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苏暮雪这一年在荆州过的极为顺遂, 重开了米铺,茶行,绸缎庄, 钱庄,且生意做得很红活, 每日都会有人多人来光顾。

    她这个掌柜还是在暗处, 唯有每月月中视察的时候才会出现, 且都是以男装示人, 几家店铺的掌柜只道东家是个俊俏郎君, 还是个极有手段的小郎君。

    上个月官府征粮, 各家粮铺都早早把粮食送到粮仓, 可官府大人贪得无厌, 还想多得,其他几位粮铺都是本地人经营,唯有“盛喜粮铺”是外地人, 故此打起了小算盘。

    苏暮雪作为盛喜粮铺的东家自是不会让官府那边如愿, 略施小计,让官府大人收回了成命,还把之前征收的那些粮食悄悄给送了回来。

    几个掌柜听罢纷纷伸出大拇指,慨叹东家厉害。

    明玉挑眉,心说:那是当然,我们小姐可厉害了。

    苏暮雪做的事一句两句也说不完, 比如上上个月, 她还帮着破获了一桩盗窃案, 是个陈年旧案。

    还有上上上个月, 出钱出力, 修葺河道, 让荆州百姓安然度过了汛期。

    用明玉的话来讲,他们小姐太厉害了,简直是神了。

    荆州城东有座寺庙,专门供奉为荆州做出过贡献之人,苏暮雪的牌位也在寺庙里,名字不是苏暮雪,是苏宇宁。

    宁是取自她表哥的那个宁。

    原本苏暮雪是不同意供奉的,只是耐不住荆州百姓热情,后来为了回报荆州百姓,盛喜粮铺每个月都会开仓放粮,接济灾民,风雨无阻,还设了粥棚,以供毗邻州县百姓吃食。

    苏暮雪虽来到荆州短短一年,却做了别人从未做过的事,街上有人见到她,都会驻足,主动向她问好。

    苏暮雪每每都会含笑意应对,这一年与她来说,是最肆意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是寒风,拂在身上也是暖的。

    另外,她还招揽了一些女工,都是些没有家的女子,她给她们提供住处,让嬷嬷交给她们营生的本领,或是刺绣,或是制香等,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学习,一旦学成,便招录到店铺里,她们的工钱也从来不比男子少。

    偶尔明玉会提出质疑,“小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旧习是需要一点点改变的,那么便从她这里开始。

    苏暮雪对姑娘们太好,某刻也会流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语,说她养这些女子,其实是为了供自己享乐,她才不是大善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大奸商。

    苏铭和阿五对苏暮雪维护得很,几乎这话没说完多久,便再也寻不到那嚼舌根之人。

    那人被麻袋罩着,挨了一通打,阿五打人专挑脸上打,苏铭身子不利落,没动手,动的脚,给了那人几脚。

    之后,再也没人敢胡乱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倒是时常会听到夸奖的话,说苏大东家年轻有为,又相貌堂堂,实乃良配。

    荆州什么人的鼻子最灵?

    媒人。

    她们争先恐后的来到苏府,为苏大东家说媒,琴棋书画,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起初苏暮雪还能同她们客气上一两句,后来干脆闭门不见,媒人太能叨叨了,她惹不起,只能躲了。

    夜里,睡前,明玉想起了白日王媒婆拿着一张画像进府的情景,浅笑着说道:“小姐,那个刘小姐长得甚是好看,你真不去看看吗?”

    彼时,苏暮雪正躺在美人榻上侧倾着身子看书,白皙指尖慢悠悠掀着,听到明玉的话后,执起书轻轻敲了下她的头,说了句:“顽皮。”

    明玉现在的性情有几分明霞的样子,偶尔还会开起了玩笑,她笑着道:“这些媒婆啊,眼太拙了,拿什么女子的画像啊,应该带些俊俏郎君的画像给我们小姐瞧瞧。”

    越说越没谱了,苏暮雪坐起,抬手又给了明玉一下,这次敲的她肩膀,佯装生气道:“胡闹。”

    明玉一点都没被吓到,还轻笑出声,指着苏暮雪红润的脸颊说道:“小姐,你脸好红啊。”

    苏暮雪起身去追她,明玉朝前跑。

    主仆二人在屋内追逐时,房顶上有人在把酒言欢,苏铭后倾着身子,手执酒瓶和阿五浅浅碰了下,阿五勾唇笑起,仰头饮了一大口。

    今夜有星有月,月亮挂在树梢,银白的光芒洒了一地,连影子都透着几分迤逦。

    屋内的笑声许久未消,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加深,阿五挑了下眉,淡声道:“来。”

    “来。”苏铭仰头又饮了一口。

    阿五想起他被抓走之事,问:“为何不告诉小姐是何人抓走的你?”

    “不重要。”苏铭仰头看着明月,淡声道,“现在就挺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姐已经知晓了呢。”阿五道,“小姐蕙质兰心,连官府大人的计谋都能看穿,又怎么会不知谁抓走的你。”

    “知道了又何妨。”苏铭说,“我现在只愿小姐开心,再也不要和宫里有任何牵扯,小姐已经为了我放弃一次了,若不是因为我,那日她从正曦宫出来便可以逃离帝京了,我已然害了小姐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苏铭定定看着阿五,“以后这事休要再提。”

    阿五所说不假,以苏暮雪的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苏铭是被谁抓走的,她之所以不去找那人算账,是因为有更紧要的事。

    他们的安危便是更紧要的事。

    她不能让他们再涉险,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明玉铺好床铺,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姐,小坠子来信了。”

    这两年小坠子一直在外面奔波着,最初在边关,后来去了浙州一带,后来又去了边关,之后又回了浙州一带。

    这封信是从莱州送出的。

    苏暮雪问:“在哪?”

    明玉走到案几前,从书里翻出信笺,“小姐,给。”

    苏暮雪接过,弯腰坐在椅子上,身体倾斜着靠近了烛灯些,展开信慢慢开起来,眉梢也跟着扬起。

    “小姐,有什么好事吗?”明玉见她浅笑嫣然,杏眸里都是光,忍不住问。

    “小坠子说他遇见晏州了。”苏暮雪道,算算日子,应该是前几个月的事。

    “郑大人?”明玉走到桌子旁,“郑大人怎么会去莱州的?”

    苏暮雪:“晏州现在官职加身,少不得要四处办事,兴许是去莱州办事的。”

    郑煊去年协同康权武防汛,在浙州一带生活了四个月,后同康权武一起回到的帝京。

    赈灾有功,加封进爵,得了不少赏赐。

    现下已经不是郑太医,是云风国的户部侍郎,算是破格加封,毕竟还从未有太医任职户部侍郎之事。

    也算是云风国开天辟地头一回。

    当然,群臣反对是在意料之中,不过萧安辰没有多加理会,他有自己的用意。

    至于之前的侍郎因为犯了事被关进了大牢里,不日便将问斩。

    至于是何事,苏暮雪也零星听到过些消息,好像户部侍郎某日吃醉了酒,自己独自骑马去了城门,同那里守门的争执起来。

    也就是那夜,城门防守不严,放了些人进来,据说溜进皇城的是突厥那边的人,至于真假无人知晓。

    翌日,关于弹劾户部尚书的折子递到了玉案上,且一道接着一道,最后一道折子是康权武递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户部侍郎如何监守自盗。

    每一处都记载的很详细。

    户部侍郎不得不认罪。

    可苏暮雪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那日户部侍郎为何偏偏吃醉了去城门闹事,引得突厥人进了皇城。

    帝京

    郑煊还在办公,伏案执笔写着什么,袅袅烛灯勾勒出他俊逸的容颜,侧颜线条锋利,下颌微紧,神情有几许淡漠。

    刘叁凑近,轻声劝慰道:“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回府歇息了。”

    郑煊笔未停,依旧写着,刘叁看到他这副样子,想起来那日回到帝京的情景,少爷满心欢喜去了梅园,本以为能见到苏小姐,谁知去了那里才知晓,苏小姐已然离开了。

    离开多久无人知晓。

    少爷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般,眼神空荡荡的凝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那段日子与郑煊来说是最难捱的,他私下里命人找了许久,可都没有苏暮雪任何的消息。

    后来他得知,帝王也在找苏暮雪,且也寻了很久,突然,心底生出喜悦,他想起了苏暮雪曾经同他讲过的话,她喜欢自由,海阔天空任君遨游,离开帝京是她最希望做的事。

    只是那日,这事差点被人破坏,户部侍郎宋承同荆州来的亲戚在酒楼里吃了些酒,酒意上来,那个亲戚说起了近半年荆州发生的事,尤其提了一嘴叫苏宇宁的,还说,就是因为这个叫苏宇宁的,让他损失了一大笔银两。

    宋承随口问道:“苏宇宁是谁?”

    亲戚回:“小毛孩,经营几家铺子,在知府大人眼里有点地位。”

    说完他又说道:“听口音,很像帝京人。”

    宋承挑眉:“帝京的?”

    亲戚:“我这有他的画像。”

    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了画像,展开放在宋承面前,烛灯有些许的暗,宋承命人又加了一盏,亮堂后,低头去看。

    险些把自己吓了一跳,“确定是这个人?”

    亲戚道:“当然确定了,这画像是我找人偷画的,就是他,为我作画的画师也在,就在城外……”

    宋承打断他,“画师在何处?”

    亲戚打了酒嗝,“城外啊。”

    宋承抓起他的手,目光灼灼道:“走,同我去找那个画师。”

    两人各乘一骑,飞快奔着黄城门而去,同那里守门的起了争执,赶巧郑煊路过,原本他是不打算理会的,事有凑巧,宋承怀里的画像掉了出来。

    风吹拂,卷着飘到了郑煊马车下,刘叁见状捡起,随意一瞟,吓了一跳,惊呼:“大人。”

    郑煊正在执子下棋,淡声道:“何事?”

    刘叁压低声道:“苏小姐。”

    车帘倏然被撩起,映出郑煊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什么?”

    刘叁把画像递上,“这是从宋大人怀里掉下来的,这是苏小姐吧?”

    郑煊接过,垂眸去看,一眼认出正是苏暮雪,她右侧眼眉上那颗黑色小痣很显眼。

    郑煊把画像折好,缓缓抬起眸,几步外,宋承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守门护卫的衣服作势要打人。

    有人走近求情。

    嘈杂声传来。

    郑煊眸光落在后方混在人群中进来的那几人身上,他追查那几人很久了,是突厥人,眉梢蹙起,他一边把画像收起,一边道:“去通知王放,说城门口有人闹事,另外,命人看好了那几个突厥人。”

    刘叁领命,驾马离开。

    后来,便有了宋承失职贪墨之罪,至于那张画像则不了了之,画像上之人,无人识,更无人见过。

    荆州,苏府

    苏暮雪梦魇很蹊跷,隔三岔五便会来一次,这次梦到的是,萧安辰举着刀对自己脖子抹去,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阿雪,你想看朕流血是不是,朕流给你看。”

    第62章

    萧安辰这癔症来的突然, 几乎刚歇息没多久便发作了,同之前癔症不同今夜的他尤为狠戾。

    黑眸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一处,眼神空洞, 下手也快,几乎不给周嵩反应的时间, 坐起, 从枕头下摸出匕首, 对着自己脖颈抹去。

    上次动作这么快, 还是在皇家别苑对付那些行刺之人, 他对敌人一向狠, 可周嵩没料到的是, 陛下对自己更狠。

    他急忙上前欲拦, 刀子一偏狠狠插进了周嵩掌心,周嵩吃痛惊呼出声:“陛下。”

    萧安辰依然睥睨着前方,用力一扯, 抽出了刀子, 血溅到他身上,他似是无所察觉,再次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快、狠、准,似乎不弄出什么伤,他便不会罢休似的。

    其他内侍见状赶忙过来拦,无一幸免, 都被刀子划伤了。

    癔症中的萧安辰疯魔的让人胆颤, 而且力道也特别大, 这些小太监根本拦不住。

    他一把挥开, 随后刀尖对准了侧颈, 这刀下去, 怕是真会要命。

    周嵩左手用力按着右手,声嘶力竭道:“陛下,不可。”

    萧安辰这会儿哪听得到声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不见更听不见,随着那句“陛下,不可”,对着自己的侧颈用力戳了下来。

    看方向,刀尖落下的位置正好是凸起的脉搏,这真真是寻死呢。

    周嵩眼睛一黑,险些昏了过去,好在王放及时赶来,越过众人,来到龙榻前,一把握住了刀子。

    “啪啪”血滴落下来。

    王放握的很紧,不管萧安辰如何用力推,都不动分毫,等察觉到萧安辰不动时,他轻唤了一声:“陛下。”

    萧安辰缓缓抬起眸,瞳仁转动,眼神不再空洞,也是在这个瞬间,他头一偏栽倒在龙榻上。

    之后是太医杜春提着药箱子匆匆赶来,诊脉医治,缝合包扎,萧安辰虽说未刺到脖颈,但还是伤到了手,掌心有道深深的刀痕,鲜红的血液纷涌而出,像是海面上卷起的浪涛,翻滚着涌上来。

    包扎好后,杜春例行问话:“陛下的癔症已许久不曾发作,为何今夜又会犯病?”

    周嵩蹙眉想了想,回道:“陛下睡前看了一样东西。”

    “何物?”杜春又道。

    周嵩命人把东西拿来,摊开在杜春面前,是一幅画像,画像之人面貌娇艳美丽,身姿绰绰,是苏暮雪。

    “陛下是看到皇后娘娘的画像才发病的。”周嵩轻叹道。

    陛下的心思几个近臣都知晓,但知晓也无他法,陛下都寻不到的人,他们更无法寻到。

    “皇后娘娘还没有消息?”

    “尚无。”

    周嵩手上也受了伤,杜春给王放清理包扎完毕后,开始给他包扎,“上个月苏将军不是来了书信么?他没说什么?”

