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二哥真不做人了?
沈家的年会场面比初宜想象中隆重得多。
酒店的一整层都是他们的,受邀的除了员工及家属,还有众多合作伙伴,到处欢声笑语、衣香鬓影。
偌大的会场,除了沈兆庭,初宜一个人都不认识。
整个晚上,只有沈兆庭到台上开特等奖的那两分钟,初宜没有黏在他身边。
抽中特等奖的是一个年轻女生,两只手紧紧抱着话筒,激动得说不出话,只知道傻傻地盯着沈兆庭。
沈兆庭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因为本身的气质,还叫人觉得冷淡,不过眼神还算温和,并不会跟现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片刻后,主持人正要打圆场请她下台,就突然听见她大声说:“谢谢沈总!我会努力工作的!感谢沈总!您特别帅!我们都很喜欢!”
台下哄一声都笑了,初宜也笑。
终于完成了任务,沈兆庭又简短地说了几句新年祝福,才成功被放过。
从普奖开始抽的,特等奖开完,抽奖活动就结束了。
沈兆庭回到初宜身边,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垂眸道:“有这么好玩?”
初宜满眼带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刚才,可能只有她察觉到了沈兆庭的尴尬。
他表面上看上去是一点都不显的。
旁人看来,估计还要觉得他任何场面都是那么严肃。
“书晴姐姐刚才发消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说他们快要吃完了。”
“九点半。”
“好,我回她。”
初宜起身,像之前那样,紧跟在沈兆庭身边,一边走一边发消息。
她刚按了锁屏键,正要抬头,突然被沈兆庭拽住胳膊,用力朝侧面一带,初宜一点防备都没有,整个人跟着歪斜,在沈兆庭的手里,顺着力道跌进了沈兆庭怀里。
与此同时,同样没看路还急转弯的服务生挽救不及,整盘香槟落地。
先是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稀里哗啦地响起,紧接着感觉到小腿冰凉,是溅起的酒渍,随后才感觉到刺痛。
跟沈兆庭不一样,她穿着裙子,还是前短后长的拖地燕尾裙,正面的膝盖以下毫无遮挡,许多肉眼不可见的锋利碎片飞起,划破了她的脚背和小腿皮肤。
初宜发愣的几秒钟内,没来得及从沈兆庭怀里站稳,还被他紧紧扣着腰,鲜红的血液就从细小的伤口中汩汩渗出。
香槟刚落地,服务生就连声说着对不起,蹲身处理时,看见初宜腿上的伤口,更是完全慌了,一张脸上血色尽褪,变得煞白。
沈兆庭把她带在身边一整晚,不光是来宾,也是服务生们八卦的对象,任谁都不想触这种霉头。
———
“我没事啦。”
“这看上去很可怕啊,真的不用包扎吗?”
初宜道:“只是看着伤口多,实际上都很浅,处理过就好了。”
书晴面带忧色:“你说你,真倒霉,就偶尔放松这么一次,走都要走了,还碰上这种事。”
“都感觉不痛啦,一点都不痛,真的没事。”
初宜抓住书晴的手,向她靠近了点,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声音变得很小:“姐姐,二叔好像有点生气,你觉得呢?”
书晴偷偷瞥了眼落地窗边跟几个表亲说话的男人,也小声道:“这,不是有点吧……”
初宜侧过身,苦着脸道:“哎,下次他肯定不会再带我去了,我真是……”
“想什么呢?”书晴愣了愣,道,“你觉得,二哥生你的气?”
“不然呢?”
“你这脑袋,是只能用来念书?”书晴道,“当然是跟我们一样,心疼你啊!”
沈兆庭,心疼她?
初宜跟着书晴的目光,一道看向自己的腿。
医生用碘酒帮她处理过,小伤口太多,一小块一小块的红棕色布满整片皮肤,不管实际情况怎么样,看上去,确实触目惊心。
去完医院以后,沈兆庭又带她回家,等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上身是正常的毛衣,腿上穿的,则是宽松的睡裤。
外头套一件几乎长到脚踝的羽绒服,才终于来了沈家老宅,跟众人等着一起跨年。
刚才,一进门,沈家人就来轮番看过她的腿,沈兆庭接了个电话,落后进来几分钟,沈靖川又起身,去细问他前因后果。
他的脸色不好,从初宜在酒店受伤时就开始,不过还算有问有答。
沈兆庭还站在七八米远的落地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来的,表情严肃,扬声道:“初宜,裤子放下来。”
“噢。”
初宜边答应,又赶忙动作,书晴也上手帮忙,整理好她另外一条睡裤的裤腿。
“你自己想,是不是?刚才他进来不高兴,我估计也有点烦我们看个没完,怕你冷。”
初宜模糊道:“真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初宜转移话题,举起手边的拍立得,“喏,我抽奖抽到的,可爱吧?”
其实初宜的号码是三等奖,现金八千八,中奖人数有六十六个。
拍立得是沈兆庭的,安慰奖,年会现场没抽到一二三等奖的,几乎人手一份。
初宜刚到的时候,就被展台上马卡龙配色的拍立得吸引了目光,得知它是安慰奖,还有些不平。
这么可爱,怎么会跟“谢谢参与”一个地位。
当时初宜还感觉,凭她的运气,安慰奖可以说是确定的。
谁想到,沈兆庭比她更非。
不过,沈兆庭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肯定对玩具不感兴趣。
最终,初宜依靠这个想法,理不直气也壮地成功将其据为己有。
零点前,四散在沈家别墅各处的众人聚拢在中庭,等客厅的古董挂钟发出第一声低沉的敲击,纷纷道“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满室的热闹,入耳都是祝福,还有酒杯相碰的清脆响声。
沈令嘉跟书晴交换了一个轻吻,沈思行用力抱了下沈靖川,沈兆庭走近沙发,问初宜:“困不困?”
初宜是有些困了。
从三点多去造型工作室开始,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一口气都没歇,还去了趟医院,年会是好玩,但同时也很累。
更别说,她的腿也并不好受。
细密的伤口带来的痛感一点不逊于大伤口,甚至更挠心。
估计急诊的医生早有经验,才会给在他们口中情况并不严重的初宜开止疼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受伤,总觉得沈兆庭在严厉的同时,态度比平常好很多。
“今晚就在这边,明天回家,好不好?”
“可以啊。”初宜仰起脸,乖乖道,“那我先上去,二叔你也早点睡。”
初宜准备起身,但沈兆庭还站在她身前,没法动作。
正待开口,就见面前的人俯下身来,一阵熟悉的男香靠近,一手护腰,一手揽住膝弯——初宜被沈兆庭抱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显得轻飘飘的,抱初宜好像随手拎个小鸡崽,不费吹灰之力,还有余力再次弯腰,捡起沙发上的拍立得,叫初宜自己拿着。
初宜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到牙齿都要跟着发抖,大股大股的血液被泵上大脑,她的脸皮发胀,阵阵热意冲击着她的头脸,被打横抱起以后,两只手下意识紧握着肚子上的拍立得,浑身没有着力点,只能顺着动作陷进沈兆庭的怀抱。
沈兆庭的胸膛又是那样坚硬。
对初宜来说,此刻的他就好像一堵铜墙铁壁,连两条手臂都化为牢笼,从四面八方将初宜囚/禁,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别怕。”沈兆庭垂眼,只能看到初宜的发顶,但她的紧张从浑身各个地方透露出来,根本不需要专门去看她的表情,“不会摔了你。”
我是怕摔了吗?
初宜内心有万马奔腾而过,无穷无尽,四蹄弹起烟尘阵阵,狼藉满地。
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这样啊?
不是,为什么要这样啊?我很没出息,一碰就脸红,这难道是件新鲜事吗?
初宜深深地埋下头,当务之急就是藏起她红得一看就心术不正的脸。
她被沈兆庭放在床上,沈兆庭去开灯的短短几秒钟内,就扑腾着钻进了被窝,扯起薄薄的鹅绒被,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两只手抓着被沿,脸颊两边各有四个泛粉的指尖。
伤口被蹭到,初宜没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嘶”。
沈兆庭立刻摆出个不认同的表情。
“我要睡了,不用开灯。”
“谢谢都不说?”
“……谢谢。”
“谢谁?”
“谢谢二叔。”
沈兆庭还是那个淡漠的脸色,倒了杯水放在初宜床头,然后关灯,关门下楼。
她自己不知道,她在被子底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水润发亮,蒙着层薄雾,跟红脸蛋的效果一样,早将她的害羞昭告天下。
沈兆庭其实并没有叫她这么难为情的打算,他一直都有异性避嫌的意识,今天确实是情势所迫,也没有想别的,只顾虑到怕她牵动伤口疼,当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叫沈靖川来抱她——
这么想,心里又有些不痛快,满打满算,初宜住在他那儿的时间,可比沈靖川那儿长。
想起初宜在会场抓着拍立得转来转去傻乎乎的样子,沈兆庭垂眼,敛了敛笑意,嘴角还没放下去。霸占人东西的时候,才显得跟他挺熟。
这小姑娘,还挺没良心的。
———
初宜行动不便,今晚自从进门,就一直在沙发上坐着。
她的位置距离跨年倒计时的人群中心有些远,亲朋好友又多,各自热闹着,沈兆庭抱初宜上了二楼,身影不见了以后,也只有零星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沈靖川不以为意,还笑嘻嘻说:“老二这阵子好像确实越来越有人性了,是吧?”
书晴道:“小初招人疼,当初老三说,小初搬过去要碰钉子,我就不同意这说法,果然。”
沈令嘉的表情有些古怪,没接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晌,才道:“小初过完年十八岁?”
“啊。”沈靖川道,“前段时间妈还说,等她高考完,要大办成人礼。”
“二哥多大了?”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傻了?”沈靖川道,“老二比你大一岁,二十六。”
沈令嘉又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哎,应该不能吧……”
刚才,沈兆庭那个打横抱的动作,简单利落,上楼时,从侧面看过去,神情也丝毫未变,还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让初宜别动。
气氛与暧昧丝毫挂不上钩。
可沈令嘉就是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总之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可能。”沈令嘉摇摇头,“这太离谱……不可能。”
书晴起身去拿吃的去了,沈靖川低着头刷朋友圈,也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随口道:“嘀咕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大哥,你最近给二哥介绍女朋友没有?”
“没,我一提这个,他连电话都不接,人家现在有正当借口,问就是忙工作。”
“是啊,我也觉得,二哥好像一直不开这一窍,上学那会儿就是,那么多女生明里暗里喜欢他,但没见他对哪个特殊过。”
“他性子太独。”
“独吗?”沈令嘉道,“……上次你说,让小初搬回来,他怎么说的?”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这是酒店?
当时,沈兆庭是这么说的。
那是在电话里,他没有正经谈的意思,沈靖川也不至于追着一定要马上商量出个一二三来。
毕竟,目前来看,初宜在他那儿待得挺好的。
成绩一直在进步,身体抽条,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今天从年会上下来,化的妆没来得及卸掉,打眼一看,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
女大十八变,在初宜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像一转眼间,她就再也不是十五岁刚来北城时那个怕生露怯,又瘦得过度,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了。
有一个周末,她和沈兆庭俩人又没回沈家吃饭,沈靖川给初宜打电话,初宜说二叔带着她剪头发呢。
综合来说,过了最初那一阵挂心,沈靖川一直都挺放心的。
更何况,沈思行和她分开后,在家的表现很正常,更加说明他的决定正确:沈思行还是小孩子,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想到这一茬,又被沈令嘉提起来,沈靖川也觉得,是时候接初宜回来了。
沈兆庭过年二十七,马上奔三,接回初宜以后,后面家里怎么催婚都不过分。
沈靖川也乐得看他成家,看他这样子,真有了家里人,是可以好好负责的,人也绝对靠得住,不管娶哪家的姑娘,沈靖川这个做大哥的,都有信心可以帮他打包票。
正好,刚说完,就看见沈兆庭下楼。
“老二,你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沈兆庭闲庭信步地走近,脸上的表情却不大好。
沈靖川一时没注意,嘴上顾自说着自己的打算:“这学期眼看要放假了,刚好让小初搬回来,我看思行应该是没这意思了,试探了几次,他还怪不耐烦的,后面就不用麻烦你了。”
“?”
“什么意思?”沈靖川愣了愣,“不白帮,要好处啊?”
沈兆庭道:“你打算给多少?”
沈靖川一乐:“你想要多少?”
“没数。”沈兆庭不咸不淡道,“我打算再养几年,卖个好价钱。”
沈靖川道:“她就那么个小身板,怎么卖都不划算。”
沈令嘉捏着一罐可乐,无语地转开脸,心道二哥真不做人了?
又想,大哥可长点心吧,但凡小时候多喝两瓶补锌口服液,都不至于把闺女送人家窝里去要不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就让她玩玩
正礼的高三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本部和分部都参加了市教育局组织的六校联考。
改卷任务分散落实到各个学校的老师,效率有高有低,又正值放假,成绩出得比平时慢。
寒假开始的第五天下午,班级群里才有人说,可以查成绩了。
当时,初宜正在沈兆庭的办公室做题——原因无他,初宜又感冒了。
适应了整整两年,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的开始,初宜对北城的低温仍然没多少抵抗力,每逢寒假必生病,她自己都有点习惯了。
上午在医院挂水,中午被司机接过来,跟沈兆庭一块吃饭,顺便睡了个午觉。
午觉醒来,沈兆庭叫助理去买了套英语黄冈金卷,没让她回去——反正晚上还要回沈家吃饭,这两天一直在下雪,气温即将突破零下二十度,省得路上来回折腾。
这次考试,初宜的感觉还不错。
不过,她是从考试第二天早上开始发烧的,吃过退烧药,难免对思维有些影响。
沈兆庭带人到乙方公司去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初宜一个人。
她做完一套英语卷子,还认认真真写了作文,对完答案,才第一次拿起手机。
第一个查分的同学是半个多小时之前发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都查到了成绩,齐芳也给她发了消息。
齐芳:【初宜初宜,快查成绩】
齐芳:【我二十八名,不是正礼的排名,是六校排名!!】
齐芳:【你最近几次都比我高,老天,你不会进了前十名吧】
每年高考,全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本,都来自这次参与联考的六所高中,齐芳考的二十八名,意义重大。
初宜道:【恭喜你!!!】
初宜:【送花.jpg】
初宜:【我还没查,刚看到消息,马上去】
她自己也急,慌忙用手机登陆学校的教务系统,但无论用流量还是Wi-Fi,全都刷新不出来。
这是她手机系统的老毛病了。
初宜再试几次,还是未果,环顾四周,把主意打到了沈兆庭的电脑上。
但只用了半秒钟,她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沈兆庭的桌上,台式加笔记本,一共三台电脑,屏幕挨着屏幕,看着就唬人,里面估计都是商业秘密,哪能随便乱动。
她托着下巴,神思乱飞,用贫瘠的可怜的素材构建了一出商战场景。
沈兆庭真帅。
最后,她又得出这么一个肤浅的结论。
重感冒的病程刚过半,初宜的精神并不好。
她不打算再做题,也不想回休息室躺着,查不到成绩,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沈兆庭的办公桌上,抻直了胳膊,去探桌子的另一头。
当然是探不到的。
办公桌真大,我的胳膊真短。初宜想。
沈兆庭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初宜几乎要平摊在他的办公桌面上。
实木门的合页铰链的润滑和牢固程度都好得不像话,等沈兆庭迈进一只脚,初宜才意识到,有人进来。
她唰得起身,摸摸鼻尖,微微抿唇,眼神往侧面飘,嘴里说:“二叔,你回来了。”
沈兆庭只“嗯”了声,一边走,一边解开围巾、脱下大衣挂好,又挽起衬衣衣袖,经过她,走到文件架旁边,从上面找了份标书。
片刻后,才背对着初宜开口。
“办公室每天都有人打扫。”
“嗯?”初宜一头雾水,说,“哦。”
“桌子有人擦。”
“……”初宜硬着头皮道,“我是在锻炼身体!”
“这样。”沈兆庭求知若渴,“这是什么运动?”
“体前屈变式。”
初宜竖着耳朵,半晌,也没听到沈兆庭笑。
她背着手走过去,歪着脑袋把脸探到沈兆庭身前,见他还是一脸专注地看着手上那份标书——如果没有眼角那一丝笑意。
初宜立刻可怜兮兮:“你笑话我……”
沈兆庭瞥她一眼:“药吃过了?”
“睡醒就吃了,我们几点回家?”
“两分钟,卖完就走。”沈兆庭说,“自己玩一会儿。”
初宜感觉他把自己说得像小孩,皱了皱鼻子,嘟囔道:“我们很成熟的,一直在学习,有什么好玩的。”
“嗯,你很成熟。”沈兆庭俯身,打开电脑,打开几个网页,屏幕上出现初宜根本看不懂的折线图,顿了顿,道,“那,成熟的初宜同学,来帮我个忙好不好。”
初宜眼睛一亮:“可以!要我做什么?”
沈兆庭往旁边让让,分给她一台电脑,从头到尾操作一遍:“这三个,一样的操作,全部卖出。”
初宜大概知道了,他让自己干什么,虽然知道得不具体,但也足够让她犹豫。
“我可以帮你去复印文件。”初宜建议道,“我感觉,我的智商,暂时不足以支撑这个工作。”
沈兆庭把她的手放到鼠标上。
“二叔,你在逗我,是吧?”
初宜拒绝三连:“我不成熟,我想去玩,我不干了。”
“没逗你。”
沈兆庭靠在半包围的椅背上,初宜刚从上面起身,知道有多舒服,看他的表情,也闲适得很,一副好像就是给初宜支配五毛钱的样子。
初宜的手被他盖在鼠标上,见她不动,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五分钟。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兆庭才抬起手,看了眼表,慢条斯理道:“马上三点半,大宗交易要结束了。”
初宜没办法,点了第一下。
她回头看沈兆庭,他神情不变,迎上初宜的眼神,还笑了一下,似乎初宜的紧张令他感到愉悦。
二叔怎么会是这样的。
初宜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像个在大猫面前放肆的小老鼠,这不就被玩得哭都哭不出来。
她点了第二下,沈兆庭甚至拿出手机来看。
天地良心,一起住了这么久,初宜哪里不知道,他根本没有没事就玩手机的习惯。
等初宜操作完,沈兆庭点评道:“不错,技术果然很成熟,两分钟进账三百万。”
我还是适合玩泥巴,她紧张得手到现在还在抖,生无可恋地想,她刚才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做小孩子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没亏钱?”
“没有。”沈兆庭道,“毕竟你的操作很成熟。”
好得很,初宜成功对“成熟”两个字建立起了ptsd。
———
沈家老宅。
晚饭桌上,沈靖川大谈成绩。
沈思行这次考了六校第三,看沈靖川激动的样子,仿佛是他本人去考的。
沈兆庭看向初宜,初宜道:“我手机刷新不出网页。”
“你还没查?”沈思行跟同学去打球,刚刚才回来,“密码账号发给我,我帮你。”
他的态度自然,不光初宜,沈靖川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的下一个问题,就是问初宜的成绩。
沈思行登陆的动作很快,他的目光从上往下浏览一遍,很明显看到了成绩。
沈靖川最着急:“思行,怎么样?”
在学习上,他对初宜的关心不比对沈思行少,小到联系补课老师,大到提前计划志愿,沈思行有的,初宜一份都不少。
沈思行回来得晚,坐在最尾,两边都没人。
他又看了十几秒,抬起头,眼神还有些呆滞。
初宜的心跟着一沉。
她的这场感冒是从考试第二天早上开始的,发烧很明显,她吃了退烧药,中午被沈兆庭带去打针,下午继续考试。
考完以后,虽然她自己的感觉良好,可这次考试的激烈程度前所未有,哪怕一分差池,也会导致排名的大幅度变化。
初宜能想得明白,结果不好,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可还是失落。
任谁日日夜夜的努力、坚持、付出,都会想要等同的回报。
她跟齐芳的成绩一直都差不多,这一次,她对自己的期望,也在二十名左右。
看沈思行那个表情,应该差得多。
她的右手倏忽多了一片温热。
是沈兆庭,不过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初宜下意识回头,热度就消失了。
沈兆庭只攥了攥她的手,是个安慰的力道。
想起两个人下午在他办公室的事,初宜的心情也好起来,反过来冲沈兆庭笑了一下。
“初宜考了第一。”
这回,轮到初宜的眼神呆滞。
沈靖川和沈令嘉的反应很快,已经离开了座位,去看沈思行的手机屏幕。
沈令嘉一科一科地读出分数:“……全校排名,第一,六校排名,第一。”
坐在初宜左手边的书晴用力抱住她,又摇又晃:“你太棒啦!你太棒啦小初!!”
初宜本来就头晕,被她一摇,更晕了,脸都有些发白。
书晴又好笑,又抱歉,在沈兆庭的制止下松开了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这次聚餐的时间延长了不少,初宜本人都消化了好一会儿。
晚上七点多,班主任给她打电话,问她成绩,听完道:“数据体量大,放假大家都拖延,学校系统也还没给我们成绩单,一下午都没第一名的消息,我就感觉有可能是你。”
她笑着说:“恭喜你呀,初宜,寒假好好休息的同时,也千万别松懈,高考马上就来了。”
初宜在客厅接班主任的电话,沈兆庭在棋牌室跟沈令嘉玩二十四点,沈靖川发牌。
三个人闲聊,沈靖川问起沈兆庭下午的股票,奇怪道:“你给我发消息那会儿,不就说在卖吗?怎么只有这么点儿,我比你少,钱都比你多。”
沈兆庭道:“有事,拖了几分钟。”
“不是。”沈靖川不理解道,“有什么事啊?不还是你告诉我,马上抛,晚一分钟都少套房?”
沈兆庭的视线在牌桌和自己手里的牌之间游移,卯足了劲儿要赢沈令嘉的两百块,注意力很集中。
沈靖川又催了两遍,他才不甚在意地说:“叫小初卖,她不敢。”
沈令嘉刚喝进去一口水,“噗”一声全喷了,梗着脖子咳得整张脸通红。
沈靖川也皱眉:“你让小初干嘛?”
说起这个,沈兆庭就有点忍不住想笑,敛了敛眉眼。
“没多少钱,就让她玩玩。”
“二哥,你是这个。”沈令嘉比了个大拇指,“哪天小初要是不高兴,我的头也可以给她玩一玩。”
说着话,沈兆庭赢了。
他看了眼牌桌上那二百块钱,上面有沈令嘉喷水的时候溅上去的,起身道:“谁要你的头,转账吧,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他往外走,一边扬声道:“初宜,回家了。”
沈靖川终于反应过来沈兆庭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在他身后喊:“老二!你要是钱多烧得慌,给我,我花!”
沈令嘉道:“你算哪根葱……”
“?”沈靖川委屈道,“我是他大哥!”
沈令嘉不敢再说,有多少离谱的念头,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最近,沈令嘉考虑下来,这事儿成的可能性不大。
一则在沈兆庭和初宜的年龄上,初宜马上上大学,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缺点——要是有,也不能被他那对谁都冷淡得像冰块的二哥惦记上。
二则,在沈靖川那儿。
别看沈靖川天天发牢骚,埋怨沈兆庭对个人问题不上心,可要是给沈靖川知道,沈兆庭上心了,但上心的那个人是初宜……沈靖川一直把小初当女儿看的。
没想到,二哥一身傲骨,晚节不保,人到中年,还要白吃一遍爱情的苦。
沈令嘉给沈兆庭转赌资,多给了二十。
沈兆庭:【?】
沈令嘉:【没事,二哥,我就是心疼你】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一边儿玩泥巴去
晚安!!
第四十三章 、拥有短暂的一秒钟
车子离开沈家别墅,司机却没有走既定的路线,回沈兆庭的住所。
“二叔,我们去哪?”
“看看你那房子。”沈兆庭道,“前两天,小赵说,叫人去测过,甲醛散得差不多了。”
初宜知道,他今天的工作挺清闲,没那么累,就也点点头,继而感慨道:“好快啊。”
去年五月份,她过生日,沈兆庭送了她一套房。
时间倏忽到了二月,竟然已经装修好了。
初宜忙于学业,装修那边,几乎都是设计师和沈兆庭的生活秘书赵佳欣在跟进。
不过赵佳欣一向细心谨慎,涉及到装修风格的问题,小到水龙头的式样,都会整理起来,隔段时间统一问一遍初宜的意思,相关的进度照片,也会实时更新。
选地板的时候,初宜有点拿不定主意,想问问沈兆庭,赵佳欣就说,拿给她的选项,都是适合目前风格的,质量也不成问题,毕竟沈总的预算放在那里,所以,请初宜不要有任何担忧,只选她喜欢的就可以。
这样下来,加上沈兆庭根本没把它当成什么大事,完全放手的态度,虽然初宜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但也算是一步步看着它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的。
每一个角落,都是初宜的喜好。
虽然生活必需的软装已经进了场,但因为没人住过,所以第一眼看上去,还是会显得空旷。
初宜感觉,和房子本身面积大也有关系。
全屋看过一遍,她是个纯外行,年龄又小,哪里看得出毛病,只觉得哪里都好,尤其客厅和卧室的两个大落地窗。
她扑倒在卧室的床上,翻了两个滚。
沈兆庭也停在卧室门口,斜倚在门框上,看她打滚,虽然没表现出一样的热情,倒也没挑什么刺,只说了句“偶尔落脚还可以”。
初宜的脸埋进被子里,悄悄砸了咂舌,这叫“还可以”?
“我觉得很好!”
“嗯。”沈兆庭道,“满意就好,账单寄到哪个邮箱?”
初宜不打滚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过去。
是啊,房子是白送的,难道装修也白送?
“账单……寄到q/q邮箱吧,我没有别的邮箱。”初宜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瞪圆了两只眼睛,“二叔,需要多少钱啊?”
沈兆庭根本没关心过,哪知道多少钱,随口说了个数。
初宜听完,重新趴回去,侧脸偏向一边,掰着手指头嘟嘟囔囔。
等了片刻,沈兆庭问:“算清楚没有?你有多少钱,够不够?”
初宜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再加上沈兆庭和沈靖川两个人源源不断地给,这两年来,零零碎碎的零花钱和压岁钱,还有过生日的红包,几乎都攒起来了,只不过分布在好几张卡里,既然不用,也就很少想起来。
“应该还差五万。”她盘腿坐起来,认真道,“但是,等我上了大学,就有时间去打工,到时候肯定可以还清!”
沈兆庭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
“小赵前两天过来,在客厅捡的。”他走近床边,弯腰把卡放在初宜手边,顺手在她头上揉了把,“钱太多,丢张卡都不知道?”
上个月,学校收整个学期的资料费,只能刷卡。
当天下午,赵佳欣说,书房全都弄好了,晚上带她过来看看。
应该就是那次掉的。
初宜被那一下揉得又滚了半圈,拉起被子,挡住大半张脸,遮住烧红的耳朵。
沈兆庭已经背对着她在床边坐下,低头回消息,一边又道:“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小初真这么有钱。”
初宜朝他身边拱一拱,道:“那我分你一点。”
沈兆庭侧过脸,在她脸上打量一圈,等初宜受不了地转开眼神,才说:“二叔还年轻,等老了再孝敬。”
“……”初宜道,“几岁算老?”
“七八十吧。”
“那我也六七十岁。”初宜道,“我也变成了老太太。”
听这意思,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孝敬。
“白眼狼。”
初宜吭哧吭哧地笑:“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你老了,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沈兆庭依然摆出他那个冷冰冰的模样,初宜弯着眼睛戳他的小臂和手背,也都没有反应。
初宜憋不住,彻底笑出声。
两个人没再久留,初宜拿好自己的卷子,先出门,沈兆庭随后一步关了灯。
———
第二天上午,还要去医院挂水。
昨天和书晴说好了,书晴陪她去医院,下午两个人一起逛街。
午饭是在商场吃的,等电梯的间隙,书晴道:“小初,你知不知道,大哥说想让你搬回去。”
初宜猛地顿住,半晌,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为什么啊?”
书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想了想,道:“之前就是没办法才这样,最近他身体好多了,肯定是想让你回去的。”
对啊……一开始,她搬过来的好一段时间,沈兆庭都不太适应。
她确实打扰到了沈兆庭一个人的洒脱生活。
突然间,初宜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不同意这种安排。
“小初?”书晴道,“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哎……这也正常,换成让我搬来搬去,也会累,实际上,大哥也没有很坚持,这都要看你的意……”
“我没有不开心。”
初宜没说假话,或者说,她没有因为“搬来搬去”的这件事而不开心。完全没有。
“不过,二哥好像不怎么同意,所以这段时间都没跟你提过。”
“啊?”初宜抿了抿唇,才问,“为什么?”
书晴道:“我猜,一方面,考虑到你马上高考,换环境也许不是个好的影响。另一方面……你也知道,家里一直在催结婚,等你搬出去,恐怕他的日子要不好过。”
初宜呆呆地看着她。
说一不二、六亲不认的沈兆庭被评价“日子要不好过”,在她听来,显得异常违和。
不过,书晴的意思,她当然听懂了。
她住在那儿,就还算是沈兆庭的一个挡箭牌。
初宜有些后知后觉的心酸。
她想,如果沈兆庭知道了她的心思,恐怕到时候,最想让她立刻搬出去的人,就是沈兆庭。
或许,现在搬走不算一件坏事。
与其到时候闹得那么尴尬难堪,不如她主动离开。
这个想法仅仅停留半分钟,就被初宜没出息地甩出脑袋。
她舍不得。
想到要跟沈兆庭分开,初宜的心就涩得像滴了整颗青柠檬的汁。
“但你最多,也只能再住半年了吧。”书晴若有所思道,“明年后半年,上了大学,听说大一都要求住校的,二哥装修赶的那么急,肯定也有这个考虑,在学校边上,偶尔住一两晚方便。”
“哎,不知道了,二哥考虑事情一向都很周到。”
慢慢的,初宜意识到,她太过于草木皆兵,其实书晴只是在跟她分享一个信息,话中大半都是猜测,而非“通知”。
搬出去的事儿,估计已经在沈兆庭露出不同意的意思时,就已经结束了,根本没有过问她意见的必要。
“二哥是真挺喜欢你的。”书晴还在说沈兆庭的好,“对你的学习也上心,生活也上心,我看你昨天发的照片,书房设计得真好,找设计师也用心了。”
初宜因为“喜欢”两个字而有些心虚,慢吞吞道:“是……吧。”
——
沈兆庭回家的时候,客厅餐厅的灯全都暗着,全屋仅有的光源,来自初宜卧室的门缝。
他看了眼表,确定时间刚过八点,才去敲初宜的门。
“二叔?”
“是我。”沈兆庭道,“这么早就睡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困。”
“量过体温没有,多少度?”
初宜的情绪正在上头,眼泪止都止不住,还是习惯性地听从沈兆庭的话,探身从床头柜上拿了额温枪。
“三十六点五度,没有发烧。”
“好,你开门,我倒杯水给你。”
“不用,我房间有水,谢谢二叔。”
沈兆庭又敲了两下:“开门,初宜。”
“我不想开。”初宜没忍住,嗓音里露出哭音,“我心情不好。我在哭。”
沈兆庭确定了她在哭,才放心了一些。
听她孩子气地说“我在哭”,他的心又变得很软。
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比起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来,初宜已经够情绪稳定的了。
“为什么心情不好,跟二叔谈谈吗?”
初宜抹着眼泪说:“不想谈。”
“那好。”沈兆庭在原地踱步,眉头皱着,终究还是没再问什么,只道,“去拧一条热毛巾,敷敷眼睛,不然明天要肿。”
初宜是听话的,乖乖答应:“好。”
沈兆庭继续在门口站了片刻,听到里头的水声,就没再多留,回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两个人在早餐桌上碰面,初宜认认真真地吃煎蛋,谁都没提昨晚的事。
出门之前,沈兆庭还问她:“中午来找二叔吃饭?”
初宜想了想,点头说:“好。”
她今天不用去医院,但因为心情不好,一上午也没做什么题,主要整理了一遍笔记本,好在还有些收获,没有平白无故浪费时间。
昨天晚上,初宜其实没能哭多长时间。
她的眼泪没掉几分钟,沈兆庭就回来了。
依言去拧了热毛巾敷眼睛,热气腾得她昏昏欲睡,可能睡得比沈兆庭更早。
而她哭的原因也很简单——跟沈兆庭的关系刚刚进入一个默契的新阶段,也迎来了第一次直面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跟沈兆庭分开,真正意识到,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的时候。
年轻的女孩子,总有伤心的理由,与自己钟意的人有关,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她怎么会不哭。
秘书室听说初宜要来,熟门熟路地订好了餐。
楼下的brunch店,应该是初宜喜欢,每回初宜过来,十有八九都在那家。
沈兆庭到地下停车场去接她,初宜抱着书包,一下车就被一股冷风吹得瑟缩。
沈兆庭给她一个口罩,侧身挡在风口:“临时有个会,不长,可能要二十分钟。”
“没关系。”初宜说,“我还不是很饿。”
“带了作业?”
“嗯。”沈兆庭为她挡风,初宜就自然而然地靠近他臂弯,“等你一起下班。”
两个人都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整个寒假,沈兆庭不出差的日子,初宜基本都在他办公室。
沈兆庭在的时候,就一个写作业,一个办公。
有时沈兆庭外出,不赶时间的情况下,还会专门回来跟她一起吃午饭。
初宜珍惜这样的日子,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
她的时间确实没剩多少了。
像她之前说过的,六月份高考完,不说暑假在哪里过,九月份,大学开学,是一定要搬出去的。
这一搬……她就不会再有住回来的借口了。
一天中午,司机把沈兆庭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醉了。
他的神智还清醒,但行动明显受到影响,被司机扶进休息室,就面朝下趴在床上。
两个秘书跟进来,一面小声问什么情况,司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赵佳欣骂了句:“没完没了,哪有大中午把别人灌成这样的?”
