

    看不见血,却好像身体里的血流干了似的,不能大口喘息,喘息也是痛得。

    他伸手扶住身侧的柱子,指尖深深陷了进去,痛感上行,蔓延到头上,多日不曾痛的头,毫无预警痛起来。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到你想求死。

    萧安辰脸色惨白,黑眸里浮着红血丝,眼角处的血好像要滴出来一样。

    他想说什么,可一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另一只手覆上,想拉扯,才发现脖颈处什么都没有。

    半晌后他发出声音,“阿雪,别这样,同朕说说话好吗?”

    “说话?”苏暮雪压下不适,挺直背脊转过身,杏眸里看不出一丝暖意,“臣女和陛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会没有,我们曾经——”曾经那么恩爱。

    “陛下也说了是曾经了。”苏暮雪皮笑肉不笑道,“曾经是臣女傻,但现在臣女不会了,陛下还是别把心思放在臣女身上了,对了,您不是还有王贵人吗,陛下还是好好同她在一起吧。”

    “不是,没有。”萧安辰道,“当初朕之所以答应让她进宫,完全是因为要牵制——”

    “陛下不用跟我解释,”苏暮雪打断他,“不管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因为自己喜欢,都不用告知我,我同陛下已经没了关系,要是陛下真心疼我,那么求陛下赏赐臣女个东西。”

    “好,只要阿雪要的,朕一定给。”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期翼,他想着,只要她能开口就行,不管是天上的明月还是什么,他都会给她弄到。

    苏暮雪嘴角笑意渐深,杏眸里浮着耀眼的光泽,似比明月还灼眼,萧安辰睥睨着她,脸上也渐渐扬起笑,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眸底便生生顿住。

    苏暮雪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第45章

    人从云端跌落是什么感觉?痛, 无法言说的痛,萧安辰前一刻还因可以为她做点什么而高兴,下一刻在听到她说和离后,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似的,全身上下无一完好之处。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诧异地睨着苏暮雪, “阿雪, 你说什么?”

    苏暮雪定定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苏暮雪有多大胆呢?

    世上从来没有主动说出和离的皇后, 她是第一个。

    萧安辰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 脸上血色尽失, 心上好似破了个偌大的洞, 此时正涓涓流着血, 全身除了痛以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蓦地,他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起初以为是泪, 可看着掌心触目的红后, 才知晓是血,血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像极了暗夜里来锁命的亡魂。

    他看到了苏暮雪平静面孔上渐渐浮现出的惊恐神情,他缓缓伸出手,想告诉她,他没事, 他…很好。

    好像, 来不及了。

    “咚”重重倒地声传来。

    那夜的谈话以萧安辰突然昏倒终止, 周嵩和王放带人冲梅园把人带走了, 苏暮雪全程冷眼旁观, 事后明玉问她:“小姐, 你怕不怕?”

    怕?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何好怕的。

    后来,阿五见到她,欲言又止了好久,最后道:“小姐,那夜你不应该和陛下提和离的。”

    阿五之所以那样说,主要是担忧苏暮雪安危,要知道帝王一句话就能要一个人的命,阿五是怕苏暮雪有不测。

    阿五说的这些苏暮雪懂,那夜确实是草率了,帝王家从来没有和离,只有废后,废后的下场很凄惨,往往都会祸及背后家族。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再害了苏家。其实和不和离都没关系,反正以后她也没打算再嫁人,只要萧安辰放她离开便好。

    苏暮雪如是想。

    那夜后,萧安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苏暮雪面前,周嵩现在想起那夜的情景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他从来没见过谁流血泪,帝王是第一个,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触目惊心的红,像极了话本里那些鬼怪的模样。

    他没见过黑白无常,可那夜瞧着帝王比纸还白的脸,真真像是看到了,不只他吓了一跳,随行的护卫也吓了一跳。

    急匆匆回到皇宫后,医治了两天两夜才好转,第三日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问:“阿雪呢?她还好不好?”

    周嵩这心呐,都要碎了,“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她好的很,倒是您,哎。”

    “阿雪没事就好,阿雪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萧安辰再度昏了过去,翌日午后才醒来的。

    醒来后的帝王,神情阴戾,整日把自己关在庆和殿里,每日除了处理朝务就是处理朝务,都好久没有睡一场了。

    群臣劝说也不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眼睑下方那片黑影变得越发浓郁。

    周嵩上前去劝,被骂了出来,“滚。”

    王卯问:“周公公如何?”

    周嵩哭着脸道:“陛下根本不听杂家的。”

    这样又过了两日,终于等来了契机,王放守在殿外,直到萧安辰传召躬身走进去。

    王放跪地道:“陛下,暗道已全部修好,直通梅园偏殿。”

    萧安辰握着笔的手缓缓停下,抬起头,腥红的眸子里溢出笑意,“修成了?”

    “是,”王放道,“上次陛下用时有几处还尚未修葺完善,这几日臣命人加紧赶工,已经全部修好。”

    “好,好。”这对于萧安辰来说,算是天大的好事,以后他便可以随时去看阿雪了。

    想到苏暮雪,他又想到了她说的和离,眼底的笑意就这么一点一点没了,沉声交代:“告诉你的人,暗道的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

    “陛下放心,臣已交代下去了。”王放道,“绝对无人敢泄露一字。”

    萧安辰点点头,“朕说过,事情办好了会赏,你想要什么?”

    “臣现在还想不到。”王放跪地道,“不如先让臣想想。”

    萧安辰:“好,那你先想,等想到了再来告诉朕。”

    人逢喜事,做事也顺畅些,今日的议事很快议完,午膳时萧安辰也难得多吃了两口,周嵩提着的心呐,这才放下。

    只是刚放下没多久又提起来,有人来报,苏铭突然昏迷。

    萧安辰听后,眉梢骤然拧到一起,让周嵩备好车马,着常服去了皇家别苑。

    皇家别苑里,萧安辰把侍卫叫来,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跪地颤颤巍巍道:“奴才不知,奴才方才来送饭,他便是这副样子了。”

    “不知道,”王放拎起他衣领,冷声质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才真不知。”王放手劲大,侍卫都快呼吸不上来了,脸通红唇发紫,“咳咳,奴才真真不知。”

    萧安辰给王放使了个颜色,王放甩开手,侍卫应声倒地,“奴才真不知。”

    王放一脚踢在他胸口上,冷声道:“滚。”

    侍卫连滚带爬离开。

    周嵩走进来,“陛下,高太医到了。”

    萧安辰侧身让开,高瞻刚要行礼便被他制止,帝王冻着一张脸说道:“先救人。”

    高瞻跪地,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银针,对着苏铭扎去,须臾,苏铭停止了吐血,眼睑慢慢掀开,对着萧安辰冷笑一声。

    声音虽轻,但落在人耳中,如鬼魅轻笑,让人不寒而栗。

    萧安辰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问道:“他伤势如何?”

    “他中的是鸩毒。”高瞻说道,“不过幸亏药量小,是以性命无忧。”

    “何来的鸩毒?”萧安辰蹙眉问。

    地牢里其他几个人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说完头抵着地,抖着肩,动也不敢动。

    高瞻执起苏铭的手指看了看,发现他中指和食指指腹发黑,像是也染了鸩毒,道:“他这毒应该是自己服食的。”

    “嗯?”萧安辰眸光落到苏铭脸上,看到了他唇角一闪而逝的浅笑。

    “若臣猜测没错,他这手指便是服毒时不小心染上的。”高瞻细细查看,“他指腹前端黑晕更重些,应是在嘴里放时指腹触到了瓶口,不小心溢出来。”

    “去找瓶子,马上。”王放吩咐道。

    众人开始在地牢里搜寻起来,地方不大找起来不费劲,最后在苏铭身后找到,白色瓶子,瓶口确实有粉末。

    高瞻凑近浅浅闻了下,“陛下,正是此物。”

    萧安辰走过来,抬脚给了苏铭一脚,正巧踢他胸口上,苏铭受不住,张嘴再次吐出一口血,喷在了萧安辰黑靴上。

    周嵩惊呼一声:“大胆苏铭。”

    苏铭唇角含着血,轻笑出声:“哈哈哈,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折辱我,更不会给你机会伤害我家小姐,狗皇帝,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言罢,他用力咳嗽起来,血再次纷涌而出,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苏铭原本身子侧躺,后来变成了正躺,他看着上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他昏倒在将军府门前,众人把他抬了进去,小姐找来大夫给他诊治。

    伤好后,他留在了将军府,小姐待他如亲弟般,给他缝制新衣,将军见他听话,收他为义子。

    他知晓,将军收他为义子不单是因他听话,更重要的原因是,小姐求得情,她怜他在这个世上没了亲人。

    苏家对他有再造之恩,他这条命都是苏家的,狗皇帝想用他的命威胁将军威胁小姐,他决计不会让他如意。

    即便是死,他在要保护将军和小姐。

    苏铭气息渐渐弱了下来,眼睑慢慢阖上,唇角的笑意一直都在。

    萧安辰怒吼道:“朕要他活!他必须活!快救他!”

    高瞻:“是。”

    鸩毒是烈性很强的毒,无解,但好在苏铭服食的不是很多,经过救治,他活了下来,虽气息还是很弱,但好在活了。

    高瞻长舒一口气,“陛下,好了。”

    萧安辰不大放心,问道:“真能活下来?”

    “嗯,可以。”高瞻说道,“只不过他身子以后会大不如前,舞刀弄枪肯定是不行了,但活着还是可以。”

    这个结果,与苏铭来说,是最好的,毕竟鸩毒无解。

    他也算是捡回一条命。

    苏铭在经历生死时,苏暮雪也得了些消息。

    郑煊拎着刚出炉的栗子糕来到了梅园,彼时苏暮雪正在写书信,表哥有意在帝京开设钱庄,邀她一起,她前两日空闲时去各个钱庄转了转,发现几家店铺生意都不错,遂,决定答应表哥。

    苏暮雪回信刚写好,便看到郑煊走了进来,她勾唇道:“晏州今日怎地有空来了?”

    这几日宫里事情多,郑煊一直住在太医院,今日才得了空闲。

    “正好忙完,给你带些吃的过来,”郑煊把栗子糕递给明玉,明玉接过,笑吟吟道,“公子有心了。”

    郑煊颔首淡笑,明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捧着糕点走出去。

    苏暮雪看郑煊神情,挑眉问道:“是不是有苏铭消息了?”

    “也是,也不是,”郑煊回。

    “嗯?何意?”苏暮雪不解道。

    “近几日我每处大牢都去了一次,没有看到苏铭的身影,也查了人名册,上面也没他这个人。”郑煊道,“他确实不在这几处地牢里。”

    “那他会在哪?”苏暮雪一脸愁容道,“还有何处是能藏身的?”

    郑煊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淡声道:“还有一处。”

    “哪里?”苏暮雪问道。

    “皇宫。”郑煊睥睨着她,“不知阿窈可否知晓往生殿。”

    “……”苏暮雪想了想,“往生殿是宫里最偏僻的一处,据传那里曾经死过很多人还闹鬼,后来再也没人踏足过,晏州怀疑是那里?”

    郑煊:“是。”

    苏暮雪抿唇沉思片刻道:“那就去往生殿探探。”

    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想去往生殿势必要进宫,苏暮雪如今的身份根本没法进去,她脸上生出一丝愁容,眸底的光就这么暗淡了些。

    郑煊劝慰道:“阿窈别急,我来想办法。”

    “你?你有何办法?”

    “明日我要给太后请平安脉,我会寻机会去看看,你且等我消息。”

    ……

    这夜,苏暮雪因看账本晚了,干脆歇在了偏殿里间,明玉在外间候着,前半夜还好,苏暮雪睡得很沉,后半夜总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着她,那道眸光很炙热,让她无端从梦中惊醒。

    她急呼一声:“明玉。”

    第46章

    明玉端着烛灯走进来, “小姐。”

    苏暮雪伸手指着前方的柜子道:“那里。”

    明玉转身朝柜子走去,格子窗上落下缥缈的树影,晃动间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明玉感觉到后背一凉,转身朝后看了眼。

    苏暮雪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还没有, ”明玉回过神, 继续朝前走, 站定在柜子前, 举高烛灯打算一探究竟, 烛灯刚举起, 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她吓得后退两步, 险些扔了手里的烛灯。

    蓦地, 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从柜子上跳下来,越过明玉朝后跑去。

    明玉认出是阿白,拍拍胸口, 道:“小姐, 是阿白。”

    “喵——”阿白跑到榻前,苏暮雪掀开锦被走下床榻,弯腰抱起阿白,狐疑朝柜子走去。

    她站在柜子前细细打量,每一处都没有放过,那道炙热的眸光好像没了。

    明玉也左右看了看, 摇头道:“小姐, 什么都没有。”

    苏暮雪还是不大放心, “天明后让阿五过来看看。”

    “是, ”明玉点点头。

    早膳后大家忙着处理自己手头的事, 阿五进了偏殿, 按照苏暮雪的吩咐,把柜子移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未发现有任何不妥。

    苏暮雪还是不大放心,又把偏殿其他几个房间也检查了一次,阿五道:“小姐是不是近日太乏了。”

    苏暮雪一直忙着找寻苏铭,还有开铺子的事,确实有好几日没休息好了。

    “奴婢觉得也是,小姐就是累的。”明玉给苏暮雪端来参汤,“小姐快趁热喝了,喝完什么也不要做,去里间休息,奴婢在外面守着,一定不会让人打扰到小姐。”

    苏暮雪今日还有事需要做,喝完参汤后,坐在案几前,拿过账本看起来,她看账本时不喜有人在一旁说话,明玉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她垂眸拿笔,只好咽下。

    从早膳后看到了午膳,整整半日,苏暮雪连起身都没有,午膳也是明玉唤了好几次才来吃。

    明玉看着苏暮雪憔悴的脸心疼不已,“小姐,你身体还未康复,可不能这样折腾。”

    “好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放心,”苏暮雪宽慰了几句,转移话题道,“晏州可有派人过来?”

    “尚无。”明玉回道。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消息,周伯把人领了进来,“小姐,刘叁来了。”

    苏暮雪端详着刘叁,问道:“怎么你来了?你家公子呢?”

