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苏暮雪来杭州的这一路顺风顺水, 萧安辰就没那么好运了,一路状况不断,几次险遭黑衣人暗算, 都在关键时刻脱险,身边护卫死了三分之一, 暗卫也伤了几个。
萧安辰胳膊中剑, 好在有随行的太医跟着, 及时得到了医治。除去受伤昏迷那十来日, 之后的日子, 他都没怎么睡, 闭上眼便会梦到苏暮雪置身在火海中, 那幕太噬心, 好像要死了一样。
有那么几晚,他都不敢闭眼,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海水发呆,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听到浪花拍打船身发出的轰鸣声。
他在声音里保持着清醒,一日复一日,直到坚持了五日,五日后,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恰巧被前来送膳食的周嵩看到。
周嵩手一抖, 盒子掉到了地上, 脸色惨白, 跪地急呼道:“陛下, 陛下。”
他梗着脖子使劲喊:“太医, 太医。”
太医急匆匆赶过来, 帮着把人扶到榻上,又是把脉,又是施针,之后是长达三日的昏迷。
这三日里,萧安辰很不好,癔症再次发作,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也不太识人,嘴里一直念着:“阿雪,阿雪……”
三日后,身上的伤有所好转,周嵩提着的心刚要放下,突然发现,帝王白日很好,夜里又不好了。
那日周嵩去送汤药,推门走进去,船舱里没人,周嵩放下药碗出去寻人,在甲板上寻到了萧安辰。
海风萧萧,他负手而立,黑眸直直看着远方,脚下海水翻腾,浪花席卷而来,隐约浸湿了黑色靴面。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脚跟轻抬朝前走去。
周嵩见状,惊呼一声:“主子。”
萧安辰仿若未闻,脚下步子未停,继续朝前走,脚下海水越发多了,衣摆飘荡间也沾染上。
暗处护卫几个跳跃来到甲板上,在周嵩赶到前一把抱住了萧安辰,“主子。”
萧安辰游离的思绪在这刹回过神,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护卫,护卫松手,“主子,您没事吧?”
萧安辰沉声道:“无事。”
周嵩急急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主子,您要吓死奴才啊。”
事实上,萧安辰并不知晓自己做了什么,他眼睫上淌着银白的月光,脸也被月光衬得有几许斑白,黑眸里漾着暗沉的光泽,神色凛然。
“主子,奴才送您回去。”周嵩上前,搀扶着萧安辰的胳膊,两人一同回了船舱。
由于昨夜在甲板上吹了太久的风,翌日,萧安辰病了,发热梦魇,傍晚才堪堪醒过来。
睁开眼的第一句是:“阿雪在哪?”
周嵩回道:“娘娘在杭州呢,主子莫急,咱们几日后便能到杭州,继时主子便能见到娘娘了。”
许是听闻快要见到苏暮雪,萧安辰焦灼的心缓和了不少,吃药也不再推拒,太医激动道:“好好,这样下去,陛下不日便能痊愈。”
萧安辰为了早日康复也做了很多努力,平日他最讨厌吃那些苦的汤药,在船上这几日都按时服用,还有那些药膳,他都一一吃下。
总之,只要太医交代的,他都会照做,五日后,萧安辰身子大好,众人的心这才放下。
不过,放早了,又有了突然状况。夜里,有小船悄悄靠近,船上下来几名黑衣人,猫着腰,每个船舱挨个找。
在最里侧的船舱找到了正在背着门睡觉的人,那人盖着锦被,锦被到腰肢处,露出那身紫色的团龙纹龙袍,他胳膊搭在身上,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绽亮的光泽。
几名黑衣人相视一眼,随后举着剑跑过来,用力朝躺着的那人砍去,王放一个跃起从榻上下来,杯盏落地,守候在船舱外的护卫把黑衣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知道中了埋伏,说了声:“杀。”
其他黑衣人拼死反抗,这种力量悬殊的搏斗最终以黑衣人失败而收场,他们相视一眼,咬碎口中的毒药,倒在了地上。
萧安辰站定在舱门外,衣袂飘扬,定定看了眼,“把人都扔了。”
王放道:“陛下,不追查了吗?”
萧安辰低头把玩玉扳指,“这么极力想我死的,除了八王叔朕想不出还有谁,这几个死士身上不会有任何线索的。”
果不其然,黑衣人身上什么都没有。
入睡前,周嵩端来安神汤,“ 陛下。”
萧安辰问道:“还有几日到杭州?”
周嵩回:“后日便能到。”
萧安辰端着汤碗的指尖微缩了下,眉梢轻扬,后日?后日他便可以见到阿雪了。
喜悦充斥在心间,一路来的疲劳因脑海中那抹俏丽的身影而冲散,萧安辰嘴角淡扬,脸上露出浅笑。
只是他的笑容仅仅停留在今夜,见到苏暮雪那日,萧安辰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了。
他直勾勾睨着前方两人的身影,眼角传来酸涩感,太难受,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只见男子的手搭在她发丝间,似乎摘掉了什么。
女子含羞带笑的低着头,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日光拂上,衬得她肌肤越发晶莹剔透,不知薛佑宁说了什么,她笑得更开心了,握着帕子的手指好像缩了下。
其实隔得很远,萧安辰并没有看太清楚,或者说,他看清了,只是不想承认苏暮雪在薛佑宁面前似乎更开心。
他的阿雪已经许久不曾在他面前这么笑过了,似乎……一次也没有。
悲伤来的很突然,萧安辰有种溺毙在海水里的感觉,他身体踉跄了一下,周嵩扶住他,“主子,奴才去叫人?”
萧安辰稳住身子,摆手道:“不必。”
他的人,他自己寻。
萧安辰抬脚朝前走去,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脚有些重,每迈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还有挂在天间的日头,格外觉得灼眼,他垂眸深呼吸,待心不那么痛后,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有马车驶来,萧安辰被马车打了路,等马车离开,他眼前哪还有人影,他急忙跑上前,站在方才苏暮雪站立的位置四周找寻,奈何还是没寻到人。
萧安辰手垂下,折扇掉到了地上。
王放走近,“主子,娘娘应该是坐那辆马车离开了。”
萧安辰顺着王放的手指看去,隐约看见一辆红色的马车,他沉声道:“追。”
好像这一路走来都是萧安辰在追,从帝京追到了荆州,又从荆州追到了杭州,人都消瘦了很多。
周嵩有话要说,但见帝王神色不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王放抄近路,越过了前方的那辆红色马车,停在他们几米远的地方,萧安辰从马车上下来,拦住了红色马车的去路。
车夫勒马停下,马车内传出声音:“是谁拦车?”
熟悉的声音悠然传进耳中,萧安辰思念的火把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他定定睨着马车中模糊的身影,沉声道:“是我。”
苏暮雪神情一顿,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又听到他说:“阿雪,你要我好找。”
为了寻到她,他差点丢了性命,几经生死,可不是好找。萧安辰眸底淌着氤氲的雾气,细看下里面夹在着笑意。
无论方才看到的是什么,眼下他是开心的,他,终于,把人寻到了。
苏暮雪和萧安辰的心境完全不同,她没想过两人会在杭州见面,她原本想的是,荆州一别,也许再见会是几年后。
谁知——
他竟然找来了。
“阿雪,你不下来见见我吗?”萧安辰难耐的声音飘荡在四周,苏暮雪垂在身侧的手指隐隐攥紧。
马车内,明玉她透过飘荡的布帘朝外看了一眼,“小姐,好多人在看着呢。”
当街拦车,确实会引起人的围观,苏暮雪抿了下唇,“明玉倾他上来。”
杭州同荆州不同,对女子的束缚又多了些,当街同男子闲话家常会有诸多不便,她自己倒还好,若是牵连到薛府,那必不是她所想的。
明玉道:“是。”
少倾,萧安辰上了马车,他坐在苏暮雪对面,马车不算大,两人的膝盖隐隐触碰上。
苏暮雪问道:“陛下,怎来杭州了?”
萧安辰仔细打量着她,确定她安好后,回道:“寻人。”
“嗯?”苏暮雪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寻谁?”
她以为他寻的是朝廷需要寻找之人。
“你说呢?”萧安辰眸色变了变,眼神含着异样,“你觉得朕来寻谁?阿雪。”
苏暮雪好歹也是几家铺子的东家,话说到这立马明白过来,她扭头看了眼车外,随后又移回视线,“陛下为何寻我?”
萧安辰悠悠一声叹息,说道:“真没良心。”
他为了寻她,差点死掉,她却问他,为何要寻?
她是他的妻,他怎能不寻?
“阿雪,我说过的,”萧安辰眼神炙热道,“我爱慕你。”
“……”这样的萧安辰有些让人难以招架,至少苏暮雪不知该如何回话,马车内一时没了声音。
苏暮雪不回话,萧安辰也不急,他就那么直勾勾注视着她,看着她眼睫轻颤,脸色慢慢变红,心下一喜,看来,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意。
马车正在路上疾驰,忽然有孩童从路旁窜出来,车夫急忙勒马停车,车内,苏暮雪朝前扑去。
萧安辰反应快些,稳住身子的同时,伸手拉住了她,一个用力把她扯了回来,他环上她的腰肢,把她按在腿上。看上去,像是把她抱坐在腿上一般。
苏暮雪怕再摔,手下意识扯住了萧安辰的前襟,她眼睫垂着朝下看去,正巧迎上萧安辰炙热的眼神,耳畔传来他清冽动听的声音:
“阿雪,我想你了。”
萧安辰的情话来的很突然,苏暮雪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绯红着脸作势要从他腿上下来。
萧安辰按住她腰肢不放,氤氲着眸子说道:“你可又想我?”
苏暮雪看着腰间的手,蹙眉说道:“你先松开。”
萧安辰见她没发怒,胆子也大了些,非但没松还抱得更紧了,“你先回答我,有没有想我?”
苏暮雪腰间传来灼热感,身体跟着颤了下,咬咬唇,“没有。”
萧安辰也不恼,轻笑道:“是吗?那我要亲自问问你的心。”
说话间,他手移到了她腕上,哑声道:“阿雪,你心跳好快。”
第82章
腕间那抹灼热太噬心, 苏暮雪抽出手,半垂眼睑道:“方才马车突然停下,臣女是被吓的。”
她才不会承认是因为见到他紧张。
“紧张”两个字刚在脑海中冒出头, 苏暮雪生生顿住,等等, 从何时开始她见他会紧张了?
明明, 应该是排斥, 是讨厌才对, 为何为何会是紧张??
苏暮雪还没来得及细想, 勒住的马儿不知何故再度抬蹄飞奔起来, 苏暮雪刚站起的身子又猛然坐下。
萧安辰为了稳住她, 胳膊顺势环住她的腰, 这次更是抱了个满怀,两人贴合的很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不只苏暮雪的心跳很快, 连萧安辰的心跳也很快。苏暮雪侧眸看过去, 眼神闪过疑惑,萧安辰没动,大方让她看着,眸底神情烁烁。
他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流淌到了眼眸里,生怕苏暮雪看不穿似的,还在用话点醒她。
“阿雪, 你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
苏暮雪手抵在他胸口, 说没感触到是假的, 但她没应, 淡声道:“没有。”
萧安辰胳膊用力一揽, 苏暮雪同他彻底贴上, 萧安辰眸底光泽熠熠,“这样呢?”
苏暮雪:“……”
这样的萧安辰有些让人招架不住,他身上没了帝王的威严,反而多了丝亲近感,说话时眸底一直淌着笑意,让人无端沉沦。
苏暮雪想起了曾经的他,比起那时的他,现在的他更让人心颤,她拒绝这种心颤,挣扎着从萧安辰腿上站起,“陛下,请松手。”
萧安辰不敢惹怒她,这次乖乖松了手,不过怕她摔了,还是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虚虚握着,苏暮雪就是想说什么,似乎也找不到很好的理由。
苏暮雪小心翼翼来到她方才坐的位置,弯腰坐下,随即抽离手,动作之快让人咋舌,那副样子,像是怕染上什么似的。
萧安辰眸色暗了暗,心也跟着沉了沉,少倾,他恢复如常,罢了,她高兴便好。
萧安辰心说。
苏暮雪叮嘱车夫道:“小心驾驶,莫要冲撞到人。”
车夫应下:“是。”
车速慢下来,苏暮雪也有了说话的心思,她挑眉问道:“陛下住哪?”
萧安辰睥睨着她,眼神直白有带着缱绻的光泽,“阿雪担忧我?”