沈兆庭已经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姿势板正,叫了声:“小初。”
从刚才就一直在干着急的初宜连忙应声:“二叔,我在。”
“等两个小时,我们回家。”
司机在一边说:“沈总可能就是记着您在这儿,所以才坚持叫我把他送回办公室。”
“好。”初宜给他盖被子,轻声安抚道,“不着急,你好好休息。”
交代完那一句,沈兆庭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对酒精的反应一向如此,喝狠了从来不闹,只要睡觉。
电动窗帘关上了,冬日的晌午,一室静谧。
初宜拿了本理综知识点的小册子,也躺在沙发上,开了台灯,就着光源断断续续地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初宜也睡着了,再醒来时,空气里有微微的酒精气味,抬眼去看,沈兆庭还睡得很沉。
离得有些远,初宜只能看清他大概的轮廓。
他深刻的眉眼,刀削斧凿般的面孔。有时候,初宜觉得,沈兆庭的英俊,也是一件叫她痛苦的事情。
这已经足够初宜从睡意中清醒。
她从沈兆庭身上收回眼神,望了望浅灰色的天花板,就下了沙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她在床边蹲下,不发出一点声音,观察沈兆庭垂在床边的一只手。
修长干净,手指骨节分明,略显清瘦的同时,又绝不失力量感。
沈兆庭就是用这双手抱过她,揉过她的头。
鬼使神差般的,初宜把自己的掌心贴了上去。
沿着沈兆庭的指缝,她的手慢慢交叠上去,十指相扣。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沈兆庭的温度明显比她高一些。
初宜的心跳失去节奏,头脑却又十分清醒,好像抽离出去,置身事外看着这离经叛道的场面。
不会再有更多,就让我拥有这样短暂的一秒钟吧。初宜这样想着。
情之所至,她把自己的脸也贴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沈兆庭冰凉的腕表表盘擦过她灼烧的耳畔,初宜就惊慌地躲开。
她不光是个贼,还是个趁虚而入的贼。
她的心刺痛起来。
“小初?”本该只有一个人清醒的场景,沈兆庭的声音却在她头顶响起,微微沙哑,带着质疑,“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四十四章 、小姑娘多好哄
晚十一点半,时间晚了,嘉林景苑的地下车库,进出的车只有零星几辆。
靠近电梯口的停车位上,停下一辆宾利添越,司机离开以后,仍迟迟没有熄火,停留时间将近两个小时。
驾驶位没人了,后座的车窗半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窗外。
感应灯熄灭,灰暗的车库中,只能看到他夹在手中那支香烟,在地下车库的冷风里明明灭灭的模糊红点。
半晌,沈兆庭捏瘪空烟盒,合上点烟器,开门下车,拍了拍落在腿上的烟灰。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吸完这大半盒跟司机要来的烟,喉头发干,满嘴苦涩。
弯腰的片刻,目光落在左手腕表上,难免想起初宜抱着这只手轻轻蹭脸的情景。
当时,他也是刚刚醒来——或许就是在初宜握住他手的瞬间。
沈兆庭不光是个生意人,还是正当年龄的独身男人,常年在在应酬中浸淫,乱七八糟想给他塞人的如同蚂蝗,既多,又难根除。
所以,虽然喝了酒,但他睡得没那么沉,或者说,就是因为酒精,反而睡得没那么沉。
他早就习惯,始终都保有一分警惕,而初宜的动作,就正正好踩在了这根警惕的红线上。
小姑娘是立刻就被吓跑了,没等他从那张休息室的床上起身,只愣了愣,就夺门而去,仿佛被轻薄的人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沈兆庭揉了揉眉心,少有地感觉到难办。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算沈兆庭没经验,但比起初宜,他的心智和情感,好歹都是成熟老练的。
单纯碰一下手,也许真的没什么,可初宜那样的握法,和她凑上来几乎是厮磨的动作,叫他怎么当作没什么。
怎么说,初宜都叫他一声二叔,他要真当没什么,这事儿就该是他混账了。
可当有什么……沈兆庭的两手插袋,目光直直落在上行电梯的楼层变化上,胸中暂时有了大概的说辞。
指纹锁的音乐,伴随着他进门的脚步声,除此之外,整间屋都是静的。
初宜的房门半开着,餐桌上搁着半杯她怕耽误沈兆庭所以着急忙慌不肯喝干净的牛奶,玄关一个开着口的小包,初宜从里面找了包纸巾——一切都还停在早上两人一起出门时的状态。
沈兆庭的眉头微皱,这一整晚,第一次拿出静音中的手机。
除去工作上的电话和信息,初宜确实给他发了两条微信,说她去找书晴玩,晚上不回来了。
书晴也发过消息,说她在跟初宜看电影,叫沈兆庭不要担心。
书晴报备的语气如常,看那措辞,应该不知道他和初宜的这桩官司。
这样也好。
她到底年纪小,遇到这种事情,当然慌乱,需要时间缓冲。
沈兆庭洗完澡躺下,酒精的劲儿早退干净了,却还是久久无法入睡。
将卧室的窗户推开一线,深冬的高层风很大,冷气灌进来,愈发叫人头脑清醒。
他等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书晴打电话,说想跟沈令嘉带初宜和沈思行去宁城玩玩。
三天以后开学,马上面临高考,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
而且,初宜跟沈思行一整个寒假也都很刻苦,过年那天晚上,跟着守岁的同时,沈思行还在看议论文论据。
沈兆庭说好。
等他们在宁城待了三天,开学那天,初宜和沈思行直接去学校,第二天,初宜发微信,说她打算开始住校。
这中间短短的四五天,两个人除了通过书晴和沈令嘉传递消息,就是微信。
再往后,沈靖川开始接她回家过周末,那边家里本来就有她的东西,不需要专门从沈兆庭这边搬什么。
有时在他爸妈家遇到,初宜也能平常地问他一句“二叔好”。
看样子,她比沈兆庭想象中坚强得多。
不需要沈兆庭对这事儿有任何意见,微信对话界面中,简短的三言两语,初宜就将自己从沈兆庭的生活中摘了出去。
没人察觉到有什么反常,沈兆庭还是一贯得对谁都爱答不理,初宜是一贯的乖巧。
初宜在他那借住,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当沈靖川不需要沈兆庭继续帮忙,所有的事情,就都回到了既定的轨道。
———
“小初这回又是第一,当然了,这里头有老二的功劳,在他那住的一年,小初的英语是奋起直追。”
“合着就是利用二哥给小初补课啊!大哥你真不厚道!”
沈靖川笑骂一句:“别挑事儿!”
沈令嘉道:“我怎么挑事儿了?你看二哥,最近总黑着脸,我估计,他是不适应孤家寡人的生活,大哥,真没你这样的。”
沈靖川冤枉道:“我当然也想小初回来,可这也是小初的意思,这话说的,跟我抢孩子一样……本来就是我的孩子!”
他又说:“老二也别怕孤寡,年都过完俩月了,赶紧找对象,都年轻力壮的,争取三年抱俩。”
全家属沈兆庭最不好惹,沈令嘉可不愿意引火烧身,没想把话题往催婚这上面引,试探道:“之前是小初说想回去?怎么,在二哥那住得不开心?”
他还朝沈兆庭挤眉弄眼,意思是,你看你,似个活阎王,谁都不敢挨得太近。
沈靖川道:“没有吧,这有什么为什么的,我把她带回来的,当然跟我更亲。”
沈令嘉无语道:“二哥带回来的好不好……”
“别跟我抠字眼!”
“一会儿还有事。”沈兆庭起身,“先走了。”
沈靖川习惯他这样,也不拦着,只捡着老三样叮嘱:“好好休息!喝了酒别自己开车,记得饭点吃饭!”
吃过午饭后,书晴就跟初宜去楼上说悄悄话,沈思行找同学踢球去了。
兄弟三人在小客厅聊了几句,沈兆庭本来就没怎么说话,这一走,剩下的两个人也散了,回房间歇晌。
司机在院里等着,见沈兆庭出来,忙下车去拉后座的车门,另一只手挡在车顶防撞。
沈兆庭弯腰上车的动作顿了顿,司机道:“沈总?”
“没事。”沈兆庭钻进去,低头理了理袖口,“走吧。”
初宜离开窗口,背部紧贴着墙壁,两条胳膊贴在身侧,心跳如擂鼓。
应该没看到吧?他都没抬头。
那为什么停了一下?
“看什么呢?”书晴躺在她床上,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还没找着?”
“找到了。”
初宜把她之前在小组活动织做的拼贴画从抽屉里拿出来,给书晴看。
“真好看。今天四月六号,高考剩下整两个月了吧?”
“六十一天。”
“时间过得真快啊。”书晴感慨,“你是风一样得长大了,一眨眼,都十八了,我又老了三岁。”
初宜道:“姐姐才不老。”
“真的吗?”书晴凑到她身边,把她搂住,“我也觉得,咱俩应该没什么代沟啊,有什么心事,不能跟姐姐说?”
初宜被她的头发弄得侧脸有点痒,缩着脖子躲了躲,没躲开不说,还被书晴完全按到在床上,一只手压着她肩膀,耀武扬威:“说!整天心事重重,想什么呢?”
“真没有,真的没有。”
“我怎么看着是真的有呢?少女怀春啦?”
初宜不知道是急还是羞,一张素净的脸上泛起瑰红,眼底也发潮,没什么力气地攥住她手腕挣扎。
书晴更来劲:“脸红什么?我就知道你有鬼,快说!”
她俯身要挟,却被初宜搂住腰,碰到了痒痒肉,一下子卸了力气。
刚吃过饭没多久,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闹,初宜就有些岔气,捂着腰侧“哎呦”了几声,这场刑讯逼供才算完。
晚上,书晴跟沈令嘉回家,正好赶上晚高峰,一步三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家。
“真没问出什么,我看就是你心眼多,我觉得小初挺正常呀,成绩也一直很稳。”
沈令嘉道:“反正我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对。”
“大哥都没说什么。”书晴道,“之前不就提过好几次,想让小初住回来?要是真有事,大哥肯定最先着急。”
沈令嘉道:“行吧。”
*
五月五号,初宜过生日那天,正赶上市二模,提前就说好了,让她安心准备二模,准备高考,生日挪到高考后再过。
初宜没什么不同意的。
实际上,她自己并不执着于过生日,来北城之前,生日与平日的区别,就是多了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热汤面而已。
二模的最后一门是外语,初宜跟齐芳在一个考场,结束以后,两个人一起去学校食堂。
走到教学楼门口,齐芳戳了戳她:“谭樟铭。”
初宜抬起头,谭樟铭穿了件黑色的短袖,书包挂在右肩上,一言不发地等在那里。
齐芳说完“我在花坛等你”,就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初宜走近两步,谭樟铭一直看着她,顿了顿,才道:“我听沈思行说,你最近周末回他家?”
初宜“嗯”了声。
“怎么了,他二叔对你不好?”
“没有。”初宜说,“二叔对我很好。”
谭樟铭从鼻腔里轻嗤一声:“都快考试了,还让你搬来搬去,这就叫对你很好。”
初宜不高兴他这么说沈兆庭,抿抿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
“草,对我你就脾气大。”谭樟铭的两个眼睛紧盯着初宜,咬了咬后槽牙,又似乎笑了一下,“怕打扰你学习,最近都不敢来找你,我……”
“谭樟铭!”
沈思行从楼梯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一条胳膊卡着谭樟铭的脖子:“干嘛呢?”
“滚开,没你的事。”
沈思行看看他,再看看初宜,做出个“我明白”的表情,微妙地笑了下:“您忙,您忙。”
沈思行走了,初宜也匆匆说:“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谭樟铭没有拦她,在她经过时说:“生日快乐。”
初宜回过头,道:“谢谢,你也快去吃饭吧。”
等初宜走出十几米,突然被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的谭樟铭拉住。
“这次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你能收下吗?”
初宜停下以后,谭樟铭就松开了初宜的校服衣袖,他也没有看初宜,眼神垂下,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翻找。
几乎所有的节日,圣诞、元旦、妇女节儿童节,甚至中秋节,他都给初宜准备过礼物,然而,除了初宜第一次过生日时那支词典笔,初宜再没有收过他的东西。
拿出来以后,他还是很犹豫,却又逼着自己开口:“我在网上照着视频学的,是一只小熊,用毛线勾的,我看你微信昵称叫小熊硬糖,头像也一直是……”
“你不忙吗?”
谭樟铭愣了愣。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你应该好好学习。”初宜说,“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
谭樟铭的脸色有些灰败。
难看程度超过之前任何一次被初宜拒绝。
他一字一顿:“我浪费时间?”
谭樟铭原地转了两圈,又走到初宜面前:“我他妈喜欢你!做什么都不觉得浪费时间!”
他突然发起脾气,初宜就有些退缩,下意识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谭樟铭的表情更难看,闭了闭眼,压着火道:“我又不会打你,我碰过你吗?你为什么……”
正礼的校园路面太干净,连颗小石子都看不见,谭樟铭话说到一半,看初宜还是那个防备的表情,猛的顿住,空踹一脚地面,然后拎着敞口的书包大步走了。
齐芳有些担心,远远地迎过来:“初宜,没事吧?”
初宜道:“没事,走吧。”
齐芳道:“我看他每次来找你,都要生气,你对他好点嘛。”
初宜摇头道:“那还不如让他生生气。”
最起码,生一次气,他得有十天半个月不来找初宜。
初宜不是什么都不懂,在她看来,不喜欢别人,就没必要给任何期待,既然已经没法做单纯的朋友,就最好一丝情面都不留。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洗完澡,初宜才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开机。
逐一回复消息,大多是沈家的人祝她生日快乐。
沈靖川明令禁止过,今天谁都不允许来学校献殷勤,要把紧张状态维持到高考结束。
想到他的严肃表情,初宜忍不住笑了笑。
她点开书晴的聊天对话框,第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一个涂满了粉色奶油的小蛋糕。
书书不是酥酥:【我先替你吃蛋糕,等你刑满释放再吃一次】
书书不是酥酥:【今天家里人好多,除了你跟思行都在】
书书不是酥酥:【照片】【照片】
她随手拍的饭桌,第一张照片里,初宜只看到沈兆庭的半边身子,第二张照片,他在构图的中心。
初宜看了很久,一直到熄灯,才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钻进被窝,关了手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寝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室友齐芳规律的呼吸声,初宜拉起被子,第二次开机,打开相册、放大、截图。
屏幕上只剩下沈兆庭的脸。
在内容为一群人的照片中把他单独截出来,像素严重下降,面孔也模糊,但初宜的指尖轻轻碰着屏幕,眼泪就不受控地划过侧脸,濡湿鬓发。
齐芳已经睡着了,她屏着呼吸,只有枕套上洇出的大片水痕,在无声宣泄她的伤心。
上上个周末,她跟沈靖川回爷爷奶奶家吃饭,沈兆庭大概是忙,没露面。
上周末,沈兆庭进门晚,大家都打招呼,她也跟着叫了声二叔,没想到,沈兆庭“嗯”了声,还隔着餐桌问她“最近成绩怎么样”,初宜说“挺好的”。
他们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过实际意义上的对话了,那样的寒暄,已经足够初宜揣摩回味很长时间。
初宜其实很清楚,她搞砸了一切,不是因为她鬼迷心窍去握喝醉的沈兆庭的手。
实际上,在她喜欢上沈兆庭的时候,就早已经搞砸了。
让她迷惑不解的,是沈兆庭还愿意照顾她的面子。
沈兆庭还愿意粉饰太平,不像初宜,黑白分明,对谭樟铭没有那样的想法,就不肯给一丝幻想,初宜还觉得,她那样做,是为了谭樟铭好。
沈兆庭是为了什么?
初宜点开置顶的聊天框,这三个月来,每逢变天、考试,沈兆庭都会发消息,语句简单,但总归都是关心。
这是初宜住在他那儿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偶尔在外出差,初宜早上起床,会看到他凌晨发来提醒降温添衣的消息。
今天早上,他也发来了“小初,生日快乐”。
还有两句祝福,初宜的视线模糊,没看清楚。
他比她大九岁,可能差别就在这里,他做事的方式方法更让人舒服,不肯轻易让任何人尴尬。
可是,即便没有第三人的指指点点,她自己对自己的声讨,也已经振聋发聩,在她的世界里喧嚣不止。
她为自己的莽撞和没头脑感到难堪的同时,也为沈兆庭因她的错误去粉饰太平而感到羞愧。
初宜缩在被子里,源源不断的眼泪将睫毛湿成一片,她关了微信,漫无目的地一张张划着相册里的照片。
她后知后觉,这两年多时间,在她与沈兆庭之间,已经留下了太多回忆。
从离开榕县的飞机,到那个沈兆庭酒醉的午后,中间有太多的日日夜夜。
有时,初宜感觉到难堪,可当她回忆细节,又觉得无助。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上沈兆庭。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会更加小心,藏好自己的心意。
可再重来一百次,一万次,她都不可能不喜欢沈兆庭。
好像只有把自己淹没进漫无边际的题海,那些纷乱的情绪才会暂时将她放过。
剩下的一个月时间,初宜埋头读书,不是在做题,就是在改错。
中间的三个周末,她一次都没回过家,有时是考试,有时单纯是在图书馆复习。
沈靖川一度担心她压力过大,但正礼本部单独组织的几次小测中,不管题目难易程度如何,她都没再变过名次。
自从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联考考了第一名,她一直是第一名。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跟多数住校生一样,沈思行开始走读,适应高考那两天在家里过夜的场景,初宜也不想让沈靖川过于担心,才第一次回了家。
走出高考考场时,北城下了场暴雨。
考场附近的两条街都禁止停车,沈靖川没带伞,三个人一起在雨中奔跑,无一例外,全成了落汤鸡。
雨滴冰凉,滴在流火的地面上,初宜听见有人在大喊大叫,也听到发泄的哭声。
不管怎么样,终于结束了。
她不想哭,也不想叫,只觉得遗憾。
每一天,都觉得遗憾。
住在一起的时候,多看他一眼也好,能留张合照也好,以后都没机会了,能多说一句话,是最好的。
初宜感觉到要把自己淹没的遗憾。
*
沈靖川照着老太太的意思操持起初宜和沈思行的成人礼,高考成绩还没出,不算升学宴,听那意思,升学宴还要另办。
沈家祖辈都是生意人,这种宴席不办则已,一办,就没有简单的说法。
整个露天的宴会厅上,觥筹交错,名为成人礼,广发邀请函以后,难免成了变相的应酬场。
初宜一大早就被抓去做头发、化妆,好在今天她能自己做一点主,只穿了条素净的白色连衣裙。
被沈靖川带着叫了一圈人,她提着裙摆躲开热闹的中心,到后院的花园秋千上坐着。
真累啊。
沈兆庭隔三差五就有这样的场合要参加,他该有多累?
今天,初宜终于见到了沈兆庭,高考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他穿一身铁灰色的西服,身姿笔挺,面色冷淡,雍容华贵不可高攀的模样,谁站在他身边,都要自惭形秽。
初宜想得出了神,良久,才注意到不远处灌木丛后谈话的两道声音,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因为地势原因,也因为方位不同,初宜直直身子,能勉强看到他们,他们却轻易注意不到小花园这边的人。
“……那你说,小初是不是在跟你闹别扭?”
身边没人,沈令嘉手里拿一杯百香果气泡水,脸上有关切,更多是八卦:“总感觉不对劲,我记得之前她黏你黏得要命……虽然这么说不好听,像个牛皮糖,怎么,你训得人家生气不买账了?”
“没训。”
“呦……!”
沈令嘉本是习惯性嘴贱,没成想沈兆庭会搭理他,而且,搭理的内容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信息量太大,他好好惊了几秒钟,才找回逻辑。
“没训,但是真在闹别扭?”
沈兆庭没说话。
沈令嘉再略一思索,去年他俩有一段时间好得同进同出,年初开学,初宜却没什么预兆地搬回了沈靖川那,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要真是这样,二哥吃瘪吃了这么长时间?
沈令嘉眉开眼笑,简直想把沈兆庭此时的神色拍下来,发朋友圈、发公司内部网,总之,全世界认识他的人,最好都来看一看。
实在是沈令嘉还有点残余的良心,暗笑之余,随口出主意。
“你哄哄呗,小姑娘还不好哄?书晴要跟我生气,我可一分钟都受不了,给她当牛做马都成,就是别不理人,你们俩都什么气性啊,能别扭几个月?”
沈令嘉没注意,他自然而然把初宜和书晴放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初宜叫沈兆庭一声二叔,书晴可是沈令嘉的女朋友。
沈兆庭的眸色微动:“是书晴说什么了?”
初宜在家的时候,大多跟书晴在一起,女孩子的心事,确实有可能对她讲。
“没啊。”沈令嘉道,“跟书晴没关系,我是在举例子,我是说,二哥你得……”
没讲啊。
沈兆庭道:“闭嘴吧。”
“?”
沈令嘉怪委屈的,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这冷冰冰又阴晴不定的样,难怪人家小姑娘看不上你。
吃瘪吃一年,不,吃十年都活该。
不过,沈令嘉又叹口气,到底是他二哥,到时候打了光棍,伤的不还是他沈家的面子么。
没事,他还能忍。
“我猜,不外乎你说话不好听,伤了小姑娘的面子,道个歉不就过去了?去年一整年,你对小初怎么样,有多疼她,大家都看得见,工作都排在她后面,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也就去年见你见得最多,我看小初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们俩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沈兆庭多疼她,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不去的事?
半晌,沈兆庭垂下眼,语无波澜道:“白疼了。”
作者有话说:
甜文作者诚不欺我doge
晚安!!
第四十五章
初宜的大一生涯过得乏善可陈,军训、社团、早八。
比起高中,她有了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同时也有了大段只能任由思念疯长的空白。
她的生活里,逐渐找不到沈兆庭的影子,可他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停留下来。
在初宜的心里。
在此之前,初宜从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想念,是可以这样的无穷无尽。
它热烈到吞没初宜,霸道,蛮横,像沈兆庭的某种气质的延伸。
可再想念,她也只能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有关于他的零散讯息。
老太太属意他跟哪家的女孩儿凑一对,最近又出差了,搬家了,拿了市优秀企业家的称号,上报纸了。
跟初宜想的一样。
在初宜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一如既往地发着光。
烨烨生辉,光芒吸引无数飞蛾。
*
大一的第一学期接近尾声,初宜的宿舍全体进入紧张的考试周复习。
她七点半起床,宿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因为要去图书馆占座。
要知道,换了平常,能划水的早八大课点名,初宜得换两三个声线答到。
晚上十一点,倦鸟归林,寝室才重新热闹起来,初宜一边泡脚,一边在平板上看剧。
室友对她这时候的不慌不忙羡慕嫉妒恨,寝室长方娜娜一语道出真谛:“她是机器人,学习就是她的爱好!”
其余两人纷纷附和。
初宜拧眉装怒:“还想不想要我的笔记了?!”
“要,我要,人美心善的小初,是方娜娜惹的你,别搞连坐。”
方娜娜也倒了盆热水来泡脚,被烫得一拐三折叫了声,还要八卦:“小初,真心建议你谈个男朋友,破除隔壁经管院说我们系花是女同的谣言,中午在图书馆吃泡面,又听见两个男的在那逼逼赖赖。”
初宜轻声道:“无聊。”
“你也觉得谣言无聊?但信的人真不少,为了我们几个的节操,你也要支棱起来,随手宠幸一个雄性生物,怎么样?”
“我说,你们无聊。”初宜边看剧,边在手边的笔记本上记生词和短句,“不找男朋友就是女同?那我二叔不交女朋友,岂不是男同。”
“这……”方娜娜道,“也不是不可能……”
“方娜娜!”
“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二叔神圣不可亵渎,给二叔道歉,给二叔鞠躬。”
初宜不太满意,努了努嘴,道:“讨厌方娜娜。”
这下,不光方娜娜,其他两个室友也“哎呦”两声。
“初宜不会真是女同吧?对着帅气学长,她冷若冰霜,面对蓬头垢面的室友,她撒娇卖乖。”
“室友,危!”
“不理你们。”
初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爬到床上,过了会儿,又从床帘缝中探出头来:“谁把我微信给三班的林波涛了?”
没人应声,初宜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方娜娜道:“有你微信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咱们宿舍的给的?咱班其他同学都有可能。”
初宜眯了眯眼:“他加我时有显示,方娜娜推荐的名片。”
方娜娜一哭二闹三上吊:“林波涛是高数老师的亲外甥,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们愿意……”
“打住打住。”初宜道,“他给你们题吗?”
方娜娜道:“哪能啊,就大概说一下范围,我们做一下课后练习熟悉公式。”
初宜想了想:“那还好,不是很过分。”
“是吧。”方娜娜狗腿道,“牺牲你一个人的微信号,换我们三个高数低空飘过,性价比真的很高,而且,他发申请,决定加不加的人是你,对不对?”
初宜“哼”了声。
方娜娜不懂见好就收:“说真的,撇开这个,林波涛挺好的,算咱们这级长得最帅的了吧?你说人家一门心思追你,这都要放假了,还连微信都没加到,是不是有点惨啊?”
初宜道:“那我暗恋别人好几年,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不是更惨?”
没人把她说的“暗恋”当真,方娜娜道:“我看你是真要出家,哎,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我们班花系花乃至校花的眼啊。”
初宜躺在床上,静悄悄地点开私密相册,目光描摹着那张有半年没见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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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考完,初宜直接回家,回沈靖川家。
北城大学距离新家不过八站地铁,她跟室友相处得不错,就一直住着,不然的话,走读也很方便。
虽然是放寒假,但初宜跟平时差不多,只背一个随身小包,里头装着平板和她常用的笔记本,不像家在外地的同学,要大包小包带回去。
沈思行跟她不是一个专业,前两天就考完了,初宜进门时,他不在客厅。
沈靖川扬声叫吃饭,沈思行才从卧室出来,另外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是林波涛。
两个男生叫完叔叔,又来跟初宜打招呼。
初宜点了点头,低头专心吃饭。
吃到一半,林波涛问:“初宜,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初宜咽下嘴里的饭菜,道:“暂时还没有。”
“我们几个打算去宁城爬山,翠枫山,你要不要一块?白天爬,很安全,下山可以坐缆车。”
初宜还没反应过来,沈靖川就说:“跟同学出去玩玩挺好的,你们几个人,都是男生?”
林波涛道:“叔叔,暂时定了的有五个人,四个男生一个女生,加上初宜,一共六个人。”
沈靖川道:“还有个女孩子就还好,到时候累了在山脚下住一晚,也好开房间。”
林波涛赶忙道:“是的,叔叔,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翠枫山不算太高,山脚下的农家乐也很多,刚放假,适合放松放松。”
沈思行道:“那么多农家乐,都要给你家交钱。”
沈靖川道:“你是宁城人啊。”
林波涛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宁城本地人,我太爷爷包了翠枫山,现在家里人运营着,做点小生意。”
沈靖川笑道:“翠枫山的客流量不小,可不是小生意。”
林波涛挠了挠头,沈靖川叫他吃菜,才又拿起筷子。
饭后,沈思行带同学出去打球,初宜帮沈靖川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
“去爬爬山,怎么样?这几天刚好不太冷,叔叔刚给你买的那两件防风衣,爬山穿正合适。”
初宜低眉顺眼,一时没说话,沈靖川就叹气:“总这么闷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初宜低声道:“我没有闷着,只是不喜欢出去。”
“出去了就不这么想了,玩得疯了,哪记得回家?”
“我就陪着叔叔。”
“得了吧,净会说好听话哄我。”沈靖川眼角带着笑,“好好的大姑娘,不兴这没有精气神的样儿,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有大半年了,都提不起劲一样,怎么,高考完了,没了奋斗目标?”
沈靖川道:“那就好好找个男朋友。”
“叔叔!”
“去不去爬山?”
初宜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们出发时,天气是好,天气预报也显示一整天的大晴天。
可爬到半山腰,先是来了一阵大风,初宜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她的体重不比身量结实的男生,山风卷过来,脚底下是虚的,要离开地面。
初宜一个趔趄,紧紧站在她身后的林波涛就从身后扶住她:“小心。”
初宜说完谢谢,雨就落了下来。
几个人拿不出一把伞,雨势大起来,初宜的防风衣起了点作用,但是裤子全湿了,运动鞋也被打湿,每一步都沉重。
他们急需要避雨的地方,林波涛从小长在这山上,比对自家后院还熟,带着他们走小路。
这一走,就没了尽头。
兜兜转转,相似的地方路过了一遍又一遍。
雨还在下着,冷冷的冬雨,像从天上倾盆盖下来的零度冰水,初宜的嘴唇冻得发白。
手机也没信号。
几个人在又一次路过的大石头边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林波涛对初宜道:“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别怕。”
初宜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寒冷。
出发前,她没吃太饱,爬山爬到一半,又在大雨中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体力耗尽,胃部痉挛着生疼。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夜里,不知道几点停的,当时初宜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只知道她暖了一点,黏在她脸上的湿发的存在感也没有那么强烈,脖颈间多了干燥的布料。
她立刻将脸埋了进去,这一次,不只有暖,还有让她彻底安心的气味。
她终于睡了过去。
*
除了没有发高烧昏过去,刚下山的时候,沈思行的样子没比初宜好多少。
过了一夜,休整过后,他的嘴唇还是发干,眼窝凹陷,形容憔悴。
沈兆庭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出发前说,还有一个女同学,在哪?”
“山上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个?”
沈思行白着一张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事情清楚明白,他给自己的朋友当僚机,为了让沈靖川同意初宜同行,谎称还有女生一起。
宁城的这个时节,气候总是反复,每年的腊月前后,翠枫山都是封山的阶段,根本不向外接待游客。
林波涛有钥匙,偷偷带他们上去,底下根本没人知道。
如果不是沈靖川刚好跟沈兆庭提起两个孩子去了翠枫山,如果不是沈兆庭以前来宁城出差时刚好听过翠枫山封山的说法,山上那么大,走了小路的范围更深不可测,如果不是救援队发现了初宜意识到迷路以后故意扔了一路的糖果,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男生的一时兴起,又或许是不甘心,就险些酿出多大的恶果。
沈兆庭问完那两句,没等回答,就转身回了病房。
初宜昨晚就醒了,但因为发烧,还有疲惫,所以还是睡得多。
她再醒过来时,沈兆庭还坐在病床边,他穿一件黑色的衬衣,坐姿笔挺,神情淡漠,面如冠玉,比初宜在脑海中勾勒的好看一万倍。
就是这一眼,初宜才像是从尘封中活过来的人偶。
离开沈兆庭独自生活的这一年多时间,对她来说,就好像是机械表乏味的走动。
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所以,她对过了半年的大学生活没什么印象。
所以,沈靖川总说,高考后,她一直提不起劲来。
没有了沈兆庭,她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灰白。
他的膝上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很专注,一时没注意到初宜醒来。
“二叔。”
太长时间没说过话,初宜叫了一声,才发现她的嗓子哑得基本没声音,反而牵动痒意,先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一阵。
沈兆庭扶着她起身,一下下拍她的背,又按铃叫护士,等护士看过以后,初宜的手里被他塞进一杯水。
初宜喝了小半杯,低声说:“谢谢二叔。”
沈兆庭没说话,只默默将水杯放在桌上,问她饿不饿。
沈靖川进来以后,张了张嘴,眼圈先红了,引得初宜也哭了。
书晴一直都在,第二天下午,等初宜好像睡足了,精神好了很多,书晴才敢跟她聊天:“你不知道,救援队说当天晚上很有可能找不到的时候,二哥急疯了。”
“我没见过他那种样子,也不是大吵大闹,但总感觉,是要急疯了,一点都不夸张。”
书晴的声音很低,回忆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有些恍惚:“最后是他把你背下来的,小初,你还记得吗?上救护车的时候,你搂着他不撒手,他说,乖一点,二叔在,你才肯好好躺着。”
初宜记得。
只不过,她以为那是她做的梦。
“这回,思行也被他吓得不轻,你没看到他那表情……我站在旁边都害怕。”
“二哥是真疼你啊,小初,你三叔总觉得,你跟二哥闹了别扭,我之前还不信,但这两天看下来,也有点感觉。小女孩要懂事点嘛,何况我们小初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要真有什么,算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好不好?”
“你看你受一点委屈,把二哥急成什么样?”
初宜拉了拉被子,挡住脸,闷声“嗯”了声。
过了元旦,就是去年。
她想起去年高考完,沈靖川给她和沈思行办的成人礼。
当时,沈兆庭说“白疼了”。
沈兆庭确实白疼了她了。
他人好心善,不搞血浓于水那一套,跟初宜相处出了感情,就愿意好好对她,像所有的二叔保护小侄女那样地疼她。
可她早就不想做小侄女了。
书晴出去的时候,没把病房门带上,开着一条小缝。
初宜听见沈兆庭压着声音问护士,为什么她总是半夜发烧,她胃口不好,能吃点什么,她总咳嗽,用不用额外加点什么药。
她闭了闭眼睛,躲在被子底下掉眼泪,没心没肺地想,她宁愿沈兆庭不这样疼她。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晚安~
第四十六章 、反了你了
整个年关前后,沈思行都夹着尾巴做人,看见初宜,就满脸羞愧。
听说,林波涛也吃了教训,被家里禁足,整个假期都没能再出门。
大概,他自己也脸上无光,除了发短信对初宜道歉之外,没再有过其他行动。
谢天谢地,林波涛对初宜持续了半年的穷追不舍,在翠枫山事件以后,终于告一段落,算不幸中的万幸。
在沈家过年,一向声势浩大。
只要初宜有心,可以整个年关都不跟沈兆庭单独碰面。
这免去了太多尴尬。
毕竟,在医院的那两天,几个人无法避免的近距离接触,就已经叫心大如书晴都起了点疑心。
沈兆庭不耐烦被唠叨什么情情爱爱,她比谁都清楚,天地可鉴,抛开她自己的面子不谈,她也是最不愿意给沈兆庭带去这样麻烦的人。
过完年,初宜也没闲着。
上大学以后,她辅修的第二外语是法语,一学期下来,她还挺喜欢的,有机会就找一些原文的童书和歌谣来看、来听,反正假期时间多,索性又在外面报了班,天天去上课。
还约了书晴工作室的一个舞蹈老师学跳舞,一周上四节课,每次两个半小时。
高考之前,书晴就随口提过要教她,但书晴操持工作室的里里外外,其实忙得很,想认真系统地学,还是得专人来教。
除此之外,偶尔有家在北城的高中、大学同学叫吃饭,初宜也不像之前一样全都不参加,会有意识地隔三差五地去几次。
这样下来,初宜观察沈靖川,对她最近的表现比较满意——
不整天待在家里,可以说是沈靖川对她的唯一要求。
初宜知道,他担心她的状态,希望她重新振奋起来,也知道他认为的振奋的第一步,是要与周围人建立起联系。
初宜做不到核心,但做好表面工夫,其实并不难。
她原本就是个习惯努力的人,目前遇到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困难,通过努力、坚持,也都能迈过去。
除了沈兆庭。
她过了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忙碌充实、又有意义的寒假。
开学第一天,躺在宿舍的床上,终于不再需要装出轻松的表情,她毫无顾忌地木着脸,才感觉到久违的放松。
毫无疑问,学校成了她的避风港。
用来消除沈靖川担忧的笑脸和装作对任何事都感兴趣的活力,在这里都不是必须的。
室友早就习惯了,她不用担心她的死气沉沉还会伤害到谁的感受,至于和她并不熟的同学怎么讨论她,冷冰冰的物理系系花也好,没人情味眼高于顶也好,初宜并不在乎。
她只管埋头做好自己的事,上课、写作业、做小组任务。
有目标的生活,过起来会简单得多。
转眼间,又到了期末。
夏季学期的图书馆有空调开放,座位比冬天更抢手。
初宜的室友们,也再一次开始了考前抱佛脚,起早贪黑的日子。
早上七点半,初宜刚起床,刷牙刷到一半,一小时前就出门,去图书馆抢座位的方娜娜进了门。
她的刘海有些汗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瘫在椅子上。
“怎么回来了?”
“满了,一个座位都没了,卡都刷不了。”
“小叶和嘉嘉呢?”