    周嵩:“苏将军也不知晓皇后娘娘身在何处。”

    提到苏沧海,不得不提这一年萧安辰做了些什么?一连三次嘉奖边关战士,更是册封苏沧海为骠骑大将军。

    苏沧海在瀛洲的府邸都是萧安辰亲自派人前去修缮的,里面更有他的亲笔题字。

    听闻苏沧海右腿不适,他还亲派太医前去为苏沧海医治。除了这些,还有帝京将军府的家眷们,更是隔三差五便会收到各种赏赐,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萧安辰做这些为了何人所有人心知肚明。

    上个月,有大臣再度大着胆子谏言,皇后娘娘一直在永安寺祈福,后宫无人打理,请陛下广纳新人进宫。

    那位大臣话音方落,萧安辰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眼神嗖嗖的,金銮殿上有大臣腹诽:何大人莫不是吃了酒,糊涂了不成,说什么不好,说让陛下纳新人,真是活腻了。

    也有大臣在心里腹诽:何大人怕是脑子被门夹了,之前提过这样的事,帝王差点掀了案几,还敢提,啧,猪脑子嘛。

    国公因是两朝元老,又有功勋在身,帝王对他向来多加礼待,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插着袖子里,眼睑半阖,一副听书的模样,心道:又一个不怕死的。

    那天的日光很好,透过半开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绽白,光和煦,但人不太和煦。

    萧安辰发了长久以来从未发过的火,奏折一扔,对着何大人奚落起来,帝王奚落人也同常人不同,每一句都直戳何大人要害。

    说的何大人浑身发抖,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悄悄朝一侧瞥了眼,正好看到右相王卯端端正正站着,一副板正的样子,同昨夜那个和他喝酒的王卯判若两人。

    何大人顿时明了,他这是被人利用了,于是颤颤巍巍跪地求饶,本以为这样帝王便能放过他,实则不然。

    下朝后,他被留在了庆和殿,面对帝王咄咄逼人的话语,冷汗出了一次又一次,双腿抖成了筛子。

    这会儿子说什么是右相王卯误导的,已然没什么用,何大人只能跪地听着训斥,这天,他过的最为胆战心惊。

    萧安辰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他一边嘉奖将军府,一边又对朝中几位有势力的大臣进行暗中调查,但凡有贪墨之罪的,都给了处罚。

    罪责根据贪墨数量定型,有轻有重。

    大臣们闻声人人自危,再也无人管辖帝王后宫之事,选秀纳妃之类的更是无人提及。

    自此,萧安辰的神色才算缓和了些,当然这也只限于人前,无人时,他心情还是极度不好,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每日被恶梦所扰,醒来后越发惆怅。

    王放依然没寻到人,萧安辰整个人如坠进了深渊里,四周都是黑洞,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心也跟着越发冷起来。

    隔个三五日,他便会去趟梅园,说是睹物思人也好,说是触景生情也罢,思念太重,容不得他不去。

    最后一次去,他推门进了偏殿隔壁的房间,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笺,看字迹是苏暮雪写的。

    喜悦冲上心头,萧安辰上前拿起,借着笼灯溢出的红光看起来扆崋,随后勾起的唇角渐渐放平,这封信确实是苏暮雪留下的,不过她是告知他,她已经知晓了暗道的事。

    至此,他在她面前彻底没了秘密。

    萧安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这时才明白,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帝京了。恍惚间,心脏像是被戳穿一个洞,血突突冒着,痛得他痉挛。

    他身体一颤,扶上了椅背。

    从梅园回来后,脸色阴戾了数日,其他大臣进谏皆是阴戾模样,唯有康权武进谏,才会好些。

    康权武赈灾有功,除了任职大理寺少卿外,还兼任了兵部尚书,只待熟知兵部管辖事宜后,便正式到兵部任职。

    萧安辰除了嘉奖他外,还给他了一件秘密的任务,寻找皇后娘娘,是暗寻。命他务必寻到。

    这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

    萧安辰醒来,看着手上的伤,似乎一点都不忧心,他这副样子已经很久了,时好时坏,他也习惯了。

    不过周嵩明白,陛下如此,是在自罚,就像那日陛下酒醉后说的话,是他辜负了皇后娘娘,这些伤痛和该他受着。

    周嵩当时接了句话:“陛下,不怨娘娘吗?”

    萧安辰神色冷峻,眼神里含着自嘲,“是朕咎由自取,为何要怨阿雪?”

    他仰头一口饮尽酒樽里的酒,眼尾泛着红晕,低沉暗哑的声音就着风声悠悠传来。

    “若是她能回来,让朕做什么都行,朕甘之若饴。”

    然,萧安辰还是没能等到她回来,只得日复一日对着那幅画像解相思之念,可是每多看一次,思念便重一分,那种要命的窒息感便强烈一分。

    他快不能呼吸了。

    萧安辰轻甩了下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皇后的亵衣呢?在哪?”

    这一年来,萧安辰不能安眠,便寻了苏暮雪穿过的亵衣抱着睡,唯有这样他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不然,他根本无法闭眼。

    “在这,在这。”宫女从锦被里翻找出那件亵衣,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上,“陛下,在这。”

    萧安辰一把夺过来,像是护住苏暮雪般把亵衣紧紧抱怀里,脸轻轻蹭了蹭,喃喃自语道:“阿雪,是朕错了,朕把你丢了。”

    周嵩不忍看下去,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先退下,随后道:“陛下,康大人在殿外等很久了,要不要传康大人进来?”

    萧安辰沉声道:“让他去庆和殿等着,给朕更衣。”

    康权武上个月秘密出了帝京,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只有萧安辰知道,康权武是去寻阿雪了,他给康权武定了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内,必须寻到她。

    康权武时间赶的刚刚好,今日正是一个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他这个时候赶回来,莫不是……

    萧安辰心里是喜悦的,但也克制着没表现出来,曾经有很多次他在失望和喜悦中周转,最后人还是没寻到。

    他伸直胳膊,催促道:“快点。”

    周嵩道:“是。”

    穿戴好玉带,连配饰都没来得及挂,萧安辰便大步走出了朝春宫,直奔庆和殿而去,两处宫殿离得很近,绕过长廊便是。

    今日阳光明媚,风也暖人,萧安辰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他步伐很快,提袍进了殿门。

    康权武跪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弯腰扶起他,“康爱卿平身。”

    康权武站起,萧安辰手落在他腕间,难言脸上喜色,“可有皇后消息?”

    康权武刚毅的脸上露出浅笑,躬身道:“臣寻到一人同皇后娘娘长相甚是相似。”

    “那人在哪里?”萧安辰问道。

    康权武掷地有声回:“荆州。”

    苏暮雪这几日接连被梦魇所扰,明玉提议城外半山腰有家寺庙,不如去那里烧香祈福。

    苏暮雪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不想明玉担心,点头应道:“好。”

    明玉:“那奴婢去准备上香用的贡品,明日咱们便去。”

    苏暮雪接过明玉递上的牡丹花纹青绿色茶盏,低头慢饮一口温茶,“好,你去收拾。”

    翌日,阿五驾马车,苏暮雪和明玉还有两个婢女一起出城去了安泰寺,今日安泰寺祈福的人格外多,她们随着人群上了台阶。

    明玉想起有东西忘了拿,轻拍下脑门,“小姐,奴婢去车里拿下贡品。”

    苏暮雪点点头,叮嘱道:“别急,慢些走。”

    明玉回:“好。”

    苏暮雪带着两名婢女在树下等了一会儿,见明玉没来,转身上了台阶。

    有人上台阶,有人下台阶,拥挤间不知谁推搡了一下,苏暮雪不察,脚跟着后退两步,身子也顺势佚䅿朝后倒去,眼见要坠下台阶时,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后背贴上那人的胸膛,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如擂鼓般。

    苏暮雪眼睑慢抬,先是看到了那人修长冷白的手指,然后是把折扇,扇子半开着,露出上面的山水画,这画她隐隐有些熟悉,后来她想起,萧安辰庆和殿里便是挂着一幅这样的山水画。

    她眉梢蹙起,下巴抬高,猝不及防的,和那人眸光撞到一起。

    腰间一暖,她听到他轻唤一声:

    “阿雪,我终于寻到你了。”

    接着还有一句:

    “我好想你。”

    第63章

    萧安辰含笑睥睨着她, 眸底簇拥着燎原星火,只消一眼便能把人吞噬掉,眼神炙热如浪潮, 翻滚蒸腾。

    周围的一切像是都不存在了似的,他们矗立在人流正中央, 恍惚, 时间都流淌的慢了些。

    每一个瞬间都像是被无限延伸拉长, 光影绰绰, 拂到脸上, 萧安辰甚至连眼眸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怕这一切都是梦, 毕竟这一年来他做过太多次同样的梦了, 他和苏暮雪重逢在鸟语花香之地, 她含笑招手,他紧紧抱住她,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怡人的清香。

    她柔声唤他:阿辰。

    他情难自已挑起她的下巴, 把人困在怀里狠狠亲吻。

    梦境延伸, 他还会梦到,朝春宫里,他把她放到床榻身,纱幔轻垂,他站在床榻边,眼睑半垂, 直直锁着她的眸, 褪去了一身繁琐的朝服。

    她害羞地偏过头, 不敢看他。

    他轻笑出声, 勾着唇侧躺到她身侧, 冷白指尖落在了她腰间绑成蝴蝶结的带子上, 他看到了她如白雪般白皙如玉的肌肤。

    他喉结滚动,欺身凑近,袅袅烛灯见证了他对她的疼爱。

    蓦地,萧安辰又想起,那日听到她消息时的喜悦,他一把抓住康权武的胳膊,睁大眸子问:“此话当真?”

    康权武抱拳作揖,躬身道:“真的。”

    他那时什么感觉?

    人好像要飞了一样,明明之前还很烦躁,这个瞬间被喜悦取代,掌心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脖颈上的疼痛也消失不见,最重要的是,他像是重新活了一样。

    风还是一样的风,庆和殿还是往日的庆和殿,连里面熏的香都同往昔无异,但他就是喜悦。

    胸口剧烈震动着,有道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循环:阿雪找到了,阿雪找到了,阿雪找到了。

    他的阿雪……

    终于找到了。

    有什么比找到苏暮雪更重要?

    没有,与他来说,苏暮雪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

    萧安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唇角先是浅浅勾了下,随后上扬开,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眼眸本就生的极好看,此时眸底溢着璀璨的光,如星如辰。

    萧安辰还忆起,那日他又疯癫了,等康权武走后,兴匆匆走出殿内,没太注意外面何时下的雨,他步下台阶,兴匆匆冲进了雨里,仰高头任雨水冲刷洗涤。

    雨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衣衫,萧安辰似是未察觉,无论周嵩他们如何劝说,他就是屹立不动。

    后面跟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起身呼唤:“陛下,保重龙体。”

    去他的龙体,向来恪守本分的帝王,心里第一次说出了如此不体面的话。

    他在雨里足足站立了半个时辰,任雨水洗涤了一次又一次,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笔挺的背脊。

    这一年,他沉浸在悲伤中,加上身上伤痛不断,很少有这样肃挺背脊的时候,恍惚的,连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雷声第三次响起时,周嵩跪在地上,颤着音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萧安辰脸上都是水,眼眸半睁,眼尾轻扬,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喜悦在眸底深处畅游。

    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开心的想死掉。

    不对,他不能死,他还要去见阿雪呢。

    萧安辰想到苏暮雪,心都是软的,里面夹杂着蜜,不只软,还甜。

    周嵩劝慰声一声就着一声,“陛下,还是赶快进殿吧,陛下龙体不能有失啊。”

    萧安辰轻甩衣袖,嘴角那抹笑意越发重了些,“朕好的很,尔等不要烦朕。”

    都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雨了,能好到哪去。

    周嵩见实在劝不动,便悄悄起身,弓着身子上了台阶,急匆匆去搬救兵了。

    康权武等人还在宫里,听到帝王不知何故淋雨,匆匆赶了过来,乌泱泱一群人跪在了满是雨水的地上,叩首道:“陛下,保重龙体。”

    声音朝四面八方散开,似乎惊扰了雷公电母,雷声和闪电相继传来,一刻都未停。

    萧安辰脚上的黑靴已然被雨水没过了鞋面,风裹挟着凉意袭来,拂在身上很冷。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肩膀抖着,康权武率先劝道:“陛下不是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办么,这要是淋雨伤了身子,后面的事可怎么……”

    为何康权武能得到萧安辰赏识,只因他这人最会拿捏人心,知晓对方喜欢听什么。

    其他人怎么都没劝好,康权武一句话便劝好了。

    萧安辰轻笑道:“康爱卿说的极是。”

    其他大臣没听懂他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不过也不耽误他们出声,躬身道:“陛下,保重龙体。”

    他确实要保重龙体,他还去要见他的阿雪呢,做了无数次梦,总算有一次,梦境成真了。

    腰间胳膊用力一紧,苏暮雪感觉到了更加滚烫的热意,隔着身上的裙衫倏然传来,带着翻江倒海之势,烫的她颤了一下。

    她卷翘的长睫上下忽闪,灵动的杏眸缀着戳戳光影,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惊讶之后,杏眸微眯。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有人朝他们看过来。苏暮雪站起,朝左侧移动两步,和眼前的人拉开距离。

    眸底的莹润之光褪去后,换上了疏离的光芒,隐约泛着凉意,像极了冬日里那抹斜阳。

    虽光泽熠熠,但很冷。

    她今日出门是为了上香祈福,故并没有着男装,而是穿着一身黄色襦裙,双臂带着白色薄纱丝带,丝带轻垂,飘飘欲仙。

    她身形纤细,连日光映出的影子都是细长的。

    她长相极美,本就很惹人注意,再加上两步外站立的青衣锦袍男子,只见他们暗潮汹涌,透着莫名的暧昧感,打趣的眼神更多了。

    此时的萧安辰眼眸中只有苏暮雪,除了她以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更看不见那些停下狐疑打量的人。

    他心情很难耐,是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总算把人寻到的喜悦。

    他冷白指尖微缩,唇角浅勾,轻柔说道:“阿雪,朕总算寻到你了。”

    萧安辰看着冷静自持,其实内心激动得不行,他恨不得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一点一点查看,看她好不好。

    苏暮雪杏眸似乎被日光蛰了下,有些烫,她微眯起眸子,眼神透着生疏,“公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苏暮雪给了吓傻的婢女一个眼色,示意赶快离开。

    言罢,她抬脚朝下走去。

    萧安辰知晓苏暮雪还气着,知晓所有错都在他,她不愿意理会他,那他跟着便好。

    今日的萧安辰同昔日的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以前的他都是以自为中心,只管他想做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分别这一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给予喜欢的人最大的尊重,也是爱的一种。

    他虽然跟着,但也没有跟在近,就那么不远不近地一路随行。

    苏暮雪不想同他说话,那好,不说。

    苏暮雪不想看他,好,不看。

    苏暮雪不想理会他,好,不理。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的,他觉不强求。

    前面婢女朝后看了眼,见青色锦袍男子还在跟着,小声道:“主子,他们还没走。”

    苏暮雪眼角余光打量到地上映出的缥缈黑影,眉梢拢起,“不用管那人,咱们赶快离开就好。”

    “若他们也跟来怎么办?”婢女问道,“他们不会要跟着咱们回府吧。”

    苏暮雪怎么可能让萧安辰跟着她回府,她之所以匆匆离开,是因那里人太多,讲话不方便,她是想把萧安辰带到无人的地方,好好细说一番。

    更是想让萧安辰明了,她已然不是一年前的苏暮雪了,更不是正曦宫那个逆来顺受的皇后娘娘。

    她享受到了自由的气息,谁也别想把她再关回牢笼里。即便是他,也不行。

    佑宁表哥说的对,她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幸福,唯有她幸福,才能让在意她的人安心。

    前方几步远外,是苏府的马车,但苏暮雪没朝马车走近,而是对婢女说道:“告诉明玉,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车前等我。”

    “可是小姐……”婢女不放心,“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会不会对小姐不利呢?”