苏暮雪轻抿唇,淡声道:“陛下想多了,臣女只是送陛下回去。”
“阿雪住哪?”萧安辰指尖缩了缩又展开,“住薛府?”
苏暮雪轻点头:“是。”
虽说萧安辰之前便猜到,但听到她说,心情还是低落了几分,她住在薛府势必会同薛佑宁朝夕相处,薛佑宁又怀着那样的心思,继时……
萧安辰神色一凛,“阿雪还是同我一起的好。”
“……”苏暮雪双眉扬起,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同他现下什么只是帝王和臣女的关系,她为何要同他一起?
“不必。”苏暮雪说道,“臣女在薛府住着挺好的。”
“是因为薛佑宁?”萧安辰说话酸溜溜的,比外面的酸梅还酸还涩,“阿雪就这么舍不得同他分开。”
“……”某人越说越离谱,苏暮雪眼睛大睁,微愠,“陛下说的何话,臣女在薛府是为了陪外祖母。”
萧安辰见她动怒,轻哄道:“是我失言了。”
“既知失言,以后陛下不要再说了。”苏暮雪冷声道,“就是臣女的名声不重要,臣女表哥的名声也是不能随意折辱的。”
“……”还护着?!萧安辰心底的醋意更重了,她就那么喜欢薛佑宁吗,喜欢到不惜惹怒他?!
酸涩来的突然,萧安辰手指握拳,掌心那里现出深深的痕迹,眸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阿雪……”
他说话的声音透着几许无奈,轻哄:“是朕错了,别气好不好?”
不生气是不可能了,苏暮雪扭头看向外面,正好路过驿馆,她道:“停下。”
车夫勒马停住,苏暮雪道:“陛下万金之躯不能随意涉险,还是住在驿馆安全些,陛下请吧。”
明玉掀开布帘,头垂下。
萧安辰舍不得同她分开,但也不想让她不快,既然人已经寻到,后面的事慢慢筹划便好。
他道:“晚膳可以……”
“臣女有事,不能奉陪。”苏暮雪打断他后面的话。
“那明日呢?”
“明日臣女也有事。”
“后日?”
“后日也有事。”
言下之意,每天都有事。
“那算了,”萧安辰道,“原本打算邀请阿雪去驿馆用膳,既然这样,那还是朕去薛府的好,毕竟朕闲来无事,可以在薛府等你。”
“……”苏暮雪被摆了一道,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须臾,她道,“臣女陪陛下一起用晚膳。”
萧安辰大喜:“好,朕等着阿雪。”
苏暮雪轻点头:“好。”
萧安辰得了应允,痛快的下了车,站在路旁还一直对着车里的苏暮雪摆手,明玉放下布帘,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拍拍胸口,“小姐你同陛下刚才可——”
她一回头,只见苏暮雪坐在榻上,端起茶盏连着喝了三盏茶水,正要喝第四杯。
明月拦住,“小姐,你喝很多了。”
苏暮雪说道:“我口渴,很渴。”
明玉狐疑道:“怎么还口渴了,也没做什么啊?”
苏暮雪不只口渴,还热,额头上、后颈都是汗,明玉见状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小姐,你出了好多汗。”
明玉擦拭的太慢,苏暮雪接过她的帕子自己擦拭,边擦拭边道:“热的。”
明玉看了眼天色,深秋的节气,虽说日头大,但却感觉不到热意了,“热吗?奴婢没觉得啊。”
苏暮雪定定道:“热。”
言罢,她把帕子还给明玉,又倒了杯茶水,仰头喝尽,五杯茶水下肚热意才消散了些。
阿六看着走进驿馆的身影,双眉皱到一起,哼,算你走运。方才那个孩童突然冒出来,是他所为。
他给了孩童些吃食,要他去拦马车,并告知,成功了后面还有银两。阿六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替公子出气,这人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主子,扰的公子和主子不得安宁,他不能打他,亦不能杀他,只能找找他晦气了。
阿六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薛佑宁是在晌午知晓萧安辰来到杭州的,彼时他正同苏暮雪商量,晚膳后一起看花灯,苏暮雪淡笑道:“今夜不行。”
薛佑宁诧异道:“为何?”
苏暮雪回:“我今夜有事。”
薛佑宁打量着她,“何事?”
苏暮雪:“见人。”
“你初来杭州又无熟识的人,”薛佑宁顿了下,问道,“要与何人相见?嗯?”
说着,他看了阿六一眼,阿六张了张嘴,见苏暮雪也看了过来,随即又闭上。
苏暮雪柔声道:“陛下来了。”
“啪。”薛佑宁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眼神有些闪烁,再抬眸时恢复如初,“陛下何日来到杭州的?”
苏暮雪给他递上干净的筷子,“今日。”
薛佑宁接过,“他说什么了?”
“邀我一同用晚膳。”苏暮雪淡声道,“我今夜要同他一起用晚膳便不能在家里用膳了。”
“这样啊,”薛佑宁沉思片刻,“晚上我陪阿窈一起去。”
“表哥不说晚上有事吗?”刚有人送来帖子邀薛佑宁赴宴,薛佑宁确实是那样回复的,今晚有事去不了。
薛佑宁指尖缩了缩,脸上浮出笑意,“陪你去赴宴更重要,其他的事可以推一推。”
苏暮雪不知,薛佑宁所谓的有事,便是晚膳后同她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她不能去,他自己一个人去又有何意。
再说了,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赴萧安辰的约,这次,他不会再放开阿窈的手。
“好。”苏暮雪眉眼弯弯道,“一起去。”
萧安辰今日未曾出驿馆一次,一直在忙碌着,忙着喝茶指挥,杭州知府亲自操刀动手。
萧安辰指了指,“歪了。”
杭州知府拎着花灯又朝左移了移,“陛下可好?”
萧安辰低头轻抿一口茶水,咽下后道:“还是歪。”
杭州知府又朝左移了移,“这样呢?”
萧安辰淡声道:“好,就这样。”
帝王突然降临吓得杭州知府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守门的衙役道:“大人,外面有人递上这个。”
知府低头瞄了眼,下一刹,险些滑到地上,他稳了稳,“快拿过来。”
衙役走近,双手捧起奉上,“大人请看。”
知府大人拿起扳指,举高过头顶,对着阳光照了照,随后扑通一声跪地上,颤颤巍巍道:“陛陛下,是陛下……”
萧安辰出现在后堂,知府大人抖着肩膀说道:“下官不知陛下到此,请请陛下恕罪。”
原本萧安辰是打算来个微服私访的,只是碍于海上的刺杀,比起微服私访住在驿馆更为安全。
这一住,可把知府忙坏了,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知府马大人,不知陛下什么脾性,为何要这么多的花灯?
但不管为何,陛下有令,他们听令便好,遂有了方才那幕,堂堂知府大人了沦落成吊花灯的小厮。
在蜿蜒的长廊上吊起了花灯,陛下要求甚严,他的胳膊和腰都快断了。
好不容易花灯吊好,又摆起了盆栽,一盆盆芙蓉花搬进庭院里,摆成不同的形状,做完这些,已然到了傍晚。
陛下大手一挥,他灰溜溜离去。
不多时,护卫来报,贵人到了。
萧安辰提袍便朝门外走,刚要跨出又停住,扯扯衣领问周嵩:“朕如何?”
周嵩拍马屁道:“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萧安辰眉梢扬起,眸底溢出笑,只是笑意很快褪去,因为他看到了厌烦的人。
薛佑宁?
他来此做什甚?!
第83章
相比萧安辰的冷脸, 薛佑宁可谓是谦谦君子,眉宇间一直淌着浅浅笑意,薛佑宁长得极好看, 谦谦贵公子举世无双,举手投足间皆是美感。
也怪不得杭州城里贵女们每每提到他总会羞红了脸, 当真是难寻的儿郎。
可众人不知的是, 薛佑宁心中早有一人, 那人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把人送走, 此时他也许早已和她琴瑟和鸣。
薛佑宁时常想, 有些错误一次便够, 他断然不会允许再来一次,这也便是他今夜为何会同苏暮雪一起来到驿馆的原因。
阿窈是他的,他不会再把她让给任何人, 即便是帝王也不行。
薛佑宁边走边同身边的苏暮雪淡淡说着什么, 苏暮雪脸上漾着恬静的笑,偶尔轻点下头。
薛佑宁喜欢极了她这副婉约浅笑的模样,他眸底的光泽似乎更亮堂了些,倏然,黑眸里有抹异样一闪而逝,脑海中有道声音蹦出来:
喜欢她就告诉她, 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薛佑宁压了压纷涌而上的心思, 无意中同萧安辰的眼神对视上, 帝王漆黑瞳仁如幕如渊, 下意识的, 他想做些什么。
“阿窈,我有话要跟你讲。”不知为何薛佑宁心绪有些不宁,心慌慌的,总感觉今夜会发生什么不可估量的事,他想赶在事情发生前表明心迹,这样,才不至于后悔。
苏暮雪顿住,“表哥你讲。”
薛佑宁迎着她盈盈眸光,喉结很用力滚了滚,“阿窈,我——”爱慕你三个字还未吐出,前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阿雪。”萧安辰踏着银白月光缓缓走近,唇角淡挑,打断了薛佑宁的话,“等你好久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那便是擦肩而过。
薛佑宁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眸色暗沉如深海,无人注意时他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束紧,捏着玉笛的指尖落下一片绽红。
是掐住来的痕迹。
薛佑宁躬身,抱拳作揖,“参加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安辰像是没注意到他暗沉的神情,淡声道:“哦,薛公子也来了。”
“佑宁不请自来,还望陛下莫要见怪,”若是其他人听到薛佑宁的话,大抵会说,欢迎之至。
萧安辰是帝王,向来都是众人捧着他,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薛公子确实是打扰了。”
薛佑宁:“……”
苏暮雪:“……”
苏暮雪轻咳一声:“陛下。”
萧安辰的注意力再次放到苏暮雪身上,抬脚上前走一步,立于苏暮雪面前,自然而然伸手握上她的手,一脸担忧道:“怎么又咳了,阿雪可是身子不适?”
他转身唤道:“周嵩,传太医。”
周嵩转身,欲寻太医,苏暮雪出声制止,“臣女无碍,周公公不必了。”
她哪里是不舒服,只是见方才场面太过尴尬,故此出声的。
萧安辰偏头睨着她,“真没事?”
苏暮雪回:“没事。”
薛佑宁垂眸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双唇抿到一起,刚要做什么,苏暮雪的手先一步抽离,移到了身后。
萧安辰手指暖意乍然消失,眉梢很快地蹙了下,随即又展开,他没看薛佑宁,而是直勾勾锁着苏暮雪的眸,“阿雪没有不适便好。”
苏暮雪淡淡说了声:“臣女很好,谢陛下关心。”
言罢,她抬眸看了眼庭院,眸底浮现异样,她隐约忆了那年元宵节,皇城里有灯会,她闷了许久想出去转转,被他冷言冷语推拒的场景。
他脸色暗沉,嗓音掷地有声,言罢,拂袖而去,那是她度过的最伤心的元宵节,她本以为她在他心里是不同,最后才知晓,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更可惜的是,即便那样她依然选择了留下,从未有一次要离开皇宫的意思。
那个时候的她……好傻。
“漂亮吗?”萧安辰顺着苏暮雪的眸光看过去,伸手指向其中一盏,“兔子花灯,你最喜欢的,朕拿来给你好不好?”
远处刚行至拐角的知府大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好的。
怎么着?
这就要摘了???!!!
这不是欺负人么。
苏暮雪摇头道:“不用,挂着挺好看的。”
“阿雪你这看那盏,”萧安辰指尖对着的是一盏猫咪形状的花灯,猫儿的眼睛很大,像极了阿白的眼睛。
苏暮雪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些都是陛下命人买的?”