“在后面。”
说着,后面两人也推门进来了,和方娜娜一样,排了一个多小时队,脸都热得通红。
“怎么办啊,只能去教室了。”
“只有教八和教五的教室有空调,这会儿早都满了。”
“那就在宿舍复习嘛,很多人懒得占座,都是在宿舍学的。”
她们宿舍是上床下桌,用来学习其实是可以的。
话不多说,三个人收拾收拾桌面,摆出了打印的厚厚一沓题库。
半小时后,方娜娜扑在桌面上,烦躁道:“天天坐在这儿打游戏看视频,现在让我看书,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叶蓉也说:“真看不进去,很奇怪,在图书馆明明那么多人,有时候也挺吵的,还有人吃泡面,但效率就是高。”
她们几个之所以关系好,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步调一致:逃课、抄作业、爱通宵。
平时,前两项都有初宜帮忙打掩护,但考试只能自己上,三个人抱怨了一阵,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得看书。
初宜怕打扰到她们,刚才洗完脸就上了床,在小桌子上静悄悄地做题。
听着抱怨,她脑袋里冒出一个主意,还在犹豫,没多久,林雨嘉就第二次崩溃了。
“我看不进去,这个公式什么意思,怎么套的,小初写得那么详细,可我看不懂,不是,我记不住,看了下步忘了上步……完了,明天下午就考,我真的完了……”
方娜娜和叶蓉也跟着哀嚎。
初宜从床帘里探出头:“我有个想法。”
方娜娜一脸犹豫:“考试作弊要记大过的!”
叶蓉难以定夺:“而且我们不在一个考场……”
林雨嘉抹了抹眼角:“手机带不进去吧?”
“还贫。”初宜道,“我是说,要不去我家吧?”
三个室友:“?”
“你爸能补习?”
初宜头都大了:“我家书房挺大的,还有张大桌子,我记得跟图书馆的还挺像的,咱们几个自习应该没问题。”
她逐个看了遍室友们,还是询问建议的语气:“如果是因为在休息放松的环境里复习不下去,不如去试试?”
那可太好了。
要不是厕所没空调,五分钟就要热出痱子来,三个人早都去了。
只要不在这安乐窝宿舍里就行。
“会不会打扰到叔叔?”她们知道,有个单身老父亲带初宜。
“叔叔不住这边。”
初宜没再多解释,时间紧任务重,几个人说走就走。
只不过,出了大门,初宜不去地铁站,直接过马路。
三个室友被她带进马路对面的小区,看着她刷脸进小区门,又看着门口的年轻保安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初女士上午好!”
“初女士,”方娜娜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真人不露相,原来您在这儿还有个家?同学一年,我们都从来不知道,您这得是几过家门而不入啊?”
初宜也被这个称呼叫得有些囧。
她其实没怎么来过,不知道保安怎么认识她的,只能说人家职业素养高。
“这小区绿化好好哦,以前从外面经过,根本想不到里面是这样的。”
“第一次感觉到假山的豪华!”
“还有那么大的滑梯!还有秋千!”
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了一路,被初宜带上楼进门以后,更好像三只咯咯叫的小鸡,扑向房子的各个角落。
参观完,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始复习,而是搞清楚初宜到底是不是女同。
“姐姐,我可以。”
“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
“都别抢,我是寝室长,我先来,请不要大意地用钱践踏我的人格,我的尊严,我的所有!”
初宜推开书房门,恶魔低语:“明天下午都想挂科是吧?”
半分钟后,四个人两两对坐,整整齐齐开始看书。
初宜家的书房,设计之初,就是以图书馆的氛围为灵感,又是一开始就定的只要一个卧室,所以可用的空间非常大。
当初效果一出来,书晴也特别喜欢,嚷着要设计师的联系方式,还说自己虽然用不着,但可以给以后的小孩预备着。
几个女孩子停止笑闹,慢慢的,翻动书页的声音就规律了起来。
初宜平时就没落下过什么知识点,复习的节奏快,基本是在做难题,偶尔给方娜娜她们几个讲几道题,时间过得特别快。
“有没有戒饭所啊,送方娜娜进去待两天,肚子一直响,搞得我都饿了。”
“我的妈!都三点了。”
“走走走,去吃饭。”
这套房一看就很新,谁都能看得出基本不怎么住人,初宜知道她们不好意思,主动说:“没事,叫外卖吧,节约时间。”
说完,她立刻举起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叉:“不许抱不许拍马屁,快,点外卖。”
“小初大美女,吃黄焖鸡好不好?请你吃大份,加培根加鸡翅,尊享版黄焖鸡。”
初宜怎么都行,去厨房给她们倒水。
她只分别跟着赵佳欣和沈兆庭来过一次,在这房子里,其实也算个陌生人。
摸索好一会儿,才成功烧上水。
三个室友凑在书房的沙发上点外卖,就这么一点小事,听着都热热闹闹的。
初宜靠在流理台边,是等水开,也是躲热闹。
玄关传来动静时,初宜一开始没在意,关门声响起,她才意识到,真有人进来了。
外卖这么快?
不对啊,外卖小哥进不来的。
她紧张兮兮地走出去。
“小初?”
沈兆庭眼底也有诧异。
今天外头最高气温有三十七度,经过一个大中午的蒸腾,体感温度只会更高。
初宜饶是风格保守,今天也没办法,穿了件木耳边的吊带款上衣配短裤,细白的胳膊和腿,只要能露的,就全露着,从学校走过来的几分钟,还感觉热得不轻。
可沈兆庭身上,仍是十年如一日的衬衣西裤,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端庄严整。
好在衬衣的衣料看着倒也轻薄,平平整整,经过平坦的小腹,被西裤收紧,标准的宽肩窄腰,站在初宜面前,两条长腿十分有存在感。
“图书馆和教室都满了,我跟同学过来自习。”
“最近都住着?”
“没有,今天第一次来。”
沈兆庭放下手里的工具箱,继续换鞋:“那就好。”
初宜当然知道,他忙得很,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空房子里来。
“二叔,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卧室的灯不亮,可能是短路。”
最近,沈兆庭也想着,要放暑假了,初宜和沈思行没上高三之前,年年这个时候,沈靖川都要出国到处转转,他问了句,果然,今年照旧。
按初宜上个寒假基本不着家的样,暑假沈靖川不在,她会待在家的可能性更小。
她回去就是跟沈思行相看两生厌。
这边离学校近,就在市中心,不管上法语课,还是学跳舞,或是做其他的什么,都更方便些。
心里记挂着这事儿,前天晚上,开完一个临时加的高管会,沈兆庭就专门绕路过来看了看。
中央空调、水、电都没问题,只有卧室的灯不亮了。
这种小毛病倒不用非要叫人来,但当时夜深了,手边没工具,他就想着,白天再来看看。
沈兆庭没说他为什么会知道卧室灯不亮了,初宜只顾着紧张,更没想起来问。
他踩着凳子检查卧室的顶灯,初宜就站在一边,扶凳子,递工具,做一些没什么意义,但会让她看上去有参与的事。
划水划得有目共睹。
他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开了电闸,按下开关,顶灯就亮了。
“考试还剩几门?”
“四门。”
“几号考完?”
“十二号。”
今天是九号,确实快了。
“大哥要出去玩,跟你说过没有?”
“去意大利,我知道。”
沈兆庭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初宜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开了视线。
她低下头,一手捏着卧室门把手,拇指在上面蹭来蹭去。
半晌,沈兆庭道:“瘦了。”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初宜却突然一阵鼻酸,止都止不住,更不敢抬头。
沈兆庭比她高得多,垂眸只能看到她不知道热的还是什么原因,锁骨都泛着红。
他迈步走开,朝玄关去,初宜抓紧时间冷静了片刻,也才跟过去。
“暑假打算住哪儿?不待见思行,回爷爷奶奶家也行,上周我回去,老太太还念叨你。要是打算住这边,我就叫赵佳欣找个阿姨来给你做饭,别天天吃外卖。”
沈兆庭“别天天吃外卖”的话音还没落,门铃响了,是保安,热情洋溢道:“初女士!有您的外卖,跟您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叫他送进去。”
“……”
初宜硬着头皮道:“是的,是我的外卖,麻烦你了。”
说完,她小声对沈兆庭解释:“没有天天吃外卖,今天是特殊情况。”
沈兆庭瞥她一眼,没说话,俯身把他带来的小工具箱放进了玄关的储物柜。
“二叔,这个不用带走吗?”
“以后用得着。”
初宜“噢”了声。
一直是沈兆庭在问话,沉默下来,初宜也想不到能说什么。
“同学难得来一次,好好招待人家。”
初宜点头:“好,二叔。”
“我走了。”
“二叔再见。”
出门前,沈兆庭冲初宜身后那三个女孩儿点点头,女孩儿们就也跟初宜一样,规规矩矩道:“二叔再见。”
啪嗒,门合上以后,电子锁自动落锁,沈兆庭走了。
“……”初宜转过身,被三个室友直瞪瞪的目光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方娜娜道:“那个,就是,你经常提的,二叔?”
初宜学她断句:“也没有,经常,提,吧?”
“天呐……”林雨嘉两眼无神地离开玄关,“竟然不是小初想象出来,是真实存在的……”
初宜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叶蓉就紧紧把她抱住,蹭过来扭过去:“他好帅!啊!他真的好帅!小初,你到底怎么做到跟他那么平淡地对话的?啊!我不行了!”
从初宜这里得不到回应,她又去跟方娜娜抱在一起扭。
没两分钟,外卖也送上来了,初宜拿到餐厅去,打开包装,分好餐具,她们三个人还没脱离蛇精病的状态。
初宜敲敲餐桌:“过了啊。”
叶蓉抗议道:“你装什么,别以为你对着人家脸红我们看不出来。”
初宜又好气又好笑:“刚不是你夸我平淡对话的?”
叶蓉道:“相对平淡,相对平淡,是以我们做参考系,懂不懂。”
相对论运用得很熟练,但考试能拿多少分,就看命了。
*
方娜娜没有吹牛,今天的黄焖鸡果然豪华,初宜埋头吃饭,誓死不参与讨论。
但这一点都影响不到室友的热情,一顿饭的功夫,她的耳朵都要因为“二叔”两个字生起老茧。
“要是打算住这边,我就叫赵佳欣找个阿姨来给你做饭,别天天吃外卖。”
“同学难得来一次,好好招待人家。”
“啊……”方娜娜重复了两句沈兆庭说过的话,倒在林雨嘉怀里,“为什么,什么话从二叔嘴里说出来,都苏得我神魂颠倒?”
林雨嘉压低声线模仿道:“瘦了。”
方娜娜又是一声一波三折的叹息。
“是我的二叔,谢谢。”初宜终归忍不住抬起头,鼓着脸道,“别到处乱认亲戚。”
“呦呦,还霸占上了。”方娜娜爬起来,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说过,二叔单身,是吧?依你所见,二叔对女大学生有没有什么想法?本科学历,有考研的想法,特长是特别能吃,小初,努力一下,姐妹的幸福都在你身上了!”
林雨嘉和叶蓉也不遑多让,三个人不依不饶,再一次响起的门铃声,才解救了初宜。
来人是很久没见过的沈兆庭的秘书赵佳欣。
她拎了两个很大的塑料袋,看logo是附近的山姆,扫一眼,就看出里头大都是水果和蛋糕零食。
赵佳欣应该还有事,只说是沈总吩咐她买的,让初宜和同学好好复习,然后放下东西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方娜娜等三人又是一阵哀嚎,恨不相逢未嫁时。
不对,现在也没嫁。
而且,二叔也没娶。?
方娜娜严肃道:“说实话,我看不出我和二叔之间还有什么阻隔。”
初宜挖一勺她手里的岩浆蛋糕,塞进她嘴里:“快吃,吃完复习。”
“有你这样的吗?二叔说了,让你好好招待我们。”
“就是,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我要给二叔告状!把二叔电话给我!”
初宜抿抿嘴,笑了下,又要恶魔低语。
方娜娜紧急道:“我学!我学!不许说那两个字,不吉利!”
晚上十点半,四个女孩子才终于结束一天的复习。
在初宜的书房里,空间足够,气氛到位,还没有人来人往打扰,效率前所未有得高。
收拾好书包,初宜问:“明天再来?”
其余三人欢呼:“好耶!!”
沈兆庭的生活秘书买来的零食水果太多,回寝室之前,四个人整理了一遍。
能放冰箱的放冰箱,后面几天过来复习可以吃,不能放冰箱的,就全带回去,给隔壁的宿舍分一分。
用方娜娜的话来说,就是“笑话,全是高级货,一口都不许浪费”。
赶着十一点闭寝的时间回了宿舍,洗漱完以后,初宜躺在床上,拉上床帘,才有空回忆下午碰到沈兆庭的场景。
她反应过来,沈兆庭一开始可能是误以为她住在灯不亮的卧室里,既不叫人来修,也不告诉他和沈靖川。
所以,听到初宜说她没住的时候,沈兆庭才会说“那就好”。
在他看来,她就这么缺乏自理能力?还幼稚得过分。
初宜翻了个身,自己也知道自己抿着嘴在笑。
*
七月十二号,最后一门《力学》考完,初宜的大一生涯宣告结束。
考试周拖的时间长,到今天,其实只剩下了两门课的成绩没出。
如果没有意外,两学期的全科满绩点,就是她这一年所有的收获,拿的奖学金,完全可以包圆一个大学生普通的衣食住行。
刚四点半,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初宜也没什么胃口,就打算直接回宿舍。
室友们都是今晚的火车飞机回家,晚上,就只剩下了初宜一个人。
她开着灯睁眼到十一点,才意识到,原来住宿舍跟家里不一样,一个人睡,是会害怕的。
怎么办。
怎么办。
初宜裹紧被子,不知道哪年哪月积累下来的恐怖素材,全都在此刻冒了出来,此起彼伏。
可她摸出手机两次,列表从上滑到下,找不到一个可以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的人。
第三次,她点开沈兆庭的微信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二月份寒假的时候,她被沈思行带到山上去,淋雨发烧住院,出院以后,沈兆庭问过她一句没再咳嗽吧。
初宜的手指悬浮在“语音通话”上,来回犹豫。
不想打。
不敢打。
想他。
很想他。
大半夜的,楼道里突然有人怪叫一声,初宜本来就草木皆兵,浑身一哆嗦,语音电话就拨了出去。
等回过神来,她点挂断的手都是抖的。
但没用。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沈兆庭来电,初宜捏住手机,先用力闭了闭眼。
在他身上,她的运气就连一次都没好过。
“二叔,我点错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放假了?”
沈兆庭的声音听着很清醒,应该不是被她吵醒的,这么想着,初宜勉强为自己挽回一些,同时道:“嗯,下午考完力学,放假了。”
“想好没有,假期住哪?”
“二叔,我住宿舍。”初宜道,“学校假期也挺多人的,食堂超市都正常开,很方便。”
“不舒服。”
那确实,毕竟学校对面那房子,叫沈兆庭来评价,也不过是可以用来落脚。
她专心致志地抠着指尖:“不会,平时一直都住着的。”
沈兆庭不强迫她:“大后天老太太过生日,记得回家。”
“我知道,二叔,我还给她买了丝巾,用奖学金买的。”
“嗯。”沈兆庭似乎带了点笑意,“小初很棒。”
初宜很容易就能想得到他此时的神态,并不温和,相反,初宜一直都觉得,不知为何,他有点笑意的时候,会显得很有攻击性。
她突然感觉口舌发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她转过来,又转过去,滚乱了吊带睡裙,最后坐起来,调整系带,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也不停地出汗。
可再不舍得,这通电话也有结束的时候。
尤其是她根本不找话题,只有被动地回答沈兆庭问题的情况下。
一分四十九秒,是这通语音的完整时长。
初宜失眠到天边出现鱼肚白,这次,不是因为怕鬼,是因为心里有鬼。
以前,那鬼只有她自己知道,沈兆庭的态度,还算情有可原。
可如今,沈兆庭明知她心里有鬼,还是用一样的态度对她,每一次在初宜这潭池水中惊起的波澜,就都要更久,更久才能平息。
*
沈家老太太过生日那天,因为不是整寿,老人家也坚持不大办,所以只有家里人。
初宜落座晚,只有沈兆庭左手边,和桌尾有两个座位。
她朝桌尾走过去,书晴就招呼她:“别坐那儿,什么都夹不到,坐你二叔身边。”
初宜坐下,笑了笑说:“没事儿,能夹到。”
她还伸了下胳膊,给书晴示意她胳膊长得很。
“坐过来。”
是沈兆庭开了口,语调威严,是命令。
桌上静了静,初宜也抿了抿嘴,书晴打圆场道:“小初快去,也亏今天大哥不在,不然可轮不到你坐风水宝地。”
初宜起身,垂着眼到沈兆庭身边坐下。
桌上人多,还有老太太的娘家人,静只是一瞬间,很快就重新热闹起来。
初宜本来就吃得少,坐在沈兆庭身边,更有些食不知味。
但这种喜庆的日子,她不仅不能露出走神,还要一直笑。
一顿饭下来,心神俱疲。
亲戚们叙家常,小孩子发疯乱跑,初宜走到后院,蹲在厨娘开辟出的一畦菜地旁边,在黑漆漆的泥土上涂写。
比小孩子更幼稚,更无聊。
沈兆庭道:“小初?”
他大概也是出来透气,站在厨房后门的廊下,发现了玩土小乌龟一只。
初宜起身,抬腿朝前院走,像屁股着了火,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书晴姐姐!”
*
两个月后,沈令嘉和书晴结婚。
两人相恋多年,从校服到婚纱,沈令嘉一个多清心寡欲的人,婚礼筹备却一切从奢,只为了给书晴一个完美的婚礼。
光是初宜的一件伴娘礼服,就有团队专门从巴黎飞来五次修改,再不用说其他方面。
她一整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书晴,很有伴娘的样子,除了不能帮忙喝酒,其他方面都周到到书晴打趣,说结完婚还要继续雇她做保姆。
但也不可能一口都不喝。
婚礼上,哪有能从头到尾都一口不喝的人。
好在要结束了,书晴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初宜有些晕,想找一个休息的地方,但回廊弯弯绕绕,连门都找不着。
沈兆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迎面撞上,初宜下意识就是转身走。
“过来。”沈兆庭立在原地,淡声道,“初宜,别让我说第二遍。”
初宜背对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掐得掌心生疼,想心一横走掉,又迈不动步子。
她想他,想得心一直在痛。
好一会儿,初宜才挂上一个自认为勉强正常的表情,转过身去。
“二叔,我刚才没看见你在这儿。”
“没看见,叫你还跑?”
“没跑,我正打算去找书晴……找三婶,好一会儿都没看见她,不会喝醉了吧,她酒量很差劲的,你不知道,我……”
“初宜。”
沈兆庭打断了她,初宜蓦地收声,停住了废话。
她似乎听到沈兆庭叹了口气,可惜太轻,又太短,没来得及确定。
“快两年了,你说,到底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
“还是说,上了大学,你的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我们了。”
这话是初宜自己说过的,想到当日场景,沈兆庭逗她,要跟她结算装修的费用,后来,她还腆着脸去闹沈兆庭,哪里料到今天这种场面。
初宜的心底刺痛,像有无数根小针反复戳刺,又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涨到青紫,不管多热的血,都泵不出来。
无法呼吸。
她缓缓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
沈兆庭的眼底黢黑,神色也沉下来,对这场由初宜单方面发起的你躲我追的游戏,他的耐心正式告罄,语速渐缓,一字一顿,冷如粹冰地道:“我是怎么教你的,遇到事情不肯面对,只知道逃避。逃避了一年,再逃避一年,我问你,管用吗?”
前年,他对沈令嘉否认,说他没训初宜。
当下,他对初宜讲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甚至称得上苛责。
初宜当然感受到他态度的变化,可也不像以前那样,稍微察觉到气氛不对就低下头,这一次,她只把眼神瞥向一边,在沈兆庭面前更显娇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不肯跟他对视。
“还觉得自己有理,是吧?”
沈兆庭一字一句说得慢,声音也低,从语气中根本听不出来,只有眼底的幽暗,才透露出他动了怒。
这太罕见。
沈家的生意铺排得很大,他手底下那么多号人在干活儿,难免有出错的时候,天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和乌龙,但工作归根结底就是工作,根本不足以真的影响他的情绪。
家里的人,无非就是沈思行犯些大小错误,每回动手,都是觉得“应该动手”,要把沈思行这颗小树往直溜里修砍,更谈不上生气。
今天,时隔已久地单独面对初宜,她再一次转身就走,沈兆庭自己都没发觉,是实实在在动了心底里的火。
“从头到尾,我说过你什么?怕你伤了面子,又怕影响你考试,都顺着你的心情,你高兴怎么来就怎么,你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住宿就住宿,高考成绩出来,全家人哪个不比你自己高兴?”
“反过来说,你呢,初宜,你是怎么做的?天天摆一副不开心的样给谁看?进了大学宿舍就忘了家,但凡你心里有一点懂得珍惜别人的良苦用心,懂得将心比心,你都不会……”
“是啊,你说的很对,我是白眼狼。”
“你是没说过我什么,你就是什么都没说过。我怎么样,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你根本不在乎。”
本来初宜绷着脸,就是在艰难地忍耐情绪。
可在沈兆庭面前,忍耐情绪恰好是最难的一件事。
她一开口,所有防线就在瞬间崩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从脸上滚落。
初宜知道,她这样显得很没出息,很不成熟,很不理智,全方面朝着沈兆庭的反方向表现。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流出来的眼泪,总不能再塞回去。
她很想平静地说出这几句话,可因为哭着,就很难做到。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哽咽。
她也不敢看沈兆庭,只抬起胳膊,用力抹一把眼睛,抽泣得厉害:“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就算你发现我……我……”
初宜说不出“我”怎么样,停了好一会儿,酒精催动着情绪,上头就在一瞬间,排山倒海般扑来,泪湿了整张白皙的脸,任谁看,都知道她受了委屈,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都不在乎。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觉得,小孩的心思,根本不用当真。”
“你根本不把我当大人,不管我怎么做……你只把我当小孩……你明明知道……”
“呜呜……沈兆庭,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想讨厌你……”
今天的婚礼,初宜的伴娘礼服是无袖款,两条细白的胳膊上,连一丝可供吸水的布料都没有。
她擦来擦去,无非是皮肉之间的摩擦,加上哭得凶,这样做,既没减少眼泪,还把眼周弄得通红。
初宜有多细皮嫩肉,轻轻磕碰下就要留印子,同住的那一年时间里,沈兆庭了解得很清楚。
沈兆庭攥住她的手腕,刚要拉开,初宜的反应极大,立刻哭道:“放开!别碰我!我不要你碰!”
“反了你了。”
沈兆庭的脸色一凝,眉眼也沉下来,
拽着她胳膊的手收紧,把人带到怀里,又转为握住她的腰,动作利落,是不容拒绝的力道,大步朝花园后的三层别墅里进。
二十来米的距离,初宜又哭又闹,不要他碰。
可初宜那点力气,即便喝醉了,没有章法,比平常难对付一些,可对上沈兆庭,也像拢在两只手掌心中间的一只蝴蝶在扑腾。
愿意看热闹的时候,稍打开点缝隙看看,可要是不愿意看,轻轻合上便可。
沈兆庭放在初宜腰上那只手,说是揽,不如说是提溜,初宜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手脚都不老实,可他脚下的步子不但一点不受干扰,反而越走越快。
“……你欺负我!沈兆庭!放开我!”
“再也不想理你了!呜呜呜……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等沈兆庭走近别墅大厅,四周扫视一遍,又推开一扇门进去,初宜才放弃了挣扎。
她只知道捂着脸哭,沈兆庭松手,让她双脚着地,也不想着跑,是完全服了,维持着埋在他怀里的姿势。
她边哭边喃喃埋怨,大多是对沈兆庭的声讨。
他坏,他欺负人。
他是混蛋。
沈兆庭微微挑眉。
小姑娘也有尖牙,会骂人。
“我不想喜欢你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你……嗝……嗝……”
她终于肯安分,是因为打嗝。
沈兆庭皱着眉头就没松开过,此时也浮上一抹忧色,捏住她的肩,稍稍将她推离自己胸膛,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深呼吸,呼吸。”
好一会儿,初宜的哭嗝才终于停了。
但抽泣一时半会儿还止不住。
她的视线所及,沈兆庭的背后是一扇美式小窗,挂着白色的蕾丝纱帘,窗户开着,蕾丝纱帘没拉开,被夏日傍晚细细的微风向屋内吹送。
两个人避开人群,躲在别墅一楼的小厨房里,刚才初宜那番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哭闹,除了沈兆庭,应该没人听到。
好在,两人之间,还有沈兆庭保有理智,不然,初宜今天就要把脸全都丢光。
可再细打量,一向从容不迫的沈兆庭,其实也没那么严整。
他的衬衣扣子开了一道,前襟微乱,西裤上有被初宜踢打挣扎时蹭上去的灰,好在西服颜色深,胸口被初宜长达十几分钟的眼泪浸湿了,也不太明显,因为初宜挨得近,才能看得出来……初宜才发现,她在沈兆庭的怀里。
夏天的裙子衣料单薄,沈兆庭停在她背后那只手的热度,好似可以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她皮肤。
更不用说他直接搭着她肩膀那块皮肤的触感。
他的手大,力气更大,想控制住她的时候,她的挣扎就跟小蚂蚁是差不多的级别。
“好点没有?”
初宜下意识动了动刚才被沈兆庭攥过的手腕,他没弄疼她,可现在回想起当时情状,初宜就感觉那一圈皮肤都像有火在烧。
她缓缓后退一步:“好……嗝……好点了。”
沈兆庭的神情不变,顺着她退后的动作收回手,转过身去,目光扫视一遍干净的灶台,抬手接连打开两个深绿色的木质橱柜,才找到了喝水的玻璃杯。
他在直饮机下接了杯温水,递到初宜面前。
那橱柜打得高,要是初宜去找,还有些够不到。
但沈兆庭只是随意抬起胳膊,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在里面翻找。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景?她都能对着沈兆庭抬手找水杯的背影发起花痴。
又想,长腿,窄腰,宽肩,要戳房顶一样的身高,换谁不花痴?
又想,花痴也是白花痴,他对她没意思,长那么帅有什么用?
“一会儿哭,一会儿愣。”沈兆庭道,“过来,喝水。”
初宜又下意识地抽泣一下。
她从沈兆庭手里接过水杯,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喝,听到他那像是无可奈何的语气,自作多情地从中品出纵容,内心又凄凄惨惨起来。
浓重的哭意根本没走,情绪很容易酝酿,鼻尖一酸,就又要掉出泪来。
醉鬼向来都是最不讲道理的。
“哎。”
初宜愣住。
这回,她听得真切,沈兆庭是真叹气了。
初宜抬起头,两只手抱着还剩个底的水杯,惶惶无措地看向沈兆庭。
他回手扯了几张纸,想了想,干脆拿起纸巾盒,放在初宜身后的流理台上,走过去,一手扶住她后脑,另一只手抽出纸巾,擦她哭得汗湿的额头。
换一张,擦她的眼睛。
再换一张,擦她的脸蛋和嘴唇。
又换一张,像照顾三岁小屁孩,帮她擤鼻涕。
刚刚大哭一场,不夸张地讲,脑袋都因为缺氧而晕晕乎乎。
初宜整个人还是懵的,根本没有余力考虑好不好意思、丢脸不丢脸的问题,只知道呆呆的任由沈兆庭动作。
可再懵,也不会感觉不到他动作里的耐心。
沈兆庭没生她的气。
不……一开始,沈兆庭确实动了怒。
没有疾言厉色,也不是平常摆出来吓唬沈思行那种怒,初宜很清楚。
放在平常,沈兆庭哪里是那种愿意长篇大论教训人的人?
他要收拾沈思行,拎起家法就行。
初宜在那几段话中,敏感精确地察觉到了沈兆庭的失望。对她的失望。
所以,她的情绪崩溃才来得那么快,毫无预兆。
沈兆庭不喜欢她,勉强还可以说是两个人不投缘。
可沈兆庭要是对她感到失望……初宜真的承受不来。
只体会了一秒,就比死还难受。
不过,目前的情况是……她无理取闹,哭了一通,沈兆庭又不生气了?
初宜站在原地,捂了捂脸。
可能是因为她刚才哭得太用力,也可能是因为酒精,她的整张脸都很热,就又拿手背去冰。
沈兆庭终于把小花脸猫打理干净,将纸团都丢进垃圾桶,弯腰拍拍裤腿,在水龙头下细致地洗手,又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衬衣。
等他转过身,就对上初宜两只水汪汪的圆眼睛,黑白分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还拿两只手捂着脸,红嘴唇微微抿着,模样无辜。
沈兆庭又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
小姑娘的哭闹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此时,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却并不沉闷。
甚至也并不尴尬。
刚才,是等她哭起来,沈兆庭才反应过来她有些醉了,知道谈不出什么结果,沈兆庭没多停留,朝外迈步,“喝完就出来,大家该找你了。”
初宜慢吞吞地喝干净剩下的水,洗净水杯,又摸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等她走出去,太阳正要落山,草坪上铺满橘黄色的霞光,柔风阵阵,放着舒缓轻快的音乐。
沈思行果然在找她,拉着她去看新人的第一支舞。
“上哪去了?找了一大圈,哪都没看见你。”
“去里面休息了一会儿。”
“累了?看你眼睛有点红。”
“刚才有一点。”
初宜怕被看出破绽,一直低着头,闻言,还下意识偏了偏脸,抱住胳膊,无意识地摩挲两下,“现在好了。”
“他们不该让你穿这条裙子的,郊区傍晚降温也太严重了,要不去找条披肩什么的……二叔?”
沈思行的话音未落,初宜肩头就覆上一阵暖意。
是沈兆庭的西装外套。
他没看初宜,给初宜披上外套以后,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跟其他人一样,把目光落在开舞的一对新人身上,只“嗯”了声,算作对沈思行的回应。
剩下的时间,他也没再走开,一直很自然地站在初宜的左后方。
两个人虽然挨得近,但实际上身体没有任何一处碰在一起。
可初宜就是感觉到他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她什么都看不了,也什么都听不到,全部注意力,都由她身后那道身影牵扯。
这不该怪初宜。
他的西服上,满是他的温度,仅此一项,就足够初宜晕晕乎乎,找不着北。
初宜几乎是要恨他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还有谁说我短小doge
晚安!!!
第四十七章
沈令嘉和书晴这对新人因为要赶蜜月航班,开舞结束后就走了。
但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分,宾主尽欢,客人们才开始陆续离场。
沈令嘉结婚,沈兆庭和沈靖川是主家,理该等到最后,替他一一送客。
不过,初宜没等到那么晚,是看完开舞以后走的——不对,她还接了书晴的捧花。
书晴是瞅准位置后才转身,初宜的前后左右又正好全是男士,捧花飞过来,大家或笑或惊地躲,最后直直砸进了她怀里。
昏昏的暮色里,她因为哭过而有些红的眼睛不太明显,反而跟红脸蛋相得益彰,平添一抹羞涩。
转过脸时,稍有些诧异的神色,大眼睛黑白分明,草坪上方亮如白昼的大灯让她的一半侧脸隐在曝光中。
捧花抱在怀里,摄影师抓拍的照片里,乌发红唇,人要更艳三分。
沈靖川怕她太累,很快就让沈思行跟她一道回家。
她确实累了。
回家后,匆匆洗了个澡,打起精神才给书晴发了条落地报平安的微信,就爬上床睡着。
既然沈靖川回来了,后面初宜就在家里住了几天。
陪他买菜、插花,还一起去上了几节茶艺课。
除此之外,一整个暑假,好像就是吃了几顿席。
开学那天下午,算着外地的室友差不多都到了宿舍的时间,初宜才从家里出发。
她进门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分从家里带的特产。
内蒙的牛肉干,新疆的椒麻鸡,还有海南的菠萝蜜。
初宜的书桌上堆了一座小山,她仔细看着包装袋上椒麻鸡的吃法,一边说:“只有我一个人吃白食不太好,不如晚饭就由初女士买单吧。”
自从室友听保安叫了她一次初女士,这称呼就代替了她在寝室时的名字。
初宜抗议无效,最后只能打不过就加入,连自称都换了。
“去东门,你们不知道,放假这几十天,光想他家的麻辣拌就想得我流了两大盆口水。”
叶蓉道:“方娜娜你恶心死了。”
林雨嘉道:“麻辣拌加二,走吧,再晚吃又长肉。”
说走就走。
吃完晚饭,三个从省外来的女孩子都还风尘仆仆,等轮流洗完澡,换上睡衣,才正式开始本学期的第一次夜聊。
三人都对初宜那“想象中”的二叔非常感兴趣。
之前林雨嘉说漏嘴,其实意思也不是真的认为初宜在说谎。
但她三言两语中构建出来的人设,实在是有些虚浮,所以,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对长辈有滤镜,言辞间难免有夸张。
直到上学期期末,在初宜的豪宅里见过一面,才知道,初宜哪有夸张,明明他本人还要更虚浮。
初宜被一声声又是撒娇卖萌又是催促得受不了,终于还是老实交代:“只见了两三次,都是一大群人,乱糟糟地吃席,你们让我说什么啊?”
方娜娜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之前听你偶尔提起来那说法,还以为二叔对你也很冷淡,但上次见,明明不是这样的!”
林雨嘉附和道:“对对对!他明明很关心你!”
叶蓉道:“诶,我突然想起来……”
说完这句,她就没再出声。
方娜娜是个急性子:“叶蓉,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是什么下场?”
“别催别催,我捋捋……让我捋捋……”
其他两个人不买她神神叨叨的帐,扯着假期时鸡零狗碎的事天南海北地聊。
不知为何,初宜就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儿,叶蓉蓉才问。
“小初,你之前是不是说,你有暗恋的人啊?”
方娜娜来了精神:“我突然发现……初宜其实从来不鬼扯,是咱们这些凡人看不破天机……”
叶蓉蓉催促:“小初?是吧?”
话是她自己说过的,而且,说到底,对方是自己的室友,对她们承认,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
“我记得,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你身体不太好,总是咳嗽,是因为寒假林波涛闹的那乌龙,对吧?”
“也对。”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方娜娜最后一次严正警告:“叶蓉!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就永远闭嘴!”
“别急嘛。”
“刚开学那一阵,有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下了场雪,快下课的时候,咱们在群里说好一起去东门吃火锅,结果,下课了,初宜说她有事,不去了。”
“后来,咱们吃完出来,看见她在马路对面,对吧?你们也记得吧?”
方娜娜有印象,是因为初宜从一辆特骚包的布加迪上下来,她们准备喊她,但车里的人好像还有话要跟她说,两人先是隔着车门说了几句,然后那人也下了车。
八车道的马路太宽,隔着天桥和路边的围栏,只能看得清对方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三个女孩子等了一小会儿,下着雪,还刮着风,很冷,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结束,才回了宿舍。
方娜娜道:“……我认识那辆车,还是因为赵二狗之前弄成电脑屏保狂舔,现在想想,那会儿,我就该意识到,初女士!不简单!”