    “不会,”苏暮雪叮咛,“不必寻我,等着便好。”

    话落,她顺着人流朝右拐了弯,后方的萧安辰也朝右拐了弯。前方是一处僻静的园子,青砖绿瓦,沐浴在晨曦的光泽中,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苏暮雪先一步进了园子,须臾,萧安辰也进了园子,这里僻静适合说些什么,苏暮雪停在一株梨树下。

    日光透过茂盛的枝叶斜射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绵延间到了她脚下。

    她踩在了影子上。

    萧安辰看着那道影子突然羡慕起它来,他情愿自己是那道影子,无论她想踩哪里都好。

    他也羡慕那株梨树,只因她手随意搭在了树干上,像是抚摸。他做梦都想让她抚摸他。

    不只树,荆州的一切他都羡慕,羡慕能同她一起享受日光洗礼的人,羡慕风里飘荡着她怡人的香气。

    方才在台阶上,她扶了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说实话,他甚至羡慕那名老者。

    羡慕她噙笑对她说话的样子,那是他许久未曾体会过的。

    萧安辰睥睨着她,没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抬眸的,蹙眉的,抿唇的,她的每个瞬间都刻在了他的心里。

    似乎,有了她的影子,他的心不那么痛了。

    “阿雪,”萧安辰情不自禁唤出声。

    苏暮雪收回手指,从腰间拿出帕巾,轻轻擦拭干净,她擦拭的很认真,擦拭完,把帕巾放回原处,屈膝作揖,“臣女见过陛下。”

    无论苏暮雪同萧安辰关系如何,他都是云风国的帝王,她自小饱读诗书,礼仪还是有的。

    “快平身,”萧安辰急切上前走几步,刚要碰触到苏暮雪的手,发现她后退了两步,他站在原地,声音放柔,“阿雪平身。”

    苏暮雪站起,眼神没有闪躲,“不知陛下来荆州所为何事?”

    荆州没有任何事需要萧安辰在意,唯有一人,那人刻在了他心上,时时刻刻牵动着他,也是她,让他死寂的心又活了过来。

    “阿雪,朕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苏暮雪淡淡道,“我是不会回帝京的。”

    萧安辰哪敢奢求她回帝京,只要她好好的便足矣,“不用,你不需要回帝京。”

    这点倒是出乎苏暮雪意料了,她本以为即便是抢,他也会把她带回去,倒是无关乎喜欢与否,只是单纯的不想自己的所有物流落在外面。

    “真的?”苏暮雪脚下踩上半截树枝,隐隐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踩在了萧安辰心上。

    萧安辰点头:“真的。”

    苏暮雪本以为需要费许久的唇舌,那既然他是这样的目的,后面也就省事多了,作揖道:“臣女在这里谢过陛下了。”

    一个臣女再次他们的关系拉远,萧安辰心莫名缩了下,他劝自己,不急,总有那么一天,阿雪会原谅他的。

    他上前走一步,打量着她,“你……好不好?”

    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不对,惹怒她。

    “陛下没看到吗,臣女过的很好。”苏暮雪噙笑回。

    萧安辰看到了,她脸颊红润,气色也好,眉宇间含着浅淡笑意,同人说话时嘴角扬起,透着喜悦。

    那是从心里散发出的喜悦。

    在皇宫那三年,她从未有过那样的笑容。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萧安辰轻笑一声:“看出来,阿雪很好。”

    没有他的日子,她过的很好。

    这个认知,让他心忍忍抽了下。

    但他面色如常,笑容越发大了,随口问道:“阿雪为何要来荆州?”

    他以为她会回答,因喜欢。

    苏暮雪敛去脸上的笑,眉眼平舒,“因为这里离帝京最远。”

    “……”萧安辰身体踉跄一下,离帝京远,也就是离他远,她是烦他了。

    苏暮雪微顿,随后又说:“依臣女看,还是不够远。”

    像是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莫名的萧安辰,想抚平她皱起的秀眉,这个想法冒出来时,他的手先一步有了行动,冷白修长的手指一把攥住了苏暮雪的胳膊,轻轻一扯,把她带到了怀里。

    他另一只手紧紧跟上,扣住她纤细的腰肢,让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苏暮雪没料到他会突然抱她,脸色微变,欲挣脱时,感觉到眉梢有热意袭来。

    灼得她一颤。

    她挑眉去看,是萧安辰指尖放在了她眉梢上,他动作轻盈的给她抚着,力道又轻又柔。

    连声音也缱绻动听,“马上要中秋了,一起过可好?”

    苏暮雪还未答,有疾驰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怒喝声:“谁,赶快放开。”

    萧安辰被飘来的疾风震开,双脚擦着地面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被树挡住才没摔倒。

    “阿六。”苏暮雪抬眸去看前方的男子,眸底溢出笑意,“你怎么来了?”

    阿六是表哥担心她在荆州被人欺负特意派来保护她的人,阿六武功极高,和阿五一样,都是她的护卫,之前表哥来信说有要事需阿六回去一趟。

    细想,阿六走了半月之久。

    “主子。”阿六一个闪身,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人已经挡在了苏暮雪面前,举起手中的剑,对着萧安辰,冷声道,“你是哪来的登徒子,敢对我家主子动手动脚。”

    萧安辰站起,眯眼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谁,”阿六一脸杀气道,“敢动我们少爷的人,你怕是活腻歪了。”

    萧安辰眼底蹦出寒光,轻启唇一字一顿说道:“你们,少爷的人?”

    第64章

    入秋后的荆州秋风和煦, 暖意洋洋,连拂在身上的日光都是暖的,可此时的萧安辰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眉梢骤然蹙起,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紧, 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眼神凌厉似箭矢, 像是要把人射穿, 下颌绷紧, 侧颜线条锐利如刀刃, 倘若眼神可以杀人, 对面的男子怕是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萧安辰沉声道:“你说她是谁的人?”

    阿六自幼在薛府长大, 是薛佑宁的护卫, 自入薛府后从未离开,这次是奉薛佑宁之命来保护表小姐的,他家公子说了, 表小姐不能有任何闪失。

    阿六谨记在心不敢忘却, 公子让他保护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人,表小姐和公子虽是表兄妹,但在阿六心里,公子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在意过,公子一定是喜欢表小姐的, 根据他多日的观察, 表小姐对公子也是极好的, 隔三差五一封书信。

    千里迢迢又是送吃食又是送亲手做的鞋子, 关系甭提多好, 是以说表小姐是公子的人, 一点都不为过。

    “我家公子。”阿六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睛瞪得很大,他跟着也瞪起来,比眼睛大吗,老子也不差。

    萧安辰用力压下心底纷涌而上的怒火,“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是——”

    “阿六,退下。”苏暮雪及时打断了阿六后面的话。

    阿六手里的剑依然举着,转头说道:“主子,你别怕,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废了他。”

    阿六武功确实不错,就是头脑过于简单,看事情只会看表面,好比眼下,他只顾着看对面的男子对苏暮雪动手动脚了,却没细细观察男子的穿着,还有他拇指上的玉扳指,那可不是一般的玉扳指,上好的和田玉,上面纹着龙形图案,乃是当今帝王之物。

    阿六不懂,但苏暮雪不会让他涉险,“退下。”

    “可是,”阿六眸光打量着萧安辰,见他神色冰冷,犹豫道,“主子,他会对你不利的。”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苏暮雪很少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同阿六说话,平日里,她把阿六当弟弟,“快退下。”

    “是。”阿六收好剑,不情不愿退到一旁,手指用力握着剑柄,随时做好厮杀的准备。

    萧安辰没心思理会拿剑的阿六,他深邃的眸光拂到苏暮雪身上,黑眸深处涌着莫名的情愫,他想过,这一年她也许会遇到喜欢的人。

    那个人知她的好,懂她的心,可事情真摆在眼前,他又无法劝说自己去接受。

    不,不行,她是他的皇后,即便她不想当这个皇后,他也不愿她和其他人在一起。

    蓦地,萧安辰脑海中浮现出苏暮雪和1其他男子相处的画面,心像是被刀戳了般疼。

    阿雪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他给躲在暗处的暗卫使了个眼色,眨眼间便出现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了阿六,萧安辰趁阿六分心之际,快步上前,拉上苏暮雪的手,朝前面的长廊走去。

    阿六见状要追,奈何围困他的黑衣人实在厉害,他只能先顾眼前,“主子,你等我,我马上来。”

    长廊弯弯绕绕,光斜射下来,映出一道道绵延的影,影子形状各异,交错到一起时像极了簇拥的人影。

    萧安辰无暇顾及眼前的一切,他急于知晓那个男子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人,是苏暮雪的何人?

    他都快要疯了。

    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再加重,倏地,他听到一声轻嘶,萧安辰回眸去看,发现是他攥的太紧,把苏暮雪攥疼了,忙放松了些力道。

    苏暮雪皮肤白,这才眨眼的功夫,腕间已然映出一道红痕,莫名的,她想起了在正曦宫时发生的事,用力挣脱出胳膊,“陛下还是同以前一样。”

    “……”这话对萧安辰来说宛若一把最锋利的剑,这一年来,他自认改了很多,把那些她不喜的陋习都改掉了。

    为何,为何她还是如此看他。

    “阿雪,朕不是。”萧安辰辩解道,“朕已经改了。”

    “改了?”苏暮雪轻撩衣袖,萧安辰看着她腕间的那抹红痕,心蓦地一颤,上前一把执起她的手,对着红痕那里轻轻吹拂。

    吹拂而来的风很凉爽,苏暮雪身子隐隐颤了下,抽出胳膊藏到身后,细密卷翘的长睫轻颤,“好了。”

    萧安辰从怀中取出一瓶上好的玉瓶,“这里面装着凝肤膏,来,你拿着。”

    苏暮雪因他的举动愣住,他何时身上会带这些东西,后来她还发现,不只这个凝肤膏,他身上还带着其他一些疗伤的药膏,都是些宫里的御用药物,一般都是给帝王用的。

    瓶瓶罐罐掉出来时,苏暮雪都有些惊住了,征愣睨着萧安辰。

    萧安辰喉结滚动,佯装淡定弯腰捡起,随后说道:“都是些防身的药物。”

    苏暮雪轻嗯了一声,他又说:“都是…给你的。”

    似乎怕她不收,他又找了个借口,“挺沉的,朕先替你拿着。”

    把东西塞进腰间,他打开折扇,轻扇了两下,待尴尬过去后,指着前方说“走吧。”

    苏暮雪没动,萧安辰知晓她的意思,“你护卫不会有危险的。”

    苏暮雪这才抬脚朝前走。

    萧安辰在身侧静静跟着,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两人都变得安静起来,苏暮雪是不想理会,萧安辰是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宁静。

    可到底还是破坏了,他们来到一间厢房前,萧安辰推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暮雪犹豫片刻,先走了进去。

    随后萧安辰走进去,他转身欲关门,苏暮雪出声制止:“不用关门,有事说事。”

    孤男寡女关一间屋子里算怎么回事,苏暮雪可不想落人话柄。

    这间厢房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椅子,虽简单,但看着很干净。

    萧安辰冷白指尖落在扇柄上,用力压了压,指腹都给压白了,他问:“那个人口中的公子是何人?”

    “嗯?”苏暮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眉梢挑高,听不出喜怒道,“和陛下有关系吗?”

    “……”萧安辰肩膀似乎抖了下,幅度不太,看不太出,他喉结滚动,压下那抹似药般的苦涩,强装道,“不方便告知?”

    不是不方便,是不太想说,苏暮雪轻点头,唇角勾起,“是。”

    方才她还冷着脸,说起那名男子后,她脸上浮现笑,那笑像是拢了春风的和煦,又像是裹挟着秋风的清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原本看到她笑,他该开心的,可现下他却开心不起来了。

    她笑,是因为那名男子,不是因为他。

    萧安辰心里又酸又涩,像是喝了个一缸醋,又如整个人泡进了海里,心都是沉甸甸的。

    “你心悦他?”天知道他问出这句话时,有多么难过,脑海里有道乞求的声音浮现,说不是,说你没有,阿雪,求你说没有。

    “是,”苏暮雪可能是怕刀子插的不够深,定定说道,“很喜欢。”

    薛佑宁是她表哥,自小看着她长大,她来荆州的所有都是他安排的,那些商铺能正常运行,也多亏了他的帮忙,掌柜是他帮着选的,伙计是他亲派来的。

    就连他的贴身护卫阿六,他也送给了她。

    他是她的哥哥,她当然喜。

    不过,她没想向萧安辰解释什么,他爱怎么误会是他自己的事,再说了,他在皇宫里还有王嫣然,她呢?