    “公子要奴才来传话。”刘叁道,“公子这几日要在宫里侍疾,怕小姐惦念,要我过来告知小姐一声。”

    宫里太多大多会侍疾,苏暮雪在宫里时,太医院的医官们,每隔一段日子总会留在宫里几日侍疾,倒也是常有的事。

    她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刘叁:“公子还在等奴才,奴才先走了。”

    “好,”苏暮雪示意明玉送人。

    半晌后,明玉折返回来,“小姐,奴婢看刘叁好怪,跟他说话也听不见,而且他眼睛好像还红了。”

    “……”苏暮雪顿住,脑中有不好的事闪过,随后道,“快把刘叁给我叫进来。”

    出去时,已经寻不到刘叁的身影了。

    苏暮雪有些不放心,命人去太傅府动听,这才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太后斥责郑煊办事不利,大发雷霆,当场把汤药泼在了郑煊身上,还打了郑煊的板子,这还不止,勒令他跪在永乐宫殿门前,没有她的命令,不许离开。

    帝京六月多雨,上半日天气晴朗,下半日便下起了雨,雨还很大,苏暮雪看着眼前瓢泼大雨,心一寸寸凉下来,这样的大雨别说带伤的人,就是好人也扛不住。

    明玉知晓她担忧,在一旁宽慰道;“小姐别急,阿五不是去打探消息了吗,也许一会儿就有好消息传来呢。”

    阿五是在雨下的最大的那阵回来的,见到苏暮雪后说道:“小姐,郑太医已经被太傅府的人带回去了。”

    苏暮雪清冷的脸上这才有些笑容,轻扯唇角道:“带回去就好。”

    这时她才发现,她掌心里溢出了很多的汗,明玉扶上她的胳膊,“小姐,你午膳都没吃,来,快坐下,奴婢给小姐端午膳。”

    这顿饭苏暮雪到底也没吃成。

    明玉刚把午膳端上来,有马车停在了梅园外,敲门声很响,周伯刚把门打开,便有人冲了进来。

    阿五护在苏暮雪面前,眯眼看着走近的人。

    来人着了一身暗红官服,头戴乌纱帽,下巴处有两缕胡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太傅。

    郑永川睨着苏暮雪,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道:“下官想同娘娘谈谈,不知娘娘可否让其他人退下?”

    苏暮雪淡声道:“你们都退下。”

    顷刻间,殿内只剩苏暮雪和郑永川,郑永川神色冷凝,“皇后娘娘真想要我儿命不成?”

    “太傅此话严重了,我把晏州当朋友,又岂会要他性命。”苏暮雪辩解道。

    “朋友?”郑永川冷哼一声,“娘娘这样的友人,我们太傅府高攀不起,烦请娘娘以后离我儿远些。”

    这话听着着实气人,明玉在外面气得差点要夺门而入,被阿五拦住了。

    “太傅此话何意?”苏暮雪问道。

    “字面意思。”郑永川道,“我膝下只有一子,不想他为了不相干的人把性命给丢了,望娘娘高抬贵手,放我儿一命。”

    “这是太傅的意思还是晏州的意思?”

    “是我郑家的意思。”郑太傅对着苏暮雪躬身行礼,“臣在这里先谢过娘娘大恩了。”

    气势汹汹来,放下话便走,明玉看着远走的身影气得脸都绿了,“小姐,这个郑太傅什么意思?他也欺人太甚了。”

    苏暮雪转身看向阿五,“是否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的事,嗯?”

    阿五轻点头,“是。”

    苏暮雪:“何事?”

    阿五低头说道:“属下打听出,太傅命人接回郑太医时,恰好陛下车辇经过,听到他唤了声,阿窈。”

    起初帝王并未多疑,只是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又被后面的车辇追上,帝王的人拦住了轿子,并把郑太医带去了庆和殿,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郑太医从庆和殿出来时,脸上血色全无。

    帝王也没好大的哪去,发了好大一通火。

    其实阿五口中说的这些,还是经好几人转述的,第一幕可不是这般轻瞄淡写。

    帝王知晓皇后闺名叫阿窈,听到郑煊弱弱呓语出一声“阿窈”,帝王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起来,不管郑煊口中的阿窈指的是何人,对萧安辰来说,这都是冒犯,是该杀头的死罪。

    郑煊之所以没死成,也多亏郑太傅冒死求饶,还有其他大臣的谏言,后来帝王是把人给放了,但滔天怒火还是硬生生燃烧了一回。

    据说庆和殿被砸了个稀碎。

    当夜,萧安辰旧疾发作,怒急攻心,头又开始疼起来,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好,眼睛滴血时还不忘唤苏暮雪的名字。

    “阿雪,阿雪,阿雪……”

    苏暮雪对这些全然不知,即便知道她也不会有所动容,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痛死,还是痛哭,她都不会在意分毫。

    亥时,她收到了第四封信笺,信上言明,苏铭中毒,性命危在旦夕。

    苏暮雪脸上血色尽失,双手紧紧蜷缩到一起,心道,苏铭你到底在哪里?

    到底是何人把你关起来了?

    她垂眸看了眼信笺,上面的那团血迹,不似之前的艳红,发黑发暗。

    庆和殿里,萧安辰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许久后,他叫来周嵩和王放,坐上马车出了宫门,直奔那处宅子而去,像上次一样,他沿着暗道来到梅园偏殿,倚着墙静静听着细细的呼吸声。

    声音落在耳畔,那抹灼人心的痛感似乎减轻了很多,胸口的血腥味也渐渐压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眸,想象着把苏暮雪抱在怀里的情景,之前的她最喜欢的便是依偎在他的怀里,唤他阿辰。

    那样的她,真的太美好了。

    萧安辰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好似怀里真的有人一样,他胳膊抬高,虚幻搂抱着。

    周嵩见状,双眉拧到一起,突然想起了杜春的话,陛下癔症之兆似乎比以前还严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切记,不要让陛下沉浸在幻想里。

    周嵩张嘴想劝,最后又把话咽了下去,帝王这副神情,怕是谁扰了他,都只有死罪一条路。

    他悄悄离远了些。

    王放始终未曾靠近,在几步外守着。

    沉醉在幻想中的萧安辰看到苏暮雪对他笑了,也听到她唤他阿辰了,她还叫他过来。

    萧安辰闭着眸,抬脚朝前走出,一步一步,前方几步远外有烛灯,萧安辰的手几乎要碰触上了。

    周嵩惊呼一声:“陛下。”

    王放一跃上前,抬脚把烛灯踢走,萧安辰清醒过来,胸口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噗”一口吐在了墙上。

    血溅出好远。

    撕裂般的疼痛袭上全身,他几乎站都不能站,踉跄两下摔倒在地上,口中还一直念叨着:“阿雪,你别气朕,朕朕错了,阿雪,朕错了,朕没有喜欢王嫣然,朕喜欢的只有你,阿雪,你信朕……”

    他说的声泪俱下,可惜,听到的只有眼前这两位。

    周嵩上前想劝说,刚一靠近,便被萧安辰一掌挥开。

    王放唤了声:“陛下。”

    萧安辰腥红着眸子看向他们两个,眼底森冷一片,他眸底深处似是翻滚着巨浪,胳膊缓缓抬起。

    “砰”地一声,挥打在自己身上。

    “噗。”自残式的怒打,萧安辰压制不住,又吐出一口血,随后,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一墙之隔的偏殿里,苏暮雪好像被惊醒,她问明玉,“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明玉静静听了听,摇摇头:“没有。”

    苏暮雪揽着锦被坐起,眼眸直视着前方,总觉得声音是从墙里里面溢出来的,可明明阿五已经查过,没有任何异样。

    她眼神有些不安,示意明玉再去看看。

    明玉举着烛灯仔细看了看,随后摇摇头,“小姐,没有。”

    苏暮雪轻点头,“好。”

    这夜之后,那恼人的声音当真没再听到过,连苏暮雪都以为是自己梦魇的缘故。

    六月中旬,苏暮雪再次收到了薛大公子的来信,钱庄筹备已经准本就绪,掌柜的和伙计也已经坐船出发,书信里把淮南一带修缮河道的事简单说了些。

    果然,康权武不负众望,成功把河道修缮完成,避过了第一次汛期,只要在严守死守两月,八月底,淮南一带的汛期便可安燃度过。

    书信里还言明这次一起运来的,还有新鲜的茶叶。

    苏暮雪看着信中所写,唇角浅浅扬起,最近糟糕的事情太多,总算等来了这一两件让人欢快的事。

    阿五也带来了好消息,江湖人士那边说有了苏铭的消息,不过人具体在哪还要再寻,知晓的是,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这者消息对于苏暮雪来说当真是极好的消息,她晚膳时多吃了些,明玉见状很是欣慰,“小姐,已许久不曾有这样的胃口了。”

    明玉忙着给苏暮雪布菜,顺便提了嘴,“小姐何时打算让明玉和常嬷嬷回来?”

    苏暮雪顿住,脸色笑意敛了敛,淡声道:“现在时机未到,还要再等等。”

    帝王是何心思无人能猜透,她是否能活,还能活多久也是未知数,何苦再把其他的人牵连进来。

    “你去告诉明霞要她好生在将军府呆着。”

    明玉点头:“是。”

    晚膳后,苏暮雪同阿白玩了还一会儿,期间阿五进来又出去,又进来,苏暮雪轻抚阿白,淡问:“有事?”

    阿五跪地道:“有。”

    “何事?”苏暮雪问,昏黄的烛光打在女子白皙的脸庞上,像是镀了一层氤氲的光,连影子也跟着缥缈了些。

    外面树叶晃动,时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廊下芙蓉花随风招展,花香透过半开的格子窗涌进来,落在鼻息间让人神清气爽。

    苏暮雪喜花,也喜欢闻花的香味,但不知为何,今夜竟生出一抹烦躁,或许同地上跪着的那人有关。

    阿五已经跪了一盏茶了,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苏暮雪耐着性子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阿五欲言又止最后心一横,说:“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别找苏护卫了。”

    “为何?”苏暮雪神情变得冷凝,眼底没了温度,“何故?”

    阿五今日外出凑巧撞见了刘叁驾着马车出来,布帘随风摆动,阿五看到了面容憔悴的郑煊,一个男人尚且如此,万一万一小姐因为这事遇到危险,那岂不是……

    “属下担忧小姐安慰。”阿五说,“苏护卫到底是个男子,也许也许等等,有一天他自己能回来呢。”

    苏暮雪把阿白交给明玉,站起身,走到阿五面前,扶他起来,“苏铭不只是护卫,他还是我的家人。”

    “可是——”

    “这话今日我只说一次,苏铭无论死活,我都要救!”

    阿五还要说什么,明玉给了他个眼色,阿五吞咽下口水,最终憋不住还是说出口了,“小姐当真要为了苏护卫做到如此地步?”

    “是,”苏暮雪定定道,“他除了是护卫外,还是家人。”

    这夜的谈话有些不顺利,阿五是带着气出去的,明玉唤了好几声也没把他叫住,“小姐,你别生阿五的气,他就是担心你的安危。”

    “没生气。”苏暮雪轻叹一声,“回头你让厨房准备些下酒菜给他带过去。”

    “好。”明玉应道。

    皇宫里,萧安辰前段时日为了淮南一带水患而忧心,今日为了浙州的盗匪而气愤,他把奏折让几个大臣面前,言辞犀利道:“崔云忠你来说?”

    尚书崔云忠屈膝跪在地上,“陛下,盗匪猖獗,上次派去的人马同他们厮杀几次后,被引进了山涧中,咱们的人不熟悉地形,是以,是以全军覆没。”

    萧安辰倏然站起,负手来回踱步,“那你们说,这次派何人前去?”

    几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太傅郑永川走上前躬身道:“臣有一人举荐。”

    萧安辰:“讲。”

    郑永川:“我儿,郑煊。”

    崔云忠眼睛大睁,“太傅,你吃酒了么?”不然怎么开始说胡话了,谁都知晓郑煊乃是医官,医官如何带兵,如何剿匪,这不是胡闹么?

    “臣未吃醉,”郑永川还是坚持举荐郑煊,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要不是知晓他们是亲父子,还以为他们是仇敌呢,只有敌人才恨不得对方早点死。

    萧安辰提袍弯腰坐下,背脊挺直,“太傅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臣知晓,但臣以为,社稷安危匹夫有责,我儿更是责无旁贷,”郑永川抱拳作揖,“请陛下允我儿带兵剿匪。”

    此时其他几个大臣面色不一,右相王卯眼尾挑着,一副看戏的神情。

    尚书崔云忠眉梢拢着,一脸真是疯了的模样。

    国公眼睛眯着,看得云里雾里。

    左相抿了抿唇,装作没听到。

    兵部侍郎苏谦唇角淡挑,好整以暇地看着。

    另外两名大臣,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萧安辰一一扫过,争论的声音这才停下来,“既然是太傅亲谏的,那朕这次便允了。”

    崔云忠眼前一黑,朝廷没人了吗,派个医官去剿匪,“陛下,不可,万万——”

    “谢陛下。”郑永川跪地道。

    人选敲定了,之后便是何时动身启程,前阵子郑煊挨了板子,现在人还在府中养伤呢,总不能趴着做马车去浙州吧。

    萧安辰把时间又往后推了推,三日后出发。

    太傅府里,老夫人知晓郑永川执意让郑煊剿匪后当即昏了过去,苏醒后开始哭哭啼啼,不吃不喝,吵着说不活了。

    “无知妇人。”郑永川怒甩袖子而去。

    刘叁急匆匆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郑煊,郑煊听后,握着书的手指隐隐蜷缩了下。

    刘叁道:“公子,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叫公子去剿匪呢,公子一不是武将,二也没带过队,陛下怎么就允了呢。”

    郑煊唇角淡扯,“我去,他才能安心。”

    对,萧安辰要郑煊去,不是真的要他剿匪,就是想他离帝京远远的,当然,人若是回不来,与萧安辰来说也没什么不妥,云风国里多的是为朝廷效力之人,这个死了,再派另一个去不就行了么。

    差别也就是盗匪多活几日。

    无碍。

    刘叁:“为啥呀?”