“……”倒不是全是,有两只是萧安辰亲手所制,为了插好这两盏花灯,他进了驿馆后便开始忙碌。
午膳都未用,一直忙碌到了方才,他看着花灯,眸底溢出满意的笑,就等着苏暮雪夸他呢。
“不全是,”萧安辰道,“那两盏是朕亲自插的,其余那些都是买的,阿雪可喜欢?”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花灯的,苏暮雪也是女子,自然喜欢,她淡笑道:“陛下做的花灯很漂亮。”
萧安辰难得听她夸她,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抬脚朝她走近,再次伸出了手,只是这次没有如愿碰的心上人。
薛佑宁快了一步,他走到两人中间,淡笑道:“陛下,请。”
转头又对苏暮雪说道:“阿窈若是喜欢花灯,表哥回去插给你看。”
“谢谢表哥,”薛佑宁待她有多好,苏暮雪心里是知晓的,她浅笑嫣然道,“表哥平日繁忙,不用特意为阿窈做这些。”
薛佑宁道:“为你,表哥愿意。”
这声愿意,意味声长。
萧安辰扬起的唇角慢慢展平,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周嵩在后面跟着,听着他们的谈话,心突突跳个不停,想起帝王白日的艰辛莫名心疼,插话道:“小姐不知,陛下为了弄好这些花灯,午膳都没用,手指刺破了好几处,看着就叫人不舍。”
周嵩表情夸张,眼底泪汪汪的,“小姐不信去看看。”
苏暮雪隔着薛佑宁望向萧安辰,借着亮起的笼灯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隐隐的,确实看到了一道道划痕。
她行走的步子一乱,险些摔倒,薛佑宁伸手去扶她,可惜慢了一步,被萧安辰抢了先。
萧安辰扶着她的腰肢把人带进了怀里,软声叮咛道:“台阶滑,慢点。”
太过温柔的话语,惹得苏暮雪心莫名颤了下,她抿了下唇,退出他怀里,说道:“陛下,请。”
还是中规中矩的回话,萧安辰指尖蜷了蜷,无力感缓缓升上来,也不知何日,阿雪才会放下戒心。
他眼神无意中同薛佑宁的对视上,眼神勾扯,涌着冷意,似乎在无声宣誓,她是我的,你休想。
薛佑宁也不甘示弱,眉梢轻挑,隐约在说:可以试试。
用膳间也出了状况,刚坐下没多久,阿六急匆匆来报,对着薛佑宁耳语一番,薛佑宁神色一凛,双眉皱着看向萧安辰。
萧安辰淡声道:“薛公子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去,阿雪朕自会照看。”
薛佑宁是想把人带走的,阿六低语,“公子,快来不及了。”
薛佑宁道:“阿窈,晚点我再来接你。”
随后躬身离开,出府门时回眸看了眼,厅中,红烛袅袅燃着,映出两道交错的身影。
萧安辰手执筷子正在给苏暮雪夹菜,苏暮雪浅笑应对着,没有任何推拒,这幕落在薛佑宁眸中,刺的他心一阵痛。
阿六再次催促道:“公子,若是晚了,那人跑了,东西便再也寻不到了。”
薛佑宁收回视线,沉声道:“走。”
出了门,他跃上马背,拉紧缰绳朝前飞驰而去,阿六在后面紧紧跟着,风在耳边吹拂而过,薛佑宁问道:“在何处寻到那人的?”
阿六回:“也是巧了,这孙子正好在河边喂马饮水,咱们的人恰巧路过,公子你说巧不巧。”
马儿飞驰,薛佑宁眼眸倏然眯起,心道:会有这么巧的事?
驿馆里,萧安辰同苏暮雪用完晚膳后,又吃了些水果,苏暮雪看时辰已晚,淡声道:“陛下,臣女要回去了。”
萧安辰道:“朕去送你。”
这次再见萧安辰,苏暮雪心总有些不安,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心跳都会莫名快些。
这似乎不是个好征兆,苏暮雪下意识推拒,“明玉她们在驿馆外等着,不劳陛下相送。”
“阿雪,你当真要一次次拒绝朕么?”话锋一转,没了方才的和煦,两人间生出些许其他的情愫,连对视在一起的眼神,都勾勾缠缠,像极了庭院里缠绕在廊下的红线。
理不清,也无从理清。
萧安辰抬脚上前,“阿雪,你可知为了寻你,朕险些命丧海上?”
这话若是之前的萧安辰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但今非昔比,他想对她展露心声,想让她知道他心中所想,那么势必不能有所隐瞒。
事无巨细,他都想告知她。
萧安辰一步步逼近,苏暮雪一步步后退,地上映出斑驳倒影,被月光拉扯的很是绵长。
“……臣女不知。”苏暮雪退无可退,倚在了廊柱上,后背紧紧贴着,夜风习习,吹拂在身上竟然不觉得冷。
她吞咽下口水道:“无人要陛下来的。”
陈述的是事实,没人叫萧安辰来,是他自己硬要来的,是以发生什么,也和其他人无关。
萧安辰嘴上说着:“没良心。”
伸手接过了周嵩递上的披风,拉过苏暮雪的胳膊,把人拉怀里,顺势把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动作一气呵成,苏暮雪想拒绝时,已然晚了,萧安辰扯着披风带子绑出蝴蝶结状。
他满意点点头,随后睨向她,迎着她灼灼眸光,道:“阿雪,别同朕生气了,可好?”
苏暮雪还未回,王放匆匆进了庭院,“陛下。”
萧安辰眸色一暗,“何事?”
王放看了眼苏暮雪,“这……”
苏暮雪淡声道:“既然陛下有要事要处理,臣女先行告退。”
说着,她转过身,抬脚朝外走。
萧安辰伸手去抓,只碰触到了她披风衣摆,蓦地,又从手中滑落,一如他此时的心,先是高高扬起,然后又坠落下来。
砸出重重的尘埃,砸的心尖生疼。
她还真是……
没有一丝留恋。
第84章
薛府
临睡前有人敲响了薛老夫人房门, 少倾,房间内传来谈话声,细听下薛老夫人声音含着微愠。
“宁儿, 你怎可如此行事?”薛老夫人胸前起伏不定,脸色暗沉, 双眉拧到一起, “窈儿可是你表妹。”
“自古表兄妹本就是一家, 祖母孙儿这样做又有何不妥。”薛佑宁见薛老夫人气急, 担心她身子不适, 端起茶盏双手奉上。
薛老夫人未接, 重哼一声:“窈儿结亲了, 你又不是不知, 且夫婿是当今陛下,你如何同陛下争人,再说, 窈儿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 难不成你要强求她不成?!”
“宁儿怎会勉强表妹。”薛佑宁淡笑道,“表妹会同意的。”
“你要做什么?”薛老夫人从椅子上站起,语重心长道,“你表妹已然够辛苦了,你、你断然不能做出出格之事。”
“宁儿答应祖母,宁儿不会勉强表妹的。”薛佑宁说道。
“既是这样, 那不如早日放窈儿离开杭州, ”薛老夫人扶着桌子弯腰坐下, “我已派人准备好了船只, 后日便让窈儿离开。”
“祖母不可。”薛佑宁用计才把人诓来, 该说的话未说, 该做的的事未做,怎么甘心眼下把人送走。
不,阿窈决不能走。
“阿窈去留宁儿会看着办的。”薛佑宁脸色暗沉道,“祖母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便好。”
“宁儿你——”
“宁儿还有事先告退,祖母歇息吧。”薛佑宁打断薛老夫人后面要说的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走倒拐角处,静静听着房间内的谈话。
贴身婢女走进去,唤了声:“老夫人。”
薛老夫人轻叹出声:“真是造孽啊。”
婢女忙递上茶水,“老夫人莫气,少爷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他会明白老夫人心思的。”
“他若是真明白,也不会用我身子不适为由把窈儿骗来了。”薛老夫人再次叹息道,“也怪我,实不该听他的话,让阿窈留下。”
“老夫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行,窈儿必须走。”
“老夫人莫急,少爷兴许就是一时性急,不会真对表小姐做什么的。”
薛老夫人摇摇头,“阿春你不懂,宁儿那孩子心思重,这些年一直婉拒同人相看,怕的就是他还存着不当的心思。”
“那若是少爷他……”阿春没说完。
“不行。”薛老夫人沉声道,“绝对不行。”
薛佑宁听到这里,唇角下滑,脸上神色阴沉阴郁,眸底翻滚着怒意,眼神犀利若剑,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束紧再束紧,周身仿若置身在冰窖中。
冻得四周温度都降了几分。
脑海中有道声音悠悠传来:“无妨,你喜欢便好。”
他双眸眯起,沿着长廊,大步朝前走去,暗夜淹没了他的挺立的身影,只留一道摄人的冷意。
风吹来,冷意加重。
房间里依稀还能听到说话声,阿春问道:“老夫人到底是为何?少爷和表小姐看着很相配啊。”
压在心底的那幕猛然冲撞上来,浑身带血的婴儿,女子气若游丝的低吟,“娘,求您一定要收留宁儿,他他不能去苏府……他他会死的……”
薛老夫人情不自禁颤抖一下,抬手去摸额头,这才发现额头铺陈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脸色煞白,唇隐隐打颤。
阿春见状没敢再问下去,不知为何每次说到这事老夫人神色都很不对劲,慌里慌张的,像是要掩藏什么。
苏暮雪正倚着美人榻看书,明玉来报,“小姐,表公子来了。”
苏暮雪放下书,扬眉道:“快请。”
方才驿馆薛佑宁离去时脸色很不好,她正想问问发生了何事,他亲自来,倒省了她再去寻他。
明玉把人请进来,对着苏暮雪挑了下眉,苏暮雪狐疑去看,看到了薛佑宁手中的花灯。
她走近:“表哥这是?”
薛佑宁淡笑道:“阿窈不是喜欢花灯吗,这只送你。”
苏暮雪看着绽亮的兔子花灯,浅笑着接过,“谢谢表哥。”
薛佑宁凝视着她,黑眸里泛着光,“阿窈喜欢就好。”
“表哥送的,阿窈当然喜欢。”苏暮雪盯着花灯看起来,灯光拂到她脸上,映得她脸颊一片绽红,像是染了色般,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也漾起光。
她唇角微扬,笑得很美。
薛佑宁一时失了神,问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那阿窈是喜欢我送的?还是陛下送的?”
他心里还介怀着这件事。
“当然是表哥了。”苏暮雪眉眼弯弯回道,“表哥可是我的至亲,又自小同我一起长大,你我虽未表兄妹,但在阿窈眼里,你与亲哥无异,阿窈当然更喜欢你送的了。”
“亲哥?”薛佑宁身体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低喃道,“只是亲哥吗?”
不知谁在寂静的夜里放起了烟花,烟花升到空中,随后绽放开,苏暮雪透过半敞的窗棂抬眸去看,嘴角笑意越发大了,烟花消失后,她转头问:“表哥你刚说什么?”
薛佑宁道:“你若是喜欢花灯,表哥以后常常买来送你可好?”
“表哥莫不是把我当孩童了。”苏暮雪顺手把花灯放桌子上,“不用常常买。”
她没注意到薛佑宁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神情,问道:“表哥方才急匆匆离去,到底是出了何事?”
薛佑宁撩袍弯腰坐在椅子上,“钱庄账目出了些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苏暮雪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两人间隔着一张桌子,“解决了?”
“是。”薛佑宁说道,“阿窈不必挂牵。”
苏暮雪蕙质兰心,从薛佑宁闪躲的眼神里看出,他并不想谈今夜发生的事,便也不问了,转移话题道,“表哥可用晚膳了?”
“吃了些。”薛佑宁回。
“那阿窈再陪表哥吃些可好?”苏暮雪说道。
“当然好。”薛佑宁求之不得。
小厨房一直热着汤和菜,苏暮雪话音方落,明玉拎着食盒走进来,二人没去偏厅吃,而是在房间里吃的。
都是薛佑宁爱吃的菜,他眉梢抬高,眸底含着笑,“还是阿窈心疼我。”
站在廊下的阿六听到这话有些不大认同了,其他女子倒是想心疼,可公子也得给人家机会啊。
就比如说,白日里碰到的那个朱府小姐,长得美若天仙,对公子情有独钟,亲手做了香囊要送给公子,公子可是连瞧都没正眼瞧一下。
再有,刘府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相标致,心悦公子已久,公子硬是从未理会过。
还有,孙府的小姐,倾国倾城之貌,多次派媒人来上门说亲,公子理都不理。
这样的事情有很多,即便阿六有一年没在杭州,但该听的该知晓的,还是都知晓了。
他家公子啊,整颗心都放在了主子身上,就是不知道主子何时才会开窍。
阿六想,不行,他还要出手帮上一帮。
苏暮雪不知阿六心中所想,她一直把薛佑宁当亲生哥哥看待,薛佑宁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温暖所在。
“表哥多吃些。”
“阿窈也吃。”
“表哥吃。”
苏暮雪为薛佑宁夹了些菜,随口道:“今日我去看望外祖母,外祖母已经好了很多,也不咳了,我打算过几日便回荆州。”
“啪。”薛佑宁指尖一颤,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明玉见状弯腰捡起,苏暮雪递上另一副干净的筷子,问道:“表哥,怎么了?”