    她为何就不能有其他人。

    走了这一遭,接触了一些人,苏暮雪思想上也得到了改变,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不比男子差,生意也经营的红红火火,她不必看谁的脸色行事,做自己就好。

    这也是薛佑宁在信上经常对她说的话,原话是,我家阿窈很棒,不用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不过是臭男人,扔了就是。

    她也很认同表哥的话,臭男人嘛,扔了就好,根本用不着她为此伤心。

    “喜欢?”萧安辰脸色陡然暗了下来,身体倚上后方的桌子,桌子顶着腰际那里,痛感传来。

    萧安辰最后一次癔症,是在得知苏暮雪消息那夜,他从梦中惊醒,癔症发作,撞伤了腰,现下腰还是痛的。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衣襟有些湿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会?怎么会?”

    “陛下还有话要问吗?没有臣女要先离开了。”言罢,苏暮雪越过他朝门口走去。

    萧安辰拦住,手按在她胳膊上,问:“阿雪你骗朕的是不是?你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对不对?”

    苏暮雪被他捏疼了胳膊,皱眉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影子。

    忽然,有人冲了进来,指着他们说:“官爷就是他们杀了隔壁厢房的王员外,小的亲眼所见。”

    接着一女子跪在地上,“官爷,他们杀了我家老爷,求官爷为民妇做主。”

    “……”这幕发生的太快,萧安辰和苏暮雪同时愣住,一时没搞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杀人?杀谁了?

    一身衙役穿着的男子,对着身后的众人勾了勾手指:“来人,把他们给我带走。”

    后方出现几个衙役。

    萧安辰下意识护在苏暮雪身前,下颌抬高,眼神犀利道:“我看你们谁敢动!”

    正欲上前的官差被他的气势吓到,生生顿在那不动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继续哭诉:“官爷,我家老爷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未做过恶事,这两个人为了钱财杀害我家老爷,实属天理难容啊,官爷求您为民妇做主啊。”

    “谁杀了你家老爷,我们根本不认识他。”苏暮雪垂眸睨向跪在地上的妇人,“你怕是看错了吧。”

    “你,就是你们两个。”妇人未言语,躲在官差后的男子探出头,指指萧安辰又指指苏暮雪,眼珠子一转,跪在地上磕头,“官爷,真是小的亲眼所见的,就是他们两个杀害王员外的。”

    这种情况一时说不清,但有人证在,怎么也不可能让行凶之人跑了,为首的衙役道:“你们俩有话去跟青天大老爷说,来人,给我绑了。”

    本以为只是几个官差,后来苏暮雪才发现长廊里还站着十几个人,看来这次,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她给萧安辰使了个眼色,淡声道:“官爷别动怒,我们跟着去就是了。”

    萧安辰一张脸冷若寒霜,见衙役上前欲碰触他,他厉声道:“朕你们也敢碰,狗命不要了!”

    话一出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官差在荆州当了一辈子差,从未见过帝京里来的官,听说帝京的官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一个个耳大肚肥,他眯着眼看向眼前自称朕的男子,心道:诓我,你才不是。

    “朕?”官差冷笑两声,“我还是朕呢。”

    他摆摆手,“行了,别挣扎了,你官爷我也不傻,来人,把这个自称朕的,给我多绑了两道,这人怕是的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呢。”

    萧安辰:“……”

    萧安辰周身现出杀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既然说不通,那你们的狗命真不用留了。”

    “大大胆,你还敢杀官差不成。”衙役吞咽下口水,“我看你,你才是不想活了。”

    官差人太多,杀出去希望不大,再说,他们本没有杀人,若是硬闯伤了人,那杀人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苏暮雪以后还要在荆州久住,可不想担着个杀人的罪名,她上前一步拦住萧安辰,淡声对官差说道:“好,我们跟你们走。”

    她白皙如玉的手指扣在萧安辰的腕上,若是平时,苏暮雪断然不会同他如此亲近。

    萧安辰所有的怒气似乎在这“一握”中,烟消云散了,心情豁然开朗,倏然觉得,能同她关一起也是极好的。

    他唇角隐隐勾了下。

    第65章

    衙役瞥了眼萧安辰, 见他唇角轻勾露出浅笑,忍不住翻翻白眼,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真当他们荆州府的大牢是那么好近好出的啊, 想出来,不得把你八层皮么。

    他冷声呵斥:“行了, 别磨蹭了快走吧。”

    苏暮雪所有注意里都在那个妇人身上, 思绪千回百转, 恍惚间看着妇人有几分眼熟。

    但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想的太投入也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听到衙役的话, 思绪才回笼, 垂眸间她看到自己正手指正攥着萧安辰的手腕, 指尖紧随, 忙收回了手。

    暖意乍然消失,萧安辰眉梢微不可闻地皱了下,他瞄了眼方才说话的衙役, 要不是时机不对, 眼前这人是应该闭嘴的。

    太聒噪了。

    即便是商人打扮,萧安辰也难掩一身王者气息,看人的眼神犀利如剑,莫名让人胆颤。

    衙役也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头一次被行凶人的眼神吓到,他挺挺胸, 梗着脖子说道:“瞪什么瞪, 你有眼睛我也有, 我瞪你。”

    “行了, 快走!”

    苏暮雪偏头睨了萧安辰一眼, 然后两人一同朝门外走去, 行至门口时,苏暮雪刚要迈步,萧安辰伸手拦住了她,他提袍率先走了出去,确定没有危险后,侧眸给了苏暮雪一个眼色。

    苏暮雪抬脚走出。

    衙役怕扰了安泰寺的清净,没走大路,走的小路,这样正好可以避开上香的人群。

    远远的,阿六便看到了苏暮雪,他掩在树后,随时做好了上前营救的准备,苏暮雪挑眉朝他这边看过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事来的蹊跷,怕是有人设下的圈套,她现在还不知晓背后之人的用意,不能打草惊蛇。

    还有,萧安辰应该是秘密出京,为何他前脚到荆州后脚便有命案找上,这也太巧了。

    幕后之人到底是为了陷害她,还是萧安辰还尚未可知,眼下只有等,等母幕后之人现身,应该不会太久。

    她怕阿六乱来,第二次对他摇了摇头,阿六虽很担心,但主子不让动,他也只能听令。

    他把剑又慢慢插进了剑鞘中。

    苏暮雪这边示意阿六不要轻举妄动,另一边萧安辰也给暗卫使了个眼色,要他们退下。

    暗卫躲在暗处,齐齐点头,随后隐藏在灌木丛中。

    苏暮雪眸光落在了后面的推车上,上面躺着一人,那人身上盖住白布,是那位死掉的男子。

    据悉他被杀时就在他们隔壁的厢房,怪不得她同萧安辰讲话时,隐约听到了闷哼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只是那时,她没想到隔壁厢房会有人,故此也没想去查看。

    但事情巧就巧在,为何那个男子会呆在他们隔壁的厢房?还有他是来做什么的?

    她那个夫人怎地就自己一个人,为何没有婢女陪同?

    苏暮雪想的太入迷,半晌后发现,另一辆笼车里的萧安辰正在端详着她,他眉梢轻扬,眉宇间隐隐含着笑意,漆黑的眸子淌着光,微弯的眼尾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看着还挺开心。

    怪不得衙役看他像看傻子,还真是个大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发呆。

    苏暮雪不能制止他看她,但她可以不给他看,她转身面向另一侧,眸光落在衙役身上,这名衙役看着年龄小,似乎更好说话些。

    她试探问:“官爷,你们发现死者时,他因何而死?那间厢房内可有打斗的痕迹?他——”

    “你们杀的人,打斗的痕迹自己不知道么?”年轻的官差还没说什么,旁边那个年长的先插话了。

    “……”苏暮雪知晓现在同他们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干脆也不辩解了,遂,又把身子转了过来。

    抬眸间,猝不及防的和萧安辰眸光撞到了一起,苏暮雪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隐隐颤了下。

    这段路程还算顺利,期间没出任何差错,苏暮雪和萧安辰一同入了荆州衙门大牢,不知萧安辰如何同狱卒周旋的,总之最后,他和苏暮雪关在了一处。

    还好酒好菜的招呼着。

    为了狱卒问:“爷还有什么需要的,你都告诉小的,小的去办。”

    这不是苏暮雪第一次进大牢,那年她曾陪同萧安辰一起入过大牢,皇家天牢,酷刑严厉,一次受刑,她半条命都没了,身上有几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不过荆州府的大牢同皇家大牢很不一样,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萧安辰拿出帕子擦拭干净碗筷,放苏暮雪面前,又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菜,轻抬下颌,柔声说道:“来,吃点。”

    苏暮雪眼见半垂,看向了面前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其中还有一道醉仙鸭,看样子像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她垂眸盯着,并未拿筷子。

    萧安辰单单看着她,便欣喜得不行,眼尾轻扬,勾出一弯淡淡的弧,她没动,他执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只鸭腿,随后又给她夹了只鸡腿,然后是藕片。

    她喜欢吃藕,有那么一段日子里,不知是为了找寻她的身影,还是其他,他也喜欢上了吃藕,每道菜都要有藕。

    吃的次数多了,周嵩也以为他喜欢吃藕,直到某日他饮了酒,斜倚着廊柱,对着明月喃喃自语道:“不是朕喜欢,只是她喜欢罢了。”

    后来,他把她的所有喜好刻在了心里,吃着她喜欢吃的饭菜,做着她喜欢做的事。

    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她的影子。

    没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当影子,唯有苏暮雪,他甘愿当她的影子,一辈子的影子。

    “尝尝看,都是你喜欢吃的。”萧安辰柔声细语道。

    苏暮雪不太习惯同他坐一处用膳,眼睑垂下又抬起,淡声道:“臣女不饿,陛下自己吃吧。”

    “不喜欢吗?”萧安辰问的小心翼翼,“不喜欢朕命人再去换。”

    “不用。”不是不喜欢眼前的饭菜,是不习惯眼前的人,他能消失么?答案是不能。

    苏暮雪悠悠道:“臣女不饿。”

    “不饿啊。”萧安辰执起汤匙,“不想吃,那喝汤吧,这道莲藕排骨汤也是你喜欢喝的,来,你看看味道如何。”

    他把汤盛好,放她面前,伸手说道:“尝尝。”

    昔日的萧安辰一向唯我独尊,眼睛里哪会看到其他人,今日的他不同了,满眼满心都是苏暮雪,恨不得用柔情蜜意把她包围起来。

    他其实挺想抱她的,他想告诉她,他有多想她,有多悔恨那三年,他想求她给他机会。

    但话到嘴边,对视上她无波无澜的眼神后,他又说不出口了,她现下气着他,肯定不想听他说那些。

    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她心情好的时候再言明。

    萧安辰直勾勾睨着苏暮雪,生怕看少了会如何似的,也想把这一年给补回来。

    他盯得太直白,苏暮雪有些不适,作势要站起身。

    萧安辰按住她的手,冷白修长的手指覆上她手背,“你别动,朕不看就是了。”

    说着,他转身看向了另一处,眼角余光见苏暮雪还是不吃,干脆站起来,走到了另一侧。

    这里除了那张椅子外,他哪里都不想坐,就那么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抱胸站着。

    狱卒以为他又有事要交代,屁颠跑过来,谄媚说道:“爷,有事么?”

    萧安辰正烦着呢,脸色很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一会儿送些干净的被褥来,那种江南织锦的被褥最好。”

    “那个啊?”狱卒挠挠头,“爷不好办呢,这里是牢房,没有那样的。”

    “爷有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是没法弄到,荆州没有。”

    “……”

    荆州离帝京很远,地方算不上富庶,当初苏暮雪选择在这里生活,也只是看中了这里的距离,她需要则一处离帝京远的地方。

    这里除了距离外,还有一处也很符合她心意,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腌臜事,且她喜欢栽种花草,这里气候也合宜。

    萧安辰冷声道:“那便换些干净的被褥来。”

    狱卒:“好,小的马上去办。”

    苏暮雪喝完半碗汤,放下汤匙欲寻帕子擦拭,垂眸间有帕子伸到她眼前,那是一块布料质地上乘的帕子,是帝京之物。

    蓦地,头顶上方传来清冽的男音,苏暮雪听到萧安辰说:“给,用朕的。”

    苏暮雪顿住,卷翘的长睫先是慢眨了一下,然后又快速地眨了下,她缓缓抬起眸,杏眸里倒映着光,如碧波般诱人。

    他一下子陷进了她水漾的眸子里,思绪翻滚,胸口涌出莫名的情绪,恍惚间,心跳快了起来。

    他这颗心还从未因谁跳的如此快,苏暮雪是第一人。

    跳着跳着,萧安辰脑海中倏然蹦出那个叫阿六的身影,接着是他说的话,他说阿雪是他们公子的人,他们公子到底是何人。

    他靠得太近,四周都是他衣衫上的清香,苏暮雪被怡人的香气笼罩着,一时忘了反应,就那么抬着下颌看了半晌。

    直到牢房门打开,狱卒搬着被褥进来,放下后,他道:“爷,您看看行不行?”