    郑煊眸光看向窗外,光影绰绰里,他隐约看到了那张娇艳的脸庞,双眉缓缓扬起,“因为太在意。”

    ……

    萧安辰确实在意,苏暮雪是他的,他不允任何男子看她,也不允她心里有除他之外的男子。

    她是他的女人,眸中心中只能有他。

    郑煊,他也配。

    第47章

    萧安辰到底是小心眼了些, 把三日后出发提前了两日,郑煊是趴在马车软垫上上路的。

    老夫人哭得稀里哗啦,去拦时被郑永川挡在了门口, 郑永川怒斥,“再敢乱来, 明日我便把休书给你。”

    老夫人眼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丫鬟们一团乱。

    郑煊出发突然, 苏暮雪是后来才知晓的, 阿五驾着马车带她追去时只看到了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他们撵着追了好一会儿, 最后也没追上。

    苏暮雪从马车上下来, 日光拂到她脸上, 映出淡淡的光, 好看的眉眼像是用笔重重描绘了一番。

    她眸底淌着湿漉漉的雾气,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草,柔声道:“晏州, 一路顺风。”

    马车上, 郑煊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他撩起布帘四处看去,除了风和绿草,看不到人。

    刘叁打马上前,“公子怎么了?”

    郑煊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双眉紧紧蹙到一起, “可否听到有人在唤我?”

    刘叁动了动耳朵, 给了周贰一个眼色, 周贰摇摇头, 两人异口同声道:“人的声音倒是没听到, 只听到了风的声音, 公子外面风大,您还是进去躺着吧。”

    有史以来第一位趴马车里带兵去剿匪的将军,这个“将军”还是萧安辰临时封赏的。

    医官当将军云风国开国第一个,将来载入史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呸,周贰想到这就忍不住吐口水,义愤填膺道:“依我看啊,陛下就是想咱们公子死呢,这样陛下好继续跟那位续前缘。”

    刘叁白瞪了他一眼,瞅瞅前面的马车压低声音道:“就你知道,就你聪明,公子是傻子,行了吧。”

    “你——”周贰被刘叁怼的说不出话。

    “行了,你什么你,快闭嘴吧。”刘叁说,“你没看咱们公子多难过吗,咱们公子啊也是舍不得那位。”

    “有什么好的,天下女子多的是,公子找什么样的没有,非要找那个刀架在脖子上的。”周贰是心疼郑煊,“我看啊,咱公子就趁着外出剿匪这段日子把那人忘了。”

    郑太傅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历练历练,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抛了,不该想着的人都忘了,回来后又是新生。

    “太傅也是,他就不怕公子出事么?”刘叁道。

    “你傻啊,公子有武功的。”周贰瞪了刘叁一眼,“别人不知晓,你也忘了。”

    别说,刘叁还真把郑煊习武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郑煊早年体弱,为了活命,在寺庙里修行过几年,跟着师父学了些武功,不算很厉害,但一般人伤不了他。

    郑永川也就是因为知晓这个,是以才举荐郑煊剿匪的,把匪徒消灭干净,重获陛下器重,一举好几得,这趟剿匪,郑煊是非去不行。

    郑煊倚着软垫,听着周贰和刘叁你一言我一语,心情莫名的更差,他偏头看向了远处。

    树枝晃动间,隐约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她立在路边遥遥相望,眸中除了担忧外,还有对自由的渴望。

    何时,她才可以离开帝京,离开这里。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吧。”明玉说道。

    苏暮雪轻点头,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明玉见她心情不好,一路上也没开口说话,直到看见梅园附近的那几处宅子,才开了口。

    “小姐你看。”

    苏暮雪顺着撩起的窗帘抬眸去看,围着梅园的几处宅子都已经兴建好,奇怪的是几处宅子的大门都是同一个颜色,大小也一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同一个主家。

    朱红大门,熠熠生辉,上面的琉璃瓦被日光照得氤氲蒙蒙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小姐你说奇不奇怪,这三处宅子大门竟然是一样的。”明玉说道,“就连门口的石狮也是一样的,这不会是同一家的吧?”

    明玉的话点醒了苏暮雪,她偏头对阿五说道:“回头你去查一查,看看这几处宅子的主人到底是做何营生的,他们的店铺开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是。”阿五边驾马车边问道,“小姐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没有不妥的。”可正是因为没有不妥的,才更有蹊跷,这几处宅子的主人,有问题,“你且去查。”

    阿五:“是。”

    皇宫里,庆和殿

    萧安辰这几日都未犯病,也有未曾身子不适,只是怒火多了些,崔云忠进殿同他密谈,禀明了那日宫宴御赐的事,说刺客耐不住交代是有人指使他行刺的,他在刺客身上搜到了一条帕子,看做工质地应该是宫中之物。

    崔云忠还说,他已经查明,帕子的主人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只要帝王发话,他便可以提人来查问。

    萧安辰听后剑眉拧到一起,神情肃冷道:“查!”

    永乐宫里怒声哭声一片,春喜跪在地上求饶,“太后娘娘救我,太后娘娘救我。”

    太后抚着胸口道:“崔云忠,你敢!”

    崔云忠冷声道:“臣奉旨办事,请太后恕罪,带走!”

    春喜被带走,其他几个管事的嬷嬷也被带走,一夕之间只剩太后一个人,太后险些气晕过去。

    周嫣然听到动静先是藏了起来,等确定人都走了后,才从房间里出来,她没急着扶起太后,而是去了后间,在凌乱的箱子里找到了很多珠宝钱财,能带走的都带走了,随后她先回了住处,把东西放下,又折回来。

    “太后,太后。”

    王嫣然寻到太后,把太后扶起,泪眼婆娑说道:“太好,可吓死臣妾了。”

    太后也被吓得不轻,脸色惨白,抓住王嫣然的手道:“哀家只有你了。”

    一语成谶,太后还真只剩王嫣然这个“心腹”了。至于春喜她们,根本不经打,几下便殒了命。

    萧安辰雷霆之势,借机处罚了几个太后的党羽,还觉得不可,连带着把几个宗亲也给训了训,削官的削官,罚俸禄的法俸禄,剩下几个胆子小的,也旁敲侧击了一番。

    群臣都道,陛下莫不是疯了不成,不然为何如此动怒。

    实则,萧安辰早有此意,之前被大臣按着,这也不能有那也不能做,很多事都畏首畏尾,正巧借这个机会拔掉几个眼中钉。

    当然,除了上面那些,还有其他缘故,若不是那名刺客,皇后也不会愤然离去,说到底,刺客是诱因,他不能拿皇后怎么办,只能在刺客身上动刀。

    他的皇后不理会他,他们也别想好过。

    想到苏暮雪,萧安辰的心狠狠缩了下,像是坠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多想抱抱她,告诉她,他这一生只喜欢过她一人。

    他想求她不要走。

    别人不知萧安辰心思,周嵩是知晓的,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帝王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处理朝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之前还能在三更天休息,现在要四更天了。

    五更上朝,几乎还没怎么睡便要上朝,日复一日,即便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帝王脸色越发铁青,眉宇间的冷意也日渐浓郁,烛灯下的那张清隽脸庞像是覆了一层寒光,拖曳间生出森冷感。

    看一眼,直叫人牙齿打颤。

    还有他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清瘦,看着便叫人心疼。

    周嵩担忧帝王又病了,先找来杜春,商议着办法,杜春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开些补元气的汤药。

    萧安辰不喜喝药,看到宫女端来的汤药,直接给掀翻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周嵩挥挥手,示意宫女退了出去。

    喝汤药不行,又找不出别的法子,周嵩急得团团转,左等右等,总算等来萧安辰放笔歇息的那日。

    本以为帝王可以好好歇一歇了,谁知却是坐马车来到了城东的宅子,周嵩看着宅子便明了了,陛下这是又想皇后娘娘了。

    他们来时日落西山,火红的霞光映满天,连大地都是绽红色的,远远望去,像是没有边际的红海,风一吹,红海荡起潋滟的波。

    霞光消失后,庭院里掌起灯,火红的灯笼挂在长廊上,像是一道蜿蜒的红光。

    明玉也注意到了,回到偏殿后,轻声道:“小姐,最东边的宅子许是今夜有人住进来,奴婢看到他们亮起红色烛灯了。

    灯光实在是太红,隔着墙都能看到。

    苏暮雪正在看米铺的账本,听闻缓缓抬眸,隔着敞开的窗子看了眼,确实远远的能看到一抹红。

    “他家有喜事?”苏暮雪问。

    “不知,”明玉道,“他们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们到底做什么。”

    “算了,阿五不是说吗,他们就是正经的商人。”苏暮雪头再次低下,身体朝烛灯靠了靠,“等白日见了,咱们再同他们打招呼。”

    “好。”明玉给苏暮雪铺好床,问道,“小姐还不就寝吗?”

    “再等等,”苏暮雪慢慢掀开账簿,又去看下一页,指尖在上面落下浅浅的痕迹,随即做了勾画,看完后说道:“让米铺掌柜重新做账给我送来。”

    明玉一听,心道,这是账目做得不对,她点头说:“好,明日我就去见米铺掌柜。”

    真以为东家是软柿子好糊弄啊。

    做梦。

    萧安辰等了许久才等到苏暮雪那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位无所不能的帝王,最近酷爱听墙角,上次砸了暗道后,王放又命人重新修缮了一下,桌椅都是新的,茶盏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茶是萧安辰喜欢的龙井,用晨露泡制,入口味道极佳。

    伴着苏暮雪的呼吸声,他浅浅饮着茶,不知不觉身上的疲惫感消失一大半。

    果然,她才是他的良药。

    萧安辰正安然饮茶时,墙那面传来动静,苏暮雪被咳声吵醒,明玉端来茶水,扶着她喝下,一时间苏暮雪睡不着,两人浅浅聊起来。

    明玉问道:“小姐,你真不打算再回皇宫了吗?”

    苏暮雪定定道:“是,再也不会回去。”

    这句话落在萧安辰耳中,让他心狠狠抽了下,他脸上的悠然之色再也没有了 ,眉宇间生出浓重的挫败感。

    恍惚间,胸口传来痛意,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生,握着杯盏都是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

    萧安辰痛到无法呼吸了。

    周嵩轻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

    萧安辰眼神打断了周嵩未说完的话,明玉的声音再度传来,“小姐,若是陛下不放您离开怎么办?”

    “无妨。”苏暮雪声音变冷,“那他也寻不到我。”

    “小姐您可以不要做傻事,”明玉担忧道。

    “放心,你家小姐不会做傻事的。”苏暮雪轻哄。

    话题转移,明玉似有感慨道:“像小姐这样的女子本该有更好的男子来配,那人身家不用多显贵,只要待小姐好便足矣。小姐,奴婢惟愿小姐以后能良人,那个人能一辈子爱护小姐。”

    苏暮雪摸摸明玉的头,轻笑着唤了声:“傻丫头。”

    明玉笑着缩进她怀里,阿白也跑来凑热闹,喵叫起来,里间里传来笑声。

    她们笑得有多欢快,萧安辰便有多气愤,良人?

    一辈子爱护?

    不,阿雪是他的,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

    谁都不要妄想,他不允!

    萧安辰的怒火来得很突然,手指用力一捏,杯盏在他手指碎裂,碎片插进掌心深处,有血涓涓流出,艳红了他身上的玄色团龙纹常服。

    那抹触目惊心的红,看一眼都让人心悸。

    周嵩靠近,一副急坏的模样,劝谏道:“陛下,陛下,请勿动怒。”

    萧安辰握得更紧了,隐约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

    阿雪想嫁人,绝、不、可、能!

    第48章

    苏暮雪随口应了明玉一声, “再胡说,明日我便找个人把你给许了。”

    明玉求饶的声音传来,“小姐不要, 奴婢不嫁,奴婢一辈子伺候小姐。”

    苏暮雪又说了些什么, 可萧安辰完全没了听下去的心思, 他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勒着, 不能用力呼吸, 呼吸一下都是痛的。

    那一道道浅笑声宛若毒药, 落在耳畔, 让他心神惧伤, 掌心的疼痛他已完全感觉不到, 唯有心上的疼痛,拉扯,撕裂。

    他试图借助深呼吸让自己不要那么痛, 可惜不管用, 疼痛从心底蔓延到周身,每一处都是痛得。

    这种痛是噬心之痛,不能要人命,但能让人痛不欲生,求死不能求生亦不能。

    萧安辰身上冒出冷汗,衣袍浸湿, 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惨白, 眼角那里又有些湿漉, 刀削般的脸淌着热意, 有汗有血。

    周嵩的惊呼声传来, “陛下, 血,血。”

    周嵩说的是他眼眸,最近几次动怒,萧安辰眼眸都会溢出血,且一次比一次流淌的多。

    血泪流到脸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般得可怕。

    萧安辰仿若未闻,黑眸很慢地眨了下,眼角处的血滴滚着落下来,沿着他侧颜游走,最后浸没在他的衣襟处。

    玄色衣袍染了绚丽的红,看着便叫人心发慌。

    昏黄的灯光拂上,那抹红似乎更重了些。王放跪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臣送陛下回宫。”

    回宫?

    回到那冰冷的宫殿,见不到他在意的人,每天被思念吞噬,那样的活着,还不如不活。

    萧安辰冷冷睨着他,“朕不回。”

    周嵩劝慰道:“陛下身子不适,应回宫让太医诊治,陛下还是回吧。”

    萧安辰到底也没能坚持太久,又一波疼痛袭来时,他眼前一黑,朝后倒去,王放一把扶住他,随即命人把萧安辰带了出去。

    昏迷中的萧安辰还在念着苏暮雪的名字,每一声都让人心碎。

    他说:“阿雪,别离开我……”

    周嵩听着,心道:造孽啊。

    萧安辰这一病,累的是太医,杜春看着帝王一日比一日惨白的脸色,忧心道:“陛下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谁都知道萧安辰的心病是因何而来,但谁都没辙。

    “不能劝劝那位么?”杜春问。

    周嵩眉梢一蹙,“那位连陛下都没辙,你能你去劝,反正我是不行。”

    关于苏暮雪的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内幕如何谁都知晓,皇后哪是去祈福了,分明是……

    杜春轻咳一声:“我?我更不行。”

    帝王都哄不好的人,其他人更别提,没戏。

    萧安辰是在一个时辰后转醒的,醒来时还以为是在暗道里,耳朵动着听了好久,最后才发现,他已经回了宫里,心底的那抹失落隐隐更重了。

    他到底何时才能同阿雪回到以前呢。

    今生还有机会吗?

    杜春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寝殿,见萧安辰已转醒,递上汤药,“陛下,该吃药了。”

    身子不适,萧安辰即便再讨厌吃药还是喝了,喝完随口问了句:“郑煊那里如何了?”