薛佑宁喉结滚了滚,压下纷乱的心绪,佯装淡定道:“阿窈要走?”
“外祖母既已安好,我也该走了。”苏暮雪道,“前几日钱庄周掌柜来信笺,有事需要我回去主持,我是时候该走了。”
“外祖母怎么说?”
“外祖母同意了。”
“不能再多住些日子么?”
“下次吧。”
薛佑宁心情原本很好的,但知晓苏暮雪即将离开,心情顿时低落下来,且直到用完晚膳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还是没有好转。
房间内的烛灯燃了一整晚,格子窗上映出一道黑影,似乎伏案书写了一晚。
无人知晓,薛佑宁写了什么,天方亮,烛灯灭,袅袅烟雾蒸腾而上,映出男子憔悴的容颜。
他漆黑的瞳仁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眼尾也泛着一抹红,眼睑下方有浓重的黑晕,唇紧抿,下颌紧绷,与喉结划出一道挺立的弧,弧线透着冷。
次日,关于苏暮雪回荆州一事,不知何故传到了萧安辰耳中,他听后,唇角含笑,“如此,甚好。”
萧安辰巴不得苏暮雪立刻回荆州,他吩咐周嵩买了些礼物,亲自登门拜访了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同薛佑宁不同,久经风浪,为人处世圆滑,即便知晓内里如何,面上也未显露半分。
另萧安辰诧异的是,薛老夫人似乎对他来杭州还有几分欣喜,一直在同他说着关于苏暮雪的事。
好像好像……有意在撮合什么。
萧安辰来此本就是为了苏暮雪,正好遂了老夫人的意,言谈间都是对苏暮雪的爱意。
薛老夫人听后,甚是满意,转身对身侧的阿春说道:“你去请小姐过来。”
阿春点头应下:“是。”
苏暮雪正在房间里品茶,并不知道萧安辰来了府上,高高兴兴走进正厅,叫了声:“外祖母。”
薛老夫人努努嘴,“阿窈,陛下来了。”
苏暮雪停下,慢慢转过身,日光把她的身影拉长,她眸光同萧安辰的对视到一起,心尖像是拨动了一下。
很轻地拨动了一下。
握着帕子的手指跟着攥紧,帕子现出褶皱,少倾,她指尖又缓缓舒展着开,故作镇定道:“陛下。”
屈膝行礼。
萧安辰自从看见苏暮雪,黑眸顿时亮起,他起身,走近,柔声道:“平身。”
相较他的愉悦,苏暮雪反正镇定很多,面色依旧,行完礼,走到薛老夫人面前,“外祖母,安好。”
薛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含笑应道:“好,好。”
说话间,薛老夫人眼角余光瞥了眼萧安辰,年轻帝王自从苏暮雪出现的那刹起,眸光一直在苏暮雪身上未移开分毫。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帝王来杭州可不是正巧路过,而是专门为了阿窈来的。
薛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频频点头,心说:好,好。
萧安辰睨向苏暮雪时,也看到了薛老夫人眼底的笑意,顿时心安了不少,那些绕在心头的看不见摸不到的苦涩愁丝,好像也少了很多。
来之前,心还在隐隐抽痛,来了后,心也安了。
他的阿雪,终归能回来吧。
第85章
那次见面之后, 苏暮雪有两日未见萧安辰,明玉随口提了句:“小姐,陛下这两日都没来薛府, 莫不是有什么事?”
彼时苏暮雪正在伏案书写,笔锋一顿, 细密卷翘的长睫轻颤了两下, 淡声道:“或许。”
萧安辰确实遇到了一些事, 不知谁透露了驿馆里有帝京来的大官, 一大早便有人跪在门口, 头举着状纸喊冤。
周嵩命人赶了两次都没能把那个老妇人赶走, 最后不得已只能说给萧安辰听, 昨夜萧安辰睡得不太好, 帝京送来奏折,他看到了三更天。
他离开帝京前曾指定四名大臣暂代管理朝政,康权武亦是其中之一, 倘若不是紧急之事, 康权武不会命人连夜快马加鞭送来,故此,萧安辰看到奏折后批阅到了很晚。
周嵩几次提醒,直到三更天萧安辰才顿住,简单梳洗后才睡下,想着奏折上陈述的那些事, 眉宇间一片清冷。
似乎比外面的夜色还冷凝。
萧安辰已许久未曾梦魇, 许是因为奏折的缘故, 他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打打杀杀刀光剑影, 他被人一剑割喉, 死状极其残忍。
醒来后,身上亵衣被汗水浸湿,梦境太过真实,他隐隐有些不安,起身沐浴完,穿好衣服,再次伏案批阅奏折,这次直到早膳时才停下。
刚用完早膳,门外传来呼喊声,萧安辰不胜其扰,命周嵩去看,这才发生了后面那幕。
老妇人欲撞死在门上,周嵩及时把人拦了下来,之后萧安辰见了妇人。老妇人不知是吓得,还是其他,说话语无伦次。
萧安辰听了许久硬是没听明白,他抬手捏捏眉心,继续问道:“你再说一遍。”
老妇人哭得越发凶了,萧安辰还有其他要紧事需要解决,安抚几句不管用后,命人去请了知府大人。
有帝王在,知府大人也不敢随意下定论,就这样,堪堪询问到晌午,午膳后继续。
这日萧安辰过的很是忙碌,本以为明日会好些,谁知明日又有老者举着状纸来喊冤。
这次来人是个男子,身形消瘦颤颤巍巍的,同昨日那名妇人有相似之处,说话胡言乱语,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萧安辰眉梢蹙到一起,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给了王放一个眼色,王放点点头,随后走出去。
一个时辰后王放折返,四下无人,他对萧安辰说道:“陛下,是有人搞得鬼。”
萧安辰眼底迸发出犀利的神情,手指轻轻转动玉扳指,“薛佑宁?”
王放:“是。”
这事和薛佑宁并无直接关系,是阿六所为,那两人是他花重金请来的,萧安辰搅合了公子的好事,他怎么也不会要萧安辰好过。
阿六对帝王全然没有敬畏之心,他也不怕死,他的命是公子的,多活一日少活一日都没有关系,他只愿公子开心即可。
公子喜欢主子,那他便要帮公子完成心愿。
再说了,主子那样蕙质兰心的女子,也唯有公子能配的,至于这个狗皇帝么,实属不配!
萧安辰剑眉拢到一起,眸底像是染了墨,漆黑一片,“这么想玩,那朕便陪你玩玩。”
他道:“按计划行事。”
王放:“是。”
薛佑宁正在为如何留下苏暮雪而伤神,护卫跑着来报码头货物出了事,薛佑宁神色一顿,“走,去看看。”
这批货物原本上个月便该交付,因河水突然暴涨耽误了行程,他好不容易才说通对方宽限几日。
今日正是期限,没成想再次出了纰漏,阿六陪着一起的,马车上,阿六说道:“公子,您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薛佑宁:“嗯?”
阿六:“那个人才来杭州几日,便出了这许多的事,属下想啊,这事会不会跟他有关。”
阿六口中的他,指的是萧安辰。
薛佑宁指尖微缩,随后又展开,眼睑半垂,在脸上落下浅浅的影,淡声道:“派人去盯着驿馆,那边有任何举动第一时间禀告。”
阿六:“是。”
……
薛佑宁去码头的事,苏暮雪并不知,她忙着同明玉整理行李,来时没带多少东西,离开时装了满满十几只箱子。
一大部分是薛老夫人送的,里面不乏书籍奇珍异宝,都是薛老夫人多年收集下来的。
苏暮雪本意是不要的,奈何薛老夫人坚持,她也只能暂时收下,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转送回来。
明玉整理着箱子,无意识说道:“奴婢还记得上次小姐来薛府,要走时,老夫人哭得可伤心了,这次完全看不出老夫人有任何难过之处,老夫人还真是奇怪。”
莫说明玉注意到了,就是苏暮雪也隐隐有些感应,似乎……似乎外祖母巴不得她快点离开才好。
苏暮雪转念想,不会的,外祖母待她极好,又怎么想要她走,八成是她多想了。
毕竟世上最疼她的除了爹爹外,便是外祖母了,外祖母时常说,看到她如同看到她的母亲。
母亲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儿,外祖母把对母亲的爱都转嫁给了她,对她唯有疼惜。
明玉说完,见苏暮雪脸色沉了沉,忙改口:“小姐莫怪,奴婢只是随口说说的,看这一箱箱礼物便知老夫人有多疼小姐。”
苏暮雪淡声道:“以后莫要乱说。”
明玉点头应下:“是。”
两人直到晚膳后才收拾妥当,刚把箱子封口,门被人用力推开,有道修长的身影夹杂着秋末的风涌进来。
苏暮雪畏寒,被风染了身,忍不住轻颤一下,桌子上的烛灯也顺着风的方向晃了晃。袅袅烛光拖曳出淡淡的影,拂在墙上隐约交错到一起。
影子有些晃,人脸看着也有些晃。
苏暮雪看到薛佑宁嘴角噙笑唤了声:“表哥。”
薛佑宁视线落在前面的红色箱子上,双眉皱到一起,“你这是做什么”
苏暮雪淡笑着回:“后日我便回荆州,那些都是打理好的行李。”
“谁准你回荆州了?”薛佑宁从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同苏暮雪说过什么,今夜是第一次,他心里被恐惧和酸涩支配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行,他不能让阿窈走。
死也不能。
“外祖母已然应允了。”苏暮雪只当他是舍不得她离开,“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
“多久?何日何时?”薛佑宁走近追问道,“可有期限?”
“这……”苏暮雪被他问住,愣了愣,随即道,“我知表哥不舍得我离开,但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薛府。”
“为何不能。”薛佑宁一瞬不瞬盯着她,“你若是愿意,可以一辈子呆在薛府。”
“噗,”苏暮雪轻笑出声,“表哥说的什么糊涂话,等将来有了表嫂可万不能再这样说了,表嫂会吃醋的。”
“没有表嫂。”薛佑宁定定道,“只有你。”
他目光熠熠,眼神炙热,莫名的,苏暮雪看向是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表哥说笑了。”苏暮雪淡声道,“薛府总会有女主人的。”
“不会有的。”薛佑宁急于证明什么,“阿窈,我谁都不要,我只要——”
后面那个“你”字尚未吐出,阿春走进房间里,“公子,老夫人又请。”
阿春就好像薛老夫人的影子,有她在,薛佑宁断然说不出那些话,他轻点头:“好。”
苏暮雪催促道:“表哥快去,别让外祖母等急了。”
薛佑宁沉着脸走出房间。
等人走了,明玉把门关好,狐疑道:“小姐,表公子怎么了?”
苏暮雪凝视着格子窗,淡声道:“不用理会,去收拾行李吧,咱们明日走。”
“明日?”明玉一脸诧异,“不是后日么?”
苏暮雪:“明日。”
暗卫把看到的经过一五一十禀告,并道:“娘娘明日离开杭州。”
萧安辰脸上总算有了笑意,眉梢动了动,“好。”
次日,苏暮雪万万没想到,她乘坐的船只会突然出问题,更没想到,她最后竟然同萧安辰一起坐船离开杭州。
当船只驶离码头向着远方驶去时,隐隐的,她听到了呼唤声,“你听?”
彼时二人正在下棋,萧安辰手指黑子,偏头睨了下后侧方,看到岸边站立着几个人,着一身红色锦袍的正是薛佑宁。
他脸上含着愠怒,眼神像是要吃人。
萧安辰想起了今早的事,暗卫来报,薛佑宁已经派人在路上拦截,他还下了死令,必须拦下苏暮雪。
闻言,萧安辰沉声道:“他要拦,朕偏不让他拦。”
暗卫躬身道:“是。”
暗卫武功没几个人能及,虽说费了些力气把那些人打伤,但到底还是胜了一步,让苏暮雪安然上了船。
确切说,是安然上了他的船。
凿船这事确实不太好弄,人手紧,周嵩也加入进来,手指都给挤出了水泡,好在成功了。
“没听到。”萧安辰动了动身子,用头挡住了一扇小窗。
海上风大,他又道:“兴许是风声。”
苏暮雪侧耳听了听,好像声音又没了,她轻点头,“或许是。”
岸边,薛佑宁脸色沉如深渊,阿六牵着马绳,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皱眉说道:“公子,要不要我派人去追?”