叶蓉道:“别歪话题……”
那天,后来初宜回了宿舍,一直都很沉默。
她不是情绪化的人,平常也没什么大动静,但那天,所有人都看出来,她的心情明显不太好。
方娜娜她们怕她顾不上吃午饭,从火锅店给她带了红糖糍粑和小酥肉,她当天都没吃,舍不得浪费,第二天才吃的。
晚上,她在被窝里偷偷哭,大家都察觉到了,但她隐藏地那么用力,显然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没有戳穿她再安慰她。
“我想起来,那天,我们问你,你说,是你二叔给你送药。”
仔细回忆的话,似乎,还有那么好几次,初宜的情绪明显差劲,前前后后,都或多或少地有她二叔的影子出现。
联系到她口不对实的相处模式描述,还有她那个貌似长了副铁石心肠的暗恋对象,电光火石间,叶蓉悟了……
北城大学应用物理系大二年级的315女寝里,奇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他又不是我亲二叔……”
没收到回应,初宜又干巴巴补充一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连法律关系都没有!我自己一个户口本!”
“不是……”方娜娜磕磕绊绊,说话比她都干,“你真搞暗恋啊?”
“什么?”
方娜娜痛心疾首:“大美女搞什么暗恋啊!初宜!不说别的,既然长了这么一张脸,请千万不要浪费女娲娘娘这个炫技好吗?!”
“看上哪个男人,直接上!拿下!”
林雨嘉刚刚顺了一遍这个离奇的因果关系,被戳到了诡异的萌点:“可是她叫他二叔诶……”
“又不是真的二叔。”方娜娜道,“他讨厌你?”
初宜想了想,道:“没有……”
“我看不是不讨厌,是很关心你。”
“但我们,我们不适合……他……”
磕磕绊绊的,初宜也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到底在说些什么,索性放弃。
“他有女朋友?”
“没有。”
“你说过,他单身。那是喜欢男人?”
“……”初宜说,“应、应该不会吧……”
方娜娜道:“他未婚,你未嫁,又不讨厌你,看样子,还很关心你,性向合适,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他大她九岁、她叫他二叔,初宜清楚,这些也都不是理由。
她闷声道:“他是不讨厌我。但也不喜欢我。”
“你追啊!”
方娜娜恨铁不成钢道,“我想了下,人家作为大帅逼,从小长到大,肯定也是众星捧月,收情书收到手软的,能被你暗恋好几年,估计同龄人对他投怀送抱的都不少,这种天菜,比起一般男人,确实对美色有一点抵抗力,所以说,这就不适合欲拒还迎那一套,你得主动出击!”
她说得有理有据,初宜听得一愣一愣:“出击,怎么击?”
“从刷存在感开始嘛,见缝插针发微信,早安宝,晚安宝,宝,问个问题,你属什么?属虎?不对,你属于我。”
初宜反应了一秒钟,才听懂这句土味情话,咬着嘴唇吃吃地笑。
方娜娜白她一眼:“还想不想学了?”
“学!我想学!”
“以我追赵二狗为例,等他习惯了早中晚都跟你聊天,就再进一步,从生活的方方面面给他关心,他打篮球你送水,他上早八你买热狗,他挂科你跟着挂科……何方神圣,这都拿不下他?”
初宜笑得肚子疼,怕掉下去,滚到最里面贴着墙。
方娜娜也笑:“你还有什么不自信的,要是你都配不上他,那我看,他这辈子,也就是孤寡的命。”
初宜扯开床帘,扒在床边的栏杆上,眨巴眨巴眼睛,给她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娜娜,你真好。”
方娜娜撕掉面膜去洗脸,无语道:“不说别的,你就把这招用在男人身上,也不至于暗恋几年都没结果。”
方娜娜那一番话,八成是为了逗乐子,只有两成,是认真教她追人的办法,对象还假设得八竿子打不着。
沈兆庭不是顶着熊猫眼无精打采上早八的大学牲,再说,初宜也没机会天天给他送早餐。
不过,方娜娜没白教,这场夜谈,还真给了初宜点灵感。
在沈令嘉和书晴的婚礼上,初宜虽然喝了酒,但不至于醉。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兆庭的意思是,他没对初宜有不好的看法,她也不用躲着他,他们继续做二叔和小侄女。
之前,初宜抗拒这种状态。
可现在想想,比起之前她当鸵鸟时几乎断绝了往来的状态,这情况简直不能更好。
她承认,刚才方娜娜随口说的那句“估计同龄人对他投怀送抱的都不少”,狠狠刺到了她的命门。
十五岁之前,她在各方面都保守的榕县长大,到了北城的这几年,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埋头学习。
长到今年十九岁,初宜对男女关系的认知,除了沈令嘉和书晴天天在一起,就是她对沈兆庭不见天光的暗恋。
她没想过,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单身男人,沈兆庭完全有自由,也有条件、有资本,拥有更深层次的情感体验。
她可以逃避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年。
可是,沈兆庭不会停留在原地。
她得想清楚,她对沈兆庭,真的甘心停在这里吗?
如果真的只是那种爱,未免也太轻飘飘了。
她又何必伤筋断骨这么久。
*
开了两个高管会,一个项目统筹会,旁听了员工代表对调资细节的讨论,沈兆庭还拨冗出席了一个剪彩仪式。
结束这一天,离开公司时,是下午六点半,比起平常,不算太晚。
私人手机上,几条未读的微信新消息,都是初宜发来的。
【二叔,下班了吗?】
【吃晚饭没有,二叔,我跟同学去吃饭,你也要按时吃饭】
【萨摩耶探头看看.jpg】
他揉了揉眉心,打字回复。
【刚下班,在去吃饭的路上】
初宜回得很快:【准备吃什么呀?】
初宜:【小熊跳舞.gif】
沈兆庭升起车厢内的隔板,问赵佳欣:“晚饭吃什么?”
赵佳欣赶忙道:“跟沈令嘉先生约在德庄。”
是这样,上午说好的,他刚看了一沓报表,还没静下心来。
沈兆庭:【跟你三叔吃火锅】
初宜:【哦哦】
初宜:【熊猫人流口水.jpg】
沈兆庭垂眼看着手机。
她哪来那么多表情包?
初宜还在微信的表情商城里找可爱表情包,手机又震了震,返回聊天界面,就看到沈兆庭问:【没吃饱?我去接你】
她抿了抿唇,又挠了挠头,放下手机,又拿起来,十足的傻气。
先打“二叔你顺路吗”,删掉。
再打“会不会太麻烦你”,删掉。
又打“不用啦不打扰你们”,删掉。
足足等了两分钟,按照初宜最近几天的回消息速度,这已经算很慢很慢了,沈兆庭的屏幕上才跳出新消息。
【好!!!!!】
他抬眼,唇角收起一抹几乎微不可见的笑:“掉头,去北城大学东门。”
初宜的晚饭吃得很饱,出门前,三个室友全都满面严肃,叮嘱的话说不完,最后,方娜娜犹豫道:“我说,你能把刚吃的吐了吗?我怕待会儿你吃饭不香,二叔嫌弃。”
初宜怀疑道:“我在你眼里,还是个有尊严的人吗?”
林雨嘉道:“有,但不多。”
叶蓉道:“作为美女,暗恋两年,跑路一年,这种行为,谁路过都要踩两脚。”
本来,有人插科打诨,初宜的紧张就散了不少。
但等她上了沈兆庭的车,还是一秒被打回原形。
沈兆庭也不说话,西装革履,面色淡漠,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只在她上车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决定紧急,初宜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最烂大街的深灰色卫衣和牛仔裤,更没化妆——她平时就没有化妆的习惯,虽然最近有这个意识,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她在后视镜里观察赵佳欣,那一副精致的都市丽人妆,肯定了平时沈兆庭身边接触的女生,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更让她感觉自己素面朝天,清汤寡水。
外形上输人一筹,不能在其他方面落后。
初宜想着方娜娜的话,找话题,找话题。
她问:“二叔,今天忙不忙?”
沈兆庭道:“还好。”
“累不累?”
“也还好。”
看见置物台下的一瓶水,初宜顺嘴又问:“渴不渴?”
沈兆庭道:“想喝水?”
初宜道:“嗯。”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沈兆庭不按常理回答,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探身拿出那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她看出沈兆庭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
“这瓶我喝过。”
怪不得,没怎么用力就拧开了。
雅加泉是沈兆庭车上和家里的常备水,初宜一直都觉得他不是为了奢侈,的确挺好喝的。
比如她现在手上这瓶。
额。
“……你是舍不得吗?”
沈兆庭没说话,是副驾的赵佳欣没想到这个对话走向,喷出半声笑。
实在是对不起。
跟着沈总的前几年都没做过这方面的训练。
以后会加强的。
初宜稍稍扭过脸,强行压抑住自己想扶额的手,只用力闭了闭眼。
不会说话,还是,少说两句吧。
今天本就是家常吃饭,上午,沈令嘉跟沈兆庭打电话说其他事的时候问了一句,知道他晚上空着,就约了一起。
他和书晴都不知道初宜要来,一进包间,书晴脸上就扬起大大的惊喜笑脸。
“你不是吃了吗?”
书晴下午问过她,那会儿她正要跟同学去吃饭,就算了,约好明天一起逛街。
“吃了也还能再吃点。”沈令嘉道,“小初快坐下来点菜,点你爱吃的。”
初宜和沈兆庭坐在他俩对面,落座以后,沈兆庭习惯性地烫了遍他和初宜的碗筷。
书晴在桌子底下偷偷给沈令嘉发微信。
书书不是酥酥:【久违的场面】
嘉嘉不是佳佳:【捂嘴笑.jpg】
吃完饭后,沈兆庭送她回去。
这一程,初宜安静如鸡,决定在她重新修炼好近距离沉稳面对沈兆庭的技能之前,还是不要再瞎找话题了。
虚假的沉稳也算沉稳。
照着方娜娜的经验,她连续两个星期早中晚关心沈兆庭,方娜娜看了他回消息的时间,断定他不止没有名义上的女朋友,也没有“身体上的女朋友”。
初宜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可方娜娜那一脸笃定,对她来说,竟然也像一颗定心丸。
她是没救了。
关心沈兆庭吃饭睡觉的第十五天,上午十点半,初宜的银行卡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
这两年,虽然她说不用不用,但沈兆庭和沈靖川都没断了给她打钱。
这么夸张的数字……她数了数那几个零,截图发给了沈兆庭。
沈兆庭:【生活费】
初宜:【不用这么多QAQ】
初宜:【而且我有钱,上学期的奖学金刚打到卡上】
初宜:【老实巴交.jpg】
一分钟后。
沈兆庭:【截图】
初宜点开,是一张网页搜索界面。
关键词“大学生献殷勤长辈”。
相关网页很多,中心意思就是,小人手头紧,大人能施舍点就施舍点。
初宜:……
她只是想闯入他的生活,并不是要闯入他的银行卡。
完了,她完全被方娜娜的土味情话带跑偏了。
初宜把手机放在身侧,沉默再沉默,终于接受了沈兆庭把她鼓起勇气、绞尽脑汁、努力做了半个月的追求冲锋号,当成了讨生活费的现实。
我的心还没死,扶我起来,我还能继续追。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振奋起来的小初:这是我的手背,这是我的脚背,你,是我的宝贝~3~
晚安!!!
第四十八章 、你知道的
初宜没再回消息,沈兆庭手上也还有事。
一直忙到午饭时分,阴差阳错,下午的两个会都改了时间,沈兆庭就回了趟家,陪他爸妈坐了坐。
老太太的精神不济,最近更贪睡,吃完午饭,除了催他结婚,没再说几句话,客厅只剩他一个人,没必要多留,又起身回了自己家。
赵佳欣取回了送洗的衣物,衬衣、西服、风衣和大衣,分门别类放进衣柜。
她的动作小心,注意不碰到挂在最边上的那件西服外套。
她老板平时在办公室居多,除了极个别意外的酒渍油渍,送洗的衣服其实都不会看着很脏。
但那一件不一样。
不知道他去过什么场合,前襟沾了点粉粉黄黄的东西。
不像油污,有点发面的质感,一点点,在深色的衣料上格外显眼。
赵佳欣不太记得了,应该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她第一次准备拿去送洗的时候,沈兆庭正好也在,看到了,倒也没太大反应,只说那件不用。
既然不用洗,赵佳欣就兢兢业业地呵护着那一点污渍。
放好西服,全屋检查了遍生活用品,也没什么要添的,赵佳欣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沈总,衣服我放好了,清洁阿姨下午会过来,晚饭需要帮您订餐吗?”
书房的门开着,但沈兆庭没有抬头,片刻后,才回了句“辛苦了”,又说“不用”。
沈兆庭的桌上,不是文件,也不是合同,是前几天沈令嘉送来的结婚照。
有婚纱照,也有婚礼当天的跟拍,装在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沈兆庭今天才有空打开。
他刚坐下时,时间刚过两点。
等赵佳欣走了,好像只是一眨眼,再看时间,已经将近三点。
那一沓照片,还剩下大半根本没翻过。
沈兆庭随手翻看的动作,停在了三分之一的进度。
他的眼神落在照片上,拇指轻轻摩挲着边缘,但思绪是有些飞回了沈令嘉结婚的那天。
空气里的发胶气味、香槟泡沫、升空的粉色气球、细细的晚风。
微弱的酒精,熏红的脸蛋,哭红的眼眶。
这几年来,初宜在他怀里哭,没有五次也有四次。
可其中没有一回,他像在沈令嘉的婚礼上那样狼狈。
并不是初宜穿的亮片尖头高跟鞋踢在他的小腿上叫他吃的苦头。
事实上,他当时怒气冲头,根本没怎么感觉到疼。
那件被初宜穿过,接捧花时蹭上了花粉,至今都没有送洗的西服,和沈令嘉送来的婚礼现场照片大乱炖中,此时此刻,被他拿在手里,唯一想要留下的一张,初宜的抓拍。
这两样东西,才是他真正的狼狈之处。
恐怕,还要加上他当时义正严辞的怒火。
沈兆庭在原位坐到了暮色四合。
等他拿起手机,拨通初宜电话的动作,已经没有犹豫。
他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认不清自己内心的人,但此时此刻,面对那张照片,分明是曾亲眼见过的场景,胸中那股热流,却才后知后觉地焯烫着胸腔,燎着他的血管。
他也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很快就意识到,是婚礼后,初宜突然的态度转变,短暂的迷惑了他的思维。
他被迫重新进入二叔和小侄女的相处模式,乃至于那分火星,在半个月之后,才看似毫无预兆地燎原般燃起。
等忙音的十几秒钟里,他站了起来,食指轻扣着手机的边缘,又在原地踱起步来。
“二叔?”
“你在哪?”
“我在学校,怎么了嘛?”
沈兆庭停下脚步,一手按在书桌边缘:“一起吃晚饭,我去接你。”
“啊……我在收拾行李。”
不等沈兆庭再问,初宜就说:“宁城有一个物理模型比赛,我们小组的作品进了决赛,比赛开始之前,还有很多修改要做,所有组员都要去。”
她问:“二叔,有什么事吗?”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只要见面,就能讲清楚。
“什么时候走?”
初宜道:“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
现在已经五点了,初宜已经该出门了。
可是,想见一面并不是做不到的事,话也很容易说清楚。
沈兆庭的视线扫过桌上凌乱的婚礼照片。
电光火石间,闪过他脑海的,是沈令嘉为期大半年的紧张筹备,所有细节,都力臻完美。
他想起,那个昏暗的下午,在休息室里,初宜小心翼翼贴在他手背上毛茸茸的脑袋。
想起她逃走时没有血色的脸。
想起她近三年的郁郁寡欢。
也想起,在沈令嘉的婚礼上,她哭着说,有时候,真不想再继续喜欢他。
初宜值得一个不那么匆忙的,他的回答。
初宜又叫了一声“二叔”,沈兆庭道:“吃过饭没有?”
她乖乖“嗯”了声。
“去校门口等我,送你去机场。”
沈兆庭对她不说客套话,初宜也没有跟他客套的习惯,说实话,她也很想让他送。
“可我早就跟组员们约好了,大家一起从学校出发。”她又问了一遍,“二叔,真的没事吗?”
沈兆庭道:“那好。”
“没事。到了机场,发条消息给我。”
初宜愣了愣。
“听到没有?”
“好,听到了,二叔。”
过了安检,初宜在登机口坐着等,拍了张航班时间给沈兆庭。
沈兆庭又回她:【好】
起飞之前,沈兆庭又问了一次,等她下了飞机,大概是算着她上了机场大巴的时间,沈兆庭来了电话。
他的联络频繁,但又没有特别多的话要说,初宜主动道:“二叔,我们一起的同学有六个,吃住都在一块儿,你别担心。”
在宁城参加物理模型比赛的一周,和之前半个月一样,初宜跟沈兆庭保持着微信上的联络。
不一样的是,大概是因为担心她出门在外,沈兆庭每天都会至少打一个电话给她。
初宜有些回到了高中时的感觉。
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一年,沈兆庭其实是个很合格的监护人。
后来,是她自己选择了远离。
在宁城的一周,每天都要做大量的计算,经过无数次的试错。
但在忙碌之余,初宜也一直记着离开北城那天下午,沈兆庭没有缘由,似乎就是想跟她一块吃,就约了她的那顿饭。
她拒绝得很遗憾,也期待着回北城以后立刻补上。
可是,就在她返程的前一天,沈兆庭紧急出国。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隔着时差,大概沈兆庭也忙,两个人的联络一下子少了许多。
比起彼此都音讯全无的那段时间,其实现在要好得多。
可也许人就是由奢入俭难,初宜对他的思念,在秋风渐起的时节,攀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什么人啊。
说好一起吃饭,结果都躲出国去了。
“别撅着嘴。”方娜娜道,“红嘟嘟的,小心我亲你一口。”
初宜拿两只手捂住嘴:“方娜娜才是女同!”
“你怎么不跟二叔打电话了?”方娜娜好奇,“林雨嘉不是说,在宁城,天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跟二叔打电话?什么情况啊,不是背着我们拿下了吧?”
“没有!”
初宜道:“他忙,而且,那是因为我很少自己出门,所以他担心。现在回来了,哪还有那么多电话需要打。”
“我看也是,要真拿下了,你也不会是这副又思春,又患得患失的样。”
“说谁思……”
方娜娜都被她逗笑了:“思春两个字都说不出来?没出息,那你真跟二叔在一起了,打算怎么着,柏拉图恋爱?”
“不用你管。”
方娜娜趴在桌子上,歪着脸看她脸红,一边说:“我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你二叔,一看就,特别重那个。”
“表、面、沉、稳最要命。”
她这贱兮兮的表情,初宜当然不至于问她“那个”是哪个。
该懂的,她都懂好不好。
“不许这么说。”初宜道,“别污蔑人。”
一直默默听着方娜娜逗初宜的林雨嘉终于受不了了,狂笑道:“她说的哪句话都可以是污蔑你二叔,只有那句不能算!”
初宜不肯参与讨论了,方娜娜却和林雨嘉越说越热闹。
从沈兆庭的鼻梁,讨论到他的手指,初宜受不了,从床上拽下枕头,武力制止。
三个人闹着,初宜的手机响了。
是沈兆庭。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没等算明白时差,那边到底几点钟,沈兆庭就说:“在学校吗?”
“在。”
“在宿舍?”
“嗯。”
“下楼。”
初宜反应了一秒钟,刚跑出宿舍,林雨嘉就在身后大喊:“枕头!枕头!”
她又跑回来,把枕头塞进追到门口的方娜娜怀里。
沈兆庭不知道怎么把车开进来的,司机在驾驶位,他站在车边,一身西装革履,面上淡淡的,看见初宜,才向前迎了两步。
进进出出的女生,都频繁回头看他。
初宜差一点没收住自己,撞进他怀里。
好在她及时压住激动,在沈兆庭面前堪堪止步。
“二叔!!”
“莽莽撞撞。”
“你怎么知道我没上课!”
“今天星期天。”
初宜鼓着脸笑,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沈靖川他们订了酒店给沈兆庭接风,接上初宜,就去吃饭。
“他们都知道你今天回来?”
沈兆庭“嗯”了声。
确实是这样的。
初宜又鼓了鼓脸,这回,可不是因为开心。
她都两天没跟沈兆庭说过话了。
话没说开,沈兆庭还是想含蓄一些。
想了想,他问:“惊喜吗?”
“?”初宜想,“有点愤怒呢。”
跟她上高中的时候一样,这回出差,沈兆庭也给她带了礼物。
不一样的是,这回,不能再随手扔给她了。
长条形的盒子,被妥善地收在他的公文包里。
沈兆庭想,最晚下周,他就可以送出这份礼物。
*
出这么长时间的差,对谁来说都罕见。
包厢里,沈家兄弟和来往比较密切的堂表亲都在。
平常,不是沈兆庭的主场,话题都总是带到他身上,今天给他接风洗尘,当然从头到尾都是话题的中心。
“……人家说,要你个电话都难。”
“秘书给了她名片。”
“她是要名片吗?啊?装什么傻?”
沈兆庭道:“没装傻。”
沈令嘉道:“那是什么?”
沈兆庭倒很坦白:“不想给。”
“二哥,我真想采访你一下,你是吃了断情绝爱丹,是不是?”
“要我说,之前老赵家那个,你不喜欢,正常,钱叔叔家的,你不喜欢,也正常,可一个又一个,你哪个都不喜欢,别说了解,微信都不加,大哥说得没错,你真打算打光棍啊?”
沈令嘉平时就有这么多话?
“吃你的。”
“我听说,你们在哪个场子碰上,一群人约打高尔夫,姚梦玥也去,你就说要开会,没时间,是真没时间?”
“没兴趣。”
“……互相了解一下啊,根本没接触过,怎么就知道没兴趣?吃顿饭,聊聊天,说不定特别感兴趣呢?”
这算家宴,没那么严肃,沈靖川喝了点酒,也跟着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
“人家找你借车,还有要你跟客户部经理通融一下,是你们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想着你应该会照应一下,给你送解酒汤,就纯是善良了,你说你,把人晾在一边,忙不帮,汤不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说句话,一百辆车都有,找我借?”
“而且,我没有客户部经理的电话。”他说,“怎么想的?客户部经理要是接到我的电话,分管人事的总裁都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写辞职报告了。”
“解酒汤……”
“无福消受。”
初宜点的栗子糕上来了,软软糯糯,冒着热气。
沈兆庭只夹了一小块给她,叫她先吃饭。
初宜“嗯”了声,低头喝了口水,站了起来。
包厢里嘈杂,只有坐在身边,说得正热闹的沈靖川和沈令嘉看了过来,她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没用包厢里的,绕过门口的屏风走了出去。
“小初是不是不太高兴?”
刚才初宜的表情挺正常,沈兆庭本来没觉得,想了想,脸色也不太好看,撇他一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靖川道,“又关我的事?”
沈兆庭也喝了口水,没理他。
沈靖川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真没王法了,在外作威作福,回来家还窝里横,我看你是要上天。”
沈兆庭把初宜的空椅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快吃,吃完回家催思行给你找儿媳妇儿。”
正是饭点,走动的人很多,有吃完要走的,也有正在找包间的。
初宜怔怔地往前走,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木木地重复着洗手的动作。
这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沈靖川他们几个半真半假的抱怨,如同当头棒喝,敲醒了她。
是啊。
她骗谁呢。
“追求行为被误解”,在他身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乌龙?
是他不愿意戳穿,初宜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而且,沈兆庭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拒绝。
初宜自嘲地想,他只是对她有一份额外的舐犊之情。
用词也许不太准确,但他想要照顾初宜的面子,尽己所能维护这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脆弱的自尊心,对于这一点,此时此刻,初宜理解得非常到位。
那些行为,比起追求,更像闹剧。
她嘴上说着不愿意,却还是又给他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
初宜为自己前面十几天的病急乱投医感到脸热。
等她走出卫生间,在回包厢的路上,遇到了刚还坐在包厢里热闹的一群人。
书晴正跑过来找她,也是满脸的严肃。
“阿姨住院了。”
沈兆庭的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初宜和书晴坐上去以后,就如同离弦之箭,朝医院疾驰而去。
家里的佣人守在抢救室门口,磕磕绊绊地解释刚才的情况。
到了睡觉时间,老太太下楼来找了本书,准备带到卧室去看,刚出书房门,就晕了过去。
等在抢救室门外的几个人,全都脸色肃穆。
初宜站在沈兆庭身边,半小时之前那些灰败的情绪,在此时都烟消云散,满心只有对老太太的担心,还有对沈兆庭的。
她悄悄地转脸看他。
沈兆庭站得笔直,两手垂在身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很用力,能看到绷紧的筋骨,薄唇微抿,整个人都是一种蓄着力的极度紧绷的状态。
直到老太太被推出来,进了病房,众人的紧张情绪,才稍稍减缓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她一直都没醒过来。
老爷子因为着急,血压也不稳定,在隔壁病房。
眼看着夜深了,不管怎么样,都等第二天再说的时候,护士走出病房,不确定道:“患者要见人,川儿,嘉嘉?”
沈兆庭告诉过初宜,因为出生时,父母年纪都很大了,没精力照顾,所以,他由沈靖川带大,沈令嘉由他小姨带大。
可是,他没说的是,当年,沈靖川年富力强,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带他回去的次数,远没有他小姨跟家里走动得多。
到最后,三兄弟都长大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手背是有区别的。
在此之前,初宜对此没有多大的感触。
一个原因,她不是沈兆庭,还有就是,他们都长大了,对亲情的需求到了人生中最薄弱的年纪,至少,不再是会因为想家而哇哇大哭的时候。
兄弟三人的关系也一向和睦,沈家大聚会,也一向都父慈子孝,母慈子孝。
当下,初宜就眼睁睁看着,沈兆庭在护士说出“患者要见人”时迈出的那一步,在听到“川儿和嘉嘉”后,又猛得顿住。
沈靖川和沈令嘉也都急得焦心,一窜身就往病房里进,根本没来得及想别的。
沈兆庭在门口站了会儿,推开半扇门,听了几句,知道她出了危险期,才又把门合上。
初宜要在沈老爷子的病房门口守着,以防有意外要叫护士。
等沈思行赶过来,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就跑去摁电梯,比今天下午飞奔下宿舍楼见沈兆庭时心切百倍。
他很好找,就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坛边,挨着垃圾桶抽烟。
初宜隔得远远得看他,想抱抱他的想法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却被冷风吹出一分清醒。
她没有立场,也不能再自欺欺人,利用沈兆庭对她的容忍,频频去踩他的红线。
玩笑或认真,旁人都喜欢说他的冷酷和不讲情面。
初宜在他身上体会得最多的,却是他无声的温柔。
利用这种温柔,未免太可耻了些。
可是,沈兆庭发现了她。
出乎初宜意料的,沈兆庭也没有忽略她的意思。
他先摁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自己,是个散烟味的动作,然后重新看向初宜。
她的眼泪没有掉出来,但是满满地蓄在眼睛里,强忍着不掉下来,两个眼眶通红,反而更可怜,也倔。
“过来。”
那一分清醒瞬间被抛到脑后。
她怎么舍得丢下他?
初宜应声而动,乖乖走到他面前,眼里的泪意更重。
沈兆庭轻轻叹了口气。
顿了顿,沈兆庭才捏着她的肩膀,又向自己身边拉近一小步,拿另一只手擦了擦她的眼泪,顺手理了下她被风吹到眼角的头发。
“多大点事。”
可这句话,非但没起到安慰作用,啪嗒,啪嗒,眼眶再也承载不了过重的泪水,成串滑过初宜的脸蛋。
她紧紧抿着唇,可还是能看到下巴微微颤动,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这下,简直就像是被沈兆庭那句话给惹哭的。
外面风大,她这种哭法,伤心又伤身。
沈兆庭没再说话,默默地侧过身,挡住风口,又把她按进怀里,一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是安抚的意味。
另一只手按着她后脑,发丝柔软冰凉,被风吹着,缠在沈兆庭的指间。
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才从他的胸膛传出。
“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
沈兆庭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在婚礼上,喝了酒,哭着撒泼时,都说不出口的话。
再之前,偷偷握他的手被发现就吓得肝胆俱裂,好几年不敢说的话。
今天,此刻,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坛边,夜风呼啸,秋意肃杀,虽然被沈兆庭抱在怀里,但气氛与浪漫和暧昧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就这么讲了出来。
不讲道理,没有预兆。
她什么都来不及考虑,心情之迫切,让她就算要做这种剖白,对她来说,都没有之前想象中一半的艰难。
不再逃避,也不避重就轻地装作活泼,只要急急忙忙地把话全都讲出来。
“其实,刚来北城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你的,不过,那时候还小,可能就是觉得你很帅,还有崇拜。”
说出这句,她应该才下意识有点害羞,搂着沈兆庭腰的胳膊环紧,脸也埋得更深。
“……刚开始,你带我去报道,体育课来操场看我,给我过生日……还有很多事,当时只觉得,很开心。”
“见到你的时候,会很开心,觉得你很好。”
“但是,后来,见不到你的时候,慢慢开始,也会想你。”
“再后来,搬过去,跟你一起住,想走读,也是因为想多见见你……”
“天天去公司找你写作业,也是因为想你。我知道,你觉得我幼稚,把我当小孩子,可是,那时候……一直,我每天都很想你。”
“沈兆庭,你知道吗,想念一个人,不会是因为崇拜。这个道理,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是因为想让你觉得我也还不错,才那么拼了命地念书……虽然以前也努力,但是,”
说到这里,初宜终于忍不住从他怀里扬起了脸,沈兆庭才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
“那不一样……那种想要变得更好的感觉,沈兆庭,只有当你也喜欢上一个人,才会明白。”
她坦白得彻底,包括曾经用拍立得偷拍沈兆庭在沙发上睡觉这种事情。
那张照片,现在还待在她的钱包里。
钱包也是沈兆庭送的,忘了是哪一年的新年礼物。
这些压抑的情感,在她的胸腔里发酵、沸腾了三四年有余,酸甜苦辣尽尝,其中酸苦居多。
没想到,有一天,沈兆庭也会有机会窥得一线内里,就算是以这样的方式。
说着说着,伤心都有一点点忘了,夜风吹红白皙的脸蛋,她只急着向沈兆庭展示,快看,你快看,这都是我对你的喜欢。
那么那么多的喜欢,从浅薄到深刻,从平淡到炙热。
每一步走来,每一分变化,全都有迹可循。
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很好。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还不懂,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已经觉得你特别特别好了。
不是“多大点事”。
至少,对初宜来说,沈兆庭一直都是天大的事。
她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很好,很值得喜欢,值得特别特别多的喜欢。
如果可以,初宜很想把自己的心给他看看。
可惜不能。
“你听懂了吗?”
沈兆庭只是垂眸看着她。
半晌,初宜才发现,两个人挨得实在是太近了。
她几乎是嵌进了沈兆庭的怀里,他身上浅淡的男香,和属于他本人的气息,满满当当,全都被夜风送进她的鼻腔。
初宜下意识想后退一步,但,不只是她环着沈兆庭的腰,沈兆庭也搂着她的背。
刚才,他轻轻地拍她,感觉没用多少力气,可等初宜想退开,才发现,那条手臂上,也是加了力道的。
一个宽松的囚牢。
“……二叔?”
“还记得我是你二叔。”
初宜知道自己三番两次直呼他全名的行径胆大包天,轻轻咬了下嘴唇:“我错了。”
事实上,胆大包天的,又何止是直呼全名这一桩。
她说喜欢他。
沈兆庭又不说话了。
他继续一瞬不瞬地看着初宜,目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强势或凌厉,可扛不住距离那么近,他又看得那么专注。
时间还那么长。
初宜意识到,其实,从她刚才抬起头来以后,沈兆庭就开始这么看她了。
是她表白上头,没顾得上细想。
初宜简直能听见发烫的血液朝她脸上冲的声音。
她不觉得后悔,也并不觉得难堪。
可她会害羞。
好在,沈兆庭终于开了口。
“安慰我?”
初宜不想说得这么直白,她想,以沈兆庭的性格,也许并不愿意展露脆弱。
“我没说假话。”她换了种说法,“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仰起脸,还有点可怜兮兮:“你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沈兆庭的喉结咽了咽,直起腰背,稍微拉远了一些跟初宜的距离,在脑中组织措辞。
跨国出差这三十多天,没断过的中英文切换的临时发言,都没让他用到这种程度的谨慎。
动作间,他扶在初宜后脑的手动了动,只是稍稍下移,掌根在无意间贴到了她的后颈皮肤。
可是,热度交换的瞬间,在皮肉相贴的区域,就猛得带起一股微弱却难以忽略的电流,一路沿着初宜的脊骨窜过。
沈兆庭感觉到小姑娘的轻颤,看到她耳垂在一瞬间红得滴血的颜色,没来得及再开口,眸色跟着转暗。
初宜对他有全然的信赖,但在同时,也有生物对危险本能的直觉。
可她的反应,是下意识抓住沈兆庭的衣角,还朝着他怀里靠近,长睫颤动,怯怯道:“二叔……”
沈兆庭的眉头倏得拧住。
他咬了咬牙,带着脸侧微动,那只手又往前移,冰凉的拇指指腹轻轻按住初宜的嘴唇。
当下,心中所有的想法,只有不让她再这么叫他。
这时机简直不能更坏。
初宜的省外竞赛,意外的跨国出差,老太太晕倒抢救,兵荒马乱。
计划要给初宜的表明心意,被拖了太久,还让她抢在前面说了表白——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委屈,更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回应,只是单纯地想要让他好受一些。
她是在心疼他。
笨拙地,努力地张开怀抱,想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
在他看来,早就习惯,都没破皮的伤口,初宜已经为他先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反过来,他给了她什么?除了伤心,没有浪漫,没有旖旎,甚至还没有认真的表白。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吻她。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四十九章
这实在是太过匆忙的一晚。
两人只来得及表明心意,不,是只来得及让初宜表明心意,外加领会到一点点沈兆庭的意思——
一直以来,沈兆庭都对与她之间的身体接触非常有分寸。
即便是关系最熟稔的那段时间,因为她已经十六七岁了,就连摸摸头都没几次。
今晚,她没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只是哭鼻子,沈兆庭就主动把她抱进怀里,初宜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就算理性上没有及时想清楚,情感上,也本能地察觉到了。
更不用说,他按住她嘴唇时,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的眼神,他的状态,都已经完全不再是“二叔”。
他是一个男人,初宜在他眼里,也不再只是小侄女。
初宜甚至有一种,下一秒,沈兆庭就会亲过来的错觉。
那几秒钟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她在闭眼和不闭眼之间天人交战。
不闭眼,是不是显得太不解风情?
闭眼……还什么都没说呢,要是沈兆庭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呢?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好在,只有几秒钟。
沈思行打来的电话,结束了两人微妙的状态,沈兆庭收回了手,初宜也成功地向后退了半步。
接通后,沈思行道:“你下楼了?上来帮我带瓶水,一楼有自动贩卖机。”
初宜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朝住院部楼门口走。
沈兆庭跟在她身后,伸手帮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时,动作间,胸膛就又靠过来,初宜的额头边,就是他的下颌线。
初宜又快走了几步。
“还要什么?面包要不要?”
“不用,刚吃饱过来的。”沈思行因为初宜的热情有点意外,又道,“不过你们吃饭怎么不叫我啊,我刚知道,就落了我一个人。”
“……”
初宜道:“也没人提前跟我说……”
“那你怎么也在?”