    寝殿里除了杜春外,还有崔云忠,他躬身道:“听闻第一次剿匪很成功,斩获了几十人。”

    “是吗?”萧安辰脸色微微沉下,“做得好。”

    崔云忠看着帝王那张比夜色还暗沉的脸,实在看不出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干脆低头不言。

    萧安辰心里是气的,想着苏暮雪为了郑煊忤逆他,他就怎么也好不起来。

    这种烦闷难耐的心情持续到了次日的早朝,看着那些弹劾康权武的奏折,萧安辰皮笑肉不笑道:“朕想问问诸位爱卿,康权武回来后,哪位爱卿打算代替他去整修河道呢,嗯?”

    殿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言。

    萧安辰随手拿起奏折扔了出去,“康爱卿顶着风雨整修河道,而你们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弹劾他,你们是打算让淮南一带的百姓流离失所才甘心?”

    左相出列,躬身道:“陛下,不是臣等想要淮南百姓流离失所,而是康权武到了那里,与商户勾结,致使米粮价格上涨,百姓吃不上饭,食不果腹,河道整修一再搁浅,臣等是——”

    “常庸,朕来问你,你亲眼见康权武同商户勾结了?”萧安辰质问道。

    左相常庸欲言又止,“这……”

    萧安辰冷哼:“再有人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朕定不饶,退朝。”

    下朝后,几个大臣来到庆和殿外等着召见,站了一个时辰,庆和殿的殿门还一直闭着。

    常庸的腿都给站酸了,其他几个大臣也没好到哪去,弯腰捶腿,脸上的神情恹恹。

    庆和殿里,崔云忠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康大人不会同商户勾结,此事肯定另有缘由。”

    萧安辰淡声道:“你倒是信他。”

    “康大人为官清廉,臣信。”崔云忠作揖道。

    周总来报,“陛下,殿外几位大臣还等着呢。”

    萧安辰摆了下手,“不见。”

    不见也没允他们走,殿外几个大臣又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同崔云忠一起离开的皇宫。

    每月几日,苏暮雪都会乔装去各个铺子转转,今日忙完的早,从茶铺里出来去了醉仙楼,之所以来醉仙楼,也是因为这里客人多,人流大,方便打探些消息。

    苏铭是她的心病,一日寻不到苏铭,苏暮雪的心便一日不能安。

    店小二引着他们去了常坐的那处,靠窗的位置视野好,街上行人来往一目了然。

    倚窗闲散听着隔壁桌那人吐槽了半个时辰的盗匪,说盗匪猖獗,不干人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真是人神共怒,这些盗匪就该被千刀万剐,话锋一转,又提了嘴,朝廷派去剿匪的将军,听闻用兵如神,到了那里没几日便同盗匪来了场正面厮杀。

    他嘿笑着问同伴你猜怎么着?

    同伴反问:“怎么着?”

    那人:“盗匪一个不剩,都死了。”

    同伴随口道:“那这位将军还挺厉害的。”

    “可不是,听说是病着去的,到了浙州病才刚好,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用兵如神。”

    后来那人又侃侃而谈了好久,都在夸那位挺厉害的用兵如神的将军。

    明玉压低声音道:“小姐,他们讲的是郑公子吗?”

    苏暮雪端起茶盏慢饮一口,“应该是。”

    明玉含笑道:“郑公子真厉害。”

    言罢,她朝外看去,惊呼出声:“小姐,你看。”

    今日的日头有些大,日光灼灼很是晃眼,苏暮雪顺着明玉的手看过去,并没有看清什么。

    “嗯?看什么?”苏暮雪问道。

    “人。”明玉低声说,“陛下。”

    苏暮雪转头再次看去,人群里有道颀长的身影,一身玫红祥云纹常服,头戴玉冠,手里拿着折扇,身后跟着一身黑色锦袍的王放,还有一身素袍打扮的周嵩,再远处有一行人混在人群里亦步亦趋。

    蓦地,正在行走中的人停下步子,抬眸朝上方看过来,半空中,苏暮雪和他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萧安辰轻抿的唇隐隐上扬,眉宇间也生出笑意,漆黑的眸子像是瞬间被点亮,眼尾那里也弯出一抹好看的弧。

    萧安辰生得极好看,笑时更甚,他这一笑,如沐春风,惹眼得很。

    苏暮雪眸光几乎没在他身上停留,避他如蛇蝎,似乎多看一眼,都能生病似的。

    她躲避的很明显,萧安辰脸上的笑意就这么没了,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也没了光。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紧,指尖深陷进掌心里,前几日的伤口还未痊愈,这么一握,伤口再次裂开,折扇上也映出一团血红色,冷不丁看过去倒像是用笔描绘的红梅。

    周嵩递上帕子,萧安辰没接,抬脚进了醉仙楼。

    店小二最是懂眼色,见来人气宇轩扬,又着了一身名贵锦袍,单是腰间的玉佩便价值连城,弯腰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

    “公子请。”

    也是凑巧,其他几处都有人,只有离着苏暮雪那处最近的雅间还空着,萧安辰进去时,侧眸朝苏暮雪这边看了眼,见她悠然地品着茶,一点要理会他的意思也没有,心狠狠缩了下。

    坐下后,周嵩的声音传来,“陛下,擦擦吧。”

    萧安辰放下折扇,接过周嵩递上的帕子,一下一下擦拭掌心,他擦拭的很用力,血渍是没了,但落下了重重的红痕,看着便叫人心疼。

    周嵩心里哎呀了几声,眼角余光朝身后的雅间瞟了好几下,皇后娘娘明明看到他们了,怎地也不过来见驾呢。

    苏暮雪就没想要过去,她捧着茶盏继续听那人说话,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头,外头的事宫里的事都知晓。

    “欸,你听说了吗,宫女那位王贵人不知做了什么事,陛下大怒,把人赶出了云兰宫,听说要她出家为尼,后来让太后把人给要了去,这才勉强留在宫里。”

    “后来呢?”

    “失宠了呗,在太后那,跟住冷宫有什么差别,帝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王相呢?”

    “王贵人失了宠,他能好哪去,最近好几个大臣在弹劾他。”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差……”

    明玉听到这,乐呵起来,在宫里没少受王嫣然的气,没想成她最后落个进冷宫的下场,怎么能叫人不开心呢。

    “小姐,你听到了吗?王贵人被赶出云兰宫了。”明玉朝外看了一眼,声音放低,“小姐,陛下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小姐你啊?”

    旁边两人对话验证了明玉的猜测。

    “欸,陛下干嘛突然把王贵人赶出云兰宫?”

    “听闻啊,这个王贵人进宫后便没大没小,一直同皇后娘娘不睦,八成帝王就是因为皇后才把人赶出去的。”

    “皇后娘娘不是出宫祈福了么?”

    “那正好,娘娘回来前把人赶走,也算是让娘娘心安……”

    “看来陛下还挺喜欢皇后娘娘的。”

    “那可不,皇后娘娘可是老早便跟着陛下了,当年皇家别苑……”

    男人说起来没完没了,把苏暮雪的记忆也带到了皇家北苑,她唇角轻扯,喜欢?

    无稽之谈。

    明玉也听不下去他们两个在那胡诌,给了阿五一个眼神,阿五轻点头走出去,须臾,隔壁没了声音。

    又坐了半个多时辰,茶水喝够了,菜也吃的差不多,苏暮雪起身离开。阿五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明玉,最后才是苏暮雪。

    三人从雅间走出,正好周嵩出来,他微微侧了侧身,低声唤了身后那人一声:“公子。”

    萧安辰缓缓抬眸看过来,眸光落在了苏暮雪身上便再也移不开,像是要把她吞噬掉,忍不住说了声:“留步。”

    苏暮雪停下,轻摇折扇徐徐转身,脸上神色疏离,“有事。”

    萧安辰站起,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点点头,急忙朝楼下走去,隐隐能听到他的催促声:“店小二我要的醉仙鸭好了没,快点,记得,装仔细些。”

    店小二应道:“马上马上。”

    萧安辰指尖抠着折扇,眸底含着笑意,“你不是最喜这道醉仙鸭么,朕…,我命他们多做了几只,你带回去。”

    苏暮雪眸光从他脸上拂过,似乎连停留都未停留,说出口的话也透着声冷,好似两人完全不熟悉,“我若是想吃,自己会买,不劳公子费心了。”

    这个场合称呼陛下总是不合适,苏暮雪神色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冷淡的连陌生人都不如。

    萧安辰的心像是被用力捏了一把,酸疼酸疼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直到掐出血痕才放缓了力道,柔声说道:“阿雪,几日不见,我想你了。”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自从大婚后更是没有说过一次。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样的话落在苏暮雪耳中,激不起她任何反应,她曾经做过比这还卑微的事,结果呢?

    结果换来的是一次次伤害,身体上的,心里的。

    “哦。”苏暮雪很轻地哦了一声,“所以呢?我可以走了吗?”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感激涕零,只有一个“哦”,饶是萧安辰料想了她不会如何,还是被狠狠伤了一把。

    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他心一颤一颤得疼,那种疼,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心上剜,每一下都能要他的命。

    “阿雪,别…这样,”萧安辰声音放低,透着无尽的悔意,他知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由,是他让她失望,是他把她推远的。

    她身上的那些伤也是他所致,可,可他知晓自己错了,就不能原谅他么?

    萧安辰喉结滚动,“别生我气了,好吗?”

    杀了人,问对方别介意,好吗?

    那人会怎么回答?

    好,我不介意,你继续来。

    苏暮雪不是没给过萧安辰机会,一次次的,她把泪水吞进肚子里,祈求者他能对她好些。

    可惜,没用。

    他看不到她做的,现在来要她原谅,不好意思,晚了。

    “倘若公子是想说这些,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苏暮雪淡声道,“我还有事,先走。”

    “阿雪,”情急之下,萧安辰一把抓住了苏暮雪的胳膊,那抹触感依旧同记忆中一样,他舍不得松手了,就想一直这么握着。

    “放手,”苏暮雪神色冷峻道,“不放我可喊人了。”

    阿五欲上前,王放伸手挡住,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苏暮雪冷着脸又说了一次:“放手。”

    萧安辰冷白修长的手指隐隐缩了缩,随后缓缓松开,心里始终留恋着能碰触到她的感觉,是以退开的很慢很慢。

    等彻底放开后,他手移到了身后,无人注意时五指蜷缩握拳,想把那抹暖意留下。

    情不自禁他轻唤出声:“阿雪。”

    声音缱绻动听,像极了那些年里他情动时唤她的样子,带着无限的爱意。

    错,那不是爱意,是苏暮雪假象出来的情谊,他对她,自始至终从未有过爱,他看重的不过是她身后的家世,看重的是苏家军。

    她苏暮雪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随便什么贵人便能取代的棋子。

    她的六年,是个笑话。

    还是一个冷笑话。

    现在是时候让笑话终止了,苏暮雪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分,“公子还有事么,没有的话请让开。”

    “阿雪,别叫我公子。”这声公子让他觉得,他离她好远好远,似乎是在天边,他不要这样,他想做她最亲近的人。

    苏暮雪不想因为一个称呼同他费口舌,“好,那麻烦您让开。”

    “公子,来了。”周嵩拎着食盒走上来,“刚出炉的。”

    他把食盒递给了苏暮雪,苏暮雪负手而立,没有要接的意思。

    周嵩看看萧安辰又看看苏暮雪,“小姐,收下吧,这是公子特意让店家准备的。”

    “我若是不收会怎么样?”苏暮雪淡挑眉,“不许我走,还是把我的人扣这?”

    萧安辰没接话,那副样子,她不收,还真走不成。

    苏暮雪眼神示意明玉接过,随后道:“可以了吧?”

    萧安辰欲伸手再去拉她,被她先一步侧身避开,悠然地脚步声传来,苏暮雪已朝楼下走去。

    萧安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了雅间。

    周嵩轻嘶声传来,萧安辰透过半敞的窗子低头去看,只见那抹纤细的身影拦住了一个孩童的去路,似乎同孩童说了什么,孩童摇摇头,她示意明玉把食盒给了那个孩童,孩童笑着对她点头。

    应该是在谢谢她。

    她摸了摸孩童的头,抬脚朝前走去,几步后上了马车,马车驶离,消失在街头。

    周嵩抿着唇大气不敢出,心道:坏了坏了,这下陛下又不好了。

    萧安辰确实很不好,见不到人惆怅,见到了说不上话惆怅,说上话了,看她神情冷峻似陌生人更惆怅。

    啪一声,手指的折扇断了,一如他的心,生生被折成了两半。

    “走。”其他人来醉仙楼是吃东西的,他们是来见人的,满满一桌子菜根本没动。

    萧安辰提袍匆匆走下楼。

    周嵩起身追上,“公子,公子,您慢点。”

    上了马车后,萧安辰交代:“去追。”

    王放亲自驾马车,甩着鞭子追了上去,远远的,便看到了苏暮雪乘坐的马车,萧安辰又命王放放缓,不要跟的太近。

    阿雪不喜他,他只要远远看着便好,一路小心翼翼跟着。行至树林时,看到路边有两只狗正在追逐着,马车缓缓停下,明玉从车上扔下几块糕点。

    狗儿见状,跑过来,叼着跑远。

    明玉说了声:“小姐心真善。”

    马车继续前行,半晌后到了梅园,见苏暮雪进了大门,萧安辰的心才算放下来。

    周嵩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何时,帝王也成盯梢的了。

    萧安辰没急着离开,而是让马车停在稍远处静静看着,不多时有人敲开了梅园的大门,然后那人走进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人敲开了梅园大门,那人又走了进去。

    看着他们堂而皇之的进出,萧安辰说不出是钦羡还是其他,为何他们能随意出入,他就不能。

    萧安辰轻抬下巴,道:“去问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周嵩得了命令,从马车上下来,拦住一个人佯装随意问了问,稍后折回来,“陛下,梅园在招护卫。”

    “护卫?”萧安辰给王放使了个眼色,王放顿时明了,点头道,“是。”

    禁卫军里有很多生面孔,多是这半年入得编,苏暮雪都没见过,正好可以让他们来梅园护人。

    王放一声令下,十几个人赶来,同之前一样,三三两两进了梅园,留用的,阿五直接领着安排了住处,没留用的给了些碎银打发离开。

    梅园招护卫不是一日两日了,前几日可没这么多人,明玉一脸诧异道:“小姐今日人好多。”

    苏暮雪也注意到了,对阿五说道:“仔细查验他们的身份,身份不详者不用。”

    阿五点头应:“是。”

    半日的时间留下了十个,晚膳时,王放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萧安辰,萧安辰眉宇间隐隐含着笑意,夸他这事办的好。

    王放躬身退出去。

    周嵩给萧安辰添了些酒,叮嘱道:“陛下身子不适,还是要少饮些才好。”

    萧安辰知晓周嵩为他好,倒也没说什么。

    小酌两杯后,内侍来报,说王贵人求见,周搜听后意欲把人打发走,萧安辰氤氲着眸子道:“让她进来。”

    莫名的,萧安辰想起了白日里那两人说的话,说王贵人对皇后不敬,萧安辰觉得这话说的不假,可他后来想了想,王嫣然之所以敢胡来不就是仗着他对她的宠爱么。

    还有她背后做的那些对皇后不利的事,散步的那些谣言,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怎么也要让她吃些苦头才行。

    进殿后,王嫣然见到萧安辰,哭得不能自已,“陛下,臣妾,臣妾想陛下了。”

    若是之前,萧安辰陪着她做戏还会演上一幕帝王恩宠的戏码,今夜,他全无兴致,居高临下睨着她,任她哭得梨花带雨,硬是没说一句话。

    王嫣然做戏不可能不做全套,哭闹不行开始用苦肉计,掀起衣袖给萧安辰看,说她在永乐宫如何如何受人欺负,求陛下救她。

    萧安辰冷笑着看她演,直到她伏地磕出几个重重的响头,他才出了声。

    “你说太后苛责你?”