薛佑宁隐约看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她唇角勾着,露出浅笑,日光灼眼,他眼眸很用力地闭了下,随后又睁开。
再去看时,人脸模糊了很多,“不必。”
“可是……”阿六愤愤道,“公子就这么让那人带走小姐吗?”
“……”不让又如何?
他手头上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加上外祖母不同意,桩桩件件摆着眼前,他寸步难行。
薛佑宁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总有一日,我会把人接回来的。”
“阿嚏。”苏暮雪受不得凉风,忍不住打了声喷嚏,萧安辰起身关好后窗,也挡住了唯一被人窥视的窗口。
苏暮雪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好像看到了什么,眉梢扬起:“等等,岸边是不是有人?”
第86章
“啪嗒”萧安辰手一松, 窗户关上,至于人影不人影的,已经看不见, 他道,“没人, 想必是阿雪看错了。”
苏暮雪狐疑打量着, 船舱内的光线暗了很多, 有些看不太清, 加之船速快了很多, 离岸边越发的远, 什么都看不清。
她说道:“兴许是看错了。”
岸边薛佑宁脸色沉入暗夜, 隐约还能听到他牙齿交错咯吱作响的声音, 他狠狠凝视着船只,无声道:萧安辰你给我等着。
船舱里萧安辰没忍住打了声喷嚏,周嵩及时端来了热茶, 苏暮雪对茶颇有研究, 两人从切磋棋艺,到了切磋茶艺上。
苏暮雪不知道的是,萧安辰竟然也这样懂茶,以前的他对这些可是没有丝毫兴趣。
萧安辰淡声道:“既然阿雪喜欢,朕便学着同阿雪一起喜欢。”
她喜欢的,他总也要喜欢上一二才行。
苏暮雪端着茶盏的手微微缩了下, 不动声色道:“果然是好茶。”
“阿雪既然喜欢喝那便多喝些。”萧安辰淡笑说道。
和谐的场面有些来之不易, 谁也没忍心去破坏, 萧安辰没有, 苏暮雪也没有, 她噙笑回:“好。”
这幕像极了那些年在皇家别苑的情景, 一人烹茶两人喝,边喝边赏月,可惜海上没有明月。
苏暮雪感叹道:“若是今夜能看到明月便好了。”
萧安辰轻抿一口茶水,信誓旦旦道:“会的。”
果真如萧安辰所料,还真有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美丽极了。苏暮雪站在甲板上,仰头凝视着,脑海中浮现很多事。
有好的,有坏的,有高兴的,有悲伤的,思绪陷在回忆里,一直没有出来,直到肩上传来暖意。
萧安辰走近,给她披上披风,伴着海浪的声音,苏暮雪听到他说:“阿雪,是朕错了,给朕一次机会可好。”
这一路来,他一直在道歉,眼神真挚,话语真挚,同昔日的那个帝王完全不同,可,饶是这样,苏暮雪的心还是硬如磐石,无法转移。
伤痛太沉重,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陛下没错,”苏暮雪看着明玉淡声道,“陛下只是做了陛下认为该做的事。”
“可那些事却伤害了你。”萧安辰无限懊悔,倘若时间可以倒流,他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可时间……
到底不能倒流。
“阿雪,就一次,可好?”
“……”
苏暮雪没言语,或者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少倾后,她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阿雪——”萧安辰伸手拉住她,指尖碰触着她的手腕,暖意袭来,他心一颤,越发舍不得放手了。
苏暮雪凝视着他,眸光坦坦荡荡,似乎看不到一起涟漪,“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萧安辰能做什么?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但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他悻悻缩回手,“朕送阿雪回去。”
“不必了。”苏暮雪淡声回,“几步远的距离,臣女自己可以回。”
面对她的拒绝,他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银白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
他指尖颤着伸出来,似乎……连碰触影子的勇气都没有。
是他做的孽,怪不得任何人。
他活该不被原谅。
萧安辰负手站在甲板上,仰头看着,许久未曾离去,黑眸里翻滚着不明的情绪,低声道:“王放,朕是不是真的很可恶?”
王放回:“陛下做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娘娘只是还没想明白,等他日想明白了,会忘记过去,重新同陛下在一起的。”
这也是萧安辰心中所盼,且日日夜夜期盼着,惟愿那日尽早到来。
风袭来,卷起他的衣摆,他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八王爷那里已安排妥当,只要他敢离开扬州,那么——”王放后面的话未说完。
“薛佑宁呢?”萧安辰直觉薛佑宁并不简单,“他可有可疑之处?”
“暂时并未查出,”王放道,“不过,他同扬州那边书信往来很密切。”
“扬州哪里?”
“扬州刘家。”
“去查刘家,”萧安辰交代,“给朕好好查。”
王放躬身道:“是。”
苏暮雪之前梦魇总会梦到萧安辰,今夜不知何故,梦到的是薛佑宁,梦里的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被乱箭射死。
苏暮雪沉浸在梦中久久没有醒来,不断喃喃自语:“表哥,快跑,表哥,快跑。”
原本守夜的是明玉,后来萧安辰来,把人赶出来船舱,这会儿听到苏暮雪梦语的只有他。
萧安辰心情挺不好描述的,有难过有失落有妒忌,薛佑宁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出现在阿雪梦里。
不,他不允。
萧安辰手指碰触到苏暮雪的肩头,意欲把她唤醒,可指尖刚落下他又有些后悔了,怕扰了她的梦,怕她醒来会惆怅,更怕她质问,他为何在这里?
萧安辰的指尖缩了缩,手缓缓撤离,到最后也没敢把人叫醒,只是听着一个人在梦里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其实是件很难熬的事。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宛若在心尖插刀子般。
一下接着一下,要命的疼。
好在萧安辰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炼承受能力大了些,不管多痛,面对苏暮雪都是柔声细语的。
他见她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找来帕子轻柔为她擦拭,听到她说要喝水,又急忙起身去倒水,然后喂她喝下。
听到她说冷,忙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她的肩头,随后又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一切,他才惊觉已然到了三更天。
可他还是不想离去,就那么倚着墙,痴缠地凝视着苏暮雪,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温柔注视着。
船舱外,周嵩眼睛都红了,哽咽道:“陛下何时人这样体贴过,也唯有皇后娘娘能有此殊荣,呜呜,陛下太辛苦了。”
明玉听到周嵩的话眉梢轻蹙了下,不知是因为在海上还是怎么,今夜的她胆子也大起来,“比起陛下为小姐做的,我们小姐才是真的不易,周公公怕是忘了别苑那三年吧。”
周嵩:“……”
明玉:“还有在正曦宫那三年,小姐哪次不是面面俱到。”
“……”周嵩被怼的无话可说,最后蹦出一句话,“那可都是皇后娘娘该做的。”
这话明玉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皇后娘娘该做的?皇后娘娘大可像其他人那样,为着一己私利谋事,可我们皇后并没有那样做,将军在边关保家卫国,皇后娘娘在宫兢兢业业,怎么这些到了周公公嘴里便是我们皇后娘娘该做的了。”
“若是哪些是该做的。”明玉顿了下道,“离开皇宫才算是该做的!”
言罢,明玉不愿多看周嵩一眼,推开船舱的门走了进去,周嵩去拦人时已然晚了,明玉沉声道:“陛下,不早了,请陛下去就寝。”
听着像是关心帝王的身子,实则是赶他离开,明玉是苏暮雪的心头肉,萧安辰知道不能动她,倒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暗卫在一旁护着,萧安辰道:“保护好娘娘,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尤其是薛佑宁。”
暗卫回:“是。”
薛佑宁派出去的人一直没能近苏暮雪的身,更没有把话带到,他大发雷霆,砸了书房,账本散了一地。
阿六见状出声劝慰:“公子切莫动怒,会坏了身子。”
薛佑宁冷声道:“见不到阿窈,坏了又何妨!”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的。”阿六跪在地上,“公子交代的事情都已办好,属下也是时候该回到主子身边了。”
“你去?”薛佑宁眼前一亮,从案几前站起,“好,你却甚好。”
阿六:“公子可有书信要交予主子?”
薛佑宁从账本里找出早已写好的信笺,“给。”
阿六接过,放进怀里,作揖后,转身离去。
薛佑宁站在窗棂前,日光笼罩在他身上,映出他漆黑的眸子,眸底深处翻滚着巨浪。
萧安辰,我不会让你如意的,阿窈是我的。
“阿嚏。”苏暮雪连着打了两声喷嚏,明玉给她递上披风,“小姐冷,多穿些。”
苏暮雪抬手扯住衣领上的带子,亲自束好,眸光再次落在海面上,碧波海水映得天越发蓝了。
“咱们走了几日?”苏暮雪问。
“二十日。”明玉回道,“还有十日便可到荆州了。”
来时初秋,回时入冬,海风一日比一日肃冷,苏暮雪低声道:“阿五也应该回了。”
明玉怕她冷,又给她递上暖炉,“小姐抱着吧,这样暖意和些。”
苏暮雪接过,抱在手里,确实暖和了很多,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阿六呢?”
“阿六有事留在杭州,等事情办完后再回荆州。”明玉说道,“小姐,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小姐为何这样急着离开薛府?”
苏暮雪顿了下,未答,明玉又问:“是因为表公子吗?”
苏暮雪轻点头,“是。”
“小姐看出表公子喜欢小姐了?”明玉惊讶道。
“是。”苏暮雪蕙质兰心,怎会连这些也看不出,正是因为看出来,是以她才会匆匆离开。
“老夫人她?”
“外祖母不会同意的。”苏暮雪道,“薛府女主人不会是我。”
“那小姐对表公子?”
“只有兄妹情谊,没有儿女私情。”
明玉又道:“小姐就一点都不喜欢表公子吗?”
苏暮雪摇头:“我只当他是哥哥。”
两人只顾着讲话,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暗处偷听,明玉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蹙眉道:“小姐有人。”
苏暮雪拦住,“别去。”
明玉反应过来,“小姐刚才那席话是故意说给那人听的?”
“嗯。”苏暮雪凝视着远方道,“那是萧安辰的人,既然他想知道,那便让他知道好了。”
她又道:“我既无心于表哥,那便不能因我的缘故让表哥身处危险中,让萧安辰明白我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
另一处,暗卫把探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给萧安辰听,萧安辰脸上笑意敛去。
“阿雪,为了他,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第87章
萧安辰知晓苏暮雪心善, 也知她自幼同薛佑宁一起长大,无论发生何事定会护他。
可知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似乎,她除了对他无情外, 对其他人都好。
说不失落是假, 萧安辰心像是坠上了石块, 沉甸甸的, 拉扯的喘不过气。
暗卫见萧安辰脸色泛白, 担忧道:“主子, 你——”
萧安辰摆了下手, 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随后道:“看好薛佑宁,不许出任何差错。”
暗卫:“遵命。”
薛佑宁那到底还是出了差错,在苏暮雪到达荆州后的第二晚, 萧安辰便接到了暗卫来信, 薛佑宁不见了。
不管是陆路,水路,山路都寻了,至今未寻到人。
薛佑宁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最有可能便是来荆州寻苏暮雪了,萧安辰眼眸微眯, 冷冷道:“薛佑宁你若敢来, 朕不会放过你的。”
萧安辰之所以对薛佑宁有这样大的敌意, 一方面是因为苏暮雪, 另一方面是因为暗卫调查到的事情, 有迹象显露, 薛佑宁同八王爷萧云绽有联系。
他们曾经有书信往来,萧云绽狼子野心,一直想重回帝京多的帝王宝座,那么薛佑宁在这件事里充当何角色无人知晓。
是当初的茶商供货,还是另有原因,虽说一时还查不出,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萧安辰不会给他见苏暮雪的机会,“派重兵把守苏府。”
暗卫道:“是。”
暗卫前脚出去,王放后脚进来,“陛下,找到小坠子了。”
萧安辰双眉拧到一起,眼神犀利道:“让他进来。”
王放拎着小坠子衣领进来,把他推倒在萧安辰面前,“你自己讲。”
小坠子颤颤巍巍道:“陛下,陛下要奴才讲什么?”
“讲你为薛佑宁做的那些腌臜事。”萧安辰手上拿着短刀,刀刃锋利,日光应下来,晃得人心悸。
小坠子跪地求饶道:“陛下明鉴,奴才什么也没做过。”
“没做过?”萧安辰冷哼道,“那这是什么?”