“我要扫码,”初宜道,“先不说了。”
她先选好沈思行要的无糖可乐,头都不回,眼睛盯着屏幕问沈兆庭:“二叔,你要不要喝什么。”
“不用。”
“哦。”
初宜付好钱,等了几秒钟,可乐掉到出货口,没等她弯腰,沈兆庭先捡了起来。
这回,换她跟在沈兆庭身边。
老太太没清醒多长时间,实际上,她刚才要见人,也不算是清醒的状态。
沈靖川和沈令嘉在床边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能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来。
初宜刚跟着沈兆庭上了楼,他们也从病房里出来了。
沈靖川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把初宜带到身边,满脸的疲惫,但还是先关心问她:“累了吧?今晚不用回学校,明天一早,叔叔送你们俩。”
初宜把可乐给了沈思行,摇头道:“明天早上第一节 没课,我吃完早饭,自己慢慢过去,您得来看奶奶吧。”
沈兆庭道:“我派车去接。”
初宜做贼心虚,猛得抬眼。
但除了她以外,没人有多余的反应,沈靖川转头叮嘱沈思行:“到时候跟你二叔联系。”
他又道:“小初也一起。”
初宜干巴巴地“哦”了声。
最后,沈靖川道:“那今天先这样,都回吧,明天,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上班,什么时候有空再过来。”
他们一起去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沈靖川、沈令嘉和沈兆庭的车都没停在一个区,出了电梯,就分了三拨走。
初宜当然得跟着沈靖川。
沈兆庭落在最后面,走出一段,初宜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本就是生冷不好靠近的样貌,在地下车库这种略显昏暗的环境里,长身直立,目光淡漠,似一尊黑白分明的希腊雕塑,沉静肃穆,英俊到显得薄情。
可他对初宜笑了一下。
薄唇的弧度几乎没有变化,面上甚至还有疲惫,但初宜就是看出了他对上自己目光时,眼神的转换。
她的脸即刻热起来。
总共也就一回头的时间,身边的沈靖川问,“找什么呢?”
初宜忙道:“没有,我看下F区是不是走过了。”
沈思行喝着可乐道:“还在前面。”
回家的一路上,沈靖川都很沉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但等进了门,他先朝厨房去。
等初宜洗完手,顺手将烘干机里的沙发坐垫晾到露台上去,一碗鸡蛋羹已经上了蒸锅。
她正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听见动静,扬声问:“叔叔,是你开火了吗?”
“你晚饭没吃多少,吃点再睡。”
“我不饿叔叔,你快去休息,快去。”
沈靖川坚持道:“不急,你先洗澡,洗完出来吃。”
其实,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的时候,沈兆庭就说过,要再带她去吃点东西,但她下午一向都吃得少,是真的不饿,更没有睡前吃东西的习惯。
不过,每个家庭里,“你妈觉得你冷”这种事都不罕见,她能拒绝得了沈兆庭,却拒绝不了老父亲一样的沈靖川。
沈思行一开始就奠定了自己晚饭吃得很好的基调,最终,只有初宜,去吃完那碗虾仁鸡蛋羹,才成功被放回卧室睡觉。
她趴在床上,拿手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撑得慌。
沈兆庭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保持着那个小青蛙一样的姿势,只不过快要睡着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初宜侧过身躺下,又哼哼了一声。
沈兆庭顿了顿。
“二叔?”
“还是难受?”
“也没有。”初宜的侧脸压在枕头上,嘴巴自然地有点嘟,“就是平时都不吃,有点不习惯,我再躺躺,反正时间还早。”
十一点十分,对沈兆庭来说,确实还早,但平时的这会儿,初宜早已经睡着了。
原本,沈兆庭没想挂电话——实际上,他甚至没想跟初宜分开。
上楼后,在病房门口,初宜自然地站到沈靖川身边时,他才很不情愿地意识到,现在,沈靖川那里,才是初宜的家。
从哪方面来说,带走初宜的人,都不应该是他。
他那么想把她揣进口袋里带走。
现在却只能说说话。
但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点困劲儿,他都能想象得出,她喃喃讲话时的表情——初宜又打了个轻轻的哈欠。
“睡吧。”沈兆庭低声道,“揉揉肚子。”
初宜吃了消食片会胃酸,他知道。
初宜的手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动作,掌心向下,带动被窝发出的窸窣声传进手机声筒:“唔……二叔也早点睡。”
“明天几点去学校?”
“九点出发吧,”初宜突然想起来,挣扎着清醒了一下,“二叔,麻烦你让赵阿姨把司机的电话发给我,到时候好联系。”
沈兆庭“嗯”了声,“手机放床头柜上,睡吧。”
*
早上七点半,初宜自然醒来。
一开始,有点忘了昨晚的事,片刻后,她才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探身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就看到最上面那条。
二叔,十一点十五分,通话时长,六分二十一秒。
她从没跟沈兆庭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没有必要的原因,甚至没有中心话题。
从来没有过。
初宜又重重地躺回床上,还是将手机举到面前的姿势,盯着通话时长。
她突然又愣了愣,上滑屏幕。
跟同学家人的正常联络,用微信就足够了,通话记录的界面上,几乎成片都是沈兆庭。
他出国的这一个月,联络频率虽然没有初宜在宁城时高,但那也是相对而言。
再往前数,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联络?
沈兆庭又是从不做模棱两可的行为的人。
他真的,是初宜想的那个意思?
初宜吐掉漱口水,忘了自己刷过牙,等反应过来,已经又往牙刷上挤好了牙膏。
那就再刷一遍。
沈靖川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桌上留了早饭。
等初宜洗漱好出去,沈思行也出来了。
两个人吃完,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沈思行道:“走吧,你有东西没。”
昨天出来,初宜什么都没带,摇头道:“没有,走。”
出了门等电梯时,沈思行突然说:“有约会啊?”
“啊?”
他打量初宜一遍:“怎么不穿卫衣牛仔裤了?”
七点半醒过来以后,初宜就再也没了睡意,只能爬起来,磨磨蹭蹭地洗澡、换衣服。
让自己有点事情做,还不至于太过胡思乱想。
她穿了条阔腿裤,上身是一件偏淡的鹅黄色的短款针织开衫,今年的C家新款,贴身的简单款式,抬手的话,会稍微露一点腰,颜色很适合早秋,其实并不比卡其色系跳脱,还显得青春娇嫩。
当时试这两件衣服的时候,书晴就把她从里到外夸了一遍,说她个子高腿长,人又瘦,皮肤还白,虽说披麻袋都好看,但平时真没必要穿那么学生气,这样多好。
今早打开衣柜,初宜第一次庆幸,身边有一个爱拉着她买衣服的书晴。
初宜笑了下,眉眼明艳:“好看吗?”
沈思行愣了愣:“……挺好的。”
出单元楼门的时候,初宜才想起来问:“你联系过司机?”
沈思行道:“我一早问过二叔,他说他过来。”
“啊……”
初宜本来打算的是,下午放学后去找他,怎么也要问清楚,不然,她今晚就要失眠。
可是,她没想着这么早就见面。
紧张已经来不及了,没走多远,就看到沈兆庭的车。
驾驶位的车窗半降,坐在里面的不是司机,是沈兆庭本人。
沈思行理所当然地拉开副驾的门,沈兆庭道:“上后面那辆。”
后面确实还停了辆车。
沈思行愣了下,沈兆庭又道:“初宜,上来。”
“二叔,你们俩有事?”
“有事。”沈兆庭看着初宜,“发什么愣?”
沈思行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他习惯服从沈兆庭的话,一时间也想不到还能再问什么。
等初宜系好安全带,后面那辆车先启动,沈兆庭看了她两眼才起步,这个点路上的车多,没几分钟,就错开了。
沈兆庭指了下后座:“底下有早餐,够得到吗?”
初宜回头看了眼,能够到,但是:“二叔,我在家吃过出来的。”
沈兆庭想了想,也是,沈靖川奶孩子是把好手。
初宜攥着安全带,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兆庭又问:“胃还难受吗?”
她顺着话回答:“不难受了。”
沈兆庭“嗯”了声。
初宜很安静,回复了几条室友的消息,说自己会去上课,请她们帮忙带书过来就好,不用帮忙点名。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等到了北城大学的西门,车稳稳地停在路边,初宜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沈兆庭才有些怀疑地叫她。
“小初?”
初宜转过脸,手还放在车门上。
沈兆庭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在观察,也在犹豫。
这种状态在他身上实在罕见,前所未有。
“初宜。”沈兆庭改为叫她的名字,他说,“你,后悔了?”
初宜虽然没立刻掌握到这话的意思,但她还是否认道:“没有,我后悔什么?”
沈兆庭的话语直接:“昨天,你说喜欢我。”
初宜握了握拳,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是。”
“我理解的意思,如果我也喜欢你,我们应该在一起。”
初宜的心脏岂止是停跳了一拍。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哪句话而心慌意乱,是“我也喜欢你”,还是“应该在一起”。
沈兆庭还是用那个眼神看着她。
他的眸色太深太暗,像要把初宜整个吸进去。
有他一贯的肃穆,但也有一丝微弱的不确定。
昨晚,在住院部楼下,初宜有点躲他。
晚上回家,初宜困了,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坚持不住,好像,被热血灼烧整晚的人,只有他一个,他都没让自己太过于怀疑。
毕竟,他了解自己,他也了解初宜。
可今天一早,他发给初宜问起床没有的微信,初宜一直没回,她坐到车里的一路上,也一眼都没看他。
两个人说话时,她要么低着头看手机,要么就是转头看着窗外。
他刚停车,她就要走了。
他都没有拿出礼物的机会,没有把那句被拖延了太久的话讲出来的机会。
也许,是他年纪大了,跟初宜有代沟?
小姑娘们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表白,和她要不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其实不是一码事?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现在的小女孩们,都追求这样的感情?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已经单方面认为自己被得到的沈兆庭,饶是他平常再沉稳,做事情再不动声色,此刻都忍不住皱眉,后悔昨晚没有给她点颜色看看。
似乎心中在发狠,但实际上是对她无可奈何。
何况她还是那副呆呆的表情。
天地良心,他其实只是想亲亲她。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晚了,宝贝们晚安!!
第五十章 、舍不得我男朋友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你、喜欢我……”
“我准备说的,是你不给我机会。”
沈兆庭的面容严肃,语气也像在讨论合同,对初宜来说,那张英俊的脸为他增加的说服力不止一丁半点,逐项条款全都有理有据:“我很喜欢你。”
他那样冷静,已经足够犯规,在原话上,还要加个“很”字。
有“很喜欢”吗?
初宜愣愣地想,虽然,这样形容她对沈兆庭的感情,一点都不夸张,但沈兆庭对她,也有“很喜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初宜攥着手,浓密的睫毛轻轻忽闪,总是会显得可怜兮兮,轻声道,“你骗我,明明,你以前,都不喜欢我的。”
“初宜。”沈兆庭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音微哑,“你这样讲,对我不公平。”
从她握着他的手背厮磨开始,就已经改变了这段关系的基调。
那时她年纪小,脆弱又不经事,作为长辈,沈兆庭当然只想着怎么保护她的自尊心。
可是,她很快就长大了。
即便是她对沈兆庭避之不及的那两年,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人,两个人也总会有见面的场合。
她发苦的目光追随、沈靖川经常提起的她的郁郁寡欢,这些东西带给沈兆庭的影响,不知何时,就逐渐从单纯的忧心,变成了牵肠挂肚。
这两年来,他去学校给初宜送东西的次数不少。
有下属出差带回来的特产,时令交替时的清肺护咽茶,子公司新出的新鲜小玩意儿——沈家的核心业务之一是文具,但在此之前,沈兆庭只考虑每条生产线的表现相较上年同期如何,是否需要增减更换,是因为初宜,他才想到了,可爱的,可能会是初宜喜欢的。
他每次去,都得不到初宜多余的回应。
谢谢二叔。
麻烦二叔了。
二叔开车慢一点,路上小心。
他就只能是二叔。
去年深冬,初宜因为上山淋雨住院,沈靖川全程陪护,他没理由一直留着,回到北城的那半个多月,都心神不宁。
后来,她出院开学,他去学校,带了一大包止咳药,保健品,初宜一开始连车都不肯上,拿上东西就要走,似乎他只是为了送药。
他只能以为自己只是为了送药。
后来,沈令嘉的婚礼上,初宜在他怀里大发脾气,又挣又哭,当天晚上,他做了一整晚下流至极的梦,早晨醒来,睡裤里的景况,叫他连着几天面上都臊得厉害。
他还做什么二叔?
他有什么脸再做二叔?
沈兆庭刚毕业的时候,在国字头的单位待过两年,那是他原本的志向所在,做得也很好,有过大好的仕途,曾是领导班子的重点提拔对象。
但后来,他不得不回家,扛起那一大摊无人招揽的生意,最后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他又变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商人的成功,是逐利的结果,在钱财上如此,感情上,他当然更不会是守株待兔的那类人。
一旦他想通了初宜对他来说的意义,那就不单单是想要。
他一定要。
*
“你躲我躲得那么狠,又说我不喜欢你……怪我替你追自己的速度太慢,是吗?”
听他说了那么多,初宜用尽全力,也难维持住心跳的有序。
两只圆眼睛大睁着,牙齿无意识地轻轻咬着嘴唇。
此前,沈兆庭只知道她的嘴唇总是娇嫩的红色。
昨晚,他自己用右手的拇指指腹碰过,才知道,不只是看上去娇嫩,是真的,像花瓣一样的触感。
比花瓣更嫩。
可他还是硬着心肠:“说话,初宜。”
“我有追你,别冤枉人。”
“什么时候?”
她声音小小的,表情无辜,不知是抱怨还是撒娇,为自己争辩:“上个月啊,天天给你发微信,关心你忙不忙,累不累,吃饭没有,休息没有,结果,你就知道转钱给我,打发要饭的。”
沈兆庭又好气又好笑:“哪个要饭的值那么多钱?”
“姓初的要饭的。”
“好。”沈兆庭收敛神色,表情认真,看着初宜的眼神专注到叫人屏息,“小要饭的,自己追到手的人,不在一起,不合适吧?”
初宜怀疑自己真是疯了。
哪有人表白的时候被称呼小要饭的?可她却怎么都忍不住脸上那个傻得要死的笑容,她自己感觉,可能快要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
可是,沈兆庭是看不懂她的表情吗?怎么还一副紧张兮兮在等答案的样子?
一辆可能也是送学生的车缓缓经过,初宜在那辆车贴了遮光膜的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笑。
她的表情比沈兆庭还要严肃。
木木的,眼角眉梢丁点没把她内心的翻涌表现出来。
初宜才知道,人的情绪太激烈时,脸上反而会失去表情。
她也说不出话,只能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动作肯定也很僵硬。
好在,沈兆庭没再要更多的回应,他抱住了她。
他很紧很紧地抱住了她,那双有力的臂膀,像是再也不能忍受多一秒钟的等待,将初宜捞进怀里时,撞痛了初宜的鼻梁。
她也给了沈兆庭叫他心安的回应,两手攥住沈兆庭的衣摆,绵软发烫的脸颊贴在他颈侧,亲昵地蹭了蹭。
两个人的心跳声都大得吓人,被拖延了将近两个月的情绪,终于暂时找到了停靠点。
她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只有在沈兆庭身边,能有这样全然放松的时候。
“里面有人吗?”车窗被咚咚敲响,“校门口不能停这么久,挡着后面儿的车了,有人吗?”
沈兆庭将车窗降下半截,挡在窗口,客气道:“不好意思,这就走。”
“哎,不是不让停,是不能停这么长时间,你送人吗?送到就该走啦。”
“是,麻烦您了。”
这几句话的时间,让初宜深呼吸了两下,表情才勉强恢复正常,可以准备下车。
沈兆庭又握住了她的手。
他一个字都没说,可眼神炙热,握着初宜的手也发烫。
说实话,她当然也很不想走,这种时候,她怎么会想走?
可排在上午的,一般都是专业课,应用物理学的教授又是出了名的讲得快,每堂大课的体量都大得吓人,初宜还从没缺误过。
她留恋着那双交握的手中的温度,沈兆庭又紧了紧力道,先放开了她。
“去吧。”
“那我走了。”
“嗯。”沈兆庭说,“好好学习。”
初宜笑了一下,才感觉到不好意思。
西门的保安态度客气,初宜一下车,沈兆庭也就打着方向盘上了路。
初宜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保安大爷凑上来,问她:“姑娘,没事吧?”
刚才,打开车窗时,车里的男人刻意挡住他视线,现在,初宜下了车,眼眶又明显泛着红,看样子,肯定是北城大学的学生,那开卡宴的年轻男人,却也肯定不是学生。
从那车靠边停下,他就注意到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他就是担心有情况,才去敲车窗。
初宜眼眶红着,又抿着嘴笑:“大爷,我没事。”
“受委屈了?”
“没有,我就是,舍不得我男朋友。”
保安大爷“害”了声,被她逗得发笑,“你们这些小年轻……行了!快走吧!”
初宜说了句“大爷再见”,情绪也忍了回去,只剩下脸上无意识的傻笑。
等她到了教室,刚在室友身边坐下,上课铃就响了,刚刚好。
十分钟以后,沈兆庭发来微信:【到公司了】
初宜:【嗯嗯】
沈兆庭:【中午一起吃饭?】
这就要开始约会了?
初宜拿食指抠了抠书页,又挠了挠侧脸,回了个“好”字。
午饭其实就是两小时以后。
十二点,一大堂应用物理学下课,初宜又托室友帮她把书带回去,自己去了校门口。
昨晚她没回来,室友一开始还开玩笑,说她跟二叔夜不归宿,但后来知道她奶奶住院,就没人调笑了。
她今天的不对劲,几个室友也还以为是因为担心她奶奶。
老太太昨天晕倒的阵势吓人,但实际上没多大事。
今天从六点就开始,做了一早上的检查,虽然下午还有两个项目,但已经知道情况整体都挺好。
医生说四五天就可以出院,还是医院充分慎重地考虑之后的保守结果。
一般来说,在床位紧张的公立医院,她这种情况,可能第二天就叫她出院了。
全家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沈兆庭还是在西门接她,中午保安不换班,初宜上车时,总感觉大爷还记得她,在看她。
“跑什么。”沈兆庭转眼看她,“书呢?”
“室友带回去了。”
“没作业?”
“有啊。”初宜不解道,“怎么了?”
沈兆庭顿了顿,道:“下午不是没课?”
“没有。”
沈兆庭问出见面以后的第四个问题:“那你还打算回去?”
初宜一愣。
是的……沈兆庭说中午一起吃饭,她就理所应当地想着,中午,一起,吃饭。
但其实,她是个大学生,没课的时候,好像,确实,应该跟,男朋友,待在一起。
沈兆庭是她的男朋友了。
怎么他谈起恋爱来就这么熟练?
分开的时候,初宜就根本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可以是两个小时以后。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件事是沈兆庭不擅长的?
“作业要交电子版,有台电脑给我用就行。”初宜心虚道,“课本我也有电子版的,而且作业不急,要下周二才交。”
沈兆庭又定定看了她一眼,才起步上路,初宜假装淡定,实则侧着手机,在搜“刚谈恋爱的注意事项”。
两人先去医院看了趟老太太。
她理所应当地觉得初宜和沈兆庭是碰巧遇到了一起,还叮嘱了沈兆庭两遍,叫他就算不顺路也送初宜回去,初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事儿……还复杂得很。
她到底该怎么对沈靖川讲?
书晴、沈令嘉……甚至是沈思行,会是什么反应?
天呐。
不想了,谈恋爱才一上午,她连甜蜜的时间都还觉得远远不够,哪有精神考虑这种问题。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这样吧。
吃午饭没走远,挑了家苏菜,初宜喜欢。
沈兆庭先看菜单,她去洗手,回来以后,在沈兆庭的对面坐下。
他又报了两个菜名,从菜单上方抬眼,用跟在车上时差不多的眼神看着初宜。
“怎么了?”初宜摸摸脸,“我感觉够了,不用再点了。”
“我觉得不够。”
“那你……”
“初宜。”沈兆庭一字一顿道,“坐那么远,准备跟我谈恋爱,还是谈合同?”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刁难我女的沈兆庭除外)
第五十一章 、醋得要死
他的语气是平直的,表情是严肃的。
初宜怀疑,是因为自己桃花当头,所以才看什么都带粉色滤镜,就是在他放沉不满的态度里,品出一点蛊惑人心的意味。
不说别的,沈兆庭的那双眼睛,就是杀人利器。
咚咚、咚咚、
心脏跳动,血液泵出,在体内汩汩流动,冲击着耳膜,干扰着呼吸。
她用两个手掌心拢住面前的茶水,勉强镇静着神情,也语气平稳道:“当然是,谈恋爱。”
谈恋爱这三个字,听在耳朵里,心是甜的。
讲出来以后,连舌尖也甜起来。
“而且,大家都是面对面坐的。”她小声说。
为了佐证,还四下张望了一圈。
也有挨着坐的,但是不多。
靠在一起,抱着胳膊,搂着腰。
沈兆庭根本不是那种风格好不好。
他就是坏心眼,想看她出洋相。
“麻烦你。”沈兆庭把点菜的平板还给服务员,“先要这些。”
服务员走了,他又看初宜。
“干嘛,”初宜闷声道,“又想找茬?”
“冤枉。”
初宜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不自觉地鼓了鼓脸颊。
她总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谈恋爱,很笨。”
“我也不会。”沈兆庭道,“我也是第一次。”
“那你为什么,”初宜想了想,说,“这么快就想到约会。”
“这算约会?”
沈兆庭表情正经,把她的餐具捞过去,用热水烫一遍,一边说:“我没想那些,就是想见你。”
“……”
初宜的心里有一只泪流成宽面条的小猫在挠墙,比起沈兆庭来,她就是恋爱这门课的特差生。
沈兆庭把餐具推回给她:“做作业到底用不用课本?吃完饭回去拿。”
“今天先不用,我把要看的那几页打印一下就好。”
“那说好了,下午跟我走?”
不是早就说好了?
初宜乖乖道:“跟你走。你下午不忙吗?”
“不出去,开几个会。”
沈兆庭不逗她,愿意像之前一样,跟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初宜才能镇定一点。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吃完午饭,刚好将近两点钟,差不多到上班时间。
但沈兆庭先没回公司,把车开到了山姆。
“要买什么吗?”
他探过身,帮初宜解开安全带:“买点零食,办公室只有茶叶和咖啡,没有你喜欢吃的。”
“哦。”
沈兆庭停住退开的动作,撩起眼皮看她。
初宜的脸颊水红,上身紧贴着椅背,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水光潋滟。
两个人挨得近,呼吸间,沈兆庭能闻到她身上发甜的味道。
他直起身,开门下车。
初宜一直都很喜欢逛这个超市,平时,和书晴外出的主题之一,就是逛山姆。
甚至过年期间,一家人大采购,跟沈思行也来过几次。
只有和沈兆庭,这竟然是第一次。
沈兆庭推了个大号购物车,初宜熟门熟路,直奔她最心仪的区域。
虾片、椰香脆卷、黄油曲奇、芒果干、蔓越莓司康、草莓乳酪。
沈兆庭办公室外的茶水间配了双开门大冰箱,整层只有他们几个人,秘书室的职员都会在里面放点小零食。
之前,初宜在那儿过假期时,也充分利用过。
卡着时间到了公司,沈兆庭下午的第一个会议,大概五分钟后开始,把初宜送上顶楼,就先去了会议室。
初宜整理好零食,给秘书室分了一圈。
沈兆庭的秘书团,不论对接海外还是国内事项,年纪都比他大。
像赵佳欣,之前是沈靖川的生活助理,沈兆庭顶上以后,就又无缝接手了沈兆庭的日常琐事。
还有两个,是他爸还没退的时候就在的。
除了去年秋招进来的两个男生之外,初宜一律都叫叔叔阿姨,也都很熟了。
赵佳欣介绍道:“这是初宜,沈总的侄女,上高中的时候常来,去年你俩来了,她正好上大学,所以才没见过。”
两个男生,一个叫张津,另一个叫李文博,和初宜没差几岁,性格也都挺好的。
李文博当场就开了初宜分的草莓乳酪,尝了口,笑着说:“草莓味好浓,也不是很甜,种草了。谢谢你啊小初。”
初宜也笑了笑:“不用客气。那你们忙,我不打扰大家工作了。”
李文博道:“诶,小初,你上哪个大学啊?”
“北城大学。”
话少一些的张津听完也笑了:“我俩也是,原来是校友,真的巧。你哪个系的?”
“应用物理。”
“哎呦,学霸呀,真厉害。”李文博道,“还以为你是汉语言之类的。”
这种话初宜听得够多了,但李文博未语三分笑,不是很讨人厌。
初宜又笑了下。
她回了沈兆庭的办公室,赵佳欣就一巴掌拍在李文博头上:“就你会套近乎!”
李文博捂着头咋咋呼呼:“我怎么了!”
“人家认识你吗,上来就喊小初,沈总才那么叫,你跟沈总平起平坐?”
“佳欣姐,你平时也没这么封建啊,一个称呼而已,她比我小,而且她在公司也没职位,叫小初不是很正常?”
赵佳欣道:“是,很正常。”
过了会儿,李文博凑到赵佳欣身边,悄悄问:“佳欣姐,你知不知道,小初有没有男朋友?”
“……”赵佳欣道,“合着我刚才说了什么,你是真没往心里去啊。”
“我就问问。”
“和你有关系吗?”
“我这不是,想有关系吗。”
李文博忍着个笑,“其实我知道,她跟我一个学校,也知道她是物理系的。去年,我虽然毕业了,但还在学校帮老师干了点活儿,知道她。”
赵佳欣想了想他刚才一脸惊讶,夸初宜聪明的那个样子,哆嗦了一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油腻了。”
“那会儿想着,我还没着没落的,人家刚进校,那么多人都喜欢,都盯着,跟我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想也没谱,就算了。”
“但是,我今天感觉,我俩挺有缘分,你看,这都什么七拐八绕的机会?竟然还能见面,能认识。”
“姐,你得帮帮我。”
赵佳欣在心里为他上一炷香,挑着能说的说了:“沈靖川,知道吧?沈总的大哥,我前老板。他儿子,跟小初有婚约。”
新时代,新社会,婚约这种事不常有,也不常听。
李文博嗤之以鼻:“家里长辈说着玩儿的吧?人家两个愿不愿意,还两说呢。”
“不对啊,她不是沈总侄女吗?怎么又跟沈总的侄儿有婚约?”
“不是亲的。姓都不是一个姓。”赵佳欣道,“你这个脑子,是怎么考上北城大学的?还读了研究生。”
李文博的问题越来越多,赵佳欣看他熄不了心火,就不再理他,发了三个文件给他处理。
*
初宜在沈兆庭办公室打印讲义和课本的时候,沈靖川来了个电话。
后天是周五,他提前通知初宜,周末必须回家,他要做好吃的。
初宜答应下来,沈靖川顺嘴问:“奶奶说你中午来过,碰上你二叔了?”
“啊……嗯。”
“他送你回去的?”
初宜又模模糊糊地“嗯”了声。
“这才刚回来,就见不着他人影,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这事儿沈家人都清楚。
沈靖川急于催沈兆庭成家,这两年,打十个电话,沈兆庭能接五个就不错了。
还得是他提前发微信,说明自己是真有正事。
初宜抿抿嘴,忍住没笑。
“二叔出差那么长时间,公司堆下来的工作肯定特别多。”
沈靖川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忙,可是……人这一辈子长得很,工作不是最重要的。”
“算了,不用你操心这些事,在学校要好好吃饭,明天降温,别臭美,要穿秋裤,小心又咳嗽,知不知道?”
初宜一句句答应,一个电话打了十几分钟。
对于她跟沈靖川之间,算是常态。
剩下的时间,初宜开始做自己的作业。
不是今天的任务,是后天周五要交的一个小组任务。
初宜是组长,除了自己那份工作,还要做汇总,明天的报告也是由她来做。
她用的是沈兆庭放在休息室那台笔记本电脑,没有密码,除了几个办公软件,桌面上也什么都没有,草稿纸就拿的复印机里的A4纸。
汇总的内容多,初宜的注意力也集中。
沈兆庭进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但过了几秒钟,精力还是在自己手头的计算上,沈兆庭放了杯水在她手边,她吓了一跳。
“会开完了?”
“三个会都完了。”
“好快哦。”初宜握着笔,笔尖戳着脸蛋上的软肉,歪头看他,“我作业还没做完。”
“电脑可以吗?”
初宜点点头:“是不是新的?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历史文档也是空的。”
沈兆庭“嗯”了声。
还真是新的?
初宜问:“什么时候买的?”
“上午。”沈兆庭道,“让赵佳欣去买的。”
原来,他问她有没有作业,不是随口。
他让她过来,也不是话赶话。
初宜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好好努力,跟上沈兆庭的步伐了。
“刚才叔叔跟我视频,说你不接电话,明天要去医院蹲你。”
“嗯。”
“不谢谢我啊。”
“谢什么?”沈兆庭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不轻不重道,“分那么清。”
初宜就不理他了,回过头继续算自己的。
沈兆庭放下水杯,一手撑在初宜身边的桌沿,另一只手伸过去。
他的动作慢,给了初宜充分的反应时间,了解自己接下来哪里会被碰到。
中午,在车上时,他帮她解开安全带,靠近的动作不是故意的,当时,初宜很惊慌。
小姑娘还很不习惯这种关系的转换。
好在,这会儿她的脸虽然先红了,但没躲开。
沈兆庭微凉的手背在她侧脸上轻轻蹭了蹭。
跟碰到之前想象的触感一样,比想象中更好。
沈兆庭嗓音压低:“不问为什么?”
初宜知道他什么意思。
她是他女朋友,通风报信是应该的。
“不问。”
“嗯,我知道。”沈兆庭道,“别人都有女朋友了,沈靖川还上赶着介绍,小初讨厌死他了。”
“……”
沈靖川狂给沈兆庭打电话,是要给他介绍对象。
初宜知道这个。
但是,沈兆庭重复之前,她竟然没意识到……她确实、是该破坏一下的。
沈兆庭的那只手还没收回去,贴着初宜的脸,初宜转过来,他就又动了动食指,碰了碰初宜腮边的皮肤。
初宜握住他那只手,动作自然,只是为了不让他乱动干扰自己,仰起脸,可怜巴巴道:“那怎么办啊。”
一只手被握住了,还有一只手。
初宜的脸蛋软绵绵的,碰过一下,沈兆庭的心头异样地不满足,又捏了一把,嘴里道:
“告诉他,就说我跟你好了,别再来烦人。”
他们俩之间的熟稔,和别人不一样。
初宜知道,他虽然说得随意,但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再等等吧……”
“等什么?”
沈兆庭确实是打算跟她说说这事。
他们在一起,没必要瞒着家里人。
虽然说清这件事只有半天,但,他们都知道,感情远不止几日。
他和初宜,也都不是随便的人。
不会随便开始,也不会随便结束。
他没松开两个人握着的那只手,一条长腿微屈,斜倚在桌上,就在初宜的身边,垂眸道:“不好意思?”
是,也不是。
沈令嘉开玩笑说过,沈家的公司里,人员流动低到这种水平,这说明公司的福利待遇数十年都稳定的同时,还能及时追得上通货膨胀的速度,甚至超过通货膨胀。
一方面,玩笑是玩笑,也有它的逻辑在。
另一方面,谁都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现在的局面,在大多数财团都少见,只是沈家家风如斯正派的一个侧写。
还有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严谨,甚至古板、陈旧。
前面这几年,两人都是顶正常的叔侄关系,突然变成男女朋友……别的不说,初宜有点担心,老太太接受不了。
她可还病着呢。
“反正,你让我再缓缓。”初宜软声道,“接下来干什么,还有工作吧?”
沈兆庭不说话,起身换了个姿势,俯身看初宜的电脑屏幕。
上面是她的发言稿,初宜习惯写逐字稿,连语气词也会打出来,有点羞耻,拿手把屏幕捂住。
沈兆庭从善如流,把眼神移到她脸上。
初宜的脸皮薄,被看一下就要逃,嘴里说着好饿,跑去茶水间找芒果干。
她躲在茶水间平息情绪,李文博来泡咖啡,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对方说都是校友,要加她的微信,初宜说自己没带手机。
“没事儿,我搜你手机号吧。”
“不用那么麻烦。”初宜唇角弯了弯,“我常跟二叔在一起,你有事的话,找他就行。”
这话说的,他脑子长脚上了,通过大老板追妹子?
李文博回到办公室,张津道:“没加上?”
李文博划拉着校内网上讨论初宜的帖子,没有受挫,反而有些越挫越勇的意思:“好像是没看上去那么软妹。”
*
老太太出院以后,没有回家,跟老爷子一起去了疗养院。
怕她们离开家不习惯,也怕她孤单,没课的时候,家里最闲的两个人,初宜和沈思行,最常去看两个老人。
也因为这个,初宜跟沈思行的联系比以前多了起来。
沈思行的饭局多,回程走不到一起,不过常常从学校一起出发,打车过去。
高考完以后的那个暑假,初宜和沈思行就都考了驾照,但沈靖川看多了富二代校内飙车和拖行交警行人的新闻,坚决不允许沈思行在毕业之前买车。
他倒是有过给初宜配车的想法,但初宜的日常就是教学楼、餐厅和宿舍三点一线。
偶尔逛街,学校就在市中心,周围两三个商圈都是走路就能到的距离,自认为没有用车的需求,所以一直没要。
这天下午,又一起去看过老太太,她精神不好,两个人惯例没有多待,坐了十几分钟,就走出了疗养院。
沈思行罕见地没跟别人约好晚饭,跟初宜一道下楼,边走边在手机上叫车,道:“学校对面新开了家烤肉,你去过没?”
初宜道:“没有,哪家?”
“炭食记。”沈思行道,“那就吃这家?”
“啊?”
“怎么,你不回学校?”
初宜摸摸鼻尖:“嗯,不回。”
“干嘛去?这都七点多了,这会儿逛街有点儿晚了吧?”
“还好吧?”初宜磕磕绊绊道,“商场十点才关门。”
“几个女孩子不安全。”
“没事的,我们不去人少的地方。”
“你去哪个商场?我改一下路线,让司机先送你,反正我不急着回学校。”
初宜急忙道:“不用!”
沈思行被她吓了一跳,初宜抿抿唇,放轻语气道:“额,我是说,我也不着急,嗯……我就跟室友就约在这附近,我走过去就好,不用麻烦了。”
“这片没商场吧?”
沈思行想了想,道:“你同学住附近?”
“嗯,是。”
沈思行终于不再坚持,他叫的车来得很快,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司机就给沈思行打来了电话。
“那我走了,你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
沈思行关上车门之前,又说:“回宿舍以后告诉我一声。”
“……好。”
他终于走了,初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手心都有些冒汗。
真是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弥补。
她在路边等了片刻,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去跟沈兆庭约好的日料店。
其实还没到约好的时间,沈兆庭提前到了。
初宜进包间的时候,他正在喝茶,铁灰色的衬衣衣袖挽到手肘处,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延伸到腕骨,勾勒出一个骨感的凸起,极致的力量感。
她在门口停了停。
他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没有给服务生挂起来,就放在对面的榻榻米座位上。
……
初宜回手关上木质的推拉门,到沈兆庭身边坐下。
他探身拿过矮胖的紫砂壶,给初宜也倒了杯茶。
“二叔。”
“嗯。”沈兆庭把茶杯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初宜用指腹试了试温度,先没喝,时不时用手心轻碰一下。
片刻后,她才开口:“今天下班早,事情不多?”