    萧安辰思绪被打断,一脸的不高兴,“可以了,你走吧。”

    狱卒点头哈腰退出去,接着是牢房上锁的声音,再然后什么声音也没了,这间牢房同其他犯人的牢房没在一处,只关押这他们两个。

    萧安辰见苏暮雪手搭在桌子上没动,情不自禁的,倾身探过来,执起她手,细细擦拭。

    苏暮雪反应慢了些,他擦拭完她的左手,欲擦拭右手时,她才回过神,手缩回地很快,眉梢敛起,“不用,我自己可以。”

    萧安辰指尖缩了下,强颜欢笑道:“好。”

    于是,他看着她从怀里取出帕子,看着她慢慢擦拭,而他手中的帕巾再也未送出。

    说不出心里是苦涩多,还是失落多,或许都有吧,萧安辰睨向她的眼神,含了一抹异样。

    这抹异样落在苏暮雪眸中,被她解读为:萧安辰不高兴了。

    似乎他以前就是这样,他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她喝汤药如此,侍寝更是如此。

    苏暮雪边想事情边站起身,起身动作太快,碰到了桌子,身子下意识避让间,朝一侧倒去。

    “阿雪,小心。”

    萧安辰把她抱了个满怀。

    第66章

    萧安辰紧紧揽着她, 冷白指尖若有似无碰触到了她轻软的腰肢,隔着衣衫,他感觉到她轻颤了一下。

    情不自禁地, 他也跟着颤了下。

    他是心在颤。

    萧安辰知晓他应该放开她的,可是他贪恋着这得来不易的拥抱, 舍不得松开手, 指尖又下滑了些, 拂到了她不知何时垂下来的手背上。

    细腻光洁的触感, 惹得他喉结滚了下, 胸腔除了胀痛外还多了一抹甜意, 这样的亲密拥抱, 已经好久不曾有了。

    昔日, 她每每主动投进他怀里时,他从未感觉到欢喜,相反, 脑海中想着这或许是她的计谋便心生不悦。

    他不悦时最直接的做法, 就是把她推开。

    几乎在她靠近的瞬间,他便把她推远了,一次两次,至于到底多少次,萧安辰自己并不记得。

    起初是排斥后来则成了习惯,除非是他主动, 不然, 苏暮雪很难近他的身。

    眼下的萧安辰想起昔日的种种别提多后悔了, 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为何眼盲心盲, 惹的阿雪伤心。

    真是该死。

    苏暮雪挣扎着站起来, 从他怀里退出,发生了两次同样的意外,她有些介意,脚步后退,特意把两人的距离拉大。

    地牢没有窗户,只有外面燃着的火把,昏黄的光斜射进来,落在两人间,成了那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苏暮雪在沟壑的这端,萧安辰在沟壑的那端,楚河汉界分的清清楚楚。

    萧安辰的心像是被捶了下,呼吸有那么一刹那是停滞的,胸口传来痛意,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扇柄上落下深深的痕迹。

    他手指可能是方才拉扯间不小心划伤了,这要是周嵩在的话估计又会大呼小叫。

    萧安辰垂眸睨了一眼,随后淡然收回视线,要是流血能换回苏暮雪,他甚至愿意血流成河。

    但,他知晓是不可能的。

    苏暮雪打破了牢房内的安静,她瞥到萧安辰手指流血了,淡淡说道:“陛下不是带着药么,你手流血了,正要涂抹上。”

    这句话之前,萧安辰整个人像是缀在冰窟了,朝思暮想的人是他如蛇蝎,不愿离他近一分,他心伤难耐。

    这句话之后,萧安辰瞬间活了过来,眼尾轻扬,黑眸里溢着耀眼的光,“阿雪是在关心朕么?”

    这个想法,让他雀跃无比,比那年洞房花烛夜还让他欢喜。

    “陛下多虑了,”苏暮雪语气平和眼神无波,“臣女只是不希望陛下有什么意外,毕竟这里只有臣女和陛下两个人,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臣女也脱不开身。”

    意思明了,不是关系,只是怕你出事被牵连。

    萧安辰刚刚还拂在脸上的笑意,转瞬没了,眸底燃起的光如被风吹灭了般,深邃的眸子如黑潭。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放心,”萧安辰淡声道,“你不会出任何事的。”

    苏暮雪对他的保证不置可否,若不是因为他,她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说到底,还是他惹来的。

    他的承诺,一向做不得准。

    她上过当,已然学乖了。

    苏暮雪不想和他说这些,转移话题道:“陛下知晓是何人所为吗?”

    “有些眉目,但还不确定。”萧安辰双手负在身后,眉宇间淌着抹冷意,他抬高下颌看向上方,眼神犀利道,“过了今夜便能知晓幕后之人是谁。”

    苏暮雪不知他为何笃定过了今夜便能一切真相大白,难得的没有反驳他,顺着他话说道:“若真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

    接着她又道:“臣女家里还有人等着臣女归家呢。”

    她说这话时,眼底浮现笑意,卷翘的长睫颤动着,眼神都是温软的,像极了春日里的那第一道光。

    不其然的,萧安辰把她口中的家人,和那个公子联想到一起,会是他吗?

    那个让阿雪心心念念的人。

    萧安辰鼓足勇气问道:“你的家人……”

    “哦,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苏暮雪站累了,重新坐到椅子上,“我们一直在一起。”

    “……”萧安辰负在身后的手指无人注意时用力攥紧,掌心深处现出若干道掐痕,重的那两道,隐隐有血渍溢出。

    他下颌紧绷,一时难以接受苏暮雪有“家人”的事,她、她本该是他的。

    “阿雪……”萧安辰再出声音时,才意识到,有些哑了,喉咙深处涌出血腥味,他怕吓坏她,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他不能在苏暮雪面前犯病。

    “有事?”苏暮雪慢抬眸看过来,眼神太过平静,像是看陌生人,至少在对方眼里,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神情。

    实则……

    还是有些不同的。

    苏暮雪斜睨着萧安辰,看着他苍白的脸,眉梢很轻地皱了下,随后又舒展开,“陛下身子不适的话,还是坐下先歇歇吧。”

    萧安辰绷着腿僵着步子走过来,弯腰坐在了苏暮雪对面,他腰上有伤,是以坐下的动作慢了些。

    “陛下还没吃,快吃吧。”苏暮雪淡声道。

    “好。”萧安辰执起筷子,也不知夹了些什么菜,便塞进了嘴里,见苏暮雪一直瞧着他,他吃完这道又吃了另一道。

    他现在听话的样子,像极了乖巧听话的幼童。

    苏暮雪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还以为他是太饿了,其实,他只是想做些让苏暮雪开心的事,只要她开心,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吃得很快,苏暮雪见状双眉皱到一起,心说:只是多久没用膳了,怎地饿成这样。

    萧安辰被呛住了,脸颊泛红,鼻尖上冒出汗,苏暮雪抿了下唇,执起汤匙给他盛了半碗汤,放到了他面前。

    萧安辰那刻死寂的心,如浇灭的星火瞬间燃起。

    阿雪还是在意他的吧。

    苏暮雪不知他想法,若是知晓的话,怕是那碗汤已然洒地上了。

    隐约的,牢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人的呼唤声:“主子啊,主子您怎么样了?您真是吓死奴才了,奴才要不活了。”

    周嵩趴在牢房外,边拍打边唱起来,若不是时机不合宜,苏暮雪还真想给他来点掌声。

    比醉仙楼里说书的先生还会演。

    “行了。”萧安辰吃东西的心思都被周嵩搅合没了,不过,他还是喝完了苏暮雪盛给他的汤,一滴不剩,都喝了。

    那副样子,还真像几日不曾用过膳食的。

    “主子,您怎么就那么喝了啊,那汤有没有问题呀?”周嵩大惊小怪道,“怎么不让奴才试试,万一有……”

    周嵩说着说着看到了苏暮雪,随即愣住,脸上闪过错愕的神情,就说主子怎么会突然出事的,原来又是同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

    他淡声道:“小姐。”

    苏暮雪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知晓周嵩不喜欢她,很好,她对他也心存芥蒂,是以,样子都懒得做了,应都没应。

    周嵩:“……”

    萧安辰站起身,走上前,“东西呢?”

    周嵩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恭敬呈上。

    萧安辰接过,打开,就着光看起来,随后交代道:“让暗卫们在外面给朕守好了,若是出了任何差错,都别想活。”

    周嵩:“遵命。”

    周嵩领了命令出去,远远的还能听到萧安辰同苏暮雪交谈,“阿雪,汤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喝点?”

    苏暮雪回到的很干脆,“多谢,不用。”

    周嵩一个趔趄,差点吃了一嘴土,普天之下,也唯有皇后娘娘敢同陛下这样讲话。

    真是,大胆。

    周嵩前脚刚厉害,阿六和明玉便跑了进来,苏暮雪听到脚步声,缓缓抬眸看过来,见是阿六和明玉,心下一喜,起身走上前。

    明玉担心地眼睛都红了,“小姐,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他敢。”阿六恨恨道,“小姐,他们若是敢动你一根手指,你告诉属下,我去杀了那人。”

    “好了阿六,我没事。”苏暮雪柔声道,“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阿六瞥见牢房里除了苏暮雪还有萧安辰,双眉拧到一起,“小姐,怎么那个人贼人也在?”

    萧安辰寻着声音看过来,脸上哪还有一丝同苏暮雪讲话时的柔情,眉宇间如覆着一层冰霜,看一眼,能让人心猛地一跳。

    他幽暗深邃的眼眸里透着杀气。

    苏暮雪淡声制止,“阿六休要乱讲,那位可是帝京的大官。”

    “我管他什么官。”阿六性子直,看不到明玉一直在给他使眼色,定定道,“反正他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主子要离他远些。”

    阿六一根筋怎么也说不通,苏暮雪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随后,苏暮雪问道:“钱庄茶行粮铺可有不妥?”

    明玉回:“奴婢已派人去查看,没有不妥。”

    苏暮雪提着心缓缓放下,“那便好。”

    她从怀里掏出东家信物,麒麟图案的玉佩,叮嘱道:“明玉你离开这里后,记得派人去各个铺子把掌柜们都找来,就说东家有事要吩咐。”

    她把玉佩塞明玉手里,“要他们这段时日把铺子看好了,若是遇到寻衅滋事的人,可直接报官,切记不可惹事,一切事宜,等我回去后再定夺。”

    明玉握紧玉佩,“是,小姐。”

    阿六离开时还是有些不放心,抬高下颌给了萧安辰一个挑衅的眼神,又叮咛苏暮雪,“主子,属下给公子飞鸽传书了,主子放心,公子很快会赶来带主子出去的。”

    苏暮雪:“好。”

    萧安辰把阿六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苏暮雪明明说她的家人在府里,为何方才那个男子又说给公子飞鸽传书??

    难道是……

    他口中的公子,其实并不在苏暮雪府里而是在另一处?!

    阿六可能觉得眼神还不够,对着萧安辰说道:“你离我家主子远点,不然我们公子来了不会饶你。”

    “你们公子?”萧安辰指尖顿了下,唇角淡扬,“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怕是来了也无济于事。”

    阿六:“你……”

    “好了阿六,快去办事。”苏暮雪催促道。

    阿六被明玉牵着胳膊,不情不愿离开。

    萧安辰端坐在椅子上,唇角淡扬,莫名觉得,今日的汤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阿雪。”他悠然一唤。

    苏暮雪慢慢转身,迎上他含笑的眸子,浅浅送出一句话:“陛下莫要同阿六一般见识,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护主了些,见不得陌生男子靠近我。”

    萧安辰:“陌生?谁?”

    苏暮雪:“陛下啊。”

    “……”原来,他同她来说,是陌生人。

    第67章

    三更天时, 外面传来打斗声,狱卒急匆匆跑过来,边打开牢房的锁边说道:“爷, 你们快走吧,外面打起来了。”

    狱卒同萧安辰不识, 但他有个救命恩人在禁卫军任职, 白日那位恩人找上他, 说要他照拂两人, 还给了他一锭银子, 并交代道, 若那两人想要什么, 他尽心去操办即可, 事情办好了,以后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

    狱卒有自知之明,对飞黄腾达没什么期翼, 一家老小安安生生足矣, 他收下了那锭银子,并按照恩人的指示伺候着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爷。

    狱卒也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恩人算是他见过的最富贵的人,既然是恩人托付的人,那一定很重要。

    他把门打开,对着萧安辰说道:“外面的人很多, 厮打的很凶, 爷你们别耽搁了, 快走吧。”

    萧安辰手指折扇定定站着没动, 侧眸睨向苏暮雪, 淡声道:“你找来的人?”

    “不是, ”苏暮雪问道,“不是你的人?”

    萧安辰问狱卒:“何时了?”

    人命关天的时候,狱卒也不知晓这两人不赶快跑在这问时辰究竟是为了何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子时。”

    约定好的时辰还未到,萧安辰和苏暮雪对视一眼,撩袍弯腰坐下。

    “……”狱卒傻了眼,这什么情况,怎地不走反而又坐下了。

    狱卒刚要说话,萧安辰回头睨向他,“给朕,给我们来壶茶水。”

    狱卒眨眨眼,听到外面的厮打声更激烈了,抖着腿说道:“爷不走么?”

    “不走,”萧安辰执起折扇对着掌心轻拍两下,神情淡然道,“去端茶水来。”

    “是。”狱卒抿抿唇,领了命令走出牢房,远远的还能听到他轻嗤声,“都火烧眉毛了,还喝茶,帝京里来的人就是古怪。”

    苏暮雪坐在萧安辰对面,语气淡然道:“不是你的人,也不是我的人,陛下认为是谁的人?”