他从案几上拿起一份文书朝小坠子砸去,眸底蹦出寒光,“小坠子你原名叫什么?祖籍哪里?因何入宫?你最好一字不差讲给朕听,若有一句隐瞒,地牢里八十八种酷刑都在等着你。”
“对了,还有噬心毒,你应该听过此毒吧。”
“……”小坠子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眼睛里透着惶恐,细看下,除了惶恐外,还有其他异样。
他抿唇,舌尖悄悄探出,刚要做什么,王放一掌劈在他肩上,“想咬舌自尽?做梦。”
萧安辰没心情跟他耗着,“讲不讲?王放——”
“奴才,说。”小坠子道。
小坠子娓娓道来,当年他是如何卖入薛府,又如何被薛佑宁收留,又是如何被送入宫中当太监的。
他讲述的很慢,像是回忆往事,不过脸上不见痛楚,反而有种安详感,半个时辰后,他被人带走,王放一脸戒备道:“陛下相信他所言?”
萧安辰向来不信一面之词,“接着去查,看他入宫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王放:“是。”
这边萧安辰在正在想着对策对于薛佑宁,那边,苏暮雪执笔书写时,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停下,偏头唤了声:“明玉。”
脚步声倏然顿住,隐约有风顺着窗户缝隙流淌进来,初冬的节气已然很冷了,苏暮雪畏寒,指尖泛起红。
她见无人应答,又唤了一声:“明玉。”
依然没人应答。
青天白日,不会有人真敢做什么,苏暮雪倒是也没怕,放下笔,站起身,徐徐朝门口走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眸光一直盯着门缝下面看,似乎,看到了一道缥缈的影子,看身形不像是女子的。
她脚步迈得更慢了些,顺手拿起门后的木棍举高过头顶。
“吱呀。”门打开一道缝,那道影子越发清晰了,苏暮雪紧紧攥着棍子,打算找准时机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棍子还没落下,便被人一把握住,苏暮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俊逸的五官,好看的眉眼,是薛佑宁。
她惊讶道:“表哥?”
薛佑宁拿过苏暮雪手中的棍子,晃了晃,“这是做什么?”
苏暮雪笑笑,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思念太重,薛佑宁寻到合适的机会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荆州。
“外祖母知道吗?”苏暮雪把人请进来,探身唤了声,“明玉。”
明玉听到声音急匆匆走过来,“小姐。”
苏暮雪道:“去端茶水。”
明玉看了眼屋里的身影,随即也愣住,“表公子?”
薛佑宁轻嗯一声。
明玉回过神,走了出去,折返时手里端着茶壶,身后另一个婢女端着糕点。
知晓他们有话要讲,明玉给了身后婢女一个眼色,两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后,一同走了出去。
“表哥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不欢迎?”
“不是。”苏暮雪浅笑道,“就是好奇。”
薛佑宁不可能说是因为想见她才来的,只说:“生意上的事。”
苏暮雪看出他不愿多谈,遂,也没在追问,“表哥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什么都好。”薛佑宁道,“只要和阿窈在一起就好。”
他说话时眼眸注视着苏暮雪,眸底光泽熠熠,苏暮雪微愣,随后道:“表哥就爱说笑。”
其实薛佑宁有很多机会阐明心意,但他一直没有,现下他不想再错失了,“阿窈,我有话要对你讲。”
苏暮雪轻点头:“好,表哥你讲。”
“我喜——”薛佑宁话未说完,下人跑着来报,说有贵人到访,苏暮雪的心颤了下,隐约猜出是何人,莫名的,她不想让他们见面。
“表哥,你先稍坐,我去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
苏暮雪离开前,叮嘱守在外面的丫鬟,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能进这间屋子,丫鬟领命,端正站着。
果不其然,真是萧安辰,苏暮雪看到他,平舒的黛眉很轻地蹙了下,随即又松开,语气里透着疏离,“陛下怎么来了?”
萧安辰没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见她皱眉,心跟着沉了下,又见她唇角弯起,心又跟着提起。
沉下提起间,他迎上她的眸光,在她杏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似乎,这样被她眸光簇拥着也是一种幸福。
“来看看你。”萧安辰软声道。
“看我?”苏暮雪浅笑回,“臣女很好。”
言下之意,不用看。
萧安辰像是没听懂她说的话,眉梢挑高,深邃的眼眸里淌着笑,随口问着些无关的事。
“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苏暮雪回。
“朕命人准备了些吃食。”萧安辰摆了下手,周嵩拎着食盒上前,放在桌子上,打开上面的盒子,都是苏暮雪平日里爱吃的甜点。
萧安辰道:“喜欢吗?”
若是往日苏暮雪会直接拒了,今日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她道:“嗯。”
简单一个字,落在萧安辰耳畔如沐春风,她说喜欢,她竟然说喜欢,真好。
他像个孩童般,雀跃走上前,推了把周嵩,亲自把里面的糕点取出来,一盘一盘,摆放的甚是好看。
周嵩多嘴说了句:“这些糕点都是陛下亲自看着小厨房做的。”
几时需要帝王亲自看着,这也就是因为那个人是苏暮雪,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殊荣。
周嵩说完,萧安辰赏了他一剂白眼,随后侧眸看向苏暮雪,眼神含着讨好,“你尝尝看,不喜欢吃哪些朕下次便不让他们做了。”
“陛下不用对我这样。”苏暮雪道,“不合适。”
“是朕愿意的。”萧安辰也不管厅里有谁,含情脉脉道,“为了你,朕做什么都愿意。”
这话若是早些说,在正曦宫时他便这样说,兴许后面的事不会发生,人生就是这样,你想听的时候听不到,能听到时,你又已然不在意。
“可臣女不愿意,”苏暮雪目光灼灼回,“臣女已经忘记之前的一切了。”
“忘记?”萧安辰身形一顿,“下颌微绷,“连朕都要忘?”
他以为,他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至少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谁知——
都是徒劳。
她还是不能原谅他。
萧安辰不知是太失落,还是太气,陡然间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
苏暮雪:“……”
萧安辰双眉拧成一团,眼底寒光粼粼,“喜欢薛佑宁?”
厅中顿时寂静无声,除了呼吸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萧安辰深邃的眸子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宛若深潭,“喜欢他?”
萧安辰再次问道。
苏暮雪笔挺站着,脑海中想起了很多事,她自幼丧母多亏外祖母照料才能安然长大。
表哥是薛府的希望,她不能……
“没有。”苏暮雪斩钉截铁道。
人溺水再获救是什么感觉?
萧安辰此时便是那种感觉,在苏暮雪沉寂的片刻中,他就像是置身在海水里,好像要死掉一样,心脏抽搐般的疼。
忽地,听到她说不喜欢,他顿时又活了过来,眼眸看到的世界也不再是无光的,而是绚丽多彩的。
“当真?”萧安辰难掩激动,上前一把攥住苏暮雪的手,又没忍住,强行把人揽进了怀里,脸贴着她的脸颊,道,“阿雪,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喜欢上别人,谢谢你还给我机会。
苏暮雪征愣时,眼角余光瞟到了窗外的身影,原本推拒的手慢慢放了回来,心道:就让表哥误以为她还喜欢萧安辰吧,这样,对她对表哥对薛府都好。
薛佑宁眼神含着肃杀之气,若不是阿六拦住,他现在已然冲了进去。
萧安辰胳膊揽着苏暮雪的肩,一脸柔情蜜意,“阿雪,这样抱着你真好。”
第88章
阿六推着薛佑宁离开, 少倾,门外的那道影子消失不见,几乎在影子不见的瞬间, 苏暮雪推开了萧安辰,“陛下, 请自重。”
萧安辰脸上的笑容像是僵住似的, 征愣睥睨着她, 还以为她方才的顺从是原谅的意思, 原来……不是。
笑容一点点瓦解, 萧安辰扬起的唇角慢慢放平, 落下的有些生硬, “阿雪。”
他很轻地唤了声, 手指慢缩着收回,周身的喜气就这么没了,脸上的血色也没了。
那双眸子宛若墨染了般, 黝黑深邃, 里面一点光泽也没有,唤了一声,没听到苏暮雪的声音,他又唤了一声:“阿雪,我……”
“陛下不用多言,臣女没有那个意思。”苏暮雪淡声道。
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哪个意思?
萧安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她说的是喜欢他的意思, 虽心里早有准备, 但听到她这样直白的说出口, 心还是狠狠痛了下。
像是被人踩进了尘埃里, 身体和心都是痛得, 但即便痛着,他还是不想放弃。
“阿雪,别这样。”萧安辰轻哄,“别急着下定论,再好好想想。”
那句话脱口而出后,苏暮雪的心也不是那么平静的,宛若湖水遇风荡出了涟漪,一圈一圈波浪向外延伸开,去往不知名的方向。
莫名的心悸感充斥在其中,让她的唇隐隐发抖,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很轻地抖了下,白皙指尖落下一抹红,是她不小心掐上衣摆所致。
气氛越发的不可言说,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厅中。他们距离大约一臂远,日光拂上,地上落下两道影,交错间透着无言的亲密感。
萧安辰垂眸,无意中扫上,盯着那两道影瞧了半晌,脚尖悄悄移了移,让两道影子越发靠近了些。
指尖颤着想去触碰,随后又退了回来,他不忍破坏这片刻的和谐。
他同阿雪,怕是只有影子才可以如初亲近。
……也罢,总比哪哪都不亲近的好。
想通了,萧安辰平舒的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他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
苏暮雪不知他心里所想,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起萧安辰方才受伤的神情,不知为何心隐隐抽痛了下。
就像,就像被什么勾住,轻轻扯了一把,不是很痛,但却有些难捱。
苏暮雪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身侧的帝王,见他一直垂眸凝视着地上的影,悄然地朝他那里靠了靠。
两道影子终于碰触到了。
苏暮雪看到,萧安辰笑了下,然后她也跟着笑了下,忽然,猝不及防的两人视线对视上,她脸上的笑容生生顿住。
萧安辰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刚要走近又停住,话语温软道:“方才来时看到了这个。”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簪子,算起来,这是他一次送她东西,不是帝王给王后,是萧安辰给苏暮雪。
“喜欢吗?”他问。
苏暮雪面上不动声色,展开的指尖又缩了下,佯装淡定道:“陛下不用如此。”
“是朕想送。”萧安辰说道,“朕给你戴上可好?”
“不用了。”苏暮雪拦住他欲上前的脚步,伸手接过簪子,“臣女还不想戴。”
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异样,稍纵即逝,随后他道:“那等你想戴时再戴。”
不管怎样,至少把东西送出去了,也不算是没有收获,萧安辰心情好了很多,怕苏暮雪会把东西退回来,他道了声:“朕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朕先走。”
边说边朝外走,没注意到门槛险些摔了。
苏暮雪在后面提醒,“小心。”
萧安辰一把扶在了门框上,回头说:“无碍无碍。”
他那副样子滑稽又可笑,是苏暮雪从未见过的样子,她轻笑出声:“陛下慢走。”
“好,慢走。”人高兴的时候总会做些常日不会做的事,萧安辰也是如此,这还是苏暮雪第一次收下他的礼物,他怎能不欢喜,人欢喜,步子便有些乱了,出门时险些摔倒,下台阶时又险些滑下去。
要不是周嵩扶着,估计已经摔了,帝王从小被教导样庄重要谨言慎行要克制,此时的他完全忘了这些。
狗屁的庄重,狗屁的克制。
若不是时机不合适,他还想唱歌呢。
周嵩心砰砰跳个不停,边走边提醒,“陛下,您慢点。”
萧安辰哪会听他的话,步子不知不觉迈大,像是吃醉了酒似的,都歪一下西歪一下。
“欸,陛下慢点,慢点。”
苏暮雪在后面扬唇看着,轻笑声就这么自然而然流淌出来,明玉走过来,看了看萧安辰又看了看苏暮雪,打趣道:“小姐今日很开心啊。”
“咦,小姐手里怎么有支簪子?”明玉笑着说,“让我猜猜是谁送的?哦,陛下送的,对不对?”
苏暮雪见她打趣她,笑着说道:“再乱说把你送回帝京。”
这话苏暮雪说好多次了,但一次都没真的送,明玉才不怕,笑眯眯问道:“小姐是不是很开心?”
苏暮雪:“……”
明玉又问:“小姐打算原谅陛下了吗?”