“多。”沈兆庭说,“我急着走。”
急着走去哪里,就不用初宜问了。
她又抿了抿唇。
好在,沈兆庭终于肯主动找话题,没让她一直陷在沉默里。
“点了几个,你再看看。”
初宜就着他的手一起看菜单,加了份天妇罗。
点完菜,沈兆庭捉住她在菜单上划拉的手,握着放在腿上。
初宜瞥了眼紧闭的推拉门,歪过身,轻轻在他肩上靠了下。
沈兆庭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初宜没有多靠,很快就又坐直了。
“刚才差点露馅儿。”
初宜把她撒谎漏洞百出的故事讲了一遍,往常,沈兆庭总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她知道什么意思。
她自己不想说,谁都不怪。
今天,沈兆庭的重点有些歪:“思行叫你一起吃晚饭?”
“嗯。”
“前两天也跟他一块儿吃的?”
前两天,沈兆庭忙,没能跟初宜吃晚饭,只能晚上忙完去学校见她一面。
两个人倒是会给对方发自己吃的什么,不过沈兆庭当时默认,初宜是跟室友一起。
“没有,前几天他都跟同学有约,昨天在医院就分开了,前天是在校门口分开的。”
初宜说完,想了想,转过脸看着沈兆庭。
刚见面时,总要别扭一会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别扭的时间逐渐缩短。
这么一会儿,初宜已经自在了不少,转过脸看着沈兆庭。
男人即便盘腿坐着,肩背也打得笔直,面上神情端方肃穆,乍一看,比往常还严肃几分,那股生人勿近的范儿,简直可止小儿夜啼。
握着她的手没松开过。
初宜越看,越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她是慢慢把上身都转过去的姿势,一手撑在身侧,歪着脸凑到沈兆庭面前,唇角勾起,杏仁眼弯弯,笑意像是明艳五官上的高光,凛凛得晃人眼。
“二叔,你,是不是,吃醋啊?”
沈兆庭没给她意料中的回应,即刻便坦然道:“醋,醋得要死。”
初宜给他堵得没话说,正要讪讪地退回去,不期然沈兆庭接着还有话。
“怎么赔我?”
怎么就要赔他了?
初宜冤枉得厉害,可上天入地,这事儿都没有能给她伸冤的地儿。
“捏一下。”
“什么?”
沈兆庭拿指尖点点自己的脸。
初宜道:“你怎么老喜欢这样。”
“嗯。”沈兆庭脸色冷淡,说的话却跟冷不沾边,“好不好。”
初宜跟他对视好一会儿,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把脸仰起来,闭着眼睛说:“捏吧捏吧,给你捏个够。”
沈兆庭的手没有如约伸过来,过了好几秒钟,初宜才感觉到,对方靠近时的空气流动。
紧接着,有浅浅的气息扑在脸上。
她太晚地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
初宜上身发僵,垂下的长睫毛抖得厉害,却又不敢动,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仍是沈兆庭的战利品,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榻榻米上的坐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时间像是凝固了,空气也不再流转,耳边,鼻腔,身前,好像只剩下了沈兆庭。
这十几天来,两个人虽然会有一些亲密的举动,但初宜适应了的,其实只限于拉拉手,捏捏脸。
沈兆庭连着忙了两三天,昨天晚上,在宿舍楼下,他才没忍住,抱了初宜两分钟。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才听到衣物轻微地摩挲声,沈兆庭直起腰,笼着初宜让她手脚都不会动的气息退开了。
他停了那么久,最后只是很轻地在初宜耳垂上捏了下,声音低哑:“再有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lsp沈兆庭除外)
第五十二章 、宝宝
这一年,北城的秋天比以往都长。
气温降得缓慢,初宜她们系期中考那天,她只穿了件宽松版的黑色薄毛衣去考场,教室里人多,还有点热。
老太太还在疗养院,没课的时候去看她,已经成了初宜和沈思行的习惯。
考完试,沈思行就在考场门外等。
“你们学院真烦人,天天考试没完没了。”
应用物理系的系主任兼任北城大学的教学副校长,所以,她们系对成绩抓得一向是最严格的,留级率也常年稳居全校第一。
除了期末考六十分难,还比其他大多数专业都多了次期中考试。
初宜道:“不用你考,有什么好烦的?”
沈思行道:“我是不用考,那还不得等你吗?”
“可以不等的。”初宜说,“其实没必要每次都一起去。”
沈思行有些不耐烦:“我是那个意思吗?”
初宜道:“我是这个意思。”
“你这人。”初宜的语气其实挺好的,沈思行也不是生气,转口道,“诶,你知不知道,谭樟铭回来了。”
初宜怎么会知道。
她跟谭樟铭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考后。
报志愿之前,谭樟铭正式向她表白,她也正式说了拒绝。
后来,沈思行说他出国了,反正国内也没考上什么,再后来就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初宜跟高中同学联系得其实挺多的,不过都是她转进本部以后的同学。
这都快两年了。
要是沈思行不说,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么个人了。
“他家里出了点事。”沈思行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想着约他出来吃个饭,毕竟以前是好哥们儿。”
“哦。”
“你不去?”
“我去干嘛?”
“他不是喜欢你?”
“所以?”
初宜在包里翻了好久,都找不到湿巾,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去洗手。
被沈兆庭潜移默化地影响,碰过试卷,总觉得手上有油墨的味道。
沈思行倒也不催她,只跟在一边碎碎念:“你对他真没意思了?”
初宜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不像高中的时候,热情起来疯狂撮合她和谭樟铭的态度——她感觉,沈思行其实没那么认真叫她去吃这顿饭。
但又问个没完。
“从来没有过意思,不是没意思了。”
沈思行还要张嘴,初宜撇撇嘴,转眼看他:“打住。”
看完老太太,两人如常在疗养院门口分开。
沈思行问不出初宜究竟去哪,嘟囔道:“你最近都神神秘秘的。”
初宜的心理素质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不红心不跳:“别人万一是去约会呢?问个没完。”
沈思行并不当真:“你要真有约会,我早就知道了。”
校内网上讨论她的不少,在图书馆和餐厅都有人拍。
后面的两个月,初宜的生活也都一直维持着学校、疗养院、沈兆庭的三点一线。
就算不外出,待在沈兆庭的办公室里,一个学习一个办公,也不会感觉无聊,只觉得平淡,温馨。
等到了学期末,眼看初宜就要放寒假,沈兆庭去宁城出差,走了的第二天,两个人才都意识到:鬼的平淡。
那是可以续命的。
沈兆庭的性格原因,什么情绪都不会特别外露。
尤其是这种分隔两地的情况,初宜知道他也想自己,但理所当然地觉得,还是自己想他更多。
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考完最后一门,立刻,马上,飞宁城。
毕竟,男朋友出门太久,领导需要莅临视察一下。
*
元旦前后,书晴的工作室忙得焦头烂额,忙过这一阵子,才有时间约初宜逛街。
两个人都收获满满,到餐饮层慢悠悠走着,考虑到底吃哪一家。
书晴道:“你们应该快放假了吧,感觉元旦都过完好久了。”
初宜道:“这周三开始考试,下周五考最后一门。”
“嘿嘿,我问得真及时。”
书晴抱着初宜的胳膊,把下巴支在她肩上,好像一只树懒:“放假咱俩干嘛去?我想去滑雪,老三今年又带高三,估计要过年那两天才休息,你放了假陪我去,好不好?”
初宜道:“我准备去宁城来着……”
“什么时候?可以啊,反正你假期那么长,今年过年晚,滑雪回来,咱们去完宁城,还有时间再去一趟江城。”
“机票已经买好了,”初宜眨巴眨巴眼,道,“放假那天就走。”
书晴略微一思索:“跟同学说好了?”
“没有……”
“好啊你,出去玩都不想着我,宁愿自己去。”书晴撅着嘴,做出个委屈的表情,“说,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想想你刚来北城的时候,天天书晴姐姐长,书晴姐姐短,别人都说你是我的跟屁虫,一眨眼,小跟屁虫长大了,嫌弃人家了。”
“现在不叫书晴姐姐。”初宜坏笑着道,“要叫……”
“你敢!”书晴伸着手去捂她的嘴,“不许,不许叫三婶!”
“为什么啊?你都跟三叔结婚了,我就叫……”
书晴知道她的痒痒肉在哪里,稍碰了碰,初宜就败下阵来,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是姐姐,不是婶婶。”
“别扭得很,感觉我有多老一样。”
沈令嘉的岁数不大,但辈分大,底下有这么大的两个侄儿侄女,被叫三叔习惯了,书晴是无论如何听不惯“三婶”这种称呼。
除了结婚那天,当着外人,礼数要全,忍着被叫过以外,其他时间,都勒令沈思行和初宜见面有话直说,婶婶还是姨姨这些称呼就免了。
沈思行是个男生,不会怎么跟她开玩笑,只有初宜,偶尔要逗逗她。
书晴跟她有个共同点,从小没有爸妈,监护人是她舅舅。
和初宜不一样的是,她舅舅家对她不太好,书晴几乎是在舞蹈学校长大的,她爸妈留下的公司,等她成年以后,也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她在这方面有过坎儿,所以,结婚以后,她没能成功改口叫沈令嘉的父母爸妈,大家也都很体谅她。
初宜长大了,假期外出一下,不是多新鲜的事,书晴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只跟她商量:“你是打算一个人散散心?我能不能一起去?吃东西还有个伴儿,就你那饭量,多好吃的店,点一个菜都吃不完,对不对?”
虽然是去见沈兆庭的,但沈兆庭忙,他们俩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在一起——不然,也不用初宜去宁城。
所以,和书晴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诶,我突然想到,二哥这几天是不是在宁城?”
初宜愣了愣,书晴又道:“好像是!前两天听沈令嘉说了一嘴,去了好几天了,不知道回来没有。”
她喜笑颜开的:“要是还没回来,咱俩可以去找他。”
“干嘛?”
书晴道:“蹭酒店。”
她俩一起出去,住得也不差。
但跟沈兆庭他们常年预留的顶层套房一比,就显得小巫见大巫。
初宜点评道:“你真抠。”
“抠是美德,好吗?”书晴理直气壮,“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等你结了婚,就知道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学会没有?”
“……”初宜认真点点头,说,“学会了。”
沈兆庭知道书晴一块儿去,也没说什么。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忙,要不是将近十天没见面,他实在想初宜,原本是不应该让初宜来找他的。
有书晴过来,初宜也能没那么无聊。
上午十二点,初宜考完最后一门,书晴就在校门口等她,两个人去赶两点半的飞机。
“二叔说,叫了车来接我们。”
“嗯嗯。下飞机先去酒店吧?我昨晚没睡好,咱们稍微缓缓再去逛。”
两个人都不赶时间,初宜点头:“不着急。”
到了宁城,沈兆庭不光安排好了车,酒店也安排好了,书晴没有意外,靠着初宜的肩膀,打着哈欠说:“我再睡会儿。”
她是真困,飞机上就睡了一路。
初宜考完试就出发,没吃午饭,有一点晕机,精神也不太好,歪着头反靠着她。
司机开得稳,停车也慢,加长林肯缓缓停在酒店门口,两个人都没有立刻醒过来,沈兆庭打开车门,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初宜坐在靠近沈兆庭的那一边。
车里的空调温度打得高,她白皙的脸蛋上,微微发红。
鸦黑浓密的长睫毛盖在眼下,有卷曲的弧度。
初宜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还有风吹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沈兆庭略微弯腰,握着她的一只手,正很专注地看她。
前后总共不超过半分钟时间。
初宜一醒,靠着她的书晴就也跟着醒了,揉着眼睛问:“到了?”
“诶,二哥。”书晴困得发懵,“小初不是说你忙着?”
“一会儿还要走。”
“哦哦。”书晴又伸了个懒腰,“下车吧小初。”
门童先把行李送上去,另外有人来带她们两个人去办入住。
书晴在问她们的房间在几层、晚上十点的精油按摩有没有空位,初宜的手被人牵住,落后了两步。
除了她们一行,酒店的大堂没几个人,都是服务生。
但初宜的心还是跳得很快,她紧紧盯着书晴的背影,做贼心虚的感觉前所未有得鲜明。
沈兆庭在门口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手指微凉,初宜虽然紧张,但也舍不得放开,只犹豫了片刻,就回握上去。
书晴走到前台,回头之前,初宜才猛得抽回了手。
“上去等我补个妆就出去吧?”
“你不睡了吗?”
“算了,飞机上睡完,现在醒了感觉还好,再睡下去,晚上又该废了。”
“好。”初宜说,“我都可以。”
“你没吃午饭,看看附近有什么想吃的,随便吃点,明天再好好吃。”
这会儿已经将近六点,沈兆庭看了眼时间,眉头微皱:“你没吃午饭?”
除了标配牛肉面、卤肉饭,北城机场的快餐店也挺齐全,K家、D家和M家都有,VIP候机室也全天有餐点供应,再不济,还有飞机餐。
“不是很有胃口……”
书晴感觉到沈兆庭的严肃,在一边帮忙解释:“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我俩都没想到,正常来说,到酒店没这么晚。”
初宜小声道:“我带了饼干,后来有点晕机,就没吃,我不饿。”
她补充:“现在也不是很饿。”
沈兆庭没再说话。
等前台办好了入住,他才对书晴道:“先去吃饭,今天风大,容易感冒,别吃太辣,吃完热的,擦擦汗再出来。”
书晴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记住了,不会让她感冒的。”
见面说了几句话,沈兆庭的电话就响了两遍。
书晴估摸着,这还是他的秘书不敢催得太紧的结果,她知道沈兆庭确实该走了,又说:“二哥,你放心吧,有我在,丢不了她。”
到了房间,书晴才长长地呼出口气。
“好吓人,本来还有点困的,现在完全清醒了。”
“我没骗你吧?我就知道,带着你来投奔二哥,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就是没想到,二哥还专门来迎一下我们,真荣幸,嘿嘿。”
她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好半天才发现初宜不说话,边涂口红,边从镜子里观察她:“挨了训,不高兴了?”
初宜闷声道:“有一点。”
什么人啊,前一秒还争分夺秒地拉她的手,后一秒,就因为她没吃午饭,就给她脸色看。
飞机晚点、晕机和没胃口,哪个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全世界哪个人的男朋友是这样的?
他根本不想她。
初宜不让自己为他伸冤,又在心里重复一遍,他就是不想她。
书晴“哈哈”一笑:“宝贝,你这反射弧够长的,以前住二哥那儿,不是被管的一年下来连周末不怎么过嘛,那会儿都没看你不满意,刚刚那样,就不高兴了?”
初宜朝后躺在床上,又哼了声,书晴走过去,把口红塞她手里,又拽她的胳膊。
“好啦,不要再撅着嘴,快起来,你也涂一点,换件衣服,我们去happy。”
她坏笑着道:“而且,你再不去吃饭,小心二哥晚上回来打屁股。”
“什么啊……”初宜的脸一热,“不要胡说八道。”
“还有,我的衣服怎么了?不好看?”
这还是她昨天晚上挑了好久才决定的。
“好看。”书晴上下打量她,慢悠悠道,“就是……不够坏。”
书晴撺掇她穿的够“坏”的衣服其实没有太暴露,只是换了种风格,初宜乖乖配合。
毕竟是冬天,书晴意识到,在宁城,沈兆庭的眼皮子底下,初宜可是个不能有丁点磕磕碰碰的金疙瘩。
只是在身边养了一年,就上心成这样,书晴想,等以后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得宠成什么样?
果然,人是复杂的。
冷淡严肃如二哥,也有爸道总裁的一面。
当天晚上,初宜和书晴吃饭、逛街,紧接着全身按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沈兆庭又忙,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找到机会独处。
他和两个女孩子的房间在同一层,就是书晴说的顶层套房,一共两套,平时就算空着,一般人也很难订到。
初宜把手机解锁又关上好几遍,又看了眼微信,才起身。
书晴正在洗澡,但房间的门没关。
初宜敲了敲她的卧室门,扬声道:“书晴?”
书晴的声音在水声里模模糊糊的:“干嘛?”
“我下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回来。”
“什么?”书晴关了水,问,“要买什么?卫生巾我这儿有,要其他的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
“不是卫生巾,我很快回来,你继续洗。”
“好。”
书晴浑身的泡沫,也就没再多说,提醒她:“小心一点,把手机带上。”
初宜攥着手机,明明不需要,但走出房门的脚步还是放得很轻。
直到反手关上门,才慢慢松了口气。
她走到沈兆庭的套房门口,倒没怎么犹豫,抬手敲了敲门,“二叔”还没出口,门就被拉开了。
沈兆庭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头发半干,不像平时那样打理得整整齐齐,本应该没那么严肃的,但可能是他的眼神,初宜本能地有些想后退。
但被他牵住了手。
指尖也带着水汽。
他刚洗过澡,初宜知道。
他发给她的最后一条微信消息就是。
“不进来。”
“哦哦。”
初宜压下慌乱,伴着他后退让开的动作,向门内跨进一步,沈兆庭的手擦过她耳边,门就在她身后被关上了。
两个人都待在原地没动。
刚才在门外,初宜没感觉有什么,但几秒钟之间,只隔着一扇门,跨进来这一步,气氛完全是两个极端。
沈兆庭就在面前,他的睡袍系得是整齐的,脸上也没什么调笑或不正经的表情——相反,他很正经,正经到,直直盯着初宜的眼神显得冷淡。
初宜有些喘不上气。
她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呼吸,提起来之前想着的话:“早知道昨天一见面就被你凶,我才不来……”
沈兆庭停止了凝视,没给初宜把那句话说完的机会。
她怀疑,沈兆庭根本就没听她说了什么。
初宜被推在坚硬冰凉的门板上,沈兆庭随后就上前小半步,紧跟过来。
两个人的身高差得有点多,初宜几乎比他矮一颗头,他用一只手托着初宜的后腰,是个往上提的动作,另一只手捏住初宜的下巴,叫她的脸高高仰起——他吻住了她。
四片唇瓣刚刚相贴的几秒钟,触感还是微凉的,但很快,就热烫起来。
沈兆庭的动作流畅,力道坚定,指向性明确。
初宜后知后觉,她进门后的那一小段沉默的时间,其实就是猎人在脑中做最后一遍演练。
他吻得很重,初宜的下唇被他含住吮吸,好像被野兽叼住了食物,绝不松口。
可还远远不止如此。
此前,只有过几次蜻蜓点水般一碰的经验,面对这种阵仗,初宜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整个人都在沈兆庭的掌控中,对方的牙齿、舌尖开始轮番上阵欺负她的唇的时候,早就被一点点绞碎的神智丁点不剩,也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铺天盖地都是沈兆庭的气息,轻薄的丝质睡衣只能起到蔽体的作用,他的胸膛靠过来,火烫炙热的温度烘烤着初宜的面庞和双手,她被坚硬的身躯紧紧抵在门边,只觉得比木板还要硬上三分。
初宜深陷在冰火两重天里,早就跟不上他的进度,沈兆庭却还远远不满足。
他掐着初宜下巴的手换了位置,掌住初宜的后脑,她的头更被抬高,牙关随之松开一条缝隙,下一秒,感觉到一阵濡湿侵入口腔,初宜的呼吸停住,喉间溢出两声微不可闻的哽咽,睫毛一颤,滚下两串眼泪。
沈兆庭没有退开,鼻尖还抵着初宜的,嘴唇也依然碰在一起,只略微停下动作,拇指轻抚她红热光滑的侧脸,嗓音低沉喑哑,几乎只有气音:“宝宝,呼吸。”
初宜顺着指令,下意识吸进一口气,整个人才魂归原位。
沈兆庭就又吻了下来。
碾磨辗转,交颈缠绵。
初宜回了些神,能听见黏腻暧昧的水声,更暧昧的,是她自己喉咙里溢出来的轻哼。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湿着,眼泪是无意识的,但会时不时抽泣一下,可沈兆庭一点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挤过来的力道反而越来越重。
初宜整个人都贴在门上,门把手硌得她的后腰生疼。
她只能往沈兆庭的怀里钻,胳膊环住沈兆庭精瘦紧窄的腰身,掌心贴着他的后腰,被温度灼得指尖微颤。
“二哥?二哥你在吗?”
拍门声仿佛就在初宜的耳边,她狠狠一个哆嗦,继而听到沈兆庭轻轻地“嘶”了声。
亲吻中断了,两个人脸挨着脸,初宜流了泪,沈兆庭流了血,似乎很公平。
沈兆庭还是原样拥着她,跟她蹭了蹭脸,搂在后腰的手轻轻拍着,是安抚的动作。
片刻后,书晴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哥,你在吗?小初有没有联系你?”
“怎么了?”
“她刚才说要出去一下,我正洗澡,要买什么我没听到,这都二十几分钟了,还没回来,发消息也不回,我刚打电话,她也没接。”
“我给她打。”沈兆庭说,“你先回去。”
“应该没事吧?酒店大楼这么高,按说迷路也不会啊,手机还有导航。”
“没事。”
讲了几句话,门板还是合得严严实实,书晴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我想下去找找,二哥,你去吗?”
沈兆庭垂下眼,眸中有些微笑意,促狭地看着初宜。
跟沈兆庭这事,初宜想过,第一个告诉书晴,是对她来说压力最小的做法,但是,哪天告诉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现在。
眼下,不用照镜子,她自己都知道,根本不是能见人的样子。
初宜满脸恳求,还有点讨好,对着沈兆庭不停地无声点头。
沈兆庭把被她咬破的唇角挨过去,初宜没办法,又在上面轻轻亲了下,他才开口:“好,我换身衣服,跟你下去。”
书晴答应着,先回了房间。
听到脚步声远了,初宜才握住他依然横在她腰间的手,小小声说:“等你们俩下了楼,我回房间,再给她打电话,你们回来。”
沈兆庭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初宜心里虚,既害怕,又不好意思,催促道:“快去,别让她等太久。”
要不是刚才书晴那么着急,初宜真没感觉到……她出来,已经,二十几分钟了?
……
男色害人。
“快去。”
“宝宝。”
沈兆庭又这么叫。
……刚才,初宜就听得心头发麻。
他的睡袍乱了,胸肌若隐若现,肌肉之间的凹痕向下蔓延进阴影当中。
初宜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的视线被他的眼神带着往下看,听他语气挺无辜,一字一顿道,“我,也得缓缓。”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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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答应了要跟书晴下去找人,但沈兆庭和初宜慌慌张张的样子不一样。
他先把初宜带到沙发上坐下,去拧了条热毛巾,又折回来,站在初宜身边,俯身轻轻擦她的脸蛋。
初宜被他用一只手捏着后颈,被迫仰着头,热气腾在脸上,她舒服地闭起眼睛。
沈兆庭的动作慢条斯理,片刻后,初宜又催:
“你快一点嘛,别管我了,再不去,书晴又该着急了。”
沈兆庭不说话,垂着眸,擦完她的脸,又拿起她的手。
擦完左手,再擦右手。
慢慢的,触碰初宜指尖的,不再是毛巾,而是沈兆庭的指尖。
他轻轻摩挲着那几根水葱似的手指,眼底晦暗不明,刚刚散去大半的旖旎氛围,就重新聚拢了回来,氤氲在两人之间。
但还是没说话。
初宜咬了咬唇,压下心跳。
她就是块木头,也该感觉到不对了。
“二叔?”
“嗯。”
“怎么了?”
“没怎么。”沈兆庭道,“初吻没了,有点心酸。”
“……”
初宜的脸上其实还飘着红晕,两只杏眼中水波流转。
刚才,之所以需要沈兆庭把她“带”到沙发上,也是因为,她被狠狠亲了二十几分钟,腿早就软了。
她远没有自己嘴上叨叨得那么冷静。
沈兆庭又不是看不出来。
况且,没了初吻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你欺负我。”初宜可怜兮兮的,“先物理攻击,又道德绑架。”
“我是想绑架你,但不是道德层面。”
初宜知道他什么意思,来不及害羞,忙着哄他:“我答应你,这两天就找机会告诉书晴,好不好?”
她反握住沈兆庭的手,晃了晃,自己没意识到自己的娇声娇气:“好不好嘛?”
沈兆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幽深,最终,在初宜期待的眼神下“嗯”了声。
初宜才笑起来:“二叔最好最最好。”
最好的二叔终于换上衣服出了门,初宜再等了两分钟,做贼一样,捏着自己的手机跑回了她和书晴的套房。
书晴收到初宜的消息时,电梯刚下到十三楼。
她第一反应是回电话,但犹豫了片刻,又去观察电梯厢内镜面中映出的沈兆庭。
他就站在书晴身边,一路跟着下来,行动是配合的,但基本没说什么话。
书晴回忆一番,沈兆庭没有主动发问过。
具体是几点出去的,她再打过电话没有,有可能是去了哪里,什么都没问。
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不主动,就是被动。
对于已经将近半个小时联系不上初宜的这件事,他表现出来的,可以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了。
……
书晴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想,但又不得不这么想。
“二哥……”
沈兆庭抬眼,书晴讪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那个,小初……”
沈兆庭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平淡。
“小初,是在你房间吗?”
沈兆庭很自然地“嗯”了声,似乎这事儿很正常,书晴能想到,也不是她脑回路出了问题。
还似乎,她应该更早想明白这件事。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书晴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此刻,她确实非常尴尬。
刚在一起的小情侣能有多黏糊,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初宜一放假就飞过来找沈兆庭,可是,这两天,从早到晚都被她黏着。
“……”书晴摸了摸鼻尖,讪讪道,“二哥,真不好意思啊……我真不知道……”
“不怪你。”沈兆庭说,“她脸皮薄。”
书晴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虽然确实不怪她。
不过,沈兆庭这么说了,她心里才真的有了底。
“我知道她脸皮薄,我明白,先不跟她说我知道了,看她什么时候想说。”
沈兆庭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在电梯里等了一个来回,下到一楼,再回到顶层,书晴对着沈兆庭的背影说了句二哥晚安。
沈兆庭道:“你也早点睡。”
“我回去就睡!”书晴赶忙道,又补充,“我睡得很死的,也没有起夜的习惯。”
沈兆庭没再说什么,进了房间。
都不解释的吗?
二哥是没听懂,还是不需要解释?
蠢蠢欲动借机会试探的人是书晴,最后,原地凌乱的人还是书晴。
小初这个傻孩子,才多久,就真的……?
书晴后知后觉,沈兆庭唇角那个小伤口,不会是……她想死了算了,有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当这么亮眼一个电灯泡。
这两天,二哥得有多不待见她啊?
这会儿功夫,初宜换好了睡衣,又洗了把脸。
对着镜子看一眼,才知道,她不能见人的程度,到底有多严重。
沈兆庭,是,狗,吧。
虽然她的嘴唇颜色本来就偏红,经常被同学问口红色号,但,跟此刻的红根本不是同一种。
叫人一看,就知道,不正经的那种红。
嘴唇还肿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过了会儿,热胀感反而越来越鲜明。
呆呆地坐在床沿,初宜想起,刚才在他房间里,竟然还反过来哄他,就觉得,自己这二十年真的是白活了。
和人家根本不是一个层级上的选手,拿什么公平过招。
她侧身躺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发烫的唇瓣,神思游移,慢慢的,忘了对沈兆庭的声讨,又红了脸颊。
书晴敲了敲门:“小初,你睡了吗?”
初宜赶紧说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我准备睡啦,对不起啊书晴姐姐,刚才我手机静……”
手机确实静音了,她没撒谎。
书晴不想让她尴尬,也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小题大做了,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呢。”
初宜自己刚干过坏事,心里正是不上不下的时候,也感觉不到书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觉得松了口气。
书晴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手关门,一手已经摸出手机,拨通了沈令嘉的视频电话。
“惊天大八卦……不对,惊天大新闻,发个红包意思一下,我考虑看看要不要告诉你。”
沈令嘉熟门熟路转了个520,书晴笑眯眯地点了收款,道:“这可是二哥的新闻,二哥,只值五百块?”
沈令嘉换了张卡,给她转了88888,书晴勉为其难道:“虽然还是有点抠,但你老婆不是那种看重金钱的人,就不计较了。”
沈令嘉道:“二哥怎么了?交女朋友了?”
书晴:“?”
沈令嘉:“?”
书晴气急败坏道:“你知道?你知道不告诉我?”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沈令嘉先是觉得冤枉,紧接着石化道,“你说,二哥,怎么了?”
说实话,其实书晴也是这会儿才真正感觉到不可思议,和嘴巴都要张大的震惊。
沈兆庭,跟,初宜。
虽然以前沈令嘉总是喜欢在背地里开他们俩的玩笑,但没人当真过。
一来,初宜年纪小,二来,沈兆庭又是个万年寡王,只对赚钱感兴趣的样。
随着后来初宜搬出了沈兆庭那儿,就更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这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
书晴说了下今天晚上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
也是这么一复盘,她才明确地懂了,为什么初宜要绕着么个弯子。
毕竟,她不光见过猪跑,更吃过猪肉。
她和沈令嘉没有不能说的话,紧接着分析起,出了电梯,跟沈兆庭晚安时的场景。
“你说,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我都那么说了,正常人肯定都能听出我话里的意思,要是还没有,不应该解释解释吗?”
沈令嘉看她那个八卦的样子,有点想揉揉她,但人不在面前,揉不到,只好叹了口气,好笑道:“二哥是让你别管闲事。”
“诶?”
“人家那个没那个,干嘛要跟你解释?”沈令嘉道,“你别看二哥那样,他可是个老古板,比大哥有过之无不及。你八卦人家房里的事,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也是你,要是我,挨一脚都是轻的。”
“二哥什么样?本来也不是多开明的样。”
“长得花里胡哨呗。”沈令嘉道,“他上学那会儿,性子再冷,到底还是个学生,没现在这么能唬人,身边往上扑的狂蜂乱蝶有多少,你没见过,想象不来。”
“那他就真没谈过?”
“一个都没有。”
书晴一时间也有些唏嘘:“你说,是不是真有月老这么个人啊,人这一生的缘分,可能真的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看什么时候能遇上。”
“我记得,那会儿,他替大哥跑腿,去榕县接小初回来,不是还不情愿么,谁能想到。”
说到这儿,书晴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话没过脑子。
要开那种玩笑,她该跟初宜,而不是沈兆庭。
哎,就二哥那么严肃刻板,小初是怎么跟他谈恋爱的?
沈令嘉却有另外的想法。
“他俩这事儿,不好办啊。”
“怎么不好办?”
“你跟我,当然是尊重祝福,可大哥那儿……”
“大哥难道会反对?我倒觉得,二哥就挺好的,小初喜欢他,大哥该放心了,这不比跟外面哪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在一起更好?”
沈令嘉想了想,倒也没再多说,问书晴:“那你们还去滑雪吗?”
书晴也有点愁这个。
之前,她不知道这事儿,还能拉着初宜到处玩。
可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总不能还那么没心没肺。
“明天试探下小初,看她什么意思吧。”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书晴也困了,挂了视频。
*
第二天,初宜醒得早。
沈兆庭七点半就要出门,书晴也还没醒,她陪他一起吃过早饭,送他到电梯口。
“今天还是逛街?”
“嗯。”
沈兆庭往她手里放了张卡。
初宜没说不要,只拿在手上转来转去地看,好像观察什么玩具,浑身的孩子气。
整层就他们这两套房,没有旁人走动,但沈兆庭还是忍了忍,最终没有在外面怎么她。
只抬手碰了碰她绵软的脸蛋。
“干嘛?”初宜歪着头抬眼看他,明眸皓齿,看在沈兆庭眼里,笑起来的时候,周身像在发光,“是不是舍不得我?”
“嗯。”
初宜愣了愣,向前半步,把脸靠在他胸口,拿手环住他的腰,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给你充下电,好好工作,让我做经济独立的大学生。”
沈兆庭不反驳她,初宜顾自解释给他听:“经济独立就是说,男朋友愿意给就花点,不给就要点。”
沈兆庭低声笑了下,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
“心情好点了吧?”
沈兆庭又“嗯”。
初宜胆大包天,在他进电梯的时候,往他肩上拍了把:“去吧去吧,嗯嗯怪。”
送走沈兆庭,初宜回到房间,又躺了会儿,才听见书晴的动静。
实际上,书晴也一直在挣扎。
小初到底回来没有?我可以起床了吗?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餐厅坐下,初宜已经吃过了,只做做样子,根本没拿什么,用叉子叉着一块香蕉,吃了几分钟。
书晴道:“我有个同学。”
初宜道:“怎么?”
“她也想去滑雪。”
“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嗯……她是想去,但是,毕竟你俩不认识,我想着……”
“没关系。”初宜说,“慢慢就认识了嘛,是女同学吧?”
书晴点点头。
过了会儿,她又说:“其实,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反正,二哥在宁城,你本来就打算过来玩,这样我也放心。”
初宜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还有半块的香蕉,慢吞吞问:“书晴,你是不是,知道了?”
书晴本来想的是试探,但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试探很失败。
生硬中带着做作。
她这辈子是没有守护任何秘密的能耐了。
“嗯……”
初宜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又同时笑出声来。
书晴看她虽然有点难为情,但也不是特别尴尬,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啊?”
“……应该是十月份。”
“那是我结完婚不久?”
“过了一个多月。”
“我以为没多久呢!都这么长时间了?!”
书晴算了算,都将近三个月了,愈发震惊,“你就这么瞒着,准备什么时候说?”
初宜安抚道:“也没多久,而且,这不是说了嘛……”
“能一样吗?要不是我非要跟着你来,估计等到明年,二哥还没名没份呢。”
“你跟谁站一边啊。”初宜委屈道,“我也没名分呢。”
书晴不留情面道:“是这么回事吗?”
确实,沈兆庭一开始就打算跟家里人开诚布公,是初宜,总觉得脸上过不去。
“等过完年吧,先跟叔叔透个底,再慢慢告诉爷爷奶奶。”
书晴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爷爷奶奶?对了,我发现,你现在还叫他二叔呢?”
初宜也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
“二嫂。”
“?”
“以后,我跟沈令嘉,都得叫你,二嫂。”书晴就像个妖女,扬着红唇,一张一合,又叫了一遍,“二嫂。”
初宜差点羞愤至死。
两个人逛了一半商场,她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
这话终于说开了,书晴也承认,并没有突然冒出来一个想去滑雪的同学。
“但你真的不用想太多,我什么时候去都行,后面咱们时间还长,而且,这几天我已经放松过了,等你年后跟二哥热乎够了,咱们再去。”
初宜讪讪道:“什么热乎够了……”
“不用,他知道我要去滑雪,我们都说好了,他忙完这边,再去找我。”
书晴听她说“我们”,对她跟沈兆庭在一起了这件事,还是没多少实感,多的只有感慨。
那可是沈兆庭,说一不二,严肃刻板。
又是印钞机,又是制冷器,对谁都没什么热乎劲儿。
初宜呢,软软绵绵的,什么都好,就是没脾气。
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你刚来北城那会儿,不是还很怕他?”书晴道,“我记得,你问过我好几遍,二叔真会打人?”