    “不不是太后,是太后宫里的老嬷嬷。”

    “哦,那你想朕怎么帮你?”

    “求陛下让臣妾回云兰宫。”

    萧安辰身体斜倾,冷白指尖捏着酒樽,慢慢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回云兰宫?”

    “是,”王嫣然跪着朝前移了移,“陛下,求陛下让臣妾回去。”

    萧安辰对着王嫣然勾了勾手指,王嫣然大喜,以为苦肉计有了用,提着群裾站起,“陛下。”

    萧安辰端着酒樽朝前泼去,满满一杯酒都泼在了王嫣然身上,酒液顺着她头发流淌下来,有几滴没进她嘴里。

    王嫣然吓得打了寒颤,“陛陛下——”

    话还未说完,桌子后的帝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眼神犀利似刀,“想回去?好啊,死了再回去吧。”

    萧安辰手慢慢攥紧再攥紧,王嫣然脖子后仰,脸上血色渐褪,鬼魅般的冷笑声充斥在寝殿里。

    内侍们吓得浑身哆嗦。

    “陛陛下,饶饶命。”王嫣然意识越来越弱,眼见翻着白眼要断气时,周嵩进殿来报。

    萧安辰缓缓松开手,王嫣然瘫倒在地上,内侍见状,把她架离了帝王寝宫,朝春宫。

    周嵩道:“浙州那边送来书信,说郑小将军前两日追着盗匪入了深山,到现在还未寻到,浙州知府请陛下示意。”

    萧安辰神色微顿,眼睑慢抬,“郑煊不见了?”

    “是,”周嵩躬身道,“已不见了三日。”

    话音方落,内侍通报,郑太傅求见帝王。

    萧安辰示意周嵩给他更衣,换了身暗黑团龙纹常服去了庆和殿,郑永川见到萧安辰屈膝跪地,“求陛下救救我儿。”

    萧安辰扶起他,“太傅莫急,郑爱卿会没事的。”

    郑太傅当初是想历练郑煊,希望他能借此行忘却前尘往事,但万万不会想到,郑煊会有性命之忧,毕竟是去剿匪不是领军打仗,匪患再猖獗,人数也在那摆着呢,不足两千人,敌不过朝廷的驻军。

    是以,他才请旨要郑煊去的,可没成想,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郑永川这心呐,别说多懊悔了。

    萧安辰坐到案几前,淡声道:“传崔云忠进宫。”

    周嵩领了旨意急匆匆出了皇宫,半个时辰后,崔云忠来到庆和殿,商议郑煊营救的事,最后由朝廷派兵前去增援寻人,太亮出发。

    天亮人还未动身,又有书信快马加鞭送来,萧安辰看着书信,眉梢渐渐舒展开,轻笑两声:“好,好。”

    信上言明,郑煊诱敌深入,把两千匪患全数歼灭。

    一夜之间,峰回路转,郑永川瘫坐在地上,两眼泪汪汪。

    苏暮雪是在两日后得知这个消息的,听说郑煊为了剿匪单枪匹马入了深山,心隐隐提起来,后又听说他成功把匪患剿灭,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帝京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称颂他的话语,连醉仙楼里新请来的说书先生也是拿这事反复讲了好多次。

    郑煊有惊无险,苏暮雪心思再次放在了苏铭身上,掐指算算,又过了半月有余,马上要六月底,苏铭还是一点音信也没有。

    而之前一直悄悄给她送信的人,这几日也没了信,苏暮雪不得不再次来到醉仙楼,看看能不能遇上之前那人。

    也是巧了,还真给遇上了。

    那人依旧是一身黑衣,斗笠遮面,在人群中甚是显眼,她一眼瞧见,提袍匆匆走下楼。

    可惜,那人步伐太快,她从醉仙楼出来后,便再也寻不到他,明玉气喘吁吁追过来,“公子,您看见谁了?”

    “那人,”苏暮雪说道,“上次在醉仙楼看到的那个人。”

    明玉眼眸亮起,“哪呢?那人在哪?”

    苏暮雪梗着脖子四处看了看,今日集市,到处都是人,根本寻不到。半晌后,苏暮雪轻叹一声,恹恹回了醉仙楼。

    对面有人在说话,说的是皇家的事,苏暮雪无意中听那人提了下,皇家别苑最近一直有禁军守着,里面莫不是住着什么重要的人?

    皇家别苑?

    禁军?

    重要的人?

    那里会什么重要的人?

    苏暮雪端起杯盏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这才发现茶水是凉的,已经没了茶的浓香味。

    她神思一转,有机会一定要去皇家别苑看看。

    皇家别苑还未去成,夜里,那扰人的声音又出现了,似乎还有很重的喘息声。

    苏暮雪这日睡得晚,去书柜拿书时听到了细碎的声音,她侧身,耳畔贴了上来,隐隐听到就是书柜后发出的声音,唤来阿五要他挪柜。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物,夜夜扰她安寝。

    书柜悄悄移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堵墙,墙面工整,看不出有何不妥,明玉举着烛灯刚要移开,苏暮雪唤住了她,“等等。”

    苏暮雪伸手拿过明玉手上的烛灯,凑到墙前,指着其中一个细小的洞问道:“这是什么?”

    明玉倾身凑近看去,盯着瞧了好久,“这是之前就有的吧。”

    阿五也凑集近看过来,还用手指戳了下,“怕是老鼠之类的钻出的洞,得补上。”

    那端正接着洞眼听声音的人,听到阿五的话后,脸色当即沉下来。

    周嵩轻咳一声:“陛下,您看……”

    萧安辰一脸冷凝,剑眉蹙着,眸底没有任何温度,“这个阿五是谁?”

    王放躬身道:“是娘娘的贴身护卫。”

    贴身?

    萧安辰听到贴身两个字浑身不舒服了,他的女人凭什么要别的男子贴身护着,醋意翻江倒海般涌上来,酸的自己牙都要掉了。

    可,又无计可施。

    苏暮雪淡声道:“找东西来,把这处堵上,叫那鼠虫再敢出来害人。”

    隐隐的,周嵩觉得苏暮雪这话在内涵,他悄悄看了身侧的帝王一眼,只见帝王脸色沉入深渊。

    被气得不轻。

    阿五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泥巴,三下两下,还真把那两个洞给堵上了。

    他说话中气十足,“小姐,若是鼠虫再出来害人,属下定将他碎尸万段。”

    万段?

    周嵩心道,小心着你的小命吧。

    他又悄悄看了帝王一眼,帝王脸色已经比暗夜还沉,怕是要发怒了。

    听墙角听得萧安辰怒火中烧,全无品茶的心思。

    王放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另一侧。

    周嵩也后知后觉看向另一侧。

    唯有萧安辰还直勾勾凝视着,眸底喷火,双手握拳,他恨不得能从那两个洞眼里把阿五揪过来暴揍一顿。

    忙活了许久才把洞给堵上,之后还真没了细碎扰人的声音。

    苏暮雪这夜安睡,一夜无梦。

    萧安辰却不太好,睡前经历了这些,带着怒气回的皇宫,到了朝春宫发现那副苏暮雪的美人图不见了,大发雷霆,还杖责了几个宫女内侍,最后在桌子底下找到。

    他宝贝似的搂着画卷,谁都不许碰。袅袅烛光映得他面容虚晃,锋利的侧颜较之前又清瘦了些,倚着那处久久未动,好似一尊像。

    周嵩劝说了好久,才劝着他沐浴更了衣衫就寝,躺在榻上时,还能听到他喃喃自语声。

    “周嵩,你有没有试着思念过一个人?”萧安辰问道。

    周嵩五岁净身入宫,起初确实还能想起个人来,渐渐地,他忘了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周嵩回道:“没有。”

    萧安辰:“她这几日频频出现在我梦中,你说,她是不是快要原谅我了。”

    能惹得帝王胡言乱语的,除了皇后娘娘已无第二人,周嵩知晓,帝王这是又想皇后娘娘了。

    这几日但凡空下来,陛下总会拿着那幅娘娘的自画像看个没完,只有那时眉宇间才会生出淡淡的笑意。

    他命人把宅子修成同梅园一样的陈设,就是想着睹物思人。

    只是越睹物方知思念不绝,最后累的还是自己。

    周嵩想劝,可话到嘴边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了,情爱这东西,他没尝过,所以不懂,也看不懂帝王这一朝一暮的做法。

    之前是陛下不要皇后的,百般刁难,怎地现下又发了疯似地想呢。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失去了才知珍贵。

    周嵩真是越发看不懂了。

    别说他不懂,连萧安辰也不懂自己,他时常懊悔为何当日没有看懂自己的心思,一味苛责她。

    现如今想把人哄回来,都不知该如何去哄。

    怪他,都是他的缘故。

    其他大臣也把这一切看在心里,私下里几个人议论起这事,都说帝王怕是得了失心疯,人在时百般看不顺眼,人不在了,又千方百计地想,连个画像都不放过。

    当然,这话只敢私底下说说。

    没人真敢到帝王面前嚼舌根,不要命了么。

    没成想还真就有不要命的。

    国公仗着年岁大,又是两朝元老,有功勋在身,金殿上谏言,皇嗣乃立国之本,求陛下行选秀之举,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兴我云风国。

    那日,天边日头陡然被一团乌云遮挡,明晃晃的金銮殿里没了灼眼的光泽,萧安辰缓缓抬眸,漆黑的瞳仁似沉寂的深海,让人看一眼,直呼不能活。

    “国公说什么?”他似是没听清。

    偌大的金銮殿内想起了国公铿锵有力的声音:“皇嗣乃立国之本,求陛下行选秀之举,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兴我云风国。”

    言罢,抽气声此起彼伏。

    月余前有大臣上奏帝王选秀之事,至今那位大臣还在清扫茅厕,看来清扫茅厕大军又要多一员猛将了。

    众人都替国公捏了把冷汗。

    萧安辰冷色当即沉下来,“选秀之事乃朕的家事,不必在殿上议。”

    “陛下的事便是百姓的事。”国公道,“皇嗣关乎国本,请陛下三思。”

    萧安辰已多日不曾在金銮殿上发火,他冷眼睨过所有人,“怎么?其他爱卿也是此意?”

    右相王卯率先出列,躬身作揖道:“皇嗣关乎国本,求陛下三思。”

    随后左相常庸也站出来,然后是崔云忠、兵部侍郎等等。

    萧安辰只说了一声好,便起身离开,那日之后,帝王三日不曾早朝,国公带着众臣跪在朝春宫前,一跪就是一整日。

    膝盖都给跪出个深坑,还是不曾把帝王求回来。

    第四日接着跪,跪到晌午下起了大雨,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萧安辰把人叫去庆和殿,询问子嗣之事,再无人敢提及。

    帝王道:“如此,甚好。”

    众臣:……

    帝王罚跪满朝文武的事不知被哪个嘴碎地传了出去,说书先生口沫横飞,一口一个陛下对皇后矢志不渝。

    苏暮雪去钱庄商铺查看,正巧路过醉仙楼,远远便听到说书先生这句:“陛下对皇后娘娘那可谓是宠爱有加,无人能及。”

    苏暮雪心说:放屁。

    让阿五把马车停好,她穿着一身浅紫色锦袍下了车,贵公子打扮,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更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有那锭金元宝,她勾勾手指,对着说书先生耳语一番。

    等她走后,说书先生改了版本,只道是:“自古风流属帝王,天家哪有长情人,一入宫门深似海,此生绝不再踏入。”

    萧安辰携周嵩王放微服出巡,好巧不巧,正好听到“一入宫门深似海,此生绝不再踏入”。

    周嵩脚下一滑,险些摔个四仰八叉。

    萧安辰神色阴郁,只说了一个字:“滚!”

    说书先生滚了,后来记起忘拿桌子上的金元宝,又滚了回来,两滚才彻底消失与人前。

    萧安辰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马车,想着车里坐着的人儿,眉宇间的怒意又压了下去。

    阿雪,朕一直在你身后,看看朕可好。

    第49章

    萧安辰训走了说书人, 让周嵩放下银两,转身去了楼上雅间,坐在了之前苏暮雪经常小坐的那处, 隐隐的,似乎有种她就在身侧的感觉。

    他点了她惯常吃的菜, 便倚着窗看起来, 期翼着, 万一她能从下方走过, 哪怕看一眼都是好的。

    醉仙楼生意很好, 没多久左右的雅间都坐了人, 吃饭闲谈是常事, 隔壁雅间那两人嗓门很大, 说话也不避讳。

    嗓音粗的那人最近喜欢上了青楼里的一个名妓,想把她买回来,家里夫人不同意, 男人很生气, 骂骂咧咧道:“现在的女子不懂纲常,男子纳妾怎么了,岂容得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另一人道:“怎么,家里夫人不同意?”

    “哼,我管她同意不同意,这小妾我是纳定了。”

    “我怎么记得, 那年你犯病是发妻求人把你救回来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 世上男儿有几个不纳妾的, 倘若她以为救过我的命, 我就要对她言听计从, 那可是大错特错, 再说了,当今陛下不也是如此么,皇后娘娘舍身相随,他最后还是迎了王相之女进宫,皇后娘娘识大体不也没说什么吗?”