    “等抓住了就知道了。”萧安辰唇角轻勾,露出淡笑,似乎已经好久没同阿雪着这样闲适说话了,他很珍惜眼前的时光,想在同她多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她想说,他便陪着。

    之前的阴霾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萧安辰在心里告诫自己,眼下的机会来之不易,与其吃醋生闷气,不与多与她交谈,这样也好拉近关系。

    他脚不动声色间悄悄朝前移了移,鞋尖抵在了桌子上,只要再向前移动一点,便能碰触到她的脚。

    莫名的,萧安辰心跳加快,后颈那里一片湿热,掌心也隐约溢出汗,他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不经意间瞥到了衣摆,发现他的衣摆若有似无碰触着她的衣摆。

    隐隐的,萧安辰的心底生出喜意,似乎这样的碰触与他来说也是极开心的。

    火把映出昏黄的光,光影拂到他们身上,地上落下两道缥缈的影,影子挨得很近,像是簇拥着。

    萧安辰眸光落到影子上,唇角扯出一弯浅弧,连日来的奔波疲惫在这一刻得到缓解,好像,只要同她在一起,他心都是雀跃的。

    许是盯着那处太久,苏暮雪也注意到了,缓缓低头去看,须臾,她眉梢一蹙,脚下意识朝后移了移,身子也跟着向后倾了倾。

    簇拥的影子就这么生生分开了。

    她似乎怕退避的不够多,让他产生什么想法,遂,再次站起身,直到狱卒进来,她也没坐下,就站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靠墙垂眸深思。

    苏暮雪来荆州一年之久,虽同官府也发生了些事,但到底都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而且无人知晓她便是几家店铺东家,她在荆州也没有任何仇人,是以幕后之人应该不是为她而来。

    不是她,那只能是……

    她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端坐着喝茶的男人,褪去了明黄朝服的帝王,依然难掩那身尊贵之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身为王者的气息。

    只是……到底是何人有如此大胆,敢对帝王动手?

    夏萱想起了进来听到的那些传闻,在永安寺祈福的太后娘娘这段时日身子不适,一直在民间寻找良医。

    听闻已有许多医者前去治病,不知,这两者可有牵连,若真是太后所为,那刻真就是礼法不容了。

    但愿太后娘娘不要犯傻才好。

    她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萧安辰何时走近的,直到脸上传来热意,她才回过神,眼睑慢抬,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偏着头一脸浅笑地注视着她,冷白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茶盏,袅袅热气扑面而来,她身子下意识后倾。

    苏暮雪忘了,她正抵着墙,属于退无可退的境地。

    萧安辰不知是被外面的厮杀声扰了心智,还是一早便想这么做了,又朝前跨了一大步,他挡住了斜射进来的氤氲光线,像是把她圈禁在一方天地。

    垂在身侧的手若有似无间同她的手相抵。

    没敢太明目的碰触,假装不知,他的手背贴上了她的手背。

    一触即离,在她微蹙眉时,他已然退开,萧安辰举高茶盏,“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到底是牢房,终日不见日光,里面阴冷的很。

    苏暮雪锁着他眸,只觉得他花样百出,一会儿是膳食,一会儿是热茶,这可不像昔日的他。

    “现在的陛下,到有点叫臣女不识了。”苏暮雪淡声道。

    “那阿雪觉得是现在的朕好,还是以前那个?”萧安辰含笑问。

    苏暮雪聪明着呢,他话音方落,她便猜出了他的用意,想让她夸他,很难。

    她意识到他再次靠近了些,脚尖轻移,趁他不备时从他身侧走出,淡声道:“好不好,要百姓说了算,不如陛下出去后,自己问。”

    暖玉温香离开的太快,萧安辰心底生出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心脏隐隐抽了下,更像是被针戳出细密的洞。

    她到底何时,才不会再避开他呢。

    萧安辰眸底生出异样,他背脊挺直,转身时异样已然消失不见,“阿雪说的极是,得百姓说好才行。”

    他面上虽含着笑,但心到底还是难过的,负在身后的手五指并拢,攥成拳头,指尖深陷进掌心深处。

    萧安辰抬脚朝前走去,后来他发现,但凡他前进一步,苏暮雪必定后退两步,他若表现的太急切,她退避的会更快。

    最后,萧安辰止步于苏暮雪三步前。

    苏暮雪不想同他说些什么好不好之类的话,转移话题道:“陛下是不是已然猜出是何人所为了?”

    “阿雪觉得是谁?”萧安辰问。

    苏暮雪折回桌子前,指尖轻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

    萧安辰没看她的,也轻蘸茶水写下一个名字,缥缈的光照上来,只有两个相同的模糊的字。

    太后。

    半晌后,外面的厮打声停止,有人走进来,是白日关押萧安辰和苏暮雪的衙役,见他俩安好,长吁一口气,对狱卒交代道:“把这两人给我看好了,明日大老爷就要审他们,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的命。”

    狱卒点头哈腰:“是是是。”

    衙役转了一圈后,转身离开。

    关门声传来,苏暮雪问道:“你的人得手了吗?”

    萧安辰撩袍坐下,“应该得手了。”

    果然如萧安辰所料,暗卫得手,已然把劫狱的人全部擒获,这十来名黑衣人劫狱可不是为了让萧安辰生,而是要把他带到另一处,杀死他。

    暗卫用最残酷的手段审问出想要的结果,便立刻来报。

    五更天时,狱卒被人叫醒,他揉揉眼,待看清来人后,笑着说道:“恩人,是您呐。”

    他急忙把门打开,王放走进来,“他们人呢?”

    狱卒说道:“我带恩人去。”

    狱卒在前面带路,王放在后面跟着,时不时朝四下看一眼,待见到萧安辰时,抱拳作揖道:“主子。”

    萧安辰走上前,淡声问:“如何?”

    “这是那些人的供词。”王放道。

    萧安辰接过,垂眸细细看去,看完他没像之前那样收起来,而是走到苏暮雪面前,交于她看。

    苏暮雪没接,狐疑打量着他,眸底浮现疑惑。

    王放提醒:“主子,那个不可……”

    萧安辰冷冷一个眼神射过来,王放缩了缩脖子。萧安辰挑眉,“给。”

    苏暮雪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字,双眉渐渐拧到一起,抬眸问道:“她到底是为何?”

    “不甘,愤怒,想找听话的傀儡取而代之,想做女皇。”萧安辰边说边朝前看去,似乎透过牢房,他看到了那年帝京皇宫里,他跪在冰面上,太后对着他敦敦教诲,“以后说话做事切记要仔细些,不要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

    “儿臣只对母后说心里话。”

    “对哀家,也不要。”

    “……”

    “行了,跪着吧,何时知晓错了再起身。”

    他养在她膝下,可她对他从未有过半点喜爱。

    萧安辰剑眉拢起,沉声道:“王放。”

    王放跪地:“是。”

    萧安辰:“带着朕的尚方宝剑去永安寺,把供词给她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王放:“遵命!”

    萧安辰这尊佛请进来容易,请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当荆州知府张同得知属下误抓了从帝京来的大人,抖着腿亲自来了地牢。

    他没见过龙颜,但认识的帝王手上的玉扳指,尤其是龙图腾花纹栩栩余生,除了当今帝王能戴的,何人还敢戴。

    张同双腿一软,栽到在地上,伏地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负手而立,眼神犀利,冷冷呵斥一声:“张爱卿竟是这样办差的,倒真是叫朕刮目相看了。”

    张同:“……”

    据悉那日张同昏死过去两次,醒来后,颤颤巍巍跪在萧安辰面前,“臣有罪,臣该死。”

    有没有罪,该不该死,定会有人来定夺,萧安辰离去时只说了一句,“记得做个好父母官。”

    张同跪在地上,看着远去的身影,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苏暮雪也一同离开的,问他道:“为何不治张同的罪?”

    萧安辰淡声道:“为官方面,他还尚可。”

    萧安辰来荆州前,专门让人查询了荆州这一年来的大小事宜,张同虽不算好官,但到底有几次护住了荆州的一众百姓,他相信,经过今日之事,他应该会顿悟的。

    言罢,他朝前走去。

    苏暮雪站在后方睨着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有些许的不同了。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有马车停在门口,萧安辰停住,指尖缩了缩,到底还是说了什么。

    “一起用早膳可好?”

    他说此话时,握着折扇的手指攥的很用力,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喉结连着滚动两下,漆黑的瞳仁里闪过期翼的光泽。

    他用期盼的眼神注视着苏暮雪,希望她看到两人昨夜相处了一晚的份上,能不要对他那么决绝。

    从未有过的不确定在心底蔓延开,无人知晓,萧安辰有多紧张。

    苏暮雪轻启唇,刚要回,台阶下方传来声音,“不必了,阿窈要同我一起用早膳。”

    第68章

    白色高大骏马上跳下一人, 那人着一袭白衫,乌黑发丝被红色丝带束着,腰间别着一只玉笛, 他边取下玉笛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甚至连衣摆都一动未动。

    他长的很俊逸, 一双漆黑的眼眸, 眼尾处有颗黑色的小痣, 日光拂到他脸上, 映得那颗小痣尤为晶亮。

    “公子。”阿六看到来人, 高兴地跑下台阶, “公子, 您总算是来了。”

    “表哥。”苏暮雪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扬起笑,她提起裙裾朝下走去,隐约带起一股风, 风里夹杂着她身上的清香。

    萧安辰侧眸睨向台阶下方的男子, 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流淌出莫名的敌意,下颌紧绷,握着折扇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周身像是笼罩在冰窟里,惹得周围的人心颤。

    “主子。”周嵩轻唤了一声。

    萧安辰回过神,面色恢复如常, 他抬脚朝下走来, 眸光一直落在下方男子身上, 走近后, 说道:“阿雪, 这位是?”

    “公子,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一直缠着主子的人。”阿六凑到薛佑宁耳边嘀咕了一句。

    薛佑宁淡笑,抱拳作揖道:“在下薛佑宁,是阿窈的表哥。”

    阿窈?

    萧安辰不解地看向苏暮雪,他从不知晓她还有其他的闺名。

    萧安辰收回眸光,淡声道:“既然是阿雪的表哥那便不是外人,自家人说话不用过于拘谨。”

    “阿窈,我的马车在后面,你在里面呆了一夜肯定也乏了,你先去马车上等我。”薛佑宁没回答萧安辰的话,柔声对苏暮雪说道,“我一会儿就回。”

    苏暮雪轻点头:“好,我去马车上等你。”

    她走时侧眸看了萧安辰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萧安辰本欲唤她,接触上薛佑宁冷冷的眼神后又停了下来,人是他支走的,想必他是有话要说。

    萧安辰也屏退了左右。

    薛佑宁在苏暮雪走远那刹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又冷又沉,似乎连日光都照不进眸子深处。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里面翻滚着漩涡:“昔日她爱慕你,愿舍弃自由陪你入宫,我虽劝说一二,但还是允了,她是我薛府至宝,是我呵护手心里的人,本以为你会好好善待她,岂料你处处与她为难,让她受尽冷落和□□。她性子要强,不想家里人担心,每每寄回书信,都说过的很好,不必牵挂。”

    薛佑宁转身面对萧安辰,冷声道,“我本以为她确实如信中所言,过的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实则不是,你既不喜欢她,当年为何还要娶她。”

    “既然娶了她,为何不好好待她。”

    “你欺她亲人不在身边,对她做尽凌虐之事,现下后悔了,想追回了,哼,晚了。”

    薛佑宁眼神森冷道:“从今以后阿窈我来护,你——,不配!”

    “我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纵使你是天下之主又如何。”薛佑宁冷笑,“想杀我是不是?好啊,你杀啊,我今日若是死在你手里,那你这辈子休想再和阿窈在一起。”

    他向前跨一步,淡笑:“陛下,要试试吗?”

    试试看,在阿窈心里,孰轻孰重?

    萧安辰脸色铁青地睨着薛佑宁,看着他眸底浮现的那抹笑意,很想亲手把他撕碎了,这个人在同他争阿雪。

    萧安辰言辞犀利道:“就凭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朕便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怎么?想让薛府上下老小一起陪葬么?”

    薛佑宁下巴轻抬,“死有何惧!”

    萧安辰:“好,很好,但你放心,朕不会要你命的。至于你说的朕配不配,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朕与阿雪有三年夫妻情谊,你……有么?”

    “朕自知有错,今后必会好好待她,你只是她表哥,没资格替她决定什么。”

    “若朕没记错的话,当年给苏将军寄来书信劝说他同意这门亲事的那人是你吧。”

    “薛佑宁,你已然在三年前做出选择了。”

    “是你先舍弃她的。”

    “所以,你才是那个最不配的人。”

    你配不上阿雪,更配不上他亲自动手。

    “哈哈。”薛佑宁嗤笑出声,“是么,那不如比一比如何?我要同阿窈一起用早膳,陛下还要跟吗?”

    话落,他转动手中玉笛,转身离开。

    苏暮雪不知他们要说什么,还是有些不放心,下来寻人,见薛佑宁走过去,笑着迎上来,柔声唤道:“表哥。”

    薛佑宁脸上哪还有一丝不悦,他眼尾轻扬,唇角沁着浅笑,一手握笛,一手负在身后,光风霁月、玉树临风说的就是他。

    似乎连地上的影子都同常人不同,多了抹俊逸感。

    他们交谈声顺着风流淌到萧安辰耳中,萧安辰听到薛佑宁问:“怎么下来了?”

    苏暮雪含笑回:“想表哥了,来迎迎你。”

    薛佑宁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夸她,“真乖。”

    苏暮雪一脸娇羞,“表哥,我不小了,不要摸头。”

    “好,阿窈是大人了,不摸。”薛佑宁满眼都是笑意。

    他们笑得多欢快,萧安辰的心便有多痛,曾几时她对他也是这样柔情蜜意,会挽着他的胳膊撒娇。

    是他,亲手把这一切毁了。

    炙热的光线落到萧安辰脸上,像是在他眉宇间狠狠劈下一刀,明暗参半的脸一半淌在光影中,一半缀在深渊里。

    一如他此时的心,周围除了瑟瑟风声再无其他。

    他恨。

    他悔。

    好像风里依然夹杂着欢笑声,即便马车离去了很久,依旧在耳畔回荡,萧安辰身心俱惫地倚靠在软垫上,端着茶盏的手指有些抖。

    须臾,茶水溢出。

    周嵩急呼:“陛下。”

    萧安辰撩起眼皮示意他闭嘴,他眸光落在了烫红的手背上,比起手背的痛,心痛才是最难捱的。

    活该他受。

    “派人跟着薛佑宁,朕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萧安辰冷声交代。

    周嵩:“是。”

    黄鹤楼

    苏暮雪给薛佑宁斟好茶水,佯装不在意问道:“表哥方才同他讲了什么?”

    薛佑宁端起茶盏低头轻抿一口,抬眸,迎着她的视线,淡声道:“他?哪个他?”