初宜道:“那会儿还小嘛。”
书晴道:“现在也很小。”
初宜不太服气:“我过完年就二十了。”
不说二十还好,说了,书晴更觉得她小。
“二哥过年多大?二十九,整整比你大九岁。”
“那怎么了,又看不出来。”
“是,你男朋友长得帅。”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哪里学的渣女言论?”书晴捏她的脸,靠过去,悄悄问,“二哥的嘴,你干的?”
初宜胡乱拿手捂她的脸,不让她说。
过了好一会儿,初宜自己忍不住,又问:“你感觉很明显嘛?我看着还好啊。”
她虽然是被吓着了,咬到了沈兆庭,但就是一个小血点,止住血以后,只有一点点红,又在嘴唇上,并不是十分显眼。
可是,被书晴这么一说,初宜又不确定了。
他天天要见那么多人,被别人注意到……
书晴见好就收,安慰道:“没事,不是很明显,而且,二哥个子高,又没什么人会一直盯着他看,下属不敢,合作方的话,大家都是老板,总不能那么八卦吧?没事的。”
初宜好歹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可总还是惴惴的。
晚上,书晴故意放水,给她去找沈兆庭的时间,她也没端着,但去了以后,沈兆庭又在门口就想亲她,没能成功。
按照初宜的意思,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并排坐着。
初宜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换着台,哪个节目都没什么兴趣。
沈兆庭的手搭在她肩上,靠着沙发背,初宜靠在他肩窝。
她来之前刚洗过澡,浓密湿亮的头发散着,沈兆庭捏了一缕在手里绕来绕去,好一会儿,从玩头发变成玩初宜的耳朵,从玩耳朵变成捏脸蛋,最后,他低头靠过去,一手把初宜的脸也推了过来。
初宜的注意力还在电视上,被他骚扰得脸蛋红彤彤的,但等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才反应过来,沈兆庭又要做什么。
他的动作很轻,不像昨天还有刚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靠近的动作也慢,还将她滑落的发丝拂到了耳后。
呼吸扑在面上,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木质香味道,说起紧张,实际上初宜更多的是晕晕乎乎。
他的唇贴上来,轻轻啄了几下,一触即分,半晌,才含住了初宜的唇珠,慢慢吮吸。
初宜压下心跳,在他肩头推了两下。
沈兆庭微微退开,嗓音喑哑,轻声哄她:“乖,就亲一下。”
“那,你别那么用力。”初宜的声音有些抖,但被沈兆庭抱着,就又很安心,“轻一点。”
沈兆庭没说话,初宜就当他答应了,也早就感觉到他压抑着的忍耐,自己仰了仰脸,把两只手环在他颈后。
不知何时,初宜变成了跪坐在沈兆庭身边的姿势,被他紧紧地按在怀里,几乎是扑在了他的身上。
沈兆庭吻得难舍难分,但那两只手始终安分。
初宜被他按进怀里时,睡衣往上扯,露出一截滑嫩的细腰,他的掌心无意间擦过,两个人的身体俱是一震。
下一秒,沈兆庭就把她的衣摆拉好,含咬她唇的力道也微微放轻,声线天生发冷,但语气极致耐心:“不怕,别怕。”
初宜的脸滚烫——她浑身就没有不烫的地方。
长吻渐渐止息,沈兆庭扶着她脸的那只手缓缓上移,拿拇指抚着她的眼角,又用鼻尖轻轻蹭她。
又过了好一会儿,初宜才塌下腰,把脸埋进沈兆庭的颈间。
她想说她不怕。
是沈兆庭,她就不怕。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贝们~
挨个亲亲3
第五十四章 、抱抱
“雪镜。”
“在这里。”
“雪袜。”
初宜跪在床沿,一手撑在床垫上,在倾倒在床上的那一堆里翻找片刻,又拎起一个小打包袋:“在这。”
放好后,沈兆庭把刚才随手扔在床沿的一个厚厚的信封装进行李箱夹层,叮嘱初宜:“里面是现金,比国内用得多,记得随身带钱包,用完记得提前去取。”
初宜伸手过去,拨开封口看了眼,全是欧元,想起上次她找了三家小店买可丽饼,都因为没钱没能成功的事。
“听见没有?”
初宜乖乖点了点头。
沈兆庭低下头,继续检查,两个人合力整理出一个小行李箱。
说是合力,其实初宜只负责偶尔递个东西。
沈兆庭的强迫症还有轻微洁癖在整理行李箱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一件单拎出来看着没棱没角的小东西,被他一放,就感觉卡得严丝合缝。
初宜的主要工作其实是赞美。
虽然沈兆庭对她这种捧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最后,沈兆庭又着重看了看她带的滑雪服,和保暖内衣的厚度。
初宜没找到上午刚和书晴一起买的新雪镜,本来一身穿搭都想好了,她埋着头一通乱翻,沈兆庭找到雪裤叠好,也走过去,蹲下跟她一起找。
“什么颜色?”
“粉色的包装盒……”
初宜愣住了,沈兆庭的动作也顿了顿。
他本来是想着帮初宜找另一个没打开的行李箱,但刚翻了两下,一堆内衣就挨在他的手边。
初宜习惯成套买,在家里成套换洗,出门打包的时候,也成套带。
浅紫真丝、米白蕾丝、奶油粉薄纱,全是没多少布料的无钢圈款,少女的同时,的确还有纯欲感。
尤其是和沈兆庭那只手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
砰!
初宜慌忙推开他的手,合上行李箱,脸红得像番茄。
她起身去倒水,背对着沈兆庭,脸上还是像要起火,一面还强装镇定:“算了,不找了。”
“到时候借书晴的来拍照。”
一开始,沈兆庭过来,书晴还抓心挠肺的,反复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
不出去吧,明天,她就要拐走初宜,这一走,最少得一个星期。
这几天来,饶是她疯狂找机会,初宜和沈兆庭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估计都不超过三个小时。
每晚十点前,初宜必回房间,没有宵禁,胜似有宵禁。
这也是沈兆庭第一次光顾她们俩这间房。
可出去吧,总感觉太刻意,对不起二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敞开的半扇门。
已经十点多了,马上就可以睡觉,等会儿让初宜知道自己溜了,估计又要不好意思。
不说别的,初宜的脸皮确实太薄。
好在,书晴的天人交战没有持续太久。
两个人在初宜卧室里的对话,她能听到个一两句,很正常,甚至正常得过了头——就是个不放心孩子出门的老父亲,怕她冷,怕她饿,怕她爱靓不穿秋裤,又怕她穿太厚热出病来。
真是,临行密密缝不够,缝好还想着到底用不用拆。
书晴没能偷偷笑话初宜给自己找了个爹多久,刚感觉里头静了静,沈兆庭就叫她。
书晴摆正表情,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我们俩住一间,上次去,我俩就都喜欢小木屋,所以这回就订了木屋。”
“巴黎太破,不过夜,上午跟赵秘书联系过,飞机航线都申请好了,来回都不用等,停机坪也都联系好了。”
“我知道,我看着她,不让她晚上一个人跑出去。”
初宜有点路痴,书晴着重保证了这句。
沈兆庭的问话简短,但其实考虑的细节很详细。
书晴一句句交代着她计划好的行程,原本是站着的,还是沈兆庭让她坐下,她才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初宜在沈兆庭背后,仗着他看不到她,没乖几分钟,就朝着书晴做鬼脸,嘲笑她到了沈兆庭面前,也不比自己放肆多少。
书晴的确像个被班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在她们面前,沈兆庭永远那么严肃,喜笑不形于色,因为知道自己没犯错,所以书晴才并不心虚,但紧张是免不了的。
这是要从她被沈令嘉带回家,认识沈兆庭的那天,对当时还没大学毕业的二哥的尊敬,就深深埋在心里说起。
如果说第一眼心动的人,以后会永远心动。
那么第一次见面就被震慑到的人,以后很久,也还会残留心理阴影。
——她第一次做客沈家的那天,沈兆庭正在收拾沈思行,二楼没人敢上去,但整个大厅都能听到沈思行的崩溃大哭。
见识短浅的书晴哪里见过这种大型家暴现场,差点报警。
当时,沈令嘉冲她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后来,知道那天沈兆庭其实并没有动手,她也觉得,沈思行,不揍不行,就都暂且按下不表。
“好。明天一早的飞机,早点休息。”
沈兆庭起身,初宜立刻恢复跪坐在床沿的姿势,表情老老实实。
他转身,初宜就说:“二叔再见,二叔晚安。”
沈兆庭“嗯”了声,但先没走,侧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电光火石间,书晴意识到,关电灯泡的时间就是现在,此刻。
她一边说着“小初晚安,二哥晚安”,一边走向门边。
在沈兆庭的视线盲区,把初宜刚才做过的鬼脸还给了她。
*
刚才,沈兆庭来敲门的时候,初宜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
沈兆庭检查她的行李箱,她一开始还在旁边看,但忍不住上手骚扰,就没再认真擦头发,这会儿,大浴巾还在肩上披着。
他喝水的动作太不认真,装都不装一下,唇都没挨着杯口,只把不动声色的眼神落在初宜身上。
初宜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两个人隔着一张两米的大床,一站一跪。
最后,还是初宜熬不住这样沉默但又莫名热意蒸腾的对视,先败下阵来,踢掉拖鞋,向前膝行一段,靠近他身边,张开双臂。
“抱抱。”
沈兆庭沉默着放下水杯,往前半步,初宜上身前倾,进了他的怀抱。
回酒店以后,他换下了西服,此时穿着一身可以外出买菜的家居服,黑色长裤,烟灰色毛衫,初宜的侧脸贴在他胸口,触感柔软,惬意地蹭了几蹭。
沈兆庭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腰后,另一只手握住她大半张脸,幅度很小地摩挲。
抱了好一会儿,初宜才抬手环住他脖颈,仰脸看他。
沈兆庭原本站得笔直,这会儿,为了将就她的身高,才稍微躬身,低头垂眸,眼神一瞬不瞬。
掌着初宜侧脸的那只手动了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初宜的唇角。
他的动作越漫不经心,初宜就越被撩拨得心间发紧。
她第一次主动,直起腰身,去碰沈兆庭的唇。
初宜没有主动的经验,贴上去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好在,沈兆庭没再吊着她,掌心托住她后脑,舌尖顶开了她的唇齿。
亲吻愈来愈深,沈兆庭的手也从初宜的腰间上移。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打得高,除了浴巾,她身上只有一件烟紫色的吊带睡裙。
长度倒是还可以,遮过大腿,但肩颈处是大片的空白。
沈兆庭的动作间揉皱了浴巾,大手牢牢握住初宜单薄的肩膀,触手只觉滑腻温润,初宜轻轻发抖,反往沈兆庭的怀里缩,莹润白皙的鼻尖微颤,溢出一声轻哼,挂在他后颈的双手也没了力气,滑到两人身前。
她娇气得沈兆庭心肝肺里全都郁结着一股要冲破胸腔的躁动。
他骤然分开时,初宜没有防备,向后跌去。
沈兆庭伸手去捞,拽住初宜肩上的浴巾,紧跟着,浴巾滑脱,他又下意识跟着她俯身。
天旋地转间,初宜陷进床褥,沈兆庭的脸和宽阔的肩膀代替天花板,遮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的神情依然克制,甚至是偏向冷淡的,只有眼神泄露些许情绪。
或许是因为忍耐,眉头微微皱着。
无声的波澜如同潮水,裹挟着初宜柑橘和小苍兰味道的沐浴露香气,在两人之间交缠涌动。
沈兆庭的一只手撑在初宜身侧,良久,另一只手终于松开手中攥着的浴巾,慢慢靠近,最终,捻了捻搭在初宜颈窝的发梢。
随着他起身下床的动作,初宜也侧过身,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浴巾,还拿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耳朵。
她感觉到沈兆庭扯起蚕丝被的一角盖住她的肩膀。
听到沈兆庭愈来愈远的脚步。
最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结束了这个分别前的夜晚。
她像蜗牛一样,在原位缩了好一会儿,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才终于抬头,伸长了胳膊去探床边的手机。
是书晴。
初宜接起视频:“干嘛?”
书晴吃吃笑道:“瞧这小脸红的,讲话这么不客气,怎么,欲/求不满啊?”
“你要死。”
“我不死,二哥先憋死。”
“书晴……”
“他真走了?”书晴笑得想死,“不枉我竖着耳朵听了半个小时,门一响,我就知道,二哥,真是这个。”
她跟着沈令嘉有样学样,最爱用大拇指开嘲讽。
初宜缩进被子里,盖住半张脸,一双杏眼圆睁,一半是怒,另一半,是羞窘。
她们在的这几天,说沈兆庭是柳下惠都不为过。
偶尔一起吃晚饭,当着书晴的面,虽然形容动作里,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们俩不同于以往的亲密,但也确实没有过一丝过分的举动。
比起片面的喜欢,书晴明确体会到,他非常非常珍惜初宜。
也是在他身上,书晴才切身体会到,人常说的老房子着了火,到底是什么样。
明明以前是那么冷淡、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兴趣平平的一个人,对上初宜,才终于有了重心。
有初宜在身边的时候,他浑身的注意力全都牵动在她身上。
书晴还在房间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当着书晴的面又留了半个多小时,也实在是因为,初宜明天一早就要跟书晴走了。
书晴就是故意来犯贱的,想看初宜羞愤欲绝的样子。
这可太好玩了。
想当年,她跟沈令嘉真刀实枪的第一次以后,也没有初宜当着她的面被沈兆庭握了下手腕那么不好意思。
这几天,初宜就是她全部的快乐源泉。
扫货都比不上这种快乐的十分之一。
书晴又好好乐了五分钟,初宜才反应过来,不想理的人,是可以挂她的电话的。
一夜无梦。
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深冬的时节,窗外还跟凌晨一个样。
天光暗黑,城市里的灯火点亮一丝寒意。
初宜困得头掉,简单地洗脸刷牙以后,把两个行李箱拖到客厅,就两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
书晴要化妆,所以比她早起了半个小时,和她的进度差不多,也刚穿好衣服。
她检查了一遍证件包,又问初宜:“你护照呢?”
初宜举起手晃了晃。
“放包里,别拿在手上。”
初宜拉开背在身前的双肩小包,拉拉链的动作也相当有气无力。
书晴突然弯腰,凑近了,细细地看了遍她的脸:“你没化妆?”
初宜摇了摇头。
“没打粉底?”她摸了下初宜的脸,不等回答,继而愤愤道,“人比人气死人。”
“起来,走了。二哥肯定在门口。”
门打开,果然。
他也衬衣西服穿得很整齐,眉眼漆黑,挂着冷淡,长臂一捞,揽住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初宜,半抱在怀里,两个服务生上前接过两人的行李箱,一起下楼。
电梯里很安静。
见了沈兆庭,初宜没那么多的瞌睡了,只觉得很舍不得他。
昨天晚上应该多跟他说两句话的。
虽然他们俩站在电梯厢靠后的角落,但厢壁全是透亮的镜面,四面八方都能看到里头的所有人。
初宜顾不上那么多不好意思,顺着沈兆庭的动作,歪头靠在他肩窝,半个身体都倚在他怀里。
两个人挨得紧,初宜还又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顶层虽然高,但总有尽头。
送机的房车停在酒店门口。
在登机口分开前,初宜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我的妈呀,不夸张,我真起鸡皮疙瘩了。”
书晴抓着初宜的手,伸进宽大的毛衣衣袖里,摸她自己的胳膊:“你俩怎么回事?好好的我刚还困呢,突然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哪有……”
“那他送了一程又一程?”
书晴道:“我看,刚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你进来,二哥真敢送到巴黎。”
机场一来一回要两个多小时,沈兆庭上午有安排好的工作,原本是不来的,但看着司机和服务生装好行李箱,书晴和初宜相继上车,关上车门前,被他伸手拦住。
送到了机场,送进了VIP登机通道。
“你跟二哥在一起,真有三个月?”
初宜认真算了算:“四个月了。”
“……”书晴道,“知道你俩恩爱了,满意了吧。”
初宜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害羞,快步走了两步。
书晴也不臊她了,落在后面,“啧啧”了两声。
没再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吐槽:她刚跟沈令嘉在一起的时候,难道是因为年纪小,不懂情爱贵?
反正没这么黏糊过。
好笑不好笑,亏她之前还觉得,她明白刚在一起的小情侣有多黏糊。
现在才知道,跟初宜和二哥比起来,她还是小儿科了。
书晴跟沈令嘉在一起的时候,也还是个学生,连沈兆庭都没从大学毕业。
但没多久,沈兆庭就慢慢成了整个沈家的主心骨。
现在,不说他们这几个人,就连那些多得数不清的旁亲,生活温饱也全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几年来,书晴从一开始的怕他,到尊敬他,现在成了一家人,也爱他。
她发自内心地希望二哥能幸福。
像现在这样,真的是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状态。
谁能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看似什么都不顺的,千里迢迢从榕县来到北城,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成了沈兆庭身上罕见的那点柔软?
*
跟书晴一直预设的“不情不愿”毫不相关,初宜在滑雪小镇过得乐不思蜀。
毕竟年纪还小,完全倒好时差,只用了两天。
第三天,她一大早就上了山,下午也不带累的。
玩了五天,她还有精神跟刚认识的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出去捡蘑菇。
书晴没有她的好精力,米其林餐厅的大厨烤出来的蘑菇倒是吃了不少。
“你应该为自己侵占别人劳动成果的行为感到羞愧!”
“我这是对你的信任。”书晴笑眯眯道,“我都没怕吃了以后被抬板板,你应该感动。”
初宜也笑,倒过去抱住她胳膊,央她:“晚上去泡温泉,好不好?”
书晴是养老式滑雪,经不住初宜那么折腾,这几天胳膊腿都疼,说好了两三天的泡温泉,天天都被她睡过去了。
“可以,但我下午要睡觉,想滑你自己去。”
想了想,书晴又道:“不对,我还是找个人看着你,有个万一,二哥该找我算账了。”
说到沈兆庭,初宜有点惆怅。
说好的明天沈兆庭来跟她们汇合,但是,昨晚打电话,听他那意思,估计是来不了了。
工作工作,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工作。
她托着腮出神,感觉他其实不太像别人常规的男朋友。
除了偶尔的亲密,见面时,沈兆庭大多数时间还像以前那样管着她,不见面时,就似乎和工作的关系更好一些。
哦,不见面时,也跟以前一样管着她。
每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初宜”,初宜就下意识老老实实的,等着他发号指令。
不来算了。
她还能自由一点。
睡了个午觉,初宜先出去溜达了一圈,才抱着自己的滑雪板去坐缆车。
跟着她的教练一开始看她的装备,又观察她还是个小姑娘,只当是人民币玩家,生怕她磕了碰了。
后来,看她动作娴熟,也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年轻人热血起来就要玩高危险动作的意图,才慢慢放松下来,尽职尽责地跟着她,拍她下滑的一路。
一个人滑到底没意思。
教练虽然是个华裔,但总爱讲英文,初宜对自己的口语没多少自信,除了必要的沟通,也不多说话。
他夸她滑得好,初宜说thank you,被网络用语荼毒的脑袋里想着拴q。
他又问是谁教的,父亲吗,初宜下意识想说“uncle”,也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词的暧昧。
最后,她用了“boyfriend”。
前后也就一个小时,她就收起滑雪板,准备下山。
教练可能感觉跟她熟了点,话比刚才多很多。
初宜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听见他在耳边叫了几次“Ardea”,才回过神来。
“他认识你?”
初宜顺着教练的目光看过去。
二十米开外,站着一个穿黑色滑雪服的男人,人高马大,雪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半张脸。
他没带滑雪板,垂在身侧的手里,还捏着一副雪镜。
隔得有些远,雪地反光,刺目亮眼,但能看得清,雪镜是粉色的。
出发之前,初宜怎么都没找到的那副。
他不是说,明天来不了,下周也来不了吗?
初宜松开手,雪板还没来得及落地,她已经飞奔出去。
沈兆庭就站在原位,剩下四五步距离时,他张开手臂,稳稳接住了蹦到他身上的初宜,抱着她转了个圈,缓冲完冲撞力。
这会儿还不到下山的时候,出口附近的人并不多。
皑皑白雪中,大片的空白中心,只有黑与白的靠近和相拥。
沈兆庭被初宜用双腿双手紧紧缠在身上,英俊的脸上也扬起一个未加分毫克制的笑容,和初宜的心情一样,明亮、欢愉、洋溢。
“你骗我!”
沈兆庭抱着她,只是笑,眉眼舒展,晃得初宜心动得像要死掉。
她捶着他的肩,反复说:“你骗我你骗我!”
“我来送雪镜。”沈兆庭道,“没有新雪镜,不漂亮就不好了。”
“我怎么都漂亮。”
沈兆庭好像不是非常赞同:“是吗。”
“就是!”
初宜把脸凑到他面前,试图阻挡他的视线,也试图让他承认自己的漂亮。
被他抱着往前走了好长一段,初宜才意识到,沈兆庭抱得她很稳,她的双手是自由的,于是开始自由地捏沈兆庭的脸,以此发泄不满。
沈兆庭的眼角眉梢,从头到尾都没有别的情绪。
非要说,是纵容。
他比初宜想象中想她得多,初宜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教练:喜提高玩必备滑雪板一副,拴q
宝贝们晚安!!
第五十五章 、昏了头了
沈兆庭是跟刚放寒假的沈令嘉一起来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他没告诉初宜,沈令嘉也没提前跟书晴说。
为了晚上如约去泡初宜心心念念的温泉,需要搬出小木屋。
他们换到酒店去住,吃完晚饭,回房间等行李时,初宜因为下午滑雪出了汗,忍不了,就先洗了个澡。
洗完后,她裹着长长的浴巾,只露出脑袋和两只脚,趴在沙发上翻朋友圈。
她小腿上有一块淤青,自己还没发现,走动时被沈兆庭看到,打电话跟管家要了点药,被告知最好泡完温泉以后再涂,只好又握着她的脚腕看了看。
初宜被弄得有些痒,轻轻挣了下,想收回来,沈兆庭的手机响了。
他的手机放在靠近初宜这边的小圆桌上,初宜从浴巾里伸出胳膊,拿起来看了眼:“三叔。”
“接。”
“喔。”初宜点了接听,打开免提,热情道,“三叔!”
“小初?吃饭了吗?我二哥呢?”
“刚吃完,二叔在旁边。”
“没事,我跟书晴正准备去吃,还想着问问你俩,那好,你们先休息,咱们明天再见。”
听见沈令嘉说“明天见”,初宜才反应过来,沈令嘉大老远过来,小夫妻肯定要在一起。
不光晚饭分开各自吃,待会儿泡温泉,她也只能,也应该和沈兆庭一起。
泡温泉要穿泳衣,初宜回忆了下她带的那几套。
“……”
打包行李的时候,只考虑穿着美不美,跟书晴在一起,不用去想暴露还是保守的问题。
现在。
“……”
沈兆庭感觉到她突然的蔫巴,拨拉了她两下。
初宜裹着浴巾,只露出一颗头,像个蚕宝宝,只不过是个没有生命力的蚕宝宝,被戳戳碰碰都没反应。
沈兆庭就继续一脸面无表情地捏捏这儿,再揉揉那儿。
真把她当玩具了。
初宜忽然隔着浴巾抱住他伸到她脸上的手,啃了一口。
沈兆庭低笑一声,把她弄到怀里抱着:“怎么了?”
“我不想泡温泉了。”初宜生无可恋地说,“我没有健康的泳衣。”
沈兆庭想起她那几套内衣。
照那个风格来看,跟不健康还搭不上边。
听到他这论调,初宜顿时有些不服气。
“真的很不健康!而且,我的内衣怎么了?”
沈兆庭眼皮都不抬,初宜急道:“真的!”
看沈兆庭始终不太在乎的样子,初宜也慢慢开始怀疑。
泳衣嘛,新瓶装旧酒,不都那样?
等行李送到,天也黑了,饭也散好了,正是下水的好时候。
泡一泡,睡个好觉,十年少。
初宜裹着长浴巾,笨手笨脚地打开装着泳衣的那个行李箱,迟疑地穿上,开始对着镜子思考。
这健康吗?
真的没有不健康?
三点式的挂脖款,整个后背,臀部以上只有后颈上那条细细的黑色带子。
正面也不容乐观。
最近这一年多时间,初宜的文胸罩杯换了两次,得亏她骨架小,平时又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所以自我感觉并不是很明显。
只有偶尔在宿舍换衣服时不小心被方娜娜她们看到,会邪笑着威胁要扑上来捏两把,评价她是货真价实的童颜juru。
这会儿,离开大卫衣,即便正面的布料多,可,看着,还是……
对镜五分钟,初宜想,她也不是傻子,这要是健康,世界上就没有不健康了。
但她也没有再多余穿一件大T恤什么的。
既然沈兆庭觉得没事,她就也没什么害怕的。
大家都是男女朋友,有什么是对方不能看的。
这么想着,初宜把半张脸都浸在水里,吐泡泡的时候,也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害臊。
沈兆庭很安静,靠着大石头闭目养神。
过了两分钟,初宜还是那个姿势,他才轻“啧”一声,展臂握住她胳膊,把人拉到身边。
看着动作随意,实际上初宜根本没机会反抗,感觉自己在他手里,就像个小鸡崽。
“……干嘛。”
沈兆庭眼神严肃,语气也严厉:“泡那么深,待会儿缺氧站不起来。”
“喔……”
初宜的脸上水红,有发窘的原因,也有被热气蒸腾的作用,自己不知道,嘴唇也嫩红嫩红的。
被沈兆庭拽起来以后,她一开始只是拍水玩儿,后来看沈兆庭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还又靠回去闭目养神,根本没分给她一星半点的关注,更没表现出她穿了什么奇怪的衣服的样子,心想他长途飞行肯定累坏了,胆子才渐渐大起来,开始划来划去。
院里的私汤面积十平米见方,待两个人极其宽敞。
前年他们一家人一起过来,当时初宜和书晴住一起,玩的时候,多是和沈思行同形,听他又酸又羡慕地说了好几遍,二叔住的院子比他们的豪华多了,私汤能当游泳池,可惜就那么几间,人家往外订的时候,是要看人的。
沈思行的原话是:“要是你去订,管你拿多少钱,人家就不买你的帐。”
当时初宜还不觉得有多好。
私汤再大,一个人不也只能占那么点地方?
现在她划来划去,不亦乐乎,感觉确实,地方大了,快乐也多了一点。
温泉不能泡太久,差不多了,沈兆庭就起身。
他没回头,上去以后,弯腰去捡薄毯,叫初宜跟上。
初宜刚跟上去,脑袋上就盖下来一块毯子。
等她整理好站起来,沈兆庭已经走到了落地窗外。
他腿长,步子迈得快。
初宜怕摔,裹着毯子走得小心翼翼,心也咚咚直跳。
沈兆庭的上身没穿衣服,走动时,宽肩窄腰,背肌十分显眼,不是那种过于壮硕的形状,而是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很漂亮的肌肉。
初宜的步子又慢了几分。
她磨磨蹭蹭进了房间,趴在床上,侧脸的软肉被挤得变形,又吃吃地傻笑了几声。
*
实际上,六十多天的寒假,初宜只完全放开玩了不到半个月。
回到北城,她就开始重复天天去学校报到的日子,甚至比没放假的时候更准时。
朝八晚六,除了过年前后的那两天,没一天缺误。
室友方娜娜只跟她在一个项目组里,都觉得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不说初宜此外还在帮系主任、同时是她的直系教授、北城大学的副校长在实验室打杂。
“还有两个理论模型的比赛,需要请计算机学院的同学来帮忙,约好中午一起吃饭,顺便讨论,投稿的论文也返回来修改意见,下周末就……”
“停停停。”方娜娜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听得头疼。”
“那你跟我一起去嘛。”
“不要。”
“好娜娜。”
“你就只有这一招,是吧?”
初宜拿一双圆眼睛看着她。
方娜娜想敲诈她,故意道:“他们要加你微信,我也没办法啊,老插话很讨人厌的好不好?”
“不是不是。”初宜道,“请来帮忙的同学,是赵振轩的舍友,你俩都来,可以热闹点。”
赵振宇是方娜娜的男朋友,爱称赵二狗。
“带着熟人,然后人家就不好意思拒绝你们了,是吧?”
初宜抿着嘴笑。
“你可真是身兼数职,计算你做,公关还得你来,这种养老小组还有没有,我也想去。”
初宜赶紧为自己的组员正名:“大家都很忙的,我不是有你嘛,没有你,我可……”
“好好好,我去,我去。”
中午去学校食堂社交,好在计算机学院寒假留校的两个学长比初宜想象中好说话。
还有方娜娜的男朋友室友这一层关系加成,听完她们的模型,和需要他们做的事以后,毕竟是未曾涉足过的领域,都很感兴趣,很快就约好了下次小组见面的时间。
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下午去找沈兆庭,也不好说到底有多累,但朝沙发上一躺,就不想再起来。
沈兆庭进门的时候,初宜还是原样躺在沙发上。
时间将近八点钟,天色暗了,办公室里没开灯,他可能以为初宜睡着了,放轻脚步,朝沙发边走过来。
“好饿。”初宜闭着眼睛嘟囔,“你怎么才回来。”
一片安静,没人接她的话,脚步声也停了。
初宜睁开眼睛,看到两三步远处的李文博。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
“赵秘让我来拿东西。”
“好。”
“她要老板的保温杯,你知道在哪吗?”
保温杯哪有固定的地方,无非就是办公桌附近。
初宜起身去办公桌周围看了一圈,都没有,想着在休息室里。
休息室是沈兆庭办公室的一个小套间,门正对着办公桌。
她走过去,李文博跟在她身后,一边问:“小初,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在这儿睡觉啊?”
“刚来没多久。”初宜没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反问他,“我二叔不在公司?”
“在,他在楼下开会。”
问他要保温杯干什么,李文博说不知道,单纯是给赵佳欣跑腿。
杯子确实是在休息室,初宜拿起来递给他。
李文博说了声“谢谢”,道:“你吃饭了吗?”
初宜摇了摇头。
“我这就下班了,也还没吃呢,加了一下午班,饿得要死,要不要一起去吃点?沈总他们估计还早,你过来之前是不是没联系他?”
初宜是没提前联系沈兆庭。
昨晚睡前打电话,听他说今天不外出,下午出了实验室,她就直接从学校过来了。
虽然没跟李文博去吃饭,但初宜想了想,也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她手里的事也还很多,明天一早系主任叫她去办公室,这会儿回家吃口饭,早点睡觉。
第二天早上,因为主任提前告诉过她,八点钟去办公室,初宜出门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沈靖川仍然坚持让她吃完早饭再走,有些手忙脚乱。
“忙过这两天,就去看辆车,我现在是可以送你上学,可等过几年,我老了,难道还天天送你上班?”
初宜靠着座椅打瞌睡,闭着眼睛笑。
沈靖川又说:“没跟你开玩笑,自己开车还方便点,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慢,就出不了大问题。”
紧赶慢赶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上是“副校长”,行政楼还没多少人来上班,空荡荡的。
初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主任姗姗来迟。
“是这样,有个交换的名额,我想问问,你有想法吗?”
初宜背着手站在办公桌前,问道:“老师,是哪个大学?”
“爱丁堡。”
初宜的眼睛瞬时一亮。
系主任早预想到她的反应,抹掉一些刚才故作的严肃,嘴角也扬起一抹笑,给自己和初宜都倒了杯热水。
初宜很感兴趣的希格斯理论,是爱丁堡大学物理系的核心项目,平时一直都有关注。
她也早就知道,今年即将开始的第二学期,爱丁堡大学花费重金聘请的几位客座教授的研究方向,都跟w玻色子,甚至希格斯场直接相关。
她如果真有机会过去,收获将会是指数级增长,且没有上限。
“你也知道,这种交换名额,向来紧俏,我们觉得物理系最应该去,化学院觉得自己也合适,每个院都有候选人,最终是谁,校委会还要讨论。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最近绝对不能有任何违纪违规发生……这个我虽然放心,但多说一句总没坏处。”
初宜明白,主任的意思是,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见她不说话,系主任道:“是有什么顾虑吗?这次交换,学杂费是学校负责,有住房补贴,你还可以额外申请奖学金。”
说是这么说,但初宜平时的穿戴打扮,还有经常接送她的各样豪车,学校没人把她当穷人家的孩子。
顿了顿,他道:“上学期的国奖到账没有?”
“收到了老师。”初宜道,“我想,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系主任倒也赞同:“出国事大,确实应该商量,不过你要尽快给我答复,我还得跟校长再磨磨。”
再说了几句,初宜听明白了。
说是候选人挺多,其实相争不下的,也就两个。
一个是她,兼任物理系主任的副校长极力看好,算草根派。
另一个,可能跟学校基金会的老板有关系,要是那边坚持,这事儿就没其他人的份了,是资本派。
他诸多叮嘱,初宜一一答应,半小时后,才出了副校长办公室。
又是一整天的马不停蹄。
下午四点多,初宜才有空拿出手机,给沈兆庭回了两条消息。
【救命,呜呜】
【可怜.jpg】
沈兆庭打来了电话。
初宜苦哈哈道:“孩子累惨了,想退学。”
沈兆庭道:“腿打断。”
初宜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我男朋友吗?”
沈兆庭像是刚想起来:“那就养起来。”
初宜笑起来:“你忙完啦?”
沈兆庭“嗯”了声,道:“昨天过来怎么又悄悄走了?”
“你好像很忙,我又很困,还是回家睡了。”
“一起吃晚饭?”
初宜绕了绕头发,想着这都四点了,才告诉沈靖川自己不回家吃饭会不会被骂死,一边“嗯嗯”答应:“好想你,感觉都好久没见你了,原来才一天啊。”
最近她的甜言蜜语张嘴就来,沈兆庭一向以沉默回应。
“你都不想我……”
“想你。”他虽然沉默得多,但并不别扭,“几点出来?去接你。”
“直接在吃饭的地方汇合吧,来回浪费时间。”
“我这不是,”沈兆庭道,“想你吗。”
“……”
吃完饭,沈兆庭送她回沈靖川家。
车停在地下车库,却久久没有人下车。
她被紧紧地推在副驾座椅上,亲吻密不透风,车厢里的空气也好像流通不畅,叫人喘不上气。
初宜的手先是抵在沈兆庭的胸膛,后来发现非但对阻挡他的动作无济于事,反而会激起对方的镇压决心,又胡乱按在车窗上,片刻后,因为无力,而蜷缩着掉落在腿上,窗玻璃上徒留一块掌痕形状的雾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兆庭才终于放过她的唇,但并没有退开,轻吻擦过她的侧脸,在耳畔流连,初宜忍耐着偏过脸,耳垂烧红,又被在嫩白滑腻的颈侧吻了吻。
感觉到沈兆庭终于直起上身,初宜才回过头,满眼水光,干巴巴道:“你都弄疼我了。”
“哪里。”
“什么?”
“哪疼?”