“……”这个问题苏暮雪暂时没想过,她捏了捏簪子,淡声道,“不知。”
明玉对她最是了解,她此时的样子已然不是那么生气,看来,原谅是早晚的事。
“对了,公子呢?”苏暮雪想起了薛佑宁。
“公子在房间等着小姐呢。”明玉回道。
苏暮雪随手把簪子插发丝里,转身顺着长廊走去,拐了几个弯后,来到屋子前,对着婢女摆了下手。
婢女们悉数退下,苏暮雪抬脚走近去,房间里没有薛佑宁,倒是隔壁书房隐约传来声音。
苏暮雪又去了隔壁书房,推门进去,看到案几前端坐一人,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
苏暮雪走近:“表哥。”
薛佑宁敛去眼底的怒意缓缓抬起眸,唇角勾着露出笑意,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眼底又生生顿住。
他直勾勾锁着苏暮雪头上的玉簪,脸色沉如深渊,“那是什么?”
“嗯?”苏暮雪顿住,随后抬手摸了摸,“哦,簪子。”
“方才没见你戴。”薛佑宁放下笔,站起身,走到苏暮雪面前,“谁送的?”
苏暮雪不太想让他知道簪子是萧安辰送的,避重就轻说:“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薛佑宁追问。
“表哥不识。”说着,苏暮雪抬脚走到案几前,拿起他写的字帖看了看,字迹工整,笔锋有力,她点点头,转身说,“表哥,你的字还是这么好。”
薛佑宁看不得那只玉簪,话也没说,抬手一把扯下。
苏暮雪大惊失色,惊呼道:“表哥!”
薛佑宁把簪子握在掌中,微微用力,簪子断裂,他沉声道:“阿窈若是喜欢,表哥送你,这支不要也罢。”
“表哥怎可这样。”苏暮雪抢过他掌心的簪子,一脸凝重道,“表哥太让阿窈失望了。”
所有的戾气瞬间消失,这句话比任何言语都重,薛佑宁像是被重锤砸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解释道:“阿窈,对不起,我不是——”
“阿六。”苏暮雪打断薛佑宁未说完的话,用力唤了声,“带你家公子去厢房歇息。”
阿六现身,帮着薛佑宁说好话,“主子,公子连日奔波,身子不适,不是有意弄坏主子东西的,属下立马去给主子买来新的……”
“不必。”苏暮雪抬手打断,“带你家公子去歇息。”
薛佑宁还想解释,被阿六拦住。苏暮雪听着后面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低下头,掌心里映出那支段掉的玉簪。
她垂眸凝视着,少倾后,眼角有湿漉漉的东西滚落,心说:表哥你太让阿窈失望了。
那日,苏暮雪在书房端坐了整整半日,午膳未用,晚膳也未用,明玉担心的要命,劝了好几次都不行。
薛佑宁知晓后,也来劝,苏暮雪根本不想见他,让明玉把人拦住,就说她累了。
薛佑宁在窗外杵了好久,也说了很多话,都是小时候两人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苏暮雪生病不舒服,哭喊着叫娘亲,是他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一天一夜。
她心爱的风筝挂到了树梢上,是他不顾自身安危,爬到树上给她取下来。
她说想吃桂花糕,他便一夜未睡,亲自做给她吃。
他对她有求必应。
“阿窈,你可还记得,那年你曾说过,要一直同我在一起的。”这是薛佑宁的执念,也是他一生的心之所向。
苏暮雪低头看着断掉的簪子,脑海中浮现的是萧安辰把簪子送给她时的情景,局促不安里夹杂着期待。
他一向不做这样的事,选这支簪子应该用了很长的功夫,簪子在她掌心中转动,蓦地,有什么撞入到眸底深处。
是一行字:阿辰爱慕阿雪。
是萧安辰的字迹,那也就是说,这行字是他一点一点刻上去的。
苏暮雪指尖一缩,心也跟着缩了缩,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愫冲撞出来。
“阿窈,表哥错了,原谅表哥好不好?”薛佑宁的声音再度传来。
苏暮雪回过神,压下那些莫名的情愫,伸手拉开抽屉,把簪子放进去,关好抽屉后,站起身,打开房门,看着站在眼前的人,轻叹一声。
“表哥,你知道的,你和我绝无可能。”
薛佑宁脸上血色尽褪,“为何不能?”
“表哥,外祖母不会同意的。”苏暮雪道。
“我可以说服外祖母的,”薛佑宁道,“只要阿窈愿意,我真的可以说服外祖母的。”
有些事苏暮雪原本是不想让薛佑宁知晓的,但见他这样执着,不得不说。
她转身回到房间,从暗格里取出书信,又走到薛佑宁面前,“表哥,你自己看。”
薛佑宁狐疑接过,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笺看起来,脸色血色全无,“这……”
苏暮雪淡声道:“你我是亲兄妹。”
薛佑宁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那日后半夜他离开了苏府,苏暮雪看着远去的马车叹息一声。
明玉道:“小姐,表公子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出事?”
“不会。”以苏暮雪对薛佑宁的了解,他不会做傻事,反而会去找寻真相。
……
薛佑宁走了,苏暮雪神情恹恹的,不知他再次确认真相的那刻会发生什么,他是否可是承受。
人心里想着事,便会无心顾及其他,例如萧安辰再次登门,苏暮雪没了那日的浅笑,见到他也是一副忧虑的神情。
萧安辰虽不知何故,但他不喜欢她这副恹恹的样子,趁她不备,牵上她的手朝外走去。
阿六来拦,被王拿剑挡住,“莫动。”
阿六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安辰带走了苏暮雪,苏府外有匹马,萧安辰轻轻松松把苏暮雪扶坐到马背上。
苏暮雪刚要说什么,他纵身一跃也坐了上来,伸手拉住缰绳,顺带把她紧紧圈在身前。
她后背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衣衫感觉到了他狂乱的心跳声。
苏暮雪挺直背脊朝前移了移,随后萧安辰也朝前移了移,再次贴上,她避无可避,扭头要同他讲什么,哪知他也凑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两人的唇触到了一起。
第89章
炙热的阳光拂上, 映得人脸氤氲蒙蒙的,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让人始料未及, 苏暮雪细密卷翘的长睫很快地眨了下,唇畔上传来灼热的暖意, 不经意间流淌到唇齿间。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攥紧, 随后又连眨了两下眼, 清澈明亮的杏眸里倒映出一张清隽的脸, 深邃的五官像是精雕细琢而成。
靠得太近, 似乎长睫都要挨上, 苏暮雪心脏不听使唤的快速跳起来。
砰砰砰。
像是有什么在重重敲击着胸腔。
苏暮雪征愣少许后, 反应过来, 下意识去躲,不过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身子朝一侧倾去。
“小心, ”萧安辰惊呼一声, 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肢,单手把人撼制在怀里。
苏暮雪后背触上他胸膛的那刹,她心跳再次加速,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脸上染了浓重的红。
“别动。”萧安辰清冽的声音在她耳畔传来,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 惹的人无端心颤。
苏暮雪下意识又要躲, 还未偏移多少, 被萧安辰扣了回来, 他一手拉着缰绳, 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 脸贴着她鬓角悠悠道:“再动可真要摔了。”
从马背上掉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苏暮雪想想那幕便停止了挣扎,乖乖在他怀里坐好。
萧安辰见状,轻抿的唇角微微挑起,脸偏了一点,贴着她耳朵说道:“坐稳了。”
言罢,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大呵一声:“驾。”
马儿疾驰驶出,带起一股劲风,苏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萧安辰察觉到她的异样,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空出一只手拉过氅衣裹住她的身子。
男子氅衣里带着独属于他的龙涎香气息,苏暮雪被氅衣紧紧包裹着,鼻息间都是他的灼热的气息。
她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换来他重重的呼吸声,风袭来,把他的呼吸声吹散,只留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落在耳中像是有猫爪抓过,又麻又痒。
这是苏暮雪第一次与人共乘一骑,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无措,或许都有,她眼睫忽闪着,问道:“我们去哪?”
不知萧安辰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回答她的问题时,他身子朝前倾了倾,下巴抵她肩膀上,唇畔贴上她的耳尖。
“别急,马上你就会知道。”
拐出前方路口,马儿驰骋在林荫小路上,若是平时,苏暮雪定会好好看一看,今日她完全没有心思,后背被男子炙热的胸膛烘烤着,动弹一下都不能,她心尖像是绕上了一团团麻绳,理不出任何头绪。
不多时,掌心里溢出一层细密的汗,日光不经意间照上,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
她的心一如溢着汗的掌心,涟漪丛生,风一吹,涟漪更重,思绪更不明。
萧安辰到底要做什么?
她心说。
半个多时辰后,马儿朝郊外疾驰而去,随后停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草儿泛黄,远处树木掉了许多的枝叶。
在前面是一道绵长的河流,他们最终停在了河边。
萧安辰先从马背上跳下去,随后,他扬起头,伸手道:“来。”
苏暮雪垂眸睨着他冷白的手,陷入到沉思中,想起了昔日他们一起出游的情景,眉梢轻动了下。
“来。”萧安辰手往前递了递,“我扶你。”
苏暮雪思绪回笼,看了眼下面,太高,她不太能下去,犹豫片刻后,她把手放到了萧安辰手中,原本只是想虚虚扶着,岂料最后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跌进了萧安辰怀里,四目相对,她撞进了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脸倏然变红,颤着眼睫道:“我可以。”
即便萧安辰再不舍,还是松开了手,等她站稳后,他轻抬下巴看向前方的河流,发出轻叹声。
苏暮雪顺着他眸子看过去,隐约看到前方有座画舫,上面似乎传来丝竹之声。
“那是?”
萧安辰唇角勾起,淡笑道:“早就说过要带你泛舟游玩,今日天色正好。”
这话他之前确实说过,但细数下来,他说过的何止泛舟一事,他还说过,日后空闲一起放纸鸢。
他还说过,苏州景色优美,待到朝务清闲时,一起南下苏州。
他还说过,不只苏州,只要她想,天下哪里都去的。
他还说过……
他说过很多,但从未有哪件真正去做过,苏暮雪早已对他说的话不抱任何期望,他的心里可以有任何人但不会有她,可以有任何事,但那些事都同她无关。
她狂跳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沉寂下来,那些理不清的思绪好像也有了头绪,她同他到底还是不能的。
有了这层认知,她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萧安辰似是未注意到她的异样,目光熠熠道:“我答应你的事,会一件一件完成。”
言罢,他牵起她的手上了画舫,里面有人在奏乐,有人在翩翩起舞,见到他们屈膝跪地。
萧安辰所有的心思都在苏暮雪身上,眸光紧紧粘着她,随意摆了下手,众人继续弹唱起来。
苏暮雪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当无意中看到从他袖子里掉出的小册子时,神情微顿。
册子敞开,露出上面的字迹,隔着远看不太清楚,苏暮雪弯腰捡起,打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今日要做的事,明日要做的事,后日要做的事,几乎记了整整一个册子。
每一件要做的事都是同她有关。
苏暮雪的心狠狠颤了下,她缓缓抬眸去看他,正好同萧安辰的眸光对视到一起,那个瞬间,她从他眼眸深处看到了自己的脸。
眸底泛着水汽,眼尾漾出一抹红,眼底湿漉漉的,卷翘的睫毛上染着雾气,她哭了。
连苏暮雪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眼泪就那么流淌出来。
她一哭,萧安辰脸上的笑意尽褪,拉近她,捧着她脸,问:“阿雪,出什么事了?”
苏暮雪自从离开正曦宫后还从来没有哭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也没哭过,此时哭得像个孩子。
萧安辰哄了许久哄不好,看着她腥红的眸,一个没忍住,低头凑了上来,唇贴上了她的眼角,吻得虔诚又真挚。
苏暮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
……
那日,后面要做的事到底没做成,苏暮雪吃多了酒,酒意上来醉倒在萧安辰的怀里。
彼时萧安辰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了她泛红的唇,喉结滚动,胸腔里有什么翻腾而上,压抑不住,他把她的脸捧高,欲亲吻她的唇时,她跌倒在他的怀里,红润的唇正好贴上了他的胸口。
他的心重重颤了下。
有抹难以言说的喜意充斥在心间,似翻滚的浪头,砸上他每一道神经,他周身都是欢喜的。
可惜的是,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她的一句呓语消弭。
苏暮雪说:“我不会再要你了。”
萧安辰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唇角放平,眸底溢出冷冷的光,到底……还是没能求到她的原谅。
他下颌紧绷,神情里透着几许无奈,轻叹一声,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这日还发生了一件插曲,他们下船坐马车折返时,被人拦在了半路上,十来个黑衣人,用剑指着他。
萧安辰眉梢一挑,眸底露出犀利的眼神,紧紧抱着苏暮雪,只说了一个字:“杀。”
王放带着人从暗处出来,人数比黑衣人多一倍,黑衣人这时才知道,他们中了埋伏。
萧安辰事事都在预料之中,唯独有一件始料未及,他以为黑衣人是冲着他来的,谁知不是,他们的目标是苏暮雪。
下意识的,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苏暮雪,剑入腹,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萧安辰先是看了苏暮雪一眼,确定她还安好,长吁一口气,眼眸一凛,给了黑衣人一剑。
一剑割喉,黑衣人倒在血泊中。
萧安辰也没好到哪去,他一手揽着苏暮雪,一手捂着腹部上的伤口,周嵩见状惊呼出声:“主子,你怎么样?”