    “表哥知晓我说的是谁。”苏暮雪莞尔一笑。

    薛佑宁握着茶盏的指尖一顿,眼睑微垂又抬起,“阿窈还是在意他,嗯?”

    “没有。”苏暮雪柔声道,“只是好奇表哥会同他讲些什么,不过我想提醒表哥,以后还是离那人远些好。”

    “阿窈在关心我。”

    “你是我表哥,我当然要关心你。”

    “那他呢?”

    “他什么?”

    “你还在意他吗?”

    薛佑宁端起茶盏时,眸光落在了外面,隐约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唇角轻勾,问的越发直接。

    “阿窈还喜欢他吗?”

    “不喜欢。”苏暮雪眸光落到窗棂外,街上人很多,她托腮看着,语气淡然道,“前尘往事,我早已忘却了。”

    外面的身影生生顿住。

    薛佑宁眉梢挑高,引着她继续往下说:“总归是夫妻,怎可会忘得一干二净,我猜,阿窈心里还是……”

    “没有,”苏暮雪托着下颌的指尖隐隐缩了下,回答的不似方才淡然,“不会再有的。”

    “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传来,薛佑宁浅浅一笑,仰头一口饮尽茶水,莫名觉得,今日的茶水甚是好喝。

    “主子,主子您慢点。”周嵩差点追不上,气喘吁吁道,“主子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萧安辰脸缀在暗影中,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像是燃着火,沉声道:“不吃了。”

    他听到苏暮雪那席话后,哪还有心思吃下去。

    “主子在船上便没有怎么用膳食,到了荆州急着去见人也没吃,昨日又被关……”周嵩顿了下,“不用膳会饿坏的,不若奴才买些,带回去吃。”

    萧安辰衣袖轻甩,“不吃。”

    “……”周嵩心里一咯噔,得,又开始了。

    萧安辰自虐的行为时有时无,严重时,能把自己饿上一天,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周嵩本以一天后会好,谁知还不行,没办法,他打听到苏暮雪的住处后,亲自上门求人了。

    求她能见见陛下。

    事有凑巧,周嵩去的时机不对,苏暮雪外出了,周嵩后来才知晓,她是同她那个表哥一起郊外游玩了。

    荆州有条很长的河流,从城中穿插而过,平日里总会有船只载客,供游人赏景,今日苏暮雪便是同薛佑宁外出赏景了。

    他们坐在船上,悠闲品着茶,薛佑宁是烹茶高手,苏暮雪的茶艺还是同他学的,今日他烹茶,她来喝,好不惬意。

    阿六抱着剑守护在船头,一盏茶后,他弯腰进了船舱,“公子。”

    薛佑宁:“何事?”

    阿六看了苏暮雪一眼,薛佑宁道:“但说无妨。”

    阿六:“有船在跟着咱们。”

    几乎话落的刹那间,有东西撞上了船头,船左右摇晃了两下,苏暮雪身子不稳朝一侧倒去。

    薛佑宁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阿六晃动着身子说:“属下去看看。”

    他们此时不在城中,在郊外的游玩,船只行驶到了正中央,无论从看向哪个方向都是一眼望不到边。

    先前还有几只船同他们一起游玩,此时那些船只都没了,只剩那只最可疑的。

    苏暮雪刚稳住身子,船头传来厮打声,薛佑宁沉声道:“阿窈你在这里坐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去。”

    “可是我——”

    “没有可是。”薛佑宁握了下她的手,“等我回来。”

    苏暮雪指尖微缩,“表哥你要小心。”

    薛佑宁轻点头,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片刻后,船摇晃的更快了,苏暮雪隐约还听到了细碎的声音,好像是从船底发出的,然后她看到,船底被戳破了洞,又水突突冒上来。

    “表哥。”她唤了一声,可惜外面打斗声太大,她的声音小,无人听到。

    苏暮雪前后观察一番,去船头的距离明显要比船尾远,她选择去船尾。她站起身,踉跄着朝船尾走去。

    刚走到船尾,船只剧烈晃动起来,她脚下不稳,身子跟着左右摇摆,几次快要跌下船时,又直起身,心跳还未平复,下一波颠簸再次袭来,这次船摆动的比方才还厉害。

    苏暮雪感觉到身子在向后倾倒,她幼时被水淹过,是以很怕水,眼见要掉到水里,她伸出手胡乱拉扯。

    挣扎间,她似乎扯住了什么,暖暖的,滚烫,是一个人的胳膊。

    她抬眸去看,阳光有些扎眼,她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人的脸有些模糊,仿若镀了一层光。

    她定睛又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张清隽的脸,剑眉星目,长得极好看,她听到他说:

    “阿雪别怕,朕来了。”

    是萧安辰。

    第69章

    苏暮雪今日出行穿了件黄色牡丹纹襦裙, 外搭天蓝色广袖长褙,风袭来,裙摆随风轻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她思绪处在征愣中,斜倚在萧安辰怀里, 抬眸睨着他看了好半晌。

    河水再度荡起, 波涛涌来, 船只摇晃的更剧烈。

    萧安辰胳膊圈着她腰肢, 把人揽在怀里, 眉宇间流淌着担忧的神色, 见苏暮雪许久未言, 以为她受惊过度, 出声再次安抚。

    “阿雪放心,朕在这,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

    男人眉梢蹙着, 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他如深海般深邃的眸子里流淌着耀眼的光。

    苏暮雪被那团光紧紧包围着,她细密卷翘的长睫很慢地眨了下,眸底像是有什么一闪而逝,太快,她自己都尚未捕捉到。

    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莫名颤了下, 恍惚间, 心跳也跟着快了一拍。

    不太确定, 也许是受到惊吓的原因。

    船头的厮杀声更甚, 船只摇晃的太厉害, 苏暮雪回过神,说了声谢谢,从萧安辰怀中站起。

    刚起身,又晃了下。

    她再次跌进了萧安辰怀里,萧安辰顺势揽住她的腰肢,隔着衣衫有热意袭上,苏暮雪轻轻颤了下。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出两道影,他们贴合的很近,就着水面看过去,仿若拥抱在一起。

    “主子。”周嵩挥了下胳膊,“主子,这。”

    周嵩站在甲板上,示意船夫再靠近些,等两艘船靠到一起后,他说道:“主子,快过来。”

    苏暮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萧安辰揽着腰肢一跃,跳到了另一艘船上。

    站稳后,萧安辰缓缓松开手,细看下,还能看到他指尖移开得很慢,若不是怕惹苏暮雪生气,实则,他是不想放手的,就想这么地老天荒地抱着她。

    在萧安辰松手的瞬间,苏暮雪退到了一旁,两人间的距离大到中间还能站立一个人。

    她拘谨的样子,好像方才的拥抱是幻想出来似的。

    萧安辰眸色沉了沉,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再抬眸时,眸底仿若淌着春风,说话依然轻声细语。

    “里面有茶水和吃食,你先进去吃点。”

    薛佑宁还在船上和人厮杀,苏暮雪哪有心情吃东西,她边看着前面的船只边摇头,“不必。”

    萧安辰知晓她担忧什么,淡声道:“朕已派人去救你表哥了,你不必担忧。”

    苏暮雪回眸,有些不太相信听到的话,狐疑道:“真的?”

    “朕何须诓骗你。”萧安辰努努嘴,“你看。”

    苏暮雪挑眉去看,当真看到有人再次上了船,萧安辰说道:“那是朕的暗卫。”

    帝王暗卫从不轻易现身,他们是帝王在暗处的影子,执行着帝王不未人知的命令,就连苏暮雪也是第一次见这些暗卫。

    萧安辰竟然为了表哥做到这种程度,他到底是为何?

    “别误会,朕可是不为他。”萧安辰对薛佑宁没有一丝好感,不杀他已然算开恩了,至于救人吗,纯碎是看在苏暮雪的面子上,他不想让她为任何人伤神。

    苏暮雪:“那是为何?”

    萧安辰凝视着她,深邃的眸里潋滟丛生,他眼尾淡挑,唇角淡扬,“你。”

    苏暮雪:“……”

    苏暮雪抬眸,和萧安辰的眸光对视上,前者一脸茫然,后者一脸笑意。

    萧安辰知晓,他这些年从未对苏暮雪说过让她欣喜的话,他决定了,以后会多说些,把那些年没有说过的话都悉数讲给她听。

    苏暮雪垂在广袖下的手指莫名缩了下,越发觉得今日的萧安辰同平日的他不同。

    曾经的他,每每见她都会冷着一张脸,几时这样带着笑意同她说笑,为了她?

    他更从未说过这样让人心颤的话。

    她狐疑打量着他,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既然看不懂,干脆不想了,她屈膝作揖,“那臣女代表哥谢过陛下。”

    萧安辰伸手去扶她,指尖刚碰触上她的衣袖,她再次避开。他手指顿在那里,轻轻缩了缩,看来,还是不行。

    他睥睨着她,心说:阿雪,到底要朕如何做,你才肯重新回到朕的身边呢?

    回答他的唯有风声。

    苏暮雪所有思绪都在对面船只身上,听着厮打声,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心道,表哥,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所幸,大家都无恙,苏暮雪正焦灼等待时,薛佑宁从船头来到船尾纵身一跃跳到了苏暮雪面前,拉过她的手,一脸担忧道:“阿窈,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暮雪打量着薛佑宁问,“表哥呢,有没有伤到?”

    “无碍。”薛佑宁话语温和道,“阿窈放心,那几个贼人还伤不到我。”

    言罢,他紧跟着轻嘶一声,这声惹得苏暮雪红了眼睛,“表哥,怎么了?”

    她执起薛佑宁的手,翻开他的衣袖,腕间有道伤痕,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着,血液流淌而出,看着便叫人心颤。

    苏暮雪双眉拧到一起,唇畔颤抖着问:“是不是很疼。”

    薛佑宁浅笑,“不疼。”

    “骗人。”苏暮雪眸底拂上一层雾气,眼尾都是变红了,“走,咱们要赶快去医治。”

    她抬眸对萧安辰说道:“麻烦陛下让你的人把船驶回岸边。”

    萧安辰对视上苏暮雪焦灼的眼神,心狠狠缩了下,莫名的醋意翻滚上来,须臾,胸口像是燃起火。

    滔天大火,不知如何熄灭。

    “好。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撇嘴,轻哼一声,随后转身朝船尾走去。

    船在水面上行驶得很快,苏暮雪的所有心思都在薛佑宁身上,根本看不见坐在一旁的萧安辰,连他说的话都未听到。

    萧安辰端着茶盏的手就那么定格住,也不放,也不退,他像是在跟自己怄气般,抬眸睨着对面说话的两人。

    苏暮雪还是一脸担忧:“表哥,你再忍忍。”

    薛佑宁给她递上糕点放她手里,“我没事,来,吃块糕点。”

    苏暮雪吃不下,但她不想让表哥担心,还是吃了,吃得急喉咙一阵痒。

    萧安辰见状再次道:“阿雪,喝茶。”

    他倾身把茶盏放苏暮雪面前,指尖刚退开,便听到薛佑宁轻咳了一声,苏暮雪偏头睨着他,“表哥,怎么咳嗽了?”

    “无碍。”薛佑宁说道,“许是船上风大。”

    苏暮雪:“那你喝杯茶暖暖身子。”

    她去斟茶时发现她面前有杯茶水,用指尖触了下杯壁,温度正好,她端起茶盏,放到了薛佑宁手里,关切道:“表哥快喝。”

    那杯茶是萧安辰给苏暮雪的,转手被她给了薛佑宁,周嵩远远看着,险些没被气死,皇后娘娘怎么回事啊,看不见陛下很伤心吗。

    呜呜。

    萧安辰何止伤心,简直是郁结难舒,心像是被搅碎了一样,阿雪为何就是看不到他呢。

    苏暮雪何止在船上看不到他,下船后依旧看不到他,她和薛佑宁头也没回的一起离开,至于萧安辰这个救命恩人,她怕是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前方人影成双,他孤单影只独立船头。

    暗卫走过来,“主子。”

    萧安辰:“何人所为?”

    暗卫:“杭州那边的商户派人来刺杀的,月前薛佑宁抢了对方的生意。”

    “真的是因生意?”萧安辰双眸紧眯,“没有其他事?”

    “逮到的杀手是那样交代的。”暗卫道。

    萧安辰:“继续去查,看看到底因为生意还是其他别的事?”

    暗卫:“是。”

    萧安辰抬脚欲下船,蓦然想起一件事,又顿住,“那些杀手武功如何?”

    暗卫:“一般。”

    “那薛佑宁呢?”

    “深藏不露,属下暂未看出他师从何处。”

    “杀手可能伤到他?”

    “不能。”

    萧安辰冷声道:“给朕去查,一定要查出他的身份。”

    苏暮雪同薛佑宁一起回了府,阿五找来大夫,包扎好伤口后,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苏暮雪还是有些不放心,等大夫走了后,一直问薛佑宁,“除了胳膊其他地方可还有事?”

    薛佑宁宽慰:“没有,只有这处有伤。”

    苏暮雪提着的心缓缓放心,“那便好。”

    薛佑宁看她衣角上染了血,淡声道:“阿窈忙了许久,快去洗洗换身衣衫。”

    苏暮雪也注意到了衣角上的血渍,轻点头:“好,我梳洗完后再来看表哥。”

    她前脚离开,阿六后脚进门,转身把门关上,低声道:“公子。”

    薛佑宁起身走到桌前,撩袍弯腰坐在椅子上,“如何了?”

    “除了一人逃跑外,其他人都……”阿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劈开一室的暗寂,拂到那张阴戾的脸上,“找到那人,然后,杀了。”

    阿六点头,抱拳作揖:“是。”

    抬眸间他无意中看到薛佑宁腕间包裹的纱布,一脸愣住,“主子你受伤了?”