    “你想同陛下比,哪里比得。”

    “那倒也是,比起陛下做的那些,我可是小巫见大巫……”

    浅短的谈话染红了萧安辰的眸,他唇紧抿,下颌紧绷,脸色阴戾,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看的周嵩心里直扑腾。

    “公子,您别气,我去训斥他们。”周嵩站起身。

    王放先一步行动,转身出了雅间,然后那边传来男人的哀嚎声,和桌子断裂饭菜洒了一地的声音。

    王放下手从来不会留情,那两人从雅间里走出,个子高的那个一脸乌青,牙齿掉了两颗,嘴角流淌着血,别说嚼舌根了,大抵这段时日连饭都不能吃了。

    另一个好些,只是脸上挨了两下,牙齿没断,他们连滚带爬离开。

    王放打了人,在断裂的桌子上放了一锭元宝,折回雅间,躬身道:“公子。”

    萧安辰哪还有吃东西的心思,站起身,沉着脸离开了醉仙楼,马车上盯着一处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快到宫门时,才开了口。

    日光透过布帘斜射进来,映在帝王那张锐利的侧脸上,光影绰绰间,周嵩听到他问:“朕是不是很不堪?”

    “……”这话周嵩不好回了,哪个不要命的敢说帝王不堪,这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么。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周嵩时刻不忘拍马屁,“陛下在奴才的心里可是顶好的。”

    听听多会说,在他心里是顶好的,至于在其他人心里,在皇后娘娘心里,那就不是他能置喙了的。

    “以前不知阿雪为何怪朕,现在总算明了了。”萧安辰又是一声轻叹,“是朕负了阿雪,迎了王嫣然进宫,让阿雪受到百般屈辱,都是朕之故。”

    萧安辰问道:“阿雪还会原谅朕吗?”

    “……”这话周嵩就更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拣着好听的话讲,“娘娘对陛下也并非全然无情,陛下不想娘娘走,娘娘不是没走么,依奴才看啊,娘娘心里还是有陛下的,只是现下还气着,等娘娘不气了,还是会同陛下一起的。”

    萧安辰黑眸里溢出光,像即将溺亡时突遇扁舟,心里再次迎来希望,“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周嵩说完,连自己都虚了一把。

    萧安辰眉宇间含上笑意,仿若方才阴戾之人不是他,暗暗下决心道:阿雪还气着,那他就哄,哄到她不气为止。

    另一处,马车上,苏暮雪倚着软垫看账本,明玉担心她眼睛累,给她端来参茶,“小姐,给。”

    苏暮雪放下账本,接过参茶,低头慢饮一口,参茶微苦,她轻蹙眉,明玉见状递上蜜饯。

    苏暮雪把参茶喝完后,含住蜜饯,浅浅同明玉说着什么。

    明玉想起了醉仙楼里说书先生的话,淡声问道:“小姐是不是还在生陛下的气?”

    苏暮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扯唇角道:“在乎才会气,我又不在乎何气之有。”

    “那小姐是原谅陛下了?”

    “我同他没有任何关系,谈什么原谅不原谅。”

    “小姐还要走吗?”

    “寻到苏铭咱们就离开这里。”苏暮雪还是向往更广阔的地方,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比困在帝京好。

    “好,奴婢陪着小姐。”明玉含笑道。

    “属下也陪着小姐。”少言的阿五突然冒出一句。

    苏暮雪微愣,和明玉相视一眼,淡笑道:“好,寻到苏铭,咱们一起离开。”

    言罢,三人一起笑出声。

    暗处跟着苏暮雪的人,把这幕禀报给了萧安辰,彼时萧安辰正在庆和殿同大臣议事,一桩旧案正惹得他不快,听到侍卫复述的话语后,怒气蹭蹭浮上心间,脸色阴戾得吓人。

    他挥掉了案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溢出来,有几滴落在他手背上,顷刻间红肿一大片,萧安辰似是未闻,呵斥道:“滚!”

    大臣连同侍卫一起颤颤巍巍滚出庆和殿。

    那日,帝王大怒,险些拆了庆和殿,还是王放匆匆进来禀了事,才把帝王的滔天怒火压下。

    王放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苏铭的,近日侍卫发现苏铭神色不对,后来从他身上再次搜出了鸩毒,不过,那瓶毒药他是刚得,还尚未服食。

    王放命人彻查,查出毒药是每日送菜的菜农带进来的,后来他又派人去了菜农家,可惜,菜农已死。

    菜农肯定是受人指使而为之,奈何菜农已死,死无对证,王放急匆匆面圣,就是想问问后面要如何做。

    萧安辰阴沉着脸道:“查,一定要给朕查出来。”

    王放:“是。”

    ……

    苏铭属实也是不省心的主,截了几次毒药,最后一次还是让他给得逞了,当夜,别苑侍卫来报,说苏铭吐血不止,人已昏迷。

    高瞻是第一个赶到的,萧安辰原是在睡梦中,恍惚间被梦里的大火吓醒,惊出一身冷汗,又听周嵩说苏铭毒发昏死过去,更衣后,也去了皇家别苑。

    他这样急切倒不是因为苏铭,是因为苏暮雪,苏暮雪有多看中苏铭他是知晓的,苏铭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阿雪还未原谅他,他们还未重新在一起,若是苏铭死了,日后她知晓个中缘由,怕是再也不会见他。

    不行,苏铭必选活。

    高瞻就没见过这么能作的,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他又寻死,他死不打紧,干嘛拉他垫背,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若是他出什么意外,家中老小谁照看。

    高瞻救人时下了大力道,银针扎在苏铭身上,带着几分怒意,不过所幸他救治的及时,最后苏铭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但是他这副身子,可真是大大不如前了,怕是被风吹上一吹,都能病个几日。

    可这能怪谁,是他自找的。

    萧安辰一直在殿外等着,负手而立,看着夜空中的明月,脑中想起的是,那年他同苏暮雪月下饮酒的情景,似乎总觉得是昨日,可细数下来,已经过了两年之久。

    原来……

    他已经这么久不曾同她好好在一起了。

    萧安辰的心像是坠着巨石,疼得他喘不过去,整个人被懊悔包围着,不断想,要是时间能回溯该有多好。

    回到大婚,回到一年前,回到王嫣然进宫,回到他欺负她的瞬间,他定当负荆请罪。

    可惜,时间不能回溯,那些伤害也已法挽回。

    萧安辰身体轻颤了一下,手指又用力抠了抠,掌心落下重重的掐痕,这些痕迹明明映在掌心,可总有种落在心间的感觉。

    其实,他的心也一如掌心般千疮百孔。

    都是他自己作的。

    苏铭病情稳定后,萧安辰坐上马车折返宫中,半路上,他淡声道:“去雅园。”

    雅园是靠近梅园最近的那处宅子,暗道也是从那里修葺的,雅园是萧安辰起的名字,雅园,梅园,说到底还是想同她永远在一起。

    进了雅园,熟门熟路去了暗道,一路走来,萧安辰的心情有些雀跃,虽洞眼被堵上,但想到他们紧紧隔着一面墙,也算是在同一处了,他心便抑制不住狂跳。

    阿雪,朕来了。

    睡梦中的苏暮雪打了寒颤,总觉得今夜的风很大,她裹了裹身上的锦被,露出的指尖泛着红晕。

    明玉听到苏暮雪翻身,端着烛灯进来,轻手轻脚放下,拉到榻前,摸了摸苏暮雪的手,心道,小姐这畏寒的毛病到底何时能好。

    七月天,酷夏,苏暮雪手脚依然冰冷,指尖映出的红晕看着便让人心疼,到底有哪个人,七月里还会冷成这样。

    明玉心疼地给她盖了盖被子,又把被角掖了掖,这才端着烛灯走出去。

    细碎的声音再次传来,明玉顿住,朝后看了一眼,苏暮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还坐了起来。

    “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明玉折回来问道。

    苏暮雪眼眸直勾勾锁着柜子,淡声道:“鼠虫又来了。”

    一墙之隔的某鼠虫趔趄了一下,稳住身子后,瞥了眼偷笑的周嵩,周嵩轻咳一声:“陛下,是皇后娘娘。”

    提到苏暮雪,萧安辰身上的怒气一下子散了,别说是鼠虫了,只要她高兴,她叫什么都好。

    萧安辰声音很淡道:“阿雪最近是不是睡不安眠,怎地这点动静都能吵醒?”

    皇后是否安睡,周嵩也不知啊,他看了王放一眼,王放剐了下鼻尖,低头道:“明日臣会再去询问。”

    次日晌午,有僧者路过梅园化缘,苏暮雪恰巧没有外出,见到了这名僧者,并命人给僧者准备了斋饭。

    僧者感恩,见苏暮雪面色暗沉,把袋子里的草药给了苏暮雪,并告知,熬汤后一日三服,可药到病除。

    苏暮雪感激僧者赠药,命下人多准备了些吃食,让僧者带在路上吃,一个时辰后僧者离开梅园,走了好远后,有人从树后走出。

    僧者躬身行礼,“大人,贫僧已按大人吩咐把药给那位小姐。”

    王放轻点头,挥手放行,随后朝马车走去,“陛下,药已经给了娘娘。”

    萧安辰手指白子缓缓落下,叮嘱道:“让你的人仔细照看着,她有任何不妥立即来报。”

    王放:“是。”

    之前跟着苏暮雪的暗卫事无巨细什么都报,几次触怒了龙颜,后来他开始挑拣着报,报喜不报忧。

    比如,苏暮雪最近一段日子总是同一男子书信往来,这事没报。

    再比如,梅园附近的几处人家,都和苏暮雪交好,见她一直一个人,有人给她说了几个相看的男子。

    再再比如,郑煊剿匪回京,是秘密回来的,带去的人还在路上,他先驾马折返回来,不过没立马进宫面圣,而是来了梅园。

    暗卫瞧着苏暮雪和郑煊说话,本想把这幕记下来,回头呈上,笔头刚在唇齿间润了润,他又不想写了。

    帝王看到他写的,八成会大发雷霆,兴许会波及到他,上面不是说了吗,酌情记录,他觉得,眼下这幕,不用写。

    暗卫转身悄然离开。

    苏暮雪睥睨着郑煊,眸底淌着光,“恭喜晏州得胜归来。”

    郑煊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见到苏暮雪后第一句话要同她说些什么,想问问她好不好?也想问问她,这段时日,可有记起过他。

    但见到她后,想问的话都忘了,见她气色不错,他不安的心也隐隐放下,浅笑道:“阿窈,别来无恙。”

    明明才分开了月余,却像是分开了许久,久到郑煊有些耐爱不住,想抓住她的手,不过他忍住了,于理不合,不可行。

    他手背在身后,无人注意时指尖缩了缩。

    苏暮雪引着他走到偏殿,又命明玉端来茶水,淡笑问道:“晏州此时可还顺利?”

    “顺利,”其中艰辛他并不想让她知晓,虽九死一生但好在安然回归,“此次剿匪很顺遂。”

    苏暮雪看他虽清瘦了些,但神色还不错,也替他开心,“此次历练与晏州来说也是好事,这样朝堂上便没人再随便置喙什么。”

    之前有人谏言,说郑太傅仗着是三朝元老举贤不避亲,那时郑煊刚去浙州,结果不知,现郑煊凯旋归来,想必那些跳脚的人可以闭嘴了。

    郑煊倒不担心朝堂会如何,他有些担心她,“你呢?可安好?可有苏铭消息了?”

    提到苏铭,苏暮雪脸上笑意尽褪,摇摇头:“还未有苏铭的消息。”

    “阿窈别担心,我回来了,我寻,”郑煊目光灼灼道,“只要他在帝京便一定可以寻到。”

    “谢谢你晏州。”苏暮雪时常感慨,有友人如此,也不枉此生,眸底碧波荡漾,连溢出的光泽都是娇软的。

    明玉见他们一直在讲话,茶水都快要凉了,忙提醒:“小姐喝茶,郑公子喝茶。”

    苏暮雪端起茶盏,“晏州,请。”

    郑煊道:“请。”

    慢饮一口,郑煊脸含笑意,“还是梅园的茶芳香四溢,好茶。”

    “那当然,”明玉道,“这都是新茶,是小姐特意留给郑公子的。”

    郑煊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眉宇间笑意加深,“阿窈,当真如此。”

    “好东西总要跟朋友一起分享的。”苏暮雪细密的长睫上染着日光,光晕缀进眸子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漾着灼灼光泽,她浅笑道,“来,再尝尝。”

    女子脸颊白皙,光拂在上面浅浅勾勒着醉人的五官,一颦一笑,皆是娇艳。

    “好,”郑煊清爽的笑声如竹迎风响动,每一声都很动听。

    这日,他们闲话了许久,直到明玉端来午膳,他们才起身去吃,这是月余后的第一次一同用膳,苏暮雪听着他讲路上奇闻轶事,不知不觉多吃了些。

    明玉笑道:“没想到,郑公子的话还很下饭,瞧,小姐今日都多吃了些。”

    郑煊淡笑道:“那我有空闲时过来陪你一同用膳。”

    苏暮雪婉拒道:“晏州有朝事要忙,不用理会我。”

    说着朝明玉看去,明玉抿抿唇,转身离开。

    暗卫藏在房檐上,远远看着这和谐的一幕,越发不知道是写还是不写呢?

    最后,一个翻身他跳下去,什么也没写。

    萧安辰这几日收到的关于苏暮雪的消息,都是极好的,她吃饭很好,心情很好,笑了几次,喝了多少茶,吃了多少饭等等,事无巨细,记载的很详细。

    他看后心情也跟着变好,整个庆和殿里感受了一把阳光明媚夏风和煦的美景。

    只可惜,美景不长,让来人给破坏了。

    郑煊进宫面圣,金銮殿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陛下,臣想为盗匪家人请旨,请陛下从轻发落。”

    此话一出,大臣分成两派,有赞同的,有反对的,盗匪烧杀抢掠,其家人罪责当诛。

    这是反对派。

    赞同派,陛下有好生之德,盗匪家人皆是老弱妇孺,其罪不致死。

    争论起来没休没止,萧安辰被他们吵得头疼,手指支头,身子斜倾,任他们争论。

    蓦地,他突然看见,其他大臣争论不休时,郑煊正好以整暇地看着地上那团日光浅笑发呆,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

    萧安辰怒从心中来,郑煊把早朝搅的乌烟瘴气,自己一个人在那傻乐,也太气人了。

    他呵斥一声,众人立马停下来,“好了,盗匪家眷之事明日再议,退朝。”

    庆和殿里,崔云忠上报前几日大理寺失窃的事,原本这是康权武这个大理寺少卿该办的事,只因他不在帝京,只能要他来办了。

    崔云忠淡声道:“臣查出是监守自盗。”

    “哦?”萧安辰剑眉蹙到一起,“那朕倒要看看,他们这是唱的哪出戏。”

    崔云忠回:“诱饵臣已放出,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萧安辰脸上喜怒不辨,一双眸子涌着看不懂的神色,“甚好。”

    话锋一转,崔云忠问起盗匪家眷之事,萧安辰脸色微愠,握着笔的手指隐隐束紧,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崔爱卿,你可看到金殿上,郑爱卿因何故轻笑,嗯?”