萧安辰昏迷前只说了一句话:“保护好阿雪,出了事,你们都别活。”
……
苏暮雪似乎做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厮打声,有呼喊声,有血腥味,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四周,她才知道她已经回了府。
本以为梦境只是梦境,后来她才知晓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这事还是几日后周嵩告知她的。
周嵩声泪俱下的讲述着萧安辰如何不顾自身安危救下她,又如何对她念念不忘,几日来即便是伤着也在惦念着她。
若不是太医不准,他这会儿已然出现在苏府了。
周嵩还说,她若是再不去看看,陛下都要疯了。
这件事对苏暮雪冲击很大,毕竟她未曾料到萧安辰会为了护她而受伤,且伤的那么重。
据说吐了好几盆血。
据说昏迷了两天两夜。
据说发热高烧不退。
据说滴水未进。
周嵩讲述完,阿六搭腔道:“有那么夸张吗?”
周嵩不服气道:“小姐亲自去看看不就知晓了吗?”
苏暮雪是在那日的下午去的驿馆,驿馆连个守卫都没有,一路畅通无阻,厢房门开着,她抬脚走了进去,边走边唤:“陛下,陛下。”
房间里无人应答,苏暮雪偏头看了眼床榻,上面也无人,她思付片刻,转身回走,刚走一步,便被人用力抱进了怀里,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须臾,苏暮雪唇被堵住,她刚要开口说话,有东西溜进唇齿间,一把勾住他她舌尖,舌尖陡然传来痛感。
她轻嘶一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含糊不清说道:“陛下。”
第90章
话音方落, 苏暮雪唇畔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像是被谁咬着下唇吸了下,力道不重, 但偏生她早起喝汤时,唇角不小心被热汤烫了下, 落下些许红痕, 此时被吮着, 映出莫名痒意和痛意。
混杂在一起, 也分不清到底是痛还是痒。
她下意识有些抗拒, 白皙玉手抵上他胸膛, 用力推了把, 没想到即便是生病中男人的体力还是如此大, 她推的那一掌像是给他挠了痒痒般。
少倾,她胳膊被他举高到头顶,后背抵上了墙, 初冬的节气, 墙都是冷的,苏暮雪忍不住瑟缩一下,嘴中溢出声。
像是猫儿叫,酥酥麻麻的,落在萧安辰耳畔反而让他越发舍不得松开手,他一手移到她脑后, 另一手移到她腰间, 把人牢牢困在身前, 垂眸, 就那么直勾勾睨着她。
眼尾轻垂, 眸底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思念过度引起的思绪混乱。
男人掌心滚烫,相贴的地方仿若被火烘烤灼得她心都颤了,她眼睫轻颤两下,启唇道:“陛下。”
缱绻动听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是冬日里吹来的春风,让人身心俱暖,更像是黑暗里涌进的那道炙热阳光,让人心旷神怡。
萧安辰那些酸酸涩涩的小心思,顿时被吹走了般,只剩满眼爱意,他爱的炙热,眼神里都是火,似乎要把她融化。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的,从来没有哪次如今日这般……这般让人无措。
苏暮雪不知他到底怎么了,本想再度伸手推拒,后来想起他腰腹上有伤,遂,又放下了手,迎着他炙热的视线说道:“是我,苏暮雪。”
萧安辰当然知道是谁,除了她,他不会再对第二个女子如此这般亲密。
“朕知道。”他凝视着她,看她脸色红润一切安好,吊着的心隐隐放下,须臾,脸上的神色又暗了些,小没良心的,过了五日还不来看他。
“知道还这样。”苏暮雪手搭在他胳膊上,轻轻推了推,秀眉微蹙,“松手。”
“不松。”萧安辰耍赖似的又朝前靠了靠,日光落在他身后,映出的影子流淌到苏暮雪脸上,她一半脸漾着光,一半脸缀在暗影里,人也显得氤氲蒙蒙的。
尤其是那双眸子,明亮的那只像是一汪泉水,淌在影里的那只映着别样的情绪。
萧安辰又仔细看了看,是生气了。
“萧安辰。”直呼帝王名讳是犯大忌,以前两人浓情蜜意时她也曾唤过他的名讳,算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后来随着他的日渐忙碌,她便再也没有唤过。
今日唤他没有缱绻情谊,分明是被他气糊涂了,她抿唇,腮帮子隐隐鼓起,连生气都透着几分秀气感。
萧安辰看到她这副神情,不安了几日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好了,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
不知是手上力道没控制好,还是不小心碰触到了她唇角,惹得她皱眉轻嘶。
方才心里太酸涩,所以才不管不顾亲了她,此时的他思绪回笼,哪还舍得她有一点不妥,偏头睨着她问:“怎么了?”
现在轮到苏暮雪气了,细密的睫毛高高扬起,不开口不理人。
“哪痛?我看看。”萧安辰指腹顺着她脸颊游走下来,落在她唇角上,看着上面映出的红痕,一脸担忧,“我弄得?”
“不是,”苏暮雪气呼呼说,“狗弄的。”
言罢,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狗弄的?
她也真敢说。
萧安辰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一只手按在了墙上,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唇角,身形再度靠近几分,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狗?哪里有狗,你告诉我,我去给你炖了它。”明知她口中的狗指的就是他,他还一本正经地说着逗人的话。
苏暮雪被他挑眉的样子逗笑,唇角很浅的扬了下,轻轻一推,把他推离一步,她趁机从他胳膊下钻出,打算离开这里。
速度还是不够快,被萧安辰从身后抱住,男人即便是身子不适力气还是很大,轻轻松松把她抱坐到了美人榻上。
在她起身前,俯身凑近,他动作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被他按在了身下。
苏暮雪躺在了美人榻上,四目相对,她一不小心跌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他眸底翻滚着漩涡,只消一眼便能让她弃械投降。
“做做什么?”
“看看。”
“看什么?”
“看看媳妇。”
不知萧安辰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民间话,苏暮雪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其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颤着眼睫道:“哪里有你媳妇。”
“没有吗?”他凑近,唇落在她唇畔前,若有似无触碰了下。
“……”苏暮雪没忍住,战栗一下,搭在榻上的手抬起,作势要去推他,岂料萧安辰先一步反应过来,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他力气太大,她挣脱不开,扭动间把身上的衣衫弄乱,领口那里映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日光拂上,泛起涟漪。
萧安辰的眸子瞬间眯起,眸底光影绰绰,须臾,他好像有看到了什么,神情一凛,指腹拂在了她锁骨处,“这里怎么有伤?”
手指大的伤痕,颜色泛红。
苏暮雪忘记了推却,记忆回到了那日从正曦宫出来,不小心从马车里跌落的场景,身后是燃燃大火,还有脚步声,身前是即将关闭的宫门,她穿着宫女的服侍在那条看不到边际的道路上行走……
她拂开他的手,脸色沉下来,淡声道:“无事。”
言罢,扶着榻子要起身,萧安辰没听到满意的答案,不可能让她起来,他问道:“何时受的伤?”
“陛下还做什么?”苏暮雪问道,“要为我报仇?”
“有何不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如今让别人伤了,他岂会放过那人。
“陛下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陛下第一个要罚的就应该是自己。”苏暮雪锁着他眸子说道。
“朕?”萧安辰愣住。
苏暮雪坐起,脸上神色让人无法形容,“陛下只是看到臣女这一处的伤便受不了,那陛下可知,臣女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萧安辰还真不知,女子入宫本应该历经重重检验,身上不能有一丝伤痕,但因为苏暮雪皇家别苑伴驾三年,她入宫时那些繁文缛节都给免了,是以,萧安辰不知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难道……
萧安辰拦腰抱起她,走进里间,弯腰把她放在床榻上,下一刻,伸手攥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衣襟大开,映出女子曼妙的身姿,还有她白皙如玉的肌肤。
然而,萧安辰还没来得及思量什么,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白皙肌肤里迎着一道道伤痕,有浅的,有深的,有的伤痕延伸到了后背。
他扳过她的身子,定睛去看,这一看,当真吓呆了。
那日后,苏暮雪回到苏府,还是照原样生活,白日换成男装去铺子查看生意,晚上用完晚膳后,在书房里看账本。
那日的事在她眼里好似完全没有发生过,她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唯有午夜梦回时,梦境中不再是那片滔天火海,而是男人颤抖的手,抱着她哭红的双眸。
还有他屈膝跪下的那幕。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天地跪父母,帝王更是如此,可那日的萧安辰完全不像个帝王,他哭得泣不成声,眼眸又红又肿,手颤抖得很厉害。
其实不只手,肩膀,身体都在颤抖,他指腹碰触着她身上的伤痕,一点点拂过。
这些伤痕苏暮雪之前从未让他见过,即便两人欢好时,她也总是借口烛灯太亮晃眼,把烛灯熄灭。
一切都在黑暗里进行,偶尔有那么几次烛灯亮着,他也比会饮了酒,微醺状态下,看到了也记不得。
起初不想让他看,是怕那些伤痕吓坏他,后来不想让他看,是心灰意冷。
今日若不是凑巧,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些伤痕,苏暮雪还记得她说出那些话后,萧安辰屈膝跪在地上的情景。
她说:“左腰这处,是别苑时为了救陛下被刺客刺穿所伤。”
她说:“右侧腰处,是被王公公带来的人所伤。”
她说:“肩膀这处,是陛下高热不退,我去外出寻药爬狗洞所伤。”
她说:“后背那处,是陛下同猎犬搏杀,我跑过去护住陛下,被禁卫军所伤。”
她说:“……”
她那天说了很多,像是发泄似的,把曾经没有说过的话一股脑倒出来,萧安辰的腿一点一点屈下,最后跪在她面前,他脸埋在她膝盖上,痛哭不已。
即使在别苑差点死去,他都未曾流下一滴眼泪,可听完苏暮雪的话后,他哭得泣不成声。
哭声有多凄惨,心便有多痛。
他一直在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腰腹的伤口扯开他也不顾,流血他也不顾,就那么跪着道歉。
乞求着她的原谅。
说苏暮雪一点动容也没有是假,说她不气也是假,她很气,心尖上好像有个偌大的缺口,根本填不满。
也无从填满。
她走的很决绝,萧安辰哭着拉住她的手,随后被她一把甩开,扬长而去。
那日后,他们已有七日未见,听闻这七日他过的很不好,期间病了几次,伤口复发了几次,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
周嵩请她去看看,她没应。
她的痛,他到底也要受一受才行。
只是苏暮雪没想到,他会发疯到如此地步,荆州迎来第一场初雪那天,有人敲开了苏府的大门,那人穿着一袭黑色祥云纹锦袍缓缓走进,脸色如冬日的雪一样斑白,唇上也不见血色,一副很憔悴的模样。
好在他步履稳健,倒让人看不出异样。
周嵩紧紧跟在后面,双眉拧到了一起,时不时说道:“陛下,慢点走,您身子受不住的。”
萧安辰未曾理会,越过正厅,沿着长廊去了书房,苏暮雪在书房里看账本,书房门被人推开,有冷风涌进来。
她畏寒,忍不住打了哆嗦,手里抱着暖炉说道:“明玉,关门。”
明玉刚要关门,被萧安辰眼神制止,他道:“出去。”
明玉看向苏暮雪,苏暮雪睨着她,点点头:“你先出去。”
书房里只剩苏暮雪和萧安辰,七日未见,苏暮雪看着眼前的人,心隐隐颤了下,握着暖炉的手指也跟着缩了下。
“你——”
萧安辰二话不说,哗啦一声,扯开了身上的锦袍,露出一身的伤痕,腥红着眸子道:
“阿雪,如今我同你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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