    “无事。”薛佑宁似乎不愿多谈,“记住让你办的事,另,派人盯着驿馆。”

    阿六:“是。”

    阿六出去时,回眸看了眼,实在不明白公子的伤是因何而来的,那帮杀手武功确实不弱,但根本不是公子的对手。

    他又看了一眼,接触到薛佑宁的眼神后,抬手挠了下右耳,随后把门关上。

    薛佑宁眸光落在受伤的胳膊上,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想起自己拿刀挥下时的情景,脸上的那抹笑意更深了。

    萧安辰,阿窈是我的,我不会再把她让给你。

    萧安辰刚回到驿馆,侍卫来报,知府张同求见。萧安辰摆了摆手,张同走进来,跪地道:“陛下,关于王员外被杀一事,臣已然审问清楚,这是口供。”

    周嵩走近,伸手接过,转身交给萧安辰,萧安辰打开,慢条斯理看着。

    张同道:“是他夫人把他骗至安泰寺伙同姘夫一起把人杀了,另,臣已命仵作验尸,确实同罪妇所言丝毫不差。”

    “只是这么简单?”萧安辰问道。

    张同抬手擦拭下额头溢出的汗,颤颤巍巍道:“那依陛下之言……”

    萧安辰指尖微动,似是想起什么,淡挑眉:“就按照你说的结案吧。”

    张同:“是。”

    等张同出去后,周嵩走近,递上茶盏,“陛下认为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萧安辰伸手接过,低头轻抿一口,“当然。”

    “那依照陛下之意,他们这是?”周嵩不解道。

    “弃卒保车罢了。”萧安辰抬眸睨向窗外,看着满园秋色悠然说道,“既然不能拿朕怎么样,干脆舍这卒,待日后寻找其他机会。”

    “那这样,陛下更不能放过那个妇人了。”周嵩蹙眉说道。

    “一介妇人怕是什么也不知,单纯被人利用罢了。”萧安辰放下茶盏,“阿雪那怎么样了?”

    周嵩抿抿唇:“请了大夫给薛佑宁治了伤,现下……”

    他顿住。

    萧安辰:“现下如何?”

    周嵩心一横也不再瞒着,“现下一行人正在后院放风筝呢。”

    言罢,萧安辰手边的茶盏掉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第70章

    苏府后花园里一群人在围着阿六放风筝, 苏暮雪同薛佑宁坐在凉亭下饮茶,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果子,是薛佑宁命阿六去买的, 都是苏暮雪喜欢吃的。

    苏暮雪在薛府住的那三年,胃口也被养叼了些, 最喜吃城南那家糕点铺的桂花糕, 每每薛佑宁都会让下人提前备好。

    薛老夫人常说:“佑宁啊, 你都把阿窈惯坏了。”

    薛佑宁轻笑着回:“阿窈是我妹妹, 我当然要宠着她。”

    只怪造化弄人, 若不是那年生意出了纰漏他赶去云城处理, 又岂会让阿窈离开薛府, 倘若阿窈不曾离开薛府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薛佑宁眉梢渐渐蹙到一起, 瞥见苏暮雪含笑的眼神后,才又放缓,露出淡笑。

    “来。”他把盘子推到苏暮雪面前, “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苏暮雪拿起一小块放嘴里, 细细咀嚼,边吃边点头,咽下后,莞尔笑起,“好吃。”

    薛佑宁自小便宠她,长大后更甚, “好吃多吃些。”

    “表哥也吃。”苏暮雪拿起一块递到薛佑宁面前, 阿六远远看见, 想提醒苏暮雪, 他家公子最不喜吃这些甜糯的果子, 话还未说, 只见薛佑宁接过苏暮雪手中桂花糕放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吃起来。

    阿六:……见鬼了。

    苏暮雪给薛佑宁斟好茶水,叮嘱说道:“表哥腕上有伤,要仔细些,大夫给的药记得喝,不可像从前那样,每次服药偷偷倒掉。”

    倒药的事苏暮雪以前撞见过几次,问他为何这样做?他说是因汤药太苦,苏暮雪从来没想过,一向沉稳的表哥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不免轻笑出声,后来还威胁他,若是下次再倒她便告诉外祖母。

    薛佑宁为了哄她不要告诉外祖母,那段时日一直在给她送吃食,后来她才知晓,表哥哪是怕她告诉外祖母,只不过是担忧她思念爹爹换着法的哄她开心。

    表哥对她,当真是极好的。

    “好,我听阿雪的。”薛佑宁见她鼻尖上都是汗,想也没想伸手便朝她鼻尖伸去,眼见要触山,苏暮雪身子下意识后倾了一下。

    薛佑宁手指顿在那轻颤了下,淡声道:“你出汗了。”

    苏暮雪微顿,随后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干净,脸上笑意未褪,待他依然如从前那般亲厚,“表哥还是那样细心,以后表嫂有福了。”

    薛佑宁眸底闪过一抹异样,稍纵即逝,他淡笑着说道:“谁都不会有阿窈有福气的。”

    “是,阿窈有表哥疼爱,确实无人能及。”说话间,苏暮雪执起茶盏低头轻抿一口,“好茶。”

    薛佑宁也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嗯,确是好茶。”

    都是懂茶的人,他们从茶艺说到了经商之道,又从经商之道说到了为人之道,薛佑宁静静听着,眸底流淌着赞许的神情,他的阿窈长大了。

    也出落的更可人了。

    睨着苏暮雪,他想起了萧安辰,心道:狗皇帝还真是暴戾天物,不过也好,没有他的放手,哪来他的可乘之机。

    薛佑宁含笑睥睨着苏暮雪听她细讲最近发生的事,说到最后,他淡声问:“你同他……”

    苏暮雪知晓他说的是谁,打断道:“断无可能。”

    薛佑宁心中一喜,但面上没有表现出,云淡风轻道:“也好,阿窈如此优秀,以后定能遇到如意郎君。”

    苏暮雪没想再嫁人,她只想做那空中的鸟自由自在飞翔,不想多提什么,转移话题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不急。”薛佑宁喝完茶盏中的茶水,他已经等了这些年,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

    阿窈高兴便好。

    两人随后又聊了些其他的,薛佑宁见多识广说了很多苏暮雪不知道的事,她听得津津有味,浅笑出声时,护卫来报,有客访。

    苏暮雪顿住,侧眸问道:“何人?”

    护卫把手中之物呈上,是枚玉扳指,是萧安辰之物。

    苏暮雪接过,想起萧安辰救她之事便也没有拒绝,“把人带去正厅。”

    护卫:“是。”

    苏暮雪站起身,“表哥,你先去歇息,我去去就来。”

    薛佑宁脸上依然挂着笑,轻点头:“好。”

    待苏暮雪转过身,他脸上笑意消失不见,随后轻嘶出声,“啊。”

    苏暮雪停下,再次转过身,扶上薛佑宁胳膊,“表哥可是身子不适?”

    “不知为何腕间一阵疼痛。”薛佑宁脸上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他柔声道,“不够阿窈不用担心,我回去歇歇便好,阿窈还是赶快去见客要紧。”

    他这副样子苏暮雪哪有心情见客,示意守在一旁的护卫搀扶起薛佑宁,“表哥,我送你回房间歇息。”

    “可是——”

    “无碍,他想等便等,不想等可以走。”

    薛佑宁慢慢步下台阶,无人注意时,嘴角噙上一抹得逞的笑,他的阿窈还是更在意他。

    正厅中,萧安辰已然饮了两杯茶,没等来苏暮雪倒等来了大夫,阿六探出身子引着路,“大夫,这边请。”

    大夫跟上。

    周嵩等人走后,低声道:“主子,这府里的人也太没规矩了,您都在这等半个时辰了,他们还没人来,要不让奴才去——”

    “不必。”萧安辰打断道,“等着便好。”

    这一等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阿六把大夫送了出来,脸上已没了方才那副紧张的神情,等把大夫送走折返进厅中时,看到萧安辰还在瞥了下嘴,淡淡道:“我家主子今日有事不方便见客。”

    周嵩问:“何事?”

    阿六故意气人道:“我家主子在照顾公子呢,没空同你见面,你还是走吧。”

    言罢,把苏暮雪交给他的玉扳指放到了萧安辰面前的桌子上,“好走,不送。”

    “……”周嵩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萧安辰脸色冷凝道:“你家主子在哪?”

    “干嘛?”阿六梗着子回,“我不是说了吗,我家主子在照顾公子没空见你。”

    阿六还没猜出萧安辰身份,把他当成了觊觎苏暮雪的登徒子,对待登徒子你就不能有好脸色,他再次说道:“我们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马上离开。”

    萧安辰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今日是来见苏暮雪的,没见到人怎么可能离开,给了身侧护卫一个眼色,护卫挡在了阿六面前。

    萧安辰抬脚朝里面走去,沿着长廊一直向东走,中途看到了两个小丫鬟,问道:“你家小姐呢?”

    帝王之威向来没谁能抵挡住,丫鬟伸手颤颤巍巍指向后方的厢房,“在哪里。”

    萧安辰走出长廊,沿着石子小路走了一段,越过假山,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阿窈别忙了,我无碍。”是薛佑宁的声音。

    “欸,表哥你别乱动,你赶快躺好了。”苏暮雪走到床榻前,按住正要起身的薛佑宁,叮嘱道,“刚大夫可说了,伤口有化脓的迹象不可大意,要你卧床歇息。”

    “我没那么娇弱。”

    “那也不行,阿窈会担忧的。”

    谈话声顿了片刻,随后薛佑宁问:“阿窈这么担忧我?”

    “当然。”苏暮雪轻点头,“阿窈很担忧你,所以,表哥要好生养着才是。”

    薛佑宁心里一暖,转上了苏暮雪手,“阿窈,谢谢你。”

    四目相对,苏暮雪眼底清澈如水,没有一丝其他的涟漪,反观薛佑宁眼神深沉如海,里面翻滚着波浪。

    “啪。”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萧安辰跨步走进来,垂眸间一眼看到了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双眉拧到了一起,怒意生上心头,眨眼间又把他压了下去,不行,他不能对阿雪发怒。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眸光落到苏暮雪脸上,淡笑道:“唐突了。”

    “既知唐突,陛下应该先出去才是。”薛佑宁没松手的意思,依旧那么握着。

    苏暮雪是完全忘了反应,思绪都落在了萧安辰身上,见他眉眼含笑一步步走近,刚要说什么,胳膊猛然被他拉住,用力一扯,她跌进了他怀里。

    接着,他手揽上了她的腰肢,把她带离榻前,在她发怒前,又松手,退开,速度很快,快到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然松手了。

    她这时若是再发怒,倒显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现下的他很君子地离她一臂远,别说肢体了,就是影子都没触碰到一起。

    她若是揪着方才的事不放,倒显得她没话找话说了。

    苏暮雪恢复如常,清冷道:“陛下没走吗?”

    “朕在等你。”以前的萧安辰惯喜欢让人猜,从来不把心中所想告知,现在的他不是了,心中想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你在船上受了惊吓,朕担心你有不适。”

    “臣女很好,没有不适。”苏暮雪疏离道,“表哥要歇息,陛下若是无其他事还是先走吧。”

    “谁说朕无事,朕有事。”萧安辰眸光从薛佑宁脸上滑过,再次落到苏暮雪脸上,瞧着她红润的气色,心隐隐安了些,“案子的事。”

    他道。

    “案子怎么了?”

    “有些细节,张同还要问上一问。”

    说话间,护卫再次来报,说知府大人派人来请。

    苏暮雪睇向萧安辰,萧安辰淡笑道:“既然知府派人来请,那朕同阿雪一道去。”

    “哦,对了。”萧安辰睥睨着床榻上的薛佑宁淡笑道,“你好生歇息,不必起身。”

    薛佑宁起身是想拦住苏暮雪,被萧安辰这样一说,好像是送他,薛佑宁眉梢皱起,还未说话,苏暮雪先开了口,“表哥你好好歇息,我去去就来。”

    “阿窈——”

    “表哥有事可以找阿六去办。”

    苏暮雪安抚了几句,转身走出房间,随后对门口的丫鬟叮嘱道:“照顾好表公子。”

    丫鬟回:“是。”

    张同其实挺懵的,一个半时辰前他从驿馆回来,刚看了些卷宗被告知一会儿派人去城西的苏府。

    陛下有令,他不敢不从,忙派人前去,随后又被叮嘱说要谈谈案子的事,案子不是结了吗,还要谈什么。

    他轻笑两声,示意眼前两位尊神,“来,喝茶,喝茶。”

    苏暮雪来这里可不是喝茶的,她道:“大人不是有案子的事需要问么?”

    “案子啊……”张同侧眸看向萧安辰,“臣有事需要问么?”

    萧安辰勾唇淡笑,“张爱卿说笑了,我们是你派人找来的,你有没有要问的,自己不知吗?”

    张同:“……”他是真不知啊。

    好在张同脑子转得还算快,轻咳一声:“对,确实有要问的,不过案情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他说着再次看向萧安辰。

    萧安辰接话:“正好我们今日有空,大人可以尽情问,多久都可以。”

    张同点头,“既然这样,不若咱们先用膳,您看……”

    萧安辰没说话,眼神睇向了苏暮雪,张同也跟着看过来,“苏小姐你说呢?”

    苏暮雪淡声道:“大人去用膳我们在这里等着便好,等大人用完膳再谈也可。”

    他用?

    他自己用?

    他不活了吗?

    张同哎呀一声,拍了下脑门,“这样好了,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苏暮雪启唇道,“不——”

    萧安辰开口道:“很好,那我们就陪张大人一起用午膳顺便分析案情。”

    ……

    用膳间,张同借故有事离开了房间,走出房门后,他停住,转身藏在了门后,看着帝王殷勤服侍,嘴角抽了又抽,摇摇头,没眼看啊。

    苏暮雪望着像小山似的饭菜,出声制止:“好了,不要再给我夹菜了。”

    萧安辰听话地放下筷子,“好,不夹。”

    苏暮雪翦羽轻颤,她不是看懂萧安辰的心思,但是她不会让自己再一次陷入那样的困境中,“陛下,我说过了,我们没有可能了。”

    萧安辰嘴角爬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我知道。”

    苏暮雪挑眉:“知道你还……”

    萧安辰目光灼灼睨向她,“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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