    “……”崔云忠慢半拍问道,“他笑了么?”

    其实也不算笑,就是唇角轻轻扯了扯,但这在之前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萧安辰有些疑惑。

    崔云忠云里雾里,也没搞懂帝王说的什么意思,出去后见郑煊正规规矩矩站在殿前,上下打量他一眼,“郑大人在金殿上笑了么?”

    “……”郑煊顿住,指尖拂了下官袍上的尘土,淡声道,“崔大人这是说的何话。”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两句,周嵩走出庆和殿,沉声道:“宣郑煊进殿。”

    郑煊走进去,大约一盏茶地功夫走出来。

    萧安辰等他走后,对暗卫交代道:“去查郑煊进宫前见过何人?”

    暗卫道:“是。”

    许是金銮殿上的吵闹让萧安辰烦了心,这夜他梦回那日正曦宫走水,滔天的火光直冲天际,火舌吞咽吐雾,漆黑的浓烟翻滚着四散开。

    他在倒塌的宫殿里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她对着他笑,她唤他阿辰,他寻着声音埋进了火海里,身体传来灼痛感,眼前的人渐渐变了模样,全身焦黑。

    苏暮雪举起胳膊,把伤口给他看,一道道血痕都是他留下的,她又哭又笑,斥责他太狠了,给她喝避子汤,不许她有孕,又对她多加凌虐。

    他重咳一声,血从口中纷涌而下,心脏痛到无法言说,他蜷缩着身子瘫倒在地上,血流淌的到处都是。

    萧安辰从梦中惊醒,有雨滴砸上窗子,传来啪啪响声,风也很紧,庭院里树木晃动,地上影迹飘摇。

    烛灯也被风吹得虚晃了些。

    雨越下越大,然后是惊雷,一道闪电劈来时,萧安辰忆起,苏暮雪怕打雷,他掀开被子便朝外跑,被周嵩拦住,“陛下,现在外面正下着雨,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

    他要见她,要护着她。

    “雅园。”萧安辰沉声道。

    直到萧安辰听着浅淡的呼吸声,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一墙之隔的榻上,苏暮雪正沉睡着,往日打雷苏暮雪都会很怕,今夜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萧安辰眼底的笑意刚刚浮上,随后又敛去,不对劲,他对王放说道:“去,让你的人去看看。”

    半盏茶后,梅园偏殿传出动静,明玉慌慌张张进来,见苏暮雪手紧紧抓着锦被,轻唤出声。

    “小姐,小姐,小姐,醒醒,醒醒。”

    不管她明玉如何呼唤苏暮雪就是不醒,阿五见状,拿上伞出了梅园,也是凑巧,刚出梅园没多久,正好遇一医者,阿五抓上他的手,匆匆进了梅园。

    看诊施针,折腾了一个时辰苏暮雪才悠悠转醒。

    大夫道:“小姐是不是误食了什么?”

    苏暮雪头还晕着,一时想不起,明玉倒是想起来,“小姐今日吃了些糕点,莫不是糕点有问题?”

    “糕点在哪,让我看看。”大夫说道。

    明玉把糕点端来,放大夫面前,大夫拿出银针试了试,还真变了颜色,银针通体发黑。

    “小姐,以后进食还需谨慎些。”大夫交代道。

    苏暮雪轻点头,“好。”

    等送走了大夫,明玉屈膝跪在地上,“小姐,糕点是奴婢买的,都是奴婢的错。”

    苏暮雪施了针,又服了汤药,现已好了不少,浅笑道:“地上凉快些起来。”

    明玉站起,走近,“小姐,你罚奴婢吧。”

    苏暮雪回握住她的手,“跟你没关系,有人想害我,你又不知,以后注意便是。”

    苏暮雪不予追究,但萧安辰要追究,他命王放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下毒之人查出来。

    王放领了命令出去追查,萧安辰不放心,又听了许久,确定她无碍,才走出暗道。

    彼时天亮,周嵩道:“陛下,回宫吗?”

    萧安辰一夜未歇,神色倦怠,淡声道:“不回。”

    几日未见苏暮雪,他想她了,想等等看,能不能见到她。

    老天见怜,还真让他遇上了,苏暮雪要去茶行看看,明玉阿五一起同行,半路上萧安辰把人拦下了。

    雨后的空气里透着一丝清爽,让人心情无端变好,原本苏暮雪心情是极好的,只是看到对面马车上坐的人时,突然不好了,那道颀长的身影甚是碍眼。

    她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沉声道:“阿五冲过去。”

    阿五会武功,冲撞中发生意外也能自保,但苏暮雪和明玉不行,他不能冒险,“小姐,不若先歇歇。”

    苏暮雪敛了脸上笑意,一双美眸沁着凉意,徐徐给了对面那人一个眼神。

    萧安辰见她终于肯看他了,心蓦地一喜,黑眸里也漾出笑意,见周嵩撩帘太慢,他干脆自己伸手撩帘,步下了马车。

    王放周嵩,亦步亦趋地跟着。

    明玉伸手撩帘,苏暮雪从马车上下来,相比萧安辰的欢喜,苏暮雪冷静的过分。

    “陛下。”她屈膝作揖道。

    萧安辰疾步上前,伸手说道:“平身。”

    在他指尖即将要碰触上苏暮雪时,苏暮雪站起,后退,一气呵成,退避的很明显,萧安辰扬起的唇角就这么生生放了下来。

    他试图缓解冷凝的气氛,“阿雪,你可安好?”

    “托陛下洪福,臣女很好,”苏暮雪道。

    “身子可有不适?”萧安辰冷白指尖探出,又收回,满心满眼都是她,忍不住想关心,但又怕惹她不喜,他说的斟酌,话落,眸光落她脸上,期许能看到不一样的神情。

    可惜,没有,她还是冷若冰霜。

    萧安辰的心狠狠缩了下。

    “没有不适。”苏暮雪回答的中规中矩,不知情的人看他们这副客气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们曾经是夫妻。

    在苏暮雪心里,即便没有那纸和离书,她同萧安辰的夫妻关系也尽了。

    “头呢?可有不适?”

    “胸口呢?可发闷?”

    “还有,腿呢?任何地方都算,只要不妥,你都告知道。”

    萧安辰像是没听到苏暮雪的回答,还自话自说:“宫里有最好的太医,你要是不适,一定告知朕。”

    苏暮雪睥睨着他,看他像看怪物,几时,他这样在意她了。

    “不需要,”似乎连夏风都暖不热她冷淡的心,苏暮雪神色淡淡道,“陛下若没其他事,臣女要走了。”

    好不容易见一面,萧安辰怎舍得放她走,王放周嵩最是知晓帝王心意,一左一右一个拦住了阿五,一个拦住了明玉。

    萧安辰拉上苏暮雪的手朝前走去,他记得她喜放纸鸢,今日他想陪她放纸鸢。

    苏暮雪用力挣脱,怎奈力道不足,没挣脱开。

    萧安辰像个孩童般,衣袍上染着尘土,眉宇间含着笑意,边走边道:“朕陪阿雪放纸鸢可好?”

    这种不问强迫的行为,如何称好。

    苏暮雪手腕被攥疼了,她皱起眉,“嘶——”

    萧安辰听到声音转身回看,看着她腕间那抹红,像是被人打了一棒,脑袋晕晕的,他他为何用弄疼了她。

    为何?

    萧安辰下意识松手,苏暮雪得了自由转身回走,明玉见长推开周嵩迎了上来。

    “小姐你没事吧?”

    苏暮雪脸上血色进驶,说道:“走。”

    明玉扶着苏暮雪上了马车,然后阿五推开王放也上了马车,没再停留,扬鞭而去。

    萧安辰看着远去的影子,心如刀绞,为何,为何方才要强迫她?她不喜,不做便是了?

    为何要那样?

    萧安辰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每次碰到苏暮雪都会乱了分寸,明明是爱得不能自已,偏偏做些让她伤心的事。

    之前是,方才也是。

    为何就不能好好哄哄她呢?

    他伸手捶打自己,最后被王放拦下,王放看着他腥红的眸,低声道:“陛下一夜未阖眼,还是回宫歇息吧。”

    萧安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身体虚晃,才在周嵩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夜未睡,加上余毒未清,萧安辰回宫后便病了,病中还一直在呼唤苏暮雪的名字,“阿雪,阿雪。”

    周嵩看着甚是心疼,但也无计可施,只道:皇后娘娘心太狠了,到底要陛下如何做,她才能回心转意。

    苏暮雪没听到周嵩的话,若是听到的话,只肖说一句:把昔日加诸在我身上的痛双倍还回去即可,他,受得住么?

    ……

    苏暮雪误食糕点中了毒,虽说毒性不强且毒量不大又及时服了药,但终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损害,这几天她时常头晕,但怕明玉担忧,苏暮雪一直瞒着,见到萧安辰后,怒火上来,有些瞒不住了。

    刚上了马车,她便倒在了明玉怀里,宫中最好的医官还是郑煊,找任何人不如找他,阿五把苏暮雪送回梅园后,便驾马去寻人了。

    两个时辰后,郑煊朝服未换,匆匆赶去了梅园,看诊,诊治,施针,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停下。

    苏暮雪转醒,看是他,眉眼弯弯,脸含笑意,“晏州,你来了。”

    听到她唤他,郑煊才安下心,轻声应:“是,我在,你安心睡。”

    言罢,苏暮雪还真睡了,再次醒来已是天黑,郑煊不在,明玉说,他被急召进宫里了,好像是陛下身子不适。

    苏暮雪听后只是淡扯了下唇角,用晚膳时比昨日多吃了两口。

    明玉笑着说道:“还是郑公子的药管用,你看小姐都多吃了些。”

    苏暮雪淡笑不语,倒不是郑煊的药有多管用,而是,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人让她痛了,所以老天爷也惩罚他痛。

    如此,甚好。

    萧安辰的痛是真的很痛,身体像是被生生撕裂,心也是,好像有刀子在戳,一刀一刀。

    痛极时他猛然睁开眼,一把挥掉了杜春刚刚熬好的汤药。

    萧安辰的发疯之举来得很猛烈,之前是伤别人,这次是伤自己,口中还念念有词,都是朕之过,是朕的缘故。

    都怪朕。

    痛么?好朕陪着一起痛。

    他指尖在腕间抓出血痕,似乎觉得还不够,胳膊上也抓出了血痕,要不是护卫制止,怕是周身都要弄出血痕才甘心。

    郑煊赶到时,萧安辰折腾的最凶,众人合力才把他按住,郑煊给他施了针,他这才安静下来。

    起初气息还是不稳,后来才渐渐变稳的。

    萧安辰这一觉睡得很沉,无人知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只看到他眼角有泪溢出,流淌到发丝间,浸湿了枕巾。

    眼泪滴落的速度,比那雨滴还要快。

    让人看着便无端心疼。

    次日醒来,周嵩给萧安辰更衣时,随口问道:“陛下今日想吃什么?”

    恍惚间萧安辰的思绪被带到了梦里,苏暮雪问他吃什么?

    他笑着说都好。

    其实他很后悔,为何同她在一起时,她问他话,要么他不回,即便回了也是敷衍了事,为何他就没好好同她讲过话呢。

    她哭泣时,他在做什么?

    萧安辰不能细想更不能深究,那让他觉得自己很混蛋,是个坏人。

    如今他真的很想做好人,可,他还有机会么?

    萧安辰想为昨日的事向苏暮雪道歉,也想知道她腕间那道红痕是否褪下,这日他没走暗道,而是光明正大去敲的梅园大门。

    本以为会看到她,没成想,是周伯开的门,没放行,周伯说道:“贵人,我家小姐不在家。”

    周嵩问道:“去哪了?”

    周伯回道:“这小姐没说。”

    “何日归来?”

    “这奴才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周嵩很想发火,挑眉瞪了周伯一眼。

    萧安辰神色暗淡地转过身,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之后几日白天忙完朝务,晚上他便沿暗道去梅园偏殿,隔着那面墙聆听里面的动静。

    可是,什么也没听到,如周伯所说,苏暮雪带着明玉和护卫外出了。

    暗卫也把人跟丢了。

    萧安辰肉眼可见的消瘦起来,好在不久后暗卫送回书信,皇后娘娘是去了梅州老家,见了几个宗亲,这会儿正往回赶呢。

    谁也不知苏暮雪突然回梅州老家做什么,只道她是回乡祭祖的。

    她是秘密回去的,只是同长辈们见了面,几个婶婶堂哥堂姐一面未见,当然,她折返前叮咛叔伯,她回来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几位叔伯虽有迟疑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回程途中,明玉问道:“小姐,可曾打探到了?”

    苏暮雪摇头:“没有。”

    “可那人书信上不是写了个梅字么?”几日前苏暮雪又收到了信笺,上面指明苏铭的去处,那个梅字极其惹眼,她思量许久后,便带着明玉阿五他们回了梅州老家。

    以为能有所收获,谁知没有,叔伯都未见过苏铭,呆了三日,她们便折返了。

    “也许,那个梅字不是地名,而是——”苏暮雪淡声道,“而是暗指梅。”

    明玉越发不懂了。

    苏暮雪一时也理不清,垂眸倚着软塌思索起来。郑煊知晓她今日回早早在官道等着,想同她一起进城。

    明玉远远便透过布帘看到了郑煊,咦了一声,“小姐,郑公子。”

    苏暮雪坐起,嘴角的笑意还未加深又生生褪了下去,因为她看到了王放,只要王放在,那萧安辰必也在。

    苏暮雪沉着脸又倚了下去,随后拿起案几上的书看起来,她看书入迷,马车进了城也未察觉,直到马车路过醉仙楼,听到那熟悉的说书先生拍案侃侃而谈。

    “话说,当今痴情男子有谁,且听我念叨一二,当今陛下算是其一,陛下对皇后娘娘那可谓是独宠钟爱,当真是喜爱至极……”

    苏暮雪放下手中的书,眼睑慢抬,无声送了他四个字:

    满口胡言!

    第50章

    说书先生边口沫横飞地讲着, 边偷偷瞧了眼塞在袖子里银子,说得越发起劲了。

    暗处周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侧的帝王, 这才发现帝王根本没注意听,他正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马车。

    也幸亏他们快了一步, 安排好了这一切, 让皇后娘娘听到这美轮美奂地故事, 当真是精彩至极。

    周嵩刚要发表高见, 倏然发现帝王的脸沉了下来, 再定睛一看, 前方马车旁走近一男子, 那男子不知在马车旁不知问什么, 随后阿五对身后马车内的人说了句话,帷帘轻掀,露出了苏暮雪那张俊秀的脸。

    苏暮雪是男装打扮, 脸上未施胭脂水粉, 但依然难掩娇艳之貌,她淡笑着同男子说了什么,男子躬身频频还礼。

    今日的日头有些大,日光斜射下来,映得人脸氤氲蒙蒙,许是太久没看到她笑了, 萧安辰的心先是跟着一喜, 随后又惆怅起来, 心脏像是被重重挤压了一下。

    为何她可以对其他男子笑, 却独独不能对他笑?

    她当真毫不在意他了吗?

    想到后面这个可能, 萧安辰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紧, 指尖那里现出深深的掐痕,疼痛冲撞在心间,撞的骨头生疼。

    他黑眸里的光就这么没了,连带着生出冷意,眼神凌厉,下颌紧绷,唇抿起,看苏暮雪时眸底还淌着柔情,眼神落到男子身上时,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他的女人,他也敢。

    萧安辰牙齿咬得咯吱响,指尖因为用力过猛已经从最开始的红变成了白,掌心刚刚才长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有抹刺目的红落在了折扇上。

    许是太难过的原因,他眼尾也跟着变红,那抹许久不见的红晕就这么淌在了眸底深处,看一眼便叫人心疼。

    周嵩心里咯噔一下,悄声道:“陛下,娘娘她应该是在告诉对方路怎么走。”

    这个解释很难得到萧安辰认可,倘若眼神能杀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周嵩无意中瞥到他掌心的那抹红,轻声提醒,“陛下,您的手。”

    萧安辰回过神,淡淡扫了溢着血的掌心,一脸不在意道:“死不了。”

    要是流血能换回阿雪,哪怕流死他也愿意,可惜,不能,苏暮雪自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男子离开后,明玉提醒,“小姐陛下在那边。”

    苏暮雪慢慢抬眸,也不知看了还是没看,淡声道:“走,回梅园。”

    萧安辰看着马车远离,心不可抑制抽痛起来,脚步悬浮像是挨了一刀,痛到不能言。

    片刻后,他像疯了一样跑出去,紧紧追着前方的马车,无声道,阿雪,等等我,我在这。

    苏暮雪坐在马车里看书,明玉探头朝后看时,发现有人在追他们,她定睛仔细瞧了瞧,这一瞧,跟着哎呀一声。

    苏暮雪挑眉道:“何事?”

    明玉指着后方说道:“小姐,是陛下,陛下在追咱们。”

    苏暮雪顺着明玉的手指朝后看去,果然看到,烈日里男子穿着一身紫色锦袍,手拿折扇,奋力追赶着,在远处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

    有人唤道:“公子,公子,您慢点,慢点。”

    苏暮雪看着这幕,嘴角淡扯轻笑出声,以往都是众人追着他,何时轮到他追人了。

    明玉猜测道:“小姐,陛下应该是有话想同小姐讲,咱们不停下么?”

    “为何要停?”苏暮雪白皙的脸上淌着氤氲的日光,杏眸里泛着笑意,轻抬下巴对阿五说道,“阿五,再快点。”

    阿五点头:“是。”

    长鞭挥舞着打在马背上,马儿受痛,更快地朝前跑去,须臾间,把后面的人甩开一大段路。

    苏暮雪朝后看了一眼,见什么也看不到了,倚着软垫继续看书,唇角始终挂着抹浅笑。

    苏暮雪笑得样子很迷人,从郑煊的眼神里便能看出来。她们刚行至梅园,又有马车停在梅园前,车帘打开,年轻俊朗的公子弯腰从马车上走下。

    明玉扶着苏暮雪走下马车,低头唤了声:“郑公子。”

    郑煊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随后问道:“阿窈这几日可好?”

    “很好。”苏暮雪提起群裾,浅笑嫣然道,“晏州呢,可安好?”

    “好。”郑煊见到她后,便一切都安好了,没了担忧没了牵挂没了思念,哪哪都好。

    刘叁在一旁抱怨,“小姐您可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啊,我们公子怕是要常住梅园门外了。”

    言罢,郑煊瞪了刘叁一眼,刘叁抿抿唇,心道,怎么着啊,做了还不让说呀。

    苏暮雪只当他是随意抱怨,并未多理会。

    明玉最看看不惯刘叁说话,没人住和他拌起嘴来,“又不是我们要你们等的,你们可以不等啊。”

    “公子您听听这是什么话,我们辛辛苦苦等这许久,她还骂人。”刘叁委屈的啊。

    “这么伶牙俐齿,看来你等的还是不够久。”明玉对周伯说道,“周伯,关门,不要让这厮进来。”

    刘叁:“……”

    苏暮雪摇摇头,同郑煊讲起了其他的事,“晏州可有苏铭的消息?”

    “尚未寻到。”郑煊问,“你呢?”

    “不曾,”苏暮雪下巴轻抬,眸光落到前方,跟着一声叹息,“叔伯他们都不知晓,看来苏铭应该没在梅州。”

    “那信上所言是怎么回事?”郑煊提袍迈步走进殿中。

    “暂时没有头绪。”苏暮雪也抬脚迈进,丫鬟端来茶水,他们在厅中饮了一杯后去了偏殿商议。

    郑煊走进偏殿便察觉出不对劲,“那柜?”

    “哦,挪了。”苏暮雪坐在案几前,找出那封信,递给他看,随后道,“一直有鼠虫撕咬,夜里不能安睡,便把那柜子给挪了。”

    “鼠虫?”郑煊蹙眉,“这里何来鼠虫?”

    “应是天气的原因,”苏暮雪把其他几书信找出来,一一打开,摆放整齐,垂眸凝视着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这几封信她看了不下十次,寥寥几句话都已经倒背如流,看完,还是一无所获。

    郑煊不忍看她满脸忧愁,宽慰道:“放心,苏铭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苏暮雪想起了她去梅州前收到的那封爹爹写给她的信,信中提及了苏铭,爹爹始终惦念着苏铭,苏铭是家人,是爹爹的义子,是她的弟弟,她一定要把苏铭寻到才行。

    郑煊没呆太久,太傅府有事找他,他放下书信后,宽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苏暮雪舟车劳顿,也有些累了,让明玉准备了热汤,她沐浴更衣后,便去寝室歇息了,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头,醒来时还以为是在梅州,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帝京,是在梅园。

    此时的帝京已进七月,天气炎热,饶是苏暮雪畏寒,还是被热的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让明玉准备好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洗后神清气爽,突然想起春日里她们埋在后花园的那坛桂花酿,“明玉,去把桂花酿取来。”

    明玉顿住,“小姐要饮酒吗?”

    苏暮雪眉梢扬着,轻笑道:“咱们一起喝。”

    “可小姐的身子……”

    “我身子很好,快去拿。”

    明玉刚要去,阿五走了过来,“小姐,我去。”

    阿五很快折回来,手里端着一坛桂花酿,这里不是正曦宫也没那么多闺女,明玉和阿五一个是苏暮雪的丫鬟,一个是侍卫,她笑着说道:“一起吧。”

    明玉抿抿唇:“这?”

    苏暮雪:“让你们坐下就坐下。”

    明玉还好,偶尔会同苏暮雪一起用膳,阿五很拘谨,坐姿别别扭扭,苏暮雪知晓他是不习惯,倒是也没再为难他。

    几人边喝边浅浅聊着,笑声传了好远。

    他们又饮酒又大笑,可苦了盯着他们瞧的三个人,其中一身黑色团龙纹常服的男子面色最是不好,剑眉拧着,神色冷峻,一脸暗沉的神情像是被谁始乱终弃了似的。

    周嵩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下方,心突突跳个不停,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房檐上,太吓人了。

    王放神色如常,手里握着剑,端在身前。

    唯有萧安辰脸色很难看,那双眸子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苏暮雪,看到她笑,他心情更沉重,因为那笑不是对他。

    天边吹来一阵风,还有些强,周嵩身子跟着晃了晃,他一把拉住王放,王放一脸嫌弃地推开。

    周嵩抿抿唇,想起方才,明明在用晚膳,怎地帝王突然放下筷子,冷声道:“去梅园。”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站房檐上看着凉亭下那三个人饮酒欢笑。

    这幕真的很扎心。

    尤其是扎萧安辰的心,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女子,此时正对着其他人笑,他想看她一眼都难,她却可以和任何人把酒言欢。

    她当真是不要他了。

    想到这,萧安辰痛不欲生,白日饮茶时不小心烫伤了手背,之前一直也不觉得疼,这会儿反倒觉得锥心般的疼。

    脚也是,刚为了早点见到她,崴了下,现下脚踝处生疼,动一下痛得人直冒冷汗。

    萧安辰冷冷凝视着,身上的黑色锦袍衣袂在风中摇摆,腰间玉佩也随之晃动了起来。

    他眉宇间不见一丝暖意,就那么直挺挺看着,看着苏暮雪同明玉嬉笑,看着她问阿五,来日我给你找个小娇娘可好?

    阿五也饮了酒,脸上顶着一团坨红,摇摇头,“阿五不要小娇娘,阿五要做小姐一辈子的侍卫。”

    “一辈子……”这句话勾起了苏暮雪深处的记忆,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愿意一辈子对她好。

    她信以为真,没成想,那只是诓骗她的话,一辈子太长,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

    苏暮雪执起酒杯低头轻抿一口,指着天上的明月问:“美吗?”

    明玉和阿五同时抬头看去,明玉打了声酒嗝,“美,好美。”

    苏暮雪氤氲着眸子端起酒杯,“敬明月。”

    明玉也学着苏暮雪的样子端起酒杯,“敬明月。”

    阿五没说,自己低头饮了一口。

    周叔见他们喝的太多,唤来下人,扶着苏暮雪回了房间,隐隐的有脚步声传来,苏暮雪眯着眸子去看,下一瞬,眼眸大睁,酒意全无。

    “你怎么在这?”

    她认出来人是萧安辰,一身黑色团龙纹常服,金冠束发,腰间束着玉带,神色恹恹,但和她对视上后,他脸色又好了些许,唇角勾着,轻唤了一声:“阿雪。”

    “陛下,不请自来,不知想做什么?”似乎在苏暮雪眼里,他们只是君臣,再无其他关系。

    不过,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萧安辰心里淌着血,面上一片淡定从容,“朕想来看看你。”

    “看我?”苏暮雪轻笑,“臣女很好,不劳陛下费心了。”

    “阿雪,别这样,”萧安辰所有的伪装在那句“不劳陛下费心了”被打散,他抬脚上前走近,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阿雪,是我,阿辰啊。”

    “放手,”苏暮雪神情冷峻道,“臣女不知阿辰是谁,陛下若还是这样无理,臣女明日便会修书一封,告知家父,陛下是如何对我的。”

    提到苏沧海,萧安辰顿时冷静了几分,见还握着她胳膊,手缓缓移开,轻哄,“阿雪,朕有没有弄痛你?”

    “……”他刚手上力道不重,痛倒是没有,反感倒是真的,苏暮雪伸手推了他一把,随即后退两步,袖子里没有匕首,她余光瞥向他处,想找寻防身的东西。

    萧安辰被她推着后退了一步,脚踝再次传来痛感,他轻嘶一声,意欲上前,但看她脸色很不好,又停住,“都是朕的错,朕不应该——”

    “既然知晓不应该,那请陛下赶快离开,”苏暮雪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以后都不要出现在臣女面前。”

    “阿雪,别这样。”别对我这样,萧安辰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得不到心爱女子原谅的男子,满眼满心都是苏暮雪,他求她原谅他,别不理会他。

    “陛下不走?”苏暮雪极其不耐,秀眉蹙到一起,“好,陛下不走,那臣女走。”

    “阿雪别走,”萧安辰拦住她,手指蜷缩着想要碰触,最后又缩了回来,刀削般的脸上尽是悔意,姿态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好,朕走。”

    苏暮雪越过他打开房门,走了个请的手势,“陛下,请。”

    萧安辰就这样被赶了出来,他转身想说什么,“砰”一声,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带出的风吹得他发丝飘起来。

    他心也随着这声“砰”响狠狠缩了下。

    萧安辰手缓缓抬起,欲敲门时,房间内的烛灯灭了,苏暮雪在告知他,她要睡了。

    同别人在一起,又是饮酒又是欢笑,同他见面,脸色沉如夜,萧安辰的心像是被刀子用力剜了一把,痛得他身体发颤。

    周嵩扶上他,“陛下,走吧。”

    萧安辰不想走的,可似乎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不见面的话,他还能偷偷看看她,可眼下忍不住见了面,她表明了态度,他再留下,好像真的很惹人嫌。

    萧安辰颤颤巍巍转过身,下台阶时险些摔倒,幸亏周嵩在一旁扶住了他。

    “陛下,小心。”

    萧安辰身上的力量像是被抽走了般,不管周嵩怎么提醒,还是摔了,银白月光映出他狼狈的身形,衣袍下摆浮着一层尘土,脚上黑靴也染了土,人看着颓废至极。

    哪里还有身为帝王的绰绰身姿。

    ……

    半晌后明玉端着烛灯来敲门,进门后,点亮房间内的烛灯,又走了出去,折回来时手里拿着几个盒子。

    她把盒子放苏暮雪面前,一一打开,“小姐,这是陛下给小姐的人参鹿茸,都是稀罕玩意,价值千金呢。”

    苏暮雪看也没看,淡声道:“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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