初宜没再上当。
毕竟,距离上一次说了哪里疼以后被着重又亲了遍当作补偿,过去也还不到十天。
这是地下车库,她还要脸。
又过了一周,快开学了,系主任又找初宜谈了次话。
她自己其实差不多想好了,决定晚上跟沈靖川说一下,明天和沈兆庭谈一谈,对系主任保证,下周一一定给他答复。
可晚上回家,迎接她的,是黑黢黢的客厅,和坐在黑暗中的沈靖川。
初宜原本以为家里没人,打开灯以后,被狠狠吓了一跳。
“叔叔?”
沈靖川抬眼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初宜的错觉,总感觉不太对劲:“学校推荐你去英国交换,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了?是我们老师……”
“有没有?”
“有。”
“你为什么不去?”
“叔叔,我没说不去,我跟主任说,我想再考虑考虑。”
“你有什么可考虑的?”
“我……”
“你知不知道,集团每年往北大的基金会里投多少钱?那么多钱,才换来人家提前一周来跟我商量。”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名额的珍贵,说明它的真材实料,难道你会不比我清楚?你没靠家里,我听人家的意思,虽然客客气气的,但也说得清楚,实际上就是宁愿不趁着机会让思行去,换来再拿一大笔捐款,也想送你去,你考虑什么?”
“我在薛教授那的项目还没结束,还有两个参加比赛的小组,投出去的论文,我……”
“初宜!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沈靖川的眼底泛着血丝,用力拍一把餐桌,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胸膛起伏,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初宜被他养了五年,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高声,几乎算是大发雷霆。
初宜又是下意识的狠狠一哆嗦。
“你谈恋爱谈得昏了头了,是不是?!老二不要脸,哄得你晕头转向!什么都不顾了!是不是?!”
沈靖川知道了?
什么时候?
他最近表现得很正常,想一想,沈兆庭也不会做出背着初宜先跟他通气的事,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我送你去他那住的一年?那时候你才多大?”
“我的亲弟弟,我的好女儿……我觉得自己很失败!你知道吗?”
“叔叔,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那是哪样?你想说什么,你们两情相悦?!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是的,我们两情相悦。
初宜想,她喜欢沈兆庭。
沈兆庭也喜欢她。
沈靖川的怒意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拿手扶着额头,缓了缓好一会儿,才又脸色铁青地原地打转。
初宜承认,跟系主任谈过话以后,她的犹豫,其中确实有沈兆庭的原因。
她刚刚跟沈兆庭在一起小半年,感情到了既熟稔,但还新鲜感十足的时候,一点都不夸张地说,不管在做什么,每分钟都会想到对方好几次。
任谁面对这种情况,不会有一星半点的犹豫?
可她也肯定,这不会是影响她做出正确决定的因素。
这之前每一天的努力,每一次的成绩,到今天所有的荣誉,都是她自己付出了数不清的辛苦以后才收获的。
沈靖川的教养,沈兆庭对她的耳濡目染,让初宜比谁都明白,不辜负自己的人,才值得不被别人辜负。
可是,沈靖川的这一通忍无可忍的雷霆震怒,却也没有让她产生被误解、被错误揣测和不被理解的难过。
去爱丁堡的交换资格,这学期只有一个。
这个名额能落在她头上,确实是系主任竭力争取的结果。
可她刚刚也听懂了,联系之前主任的话里透露的意思,如果沈靖川愿意,完全可以在校方问他意见的时候,就定了沈思行。
初宜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自己也曾被选中过。
校方没那么嘱意沈思行,可也没那么排斥他。
初宜在绩点上险胜,再加上她重理论,沈思行学了商科。
北城大学已经有几年没出过学术新星了,拿大奖的当然有,可怎么看,都不够有说服力。
综合考虑下来,她才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比拼中胜出。
八成实力,一成运气,还剩下一分,是沈靖川没想过原本可以无声无息地从她手里夺走的天时地利人和。
当初初宜来投靠沈靖川,因为沈家的股权复杂,如果要把她放在沈靖川名下,要有一大片的人站出来反对,本来没那个意思,就没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所以,未成年之前,每次填表,家庭情况那一栏里,初宜都是孤儿。
刺眼的两个字,频繁出现在她的青春期。
但实际上,她是有父亲的。
沈靖川。
初宜来北城的第一天,他就说过,会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对待。
沈思行有什么,她就有什么。
初宜没有怀疑过。
可他做的,比他说的,多了太多。
那句话只说过一次,后面的日月年里,他一直都用做的。
他给了她那么多的,毫无保留的爱。
是那些赤诚的爱,让她在初来乍到遭遇了校园暴力的那一年,即使是在心智最稚嫩还陷入了暗无天光的暗恋的那几年里,都从没有放弃自己、怀疑自己,也没有自暴自弃过。
让她的心中一直保有一颗向上的大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呵护她的同时,又殷切地希望,哪天她能变成鹰,不要谁来庇护,自己翱翔在广阔的蓝天。
不回忆这些还好,只想了那么几个画面,在家里人面前一向都眼窝浅的初宜的眼泪就来势汹汹。
沈靖川的怒气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眼底的血丝还在,甚至手臂上的青筋都比往常明显,整个人都没从酝酿了好几天的盛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但他确实成了个哑火的炮仗,说话都带着结巴:“你,你还有理了?你还哭?”
初宜的情绪上头,在他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也不说话,只不停地抹着眼泪,巴掌大的脸上全湿了。
“我不该骂你吗?啊?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而且,我是说老二不要脸,没有那么说你的意思,叔、叔叔也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你还小,知道什么是非对错?”
“我又没说非让你跟他分手……他也不会听我的啊,老二什么时候管过我们想什么?”
“别哭了,”沈靖川几乎是要求她了,“叔叔错了,是叔叔态度不好,有话应该好好说,别哭了……你又笑什么??”
“继续笑也好啊,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亲亲!!
第五十六章 、幼稚
初宜就一个毛病,那就是轻易不哭,但只要哭起来,就越哭越上头。
她嫌来回擦眼泪太烦,干脆转身趴在餐桌上,脸埋进胳膊里,眼泪全掉进毛衣衣袖。
沈靖川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初宜埋着头,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只发出啜泣声。
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碰也不是,不管更不是,只知道围在初宜身边打转,体力没费多少,就是心焦,额上冒了一层汗。
手机适时响起,他长呼一口气,拉开一把椅子,紧挨着初宜坐下,一边接起电话。
听那边说了一句话,才反应过来:“老二?”
“初宜到家没有?”
“在呢。”
下意识回答完,沈靖川才眉头一皱,心想我没找你麻烦呢,你还送上门来了。
“几点回去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跟你有关系?”
“……”沈兆庭沉默了一瞬,道,“谁在哭?”
身边的小姑娘还在低低啜泣,看着是受了大委屈,听起来伤心得厉害。
沈靖川突然感觉到浓浓的心虚。
“是初宜?你怎么她了?”
沈靖川虚张声势道:“我能怎么她?况且,她不学好,我还不能管管了?学校老师看重她,推荐她去交换,她可好,拖了一天又一天,把家里瞒得死死的,我就是要狠狠地骂醒她!”
沈兆庭的声音冷下来:“沈靖川,你几岁,你跟她较什么劲?”
说到几岁不几岁这个问题,沈靖川可有话等着他呢,但刚提起气,电话就被挂了。
他再打过去,被提醒对方忙线中。
被初宜搁在餐桌上的手机无声地明明灭灭,电话自动挂断。
又来了两条微信,同样只有屏幕亮起。
看着毫无察觉,只知道埋头哭唧唧的初宜,沈靖川突然不想着安慰她了。
着实是对沈兆庭恨得牙痒痒。
打吧,打一百个,都没人接你的电话。
*
学校想送她出去交换的事,前几天,初宜回家后没说,沈靖川还没着急——确实有一点,但不是很多。
她总要时间想一想。
可一直到今天都没消息,他上午亲自打电话给基金会问了一句,才知道初宜压根就没答应。
饶是沈靖川人近中年、这几年都修身养性,一腔怒火憋了半个多月,也该被憋出毛病了。
他沈兆庭是个什么男狐狸精,就能把个好好的孩子勾得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了?
不说出去交换一年就回来了,因为学习需要,去好几年,又怎么了?
她还这么小,年纪小、阅历浅,过完年才二十岁,总共见过几个男人,看这架势,是就要私定终身?
沈靖川满肚子的气,开火做饭时,都免不了摔摔打打,可一个不小心,最后做出来的菜,全是初宜爱吃的。
那道菠萝咕咾肉,他还费了老大的心思。
等他意识到这个,又差点把自己气得撅过去。
沈兆庭就是这个点来的。
门铃响的时候,沈靖川一点都没想着会是他,所以开门也开得爽快。
不成想,门拉开,就放进来一尊满面寒霜的瘟神。
他连招呼都欠奉,不等沈靖川完全拉开门,就径直往里进,眼神在整个客餐厅扫一遍,问:“她呢?”
沈靖川明知故问:“谁?”
沈兆庭站定以后转过身来,顿顿看他几秒,眼里含着冷意:“我女朋友。”
沈靖川肚子里原本那些心虚瞬时因为沈兆庭这不遮不掩的四个字散了个干净。
没见过欺负人欺负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他手里还握着锅铲,气愤地挥舞了两下:“哪个是你女朋友,哪个?我这房子里,儿子女儿加上我,一共三个人,哪个是你女朋友?”
“沈靖川,你成熟一点。”
“你说我不成熟?”沈靖川感觉自己都快被气成活菩萨了,“你成熟,就跟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搞到一起是吧?亏你还整天装模……”
沈兆庭的面色一凛:“放尊重点。”
在初宜身上用“搞”字,沈靖川说出口就觉得太不合适。
他今天是被气的失了智,嘴上却不退让。
“别跟我抠字眼。小初整天叫你二叔,二叔,我问问你,你就是这么给她当二叔的?青天白日,把她按在车里啃?你是狗吗沈兆庭?”
半个月前,沈靖川的车跟在沈兆庭后面进了地下车库。
他进去时,沈兆庭刚好在过一个拐弯,所以没看到他。
沈靖川从初宜那听过,有时候沈兆庭会送她回家,所以也没觉得奇怪,只想着打个招呼,还在琢磨沈兆庭要是有时间上去吃饭,家里的食材能做点什么。
可车里的两个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那晚,他没回家,在车里待了大半宿,凌晨叫了一群人,出海钓鱼去了,走了一个多星期。
前几天,才因为记挂着初宜要出去做交换生的事,他了解过,要准备的证件材料零零碎碎的有不少,不放心初宜自己弄,所以回了家。
沈兆庭的神情坦然,被沈靖川提起撞破他和初宜的场面,也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有没有这么回事?还是我冤枉你?”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天。”沈兆庭说,“可能真有,也可能是冤枉。”
沈靖川闭了闭眼,被他这幅浑不吝的态度气得心口生疼。
再一想他话里那意思,根本不止一次。
沈靖川有了想杀人的心。
那个可能被杀的,已经在沙发上施施然坐下了,沉默片刻,转脸看过来,不咸不淡道:“不要当着小初的面说这些,她脸皮薄。”
沈靖川扬声道:“用你说?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脸皮薄?你跟她才一起几天,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吧?”
说到这个,他想起了沈兆庭进门之前,他自己想着的话题,开始阴阳怪气。
“小初现在是年纪小,大学里的男生还幼稚,等再过几年,出了社会,可能当个科学家什么的,见的人慢慢多了,身边都是跟她一样的这家那家,有共同话题,爱好兴趣也一样,我看那时候,她还把不把你这吃嫩草的老驴放在心上。”
沈靖川活了五十岁,爆粗口的机会不多。
今天把吃嫩草的从老牛换成老驴,已属不易,讲完以后,还觉得别别扭扭。
沈兆庭万年八风不动的模样,即便是沈靖川一手带大的,也早就难从面上看出他的内心波动。
这会儿,沈靖川不求最准,只求最狠,挑着扎心窝子的话没停过。
“多新鲜呢,这都什么世道了,除了你是个万年独的王八蛋,人小学生都谈过几个男女朋友,我小初愿意搭理你几天,是她新鲜,下个月有更好的,说拜拜就跟你拜拜。”
“看你,一副上赶着倒贴的样,今天对我狂,明天被踹了,搞不好还要来找我哭,求我替你说两句好话。”
沈靖川越说越爽,不知道到底对沈兆庭造成了多少点的伤害,但确实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工作。
是啊。
谈恋爱多正常呢。
结了婚都有离的呢。
……
……
沈靖川猛得沉默下来。
跟被霜打了一样。
他尝了口鲫鱼汤,又盖上盖子,继续炖着。
他的心焦,要真用这么几句玩笑般的话就可以化解,那也不用抓心挠肺半个多月。
沈兆庭的脾性,全家人大概要属他最了解。
那是头披着人皮的狼,头颅还总是高高昂着,是狼群里最傲的那一个。
他从不屑于分给虫蛇蝼蚁眼神,但被他叼到嘴里的东西,他就不会再放开。
他把初宜占到了怀里,还会给她走开的机会吗?
初宜过得开心还罢。
沈靖川嘴上数落沈兆庭一百句,一百句都不是真心的。
他的优秀,从人格到手段,没有一处值得诟病。
虽然沈靖川具体不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但他既然决定了跟初宜在一起,就绝不会再朝三暮四。
这辈子都死心塌地,只爱她一个人,是肯定的。
可要是初宜过得不开心呢?
沈靖川并不是不相信她。
他只是站在现实的层面,用局外人的角度去思考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当初宜看过了更多的世界,当她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当她发现,她和沈兆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当激情退去,她开始觉得,她醉心的学术,和沈兆庭那一身铜钱味并不是很搭,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他们的关系复杂,至少对初宜来说,沈靖川知道,已经不是可以随性提分开的程度。
她总是要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万一她觉得不开心了,无论是考虑沈靖川,抑或是沈家的两个老人,总之,如果她还是决定继续忍着……沈靖川想一想那个可能,就觉得心头一团乱麻。
本来,初宜是不必要给自己的人生增加这样的后顾之忧的。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沈靖川没有生她,却实实在在养过她,对她的爱,不比对亲生的浅。
现在除了这种事,他的内心五味杂陈,舍不得责怪初宜,只能把错推到沈兆庭的身上。
他比她大九岁,也合该担着这个责怪。
*
五分钟后,被沈靖川打发到楼下买蒜苗的初宜回来了。
她在玄关换鞋,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沈兆庭。
眼睛亮了亮,又想起此事的状况,心道不妙。
二叔怎么来了?
叔叔叫他过来的?
他怎么这么傻,叔叔现在叫他过来,肯定是要骂他,过来干什么?
初宜慢吞吞地往厨房走,沈靖川听见动静,迎出来,半路上接过她手里的蒜苗,翻看了一遍,都挺新鲜,没说什么。
初宜松了口气。
当着沈靖川的面,她暂时不太敢跟沈兆庭说话,只能偷偷看了两眼,先状若无事地跟进了厨房。
“不用你进来捣乱,去洗洗手,无聊就吃点水果……别吃太多,马上吃饭了。”
“听见没有?”
初宜杵在厨房门口,还反手合上了厨房的玻璃门。
“二叔来干嘛呀?”
沈靖川看她一脸小心翼翼,心道那不是怕我吃了你,摆着一张臭脸来撑场子吗?
“不知道。”沈靖川道,“不认识。”
“让他回去吧,我听你的话,你想骂都骂我好了,叔叔,我不哭了,也不跟你无理取闹,好不好?”
沈靖川想说初宜高看了他,沈兆庭是自己找上门的,可不是被他召唤过来挨骂的场景。
但他不可能真的这么说。
他也要面子的。
“怎么,恋爱都敢谈,这会儿又见不得人了?”
“不是……”
“那就好好让我看看,你找的什么男朋友,为了他,学不上了,书不读了,好好的孩子叛逆了。”
还学人家亲嘴。
沈靖川心绞痛。
想想初宜刚来北城的时候,谁见了都说,这姑娘,真水灵,真喜人,比洋娃娃都漂亮。
她现在也漂亮,而且很多时候,沈靖川还是觉得她孩子气。
那牲口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初宜顶着两只红眼睛在厨房划水,一直到在餐桌边坐下,才和沈兆庭面对面。
她自己没发现,沈靖川感受得分明,看见她那两只红眼睛,沈兆庭轻飘飘转到他身上的视线,能冻死人。
沈靖川清了清嗓子:“其他事都放在后面再说,英国必须去,这事没商量。”
初宜小口吃菜,没说话,偷偷掀起眼皮看沈兆庭。
他没看她,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估计是她不在的时候,叔叔已经跟他说过了。
听沈靖川说完,只说:“这要看小初自己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当着我面就给她上眼药水是吧?她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吧,以为我不知道?”
初宜艰难道:“不是这样的……”
沈兆庭把手肘搭在桌沿,好笑道:“大哥,请你不要再这么幼稚,好吗?”
“?”
“别说哪国,初宜能去,我去不了?什么时候出国也成了生离死别……少看点电视剧,对谁都好。”
沈靖川没被他讽刺道,反而冷笑一声:“你能去十天半个月,她一走是一年。你当她为什么犹犹豫豫这么多天说不出痛快话?她根本就是被你勾得一秒钟都离不……”
沈靖川收了声,初宜也用左手扶着额头,拿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勺米饭,退出了战场。
还,还是让,沈兆庭来面对吧。
叔叔今天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过于强大。
今天这事儿,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最终,沈兆庭离开沈靖川家的时候,一件事是确定的:初宜接受学校去英国交换的推荐。
一件事是待定的:初宜和沈兆庭谈恋爱。
沈靖川厉声止住本来也只打算把沈兆庭送到门口的初宜。
他一个人出了门,初宜回了卧室,从窗口看出去,是不知通向何处的大马路,车流如织,像有序移动的小蚂蚁,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看到沈兆庭的车开过去。
初宜躺在床上,也被这一通兵荒马乱搅得头昏脑胀。
没有话赶话,也没有疾言厉色与心力交瘁的神色,初宜自己慢慢想明白了,对她去爱丁堡这件事,沈靖川生气的点,在她这么长时间的犹豫上。
重要的不是她最后去了没有,他也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气在她太过于犹豫。
可是,喜欢一个人,就真的会舍不得,叔叔为什么不明白这个呢?
去爱丁堡大学交换的名额来得仓促,正值开学,英国的第二个学期也快要开始,一切手续都要在半个月内办好。
手续办理的冗杂根本不能构成烦心的百分之一——对于她和沈兆庭的事,沈靖川的反对态度坚决。
这是初宜从没想到的。
她想过沈家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会难以接受,会不看好他们,但她没想到沈靖川会抗拒到这种程度。
他甚至开始接送初宜上下学。
离家将近,初宜真的不想跟沈靖川真的起什么冲突。
而且,沈靖川在教学楼门口等她,带着她一起去买菜,商量晚上吃什么的样子,也让她舍不得跟他真的起什么冲突。
更不想让他们兄弟因为这个真的生了嫌隙。
唯一的一点无法避免的漏洞,是她不是早恋的初高中生,还有拥有手机的权利。
每天睡前跟沈兆庭打电话,两个人分享一遍这一整天的细节,白天的消息往来也没断过。
每次她的手机响起来,沈靖川总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但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把初宜的手机都没收。
又跟沈兆庭打完电话,初宜抱着腿坐在床尾,手里捏着三天以后在伦敦转机的机票。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机票上的日期,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航班号、起飞时间、落地机场。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手臂上,落在脚下的地毯中。
沈靖川没有关着她,但跟关着她也没什么两样。
这件事还远没有到需要用冲突来解决的时候,所以初宜总想着和平度过。
她装着情绪稳定,面对沈靖川时一样,面对沈兆庭也一样。
叔叔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等时间再长一点,等他看到她和沈兆庭的决心,明白他们不是心血来潮,一定就会同意了。
可是。
多长的时间,才叫长呢?
十天没有见到沈兆庭,初宜觉得,自己的心像痛得要死掉了。
她不敢在白天哭,对着沈靖川,甚至连心情低沉的样子都不敢露出来。
她怕他感觉到她受这份感情的影响如此之深,更觉得她幼稚,沉不住气。
她假装是一个大人。
难道大人就能压抑思念吗?
她想沈兆庭。
后天就要走了,沈靖川一早就说了,不让他去机场送。
怕他们起冲突,初宜连航班号都不敢告诉沈兆庭,还用一副很轻松的语调说“机场送一下也没有几分钟,我等你有空来英国看我”的话。
初宜咬着手背,在黑暗中不敢哭出声音。
等她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才想起自己没有锁门。
实际上,沈靖川从没有不敲门进来过,她也没有时时刻刻锁门的习惯。
进来的人没开灯,但借着客厅照进来的光,完全可以看得清初宜的方位。
她抱着腿蜷缩在床尾,姿势满是脆弱。
不再隔着那扇门板,透露哭意的呼吸就再也没有遮拦。
初宜情绪上的崩溃像是终于被从门缝泻进来的光凿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不那么剧烈,但源源不断地倾泻着。
“我想他,叔叔,我真的很想他。”
“你能相信我一次吗……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喜欢他……我们不是随便在一起的。”
“我真的很想他……”初宜的恸哭没有声音,喉音哽住,字句模糊,“我想他……”
那道身影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随后大步迈近。
他单膝跪在初宜面前,倾身将人紧紧按进怀里。
初宜愣了一瞬,紧接着熟悉的气息充斥了她的整个世界,她的眼泪更加大颗地掉出来,去抓沈兆庭衣领的手指都没有力气,只能一动不动地被困在沈兆庭的臂膀与背靠的床之间。
她无声痛哭,只不过终于不再是惶惶无措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
亲亲3
第五十七章 、只是因为你长得帅
沈靖川讨厌英国的天气,置办的房产遍布在法国多地,连瑞士和冰岛都想办法买下了住所,唯独英国没有。
之前假期带孩子出国,不四处跑的时候,大多在巴黎周边待着。
所以,对伦敦,初宜熟悉的,只有景点。
她出发前,因为相继拒绝了书晴和沈靖川随行的建议,一开始,沈靖川还怀疑过,她是在默默地闹脾气。
后来,他退了一步,同意叫沈兆庭去送,初宜也坚持不用。
——虽然建议是真心的,因为不放心初宜自己出门。但初宜拒绝,说真心话,还是让他好受了一些。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话,沈靖川这辈子都不同意,在他看来,怎么说,也还是他比沈兆庭更重要一些。
最后,初宜一个人出发了。
行李由繁到简,也还是装了满满的三个行李箱,超重部分的费用贵得初宜肉痛。
分摊到里面老太太坚持让她带的每一包养生茶、每一份燕窝桂圆上,本就不低的单价就直接变成天价。
临行前,家里对她的叮嘱良多,其中最常提起的,是叫初宜多说话。
她的GRE成绩其实很不错,口语没有问题,但就是出了国门就更不爱说话,只要身边有人,她就充当一个小尾巴。
可那是身边有人的情况下。
现在她一个人出来读书,想也不可能一直做哑巴。
沈靖川自己也知道,他是关心则乱。
三月底,爱丁堡大学结束春假,开始夏季学期的前两天,初宜抵达希恩罗机场。
沈兆庭安排好来接机的人早就等在出口,直接送她到酒店。
在伦敦过了一夜,初宜飞去爱丁堡。
她住的公寓,是从一位学姐手上转租过来的,整栋楼的年纪很大,窗外能看到卡尔顿山的纳尔逊纪念碑,小厨房则面朝亚瑟王座,午后太阳落山,整个房间都是金色的。
爱丁堡是个小城市,从市中心去机场,打车只需要二十分钟。
而且,从大多数地方出发,都可以步行抵达市中心。
初宜的探索没费太大的力气。
刚开始,学习也好,在Tesco发呆闲坐也好,她都喜欢一个人待着。
在图书馆和自习室的时间最多,也由此发现了,并不是刻板印象,国外的同学,确实比国内要更热情一些。
被搭讪过几次以后,就改为高频率使用她那间小卧室里的书桌。
某一天,久坐后起身远眺,她发现楼下的樱花开了,也顺手拍一张发给沈兆庭。
但这种局面没能维持多久。
比起以前,小组任务成倍增加,零社交是不可能的,初宜慢慢认识了最先对她释放善意的华人同学,接着开始熟悉爱丁堡的土著同学。
初宜的第一次大作业得到A+评分的时候,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她也逐渐意识到,交换的生活,好像要比想象中简单很多。
一天,刚刚下课,初宜跟朋友一起去Richmond取快递,顺便吃午饭,沈靖川来了例行电话。
初宜先跟他说了两句,同学就去帮她拿,结果怎么都找不到,来问初宜里面是什么东西。
沈靖川听到她忙,就说待会儿再说。
挂了电话,回想了遍刚才初宜跟同学说的那两句英文,沈靖川挑挑眉头,好笑道,“谁还记得,小初刚来那会儿,英语考四十五分的事儿?”
沈令嘉打了张八条:“别总提孩子的黑历史。”
“这算什么黑历史?我意思是,她进步飞快。”
“又来了,最后还不是绕到你教育有方上?”
“难道不是?”
沈令嘉嘟囔了一句什么,沈靖川没听清,他又大声说了一遍:“就算教育有方,那也是二哥教育有方。”
沈靖川蓦得收了声。
这个二叔跟小侄女的爱情故事,沈令嘉早知道了。
一个多月前,沈靖川也知道了。
但是俩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知道。
沈令嘉是因为不敢说,沈靖川则是本着一种逃避的心态,反正初宜现在不在北城,和沈兆庭分隔两地,能晚一天面对,就晚一天。
沈令嘉也没觉出沈靖川的异样,还故意扎他的心:“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吧?”
“不爱跟你说这个。”
“大哥,不要自欺欺人嘛,小初在你那儿的时候,你可连个请补课老师的主都做不了,对不对?还不是到了二哥手里,才被管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那是小初懂事,孩子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就懂得好好学习、补课也不丢人了。”
“我同意,学好肯定是自己最辛苦啊,我就是觉得,二哥也有功劳,嘿嘿。”
沈兆庭丢出牌来,沈令嘉终于把等了大半圈的二万给杠了,从牌尾摸了张,喜笑颜开:“哈!自摸!”
他摊开手心,伸到牌桌中央:“给钱给钱,一圈一结,概不赊欠。”
沈靖川拉着一张脸,扔过来二百块钱现金,沈令嘉只当他看出沈兆庭故意给自己喂牌放水,还贱嗖嗖地说了句“大男人不要玩不起”。
又把指尖转向沈兆庭。
沈兆庭拿起手机:“我转账。”
沈令嘉还催:“转完再开始下一圈。”
牌桌上还有个本家的堂哥,被沈令嘉嘚瑟得抬手作势要抽他。
晚上回家,书晴用沈令嘉手机上的账号抽痒痒鼠,滑动屏幕时,不小心切换到了没关掉的微信,接收转账界面的金额大得吓人。
“沈令嘉,你帮二哥买/凶/杀/人啊?”
“差不多。”沈令嘉道,“虽然合法,但后面给大哥知道了,跟刀尖舔血也没什么两样。”
他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书晴也对他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
“大哥要是知道,你早就知道了,还装着不说,还暗戳戳帮二哥在他面前铺人情加好感值,我看,你就要做这个家里第一个被大哥打断腿的人。”
“那也没回头路了。”沈令嘉故作惆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啊。”
书晴笑倒在他怀里,过了会儿,沈令嘉突然想起来,说:“诶,你说,二哥怎么一直没去看小初啊?是怕大哥发现有什么不对?”
书晴“切”了声:“二哥怕过谁。”
沈令嘉道:“也是这个理……”
“小初忙得很,每次跟她聊天,都说一堆作业要做呢,你这个问题,我昨天刚问过,二哥是要去来着,她没时间。”
沈令嘉想了想,回味了下“她没时间”这四个字,半晌,扑哧笑了:“二哥也有今天。”
*
虽然比不上伦敦,但爱丁堡实际上也是个多雨的城市。
到了五月中,气温刚开始全方位回升,雨季也跟着来了。
每天出门,初宜都随身带着伞,只有一天起床有些晚,给忘了,下午回家就淋了雨。
好在雨势不大,她和同学都把帆布包顶在头上,被淋得不是很厉害。
灰蒙蒙的天色下,光线比正常少了一半。
几个女孩子匆匆赶路,还没停过地小声着讨论新来的助教。
初宜走在五个人的中间,互相挽着胳膊,八卦和小小的笑声没停过,直到走近楼门口,才看到拉着行李箱等在尖顶楼下的男人。
他穿一件薄薄的浅驼色长风衣,与英伦背景很好地融合起来,跳脱出日常的深色西服,整个人也从气势上松懈、平易近人了许多。
初夏的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爱丁堡特有的阴天滤镜,也愈发显得他眉目深刻。
相较于大多数亚洲人更深邃一些的面孔轮廓,和偏向冷白的皮肤,都让他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不少注意力。
初宜在原地愣了愣,五个人的队伍因此受了影响,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还讨论什么助教。
眼前这是什么惊天大帅哥。
令人吃惊的事一桩又一桩,比方说,最近已经令不少男同学心碎的初宜,走到了这帅哥面前,然后……
“接吻?”
“你说的Ardea,是我想的那个吧?”
“是的……”
“其实也没有很出格,可能都算不上接吻,只是碰了一下,你懂吧,比贴面都没亲密太多,但就是……”
“懂……”
两个同学在公用厨房的门口讨论自己讨论得不亦乐乎,来消毒箱里拿咖啡杯的初宜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先不要出去为好。
刚才,沈兆庭亲她那一下,她自己也没想到。
她淋了雨,脸上难免有水汽,刚走到沈兆庭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在初宜脸上擦了擦,紧接着,握住她侧脸的手朝上一抬,低头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同学倒没有夸大其词,确实不算出格。
可对他俩来说,还从没有过。
在北城的时候,出了房间,初宜几乎连手都不跟他牵。
沈兆庭知道她的认知过程缓慢如蜗牛,也没有非要在外面亲热的想法。
这真是……出了国,入乡随俗还挺快。
又过了三分钟,同栋楼的同学终于八卦够了,初宜才得以回到房间。
进门后,她手里握着咖啡杯,先停在原地。
沈兆庭的风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没有坐下休息,而是已经挽起衬衣衣袖,在打扫卫生。
沙发垫、床单被套全部换洗,杂物收纳摆放、地面清理消毒。
半个小时以后,初宜手捧一杯咖啡,坐在呈长方形的餐厅一角,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进门第一件事不是重新更正楼下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翻天覆地地大扫除,内心五味杂陈。
任谁说,她都不是不讲卫生的人。
可放在沈兆庭这儿,那标准不知道提高了多少个档次,初宜想起,她第一次去沈兆庭家,早上起床,赵佳欣来送她去上学,进门还戴着鞋套。
她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间太长,习惯了他的龟毛,分开两个月,这些东西才又被重新放大。
本就整洁的房间变得锃光瓦亮,初宜好笑地叹了口气,去打开他的行李箱,从里面找了套睡衣出来,叫他去洗澡。
沈兆庭手上还洗着一个花瓶,初宜推不动他,只能撑在岛形厨房的流理台上,等他洗完。
“要不,我们去住酒店吧?”
沈兆庭抬眼,表情不解。
初宜小心翼翼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东西多,整理完也多,我怕你住得不舒服。”
沈兆庭皱了皱眉:“你能住,我有什么不舒服的。”
初宜硬着头皮,还是说:“那你天天就这么打扫不累嘛,住五星级酒店多好,也带我去享两天福。”
沈兆庭回过神来:“你是说我洁癖?”
“没有那个意思。”
想了想,初宜道:“你不要总是恶意揣测别人好不好……虽然确实是有一点龟毛……”
沈兆庭的手湿着,花瓶口不知道从哪来的不粘胶洗不掉,他又用上了刚才叫初宜找来的小牙刷,一时之间分身乏术,只能声动召唤:“过来。”
初宜反而后退了两步:“我不。”
沈兆庭眯了眯眼:“我不说第二次。”
初宜就不信他会放着那一小块没清理干净的胶不管,还转身往外走:“我就不,你能……”
她才走出两步,就被沈兆庭迈大步追过来。
手里的泡沫湿滑,可初宜的手腕瘦削,很轻易就被松松握了一圈,紧接着用力收紧。
她先被沈兆庭向后拉进怀里,后背撞在他坚硬结实的胸膛,然后带着她转了一圈,又朝后推到厨房门边的墙上,两只手腕并拢摁在头顶,整个人贴过来,用胯骨将她牢牢抵住。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初宜脸上那个挑衅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
初宜深呼吸了两下,勉强转开眼睛,不看他黑漆漆的眸子:“二叔,我错了,我……”
“我洁癖,我龟毛?”
“不是,你爱干净,是我不讲卫生。”初宜语气诚恳,“垃圾桶里怎么能有早上才打开的三明治包装袋,要是没有你,这房间早晚被垃圾淹没。”
“地板不一天消毒两次,也是没法住人的。”
她唇角忍着笑,又转回去看沈兆庭。
他眼中也有笑意,对视几秒钟,初宜突然也不说话了。
沈兆庭慢慢低头靠近时,她也踮脚迎上一小段距离,可被控制着双手的姿势太没安全感,亲了一小会儿,初宜晕晕乎乎的,不忘小声求他:“二叔,放开我吧。”
沈兆庭不为所动,没听到一样地继续一下下咬着她的嘴唇和舌尖。
初宜的腰身发软,其实是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沈兆庭只顾着自己为非作歹,墙面挤得初宜的后脑勺都痛,可他的武力值断层式高于初宜,没办法,只能任人鱼肉。
初宜感觉,他刚进门就先做了一通小奴隶,又拖地又洗衣服,还抽空预约了初宜拖延了一个星期的咖啡机清理,可能很不满意,现在是讨债时间,她说不得只能忍着。
“脸红成这样。”
催眠自己只是在忍耐的初宜嘴硬道:“换你憋气那么久,脸也会红。”
沈兆庭拿那个像是看穿了一切的眼神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小色鬼。”
“只是因为你长得帅。”初宜道,“你不色,因为你不喜欢我,只喜欢打扫卫生。”
“天天说想我,原来都是骗人的。”
“我好可怜,呜呜。”
沈兆庭耐心十足地观看她卖惨表演,半晌,才慢条斯理道:“我先清理一下战场,你有意见?”
战场。
初宜呆呆地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沈兆庭破天荒地在楼下当着她的同学们的面就亲了她一下。
初宜推推拖拖一个多月不让他过来,今天不打招呼就到了楼下,看来……是给她憋了个大的。
此时此刻,这一瞬间,明明沈兆庭没再亲她了,初宜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呼吸,脸热得要熟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晚安!!!(对我女使用武力的沈兆庭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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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你先分一点被子给我
初宜的两只手还被沈兆庭交叠摁在墙上,对方气定神闲,她却脸蛋涨红,低头闭了闭眼,声音比蚊子更低:“我、我还没吃晚饭。”
沈兆庭道:“我也没吃。”
“那、那,先吃晚饭……?”
她不免想起那种最糟糕最尴尬的台词。
吃完晚饭……再、吃、我,什么的。
……初宜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油腻,除了上高中时,有年寒假住院,书晴送过来几本之外,明明也没再看过多少玛丽苏文学。
即便沈兆庭没做什么预想,但看她已经半成接受了事实的样子,还是垂眼笑了一下。
也说:“好。”
初宜又是一个哆嗦。
好什么,什么好?
先吃晚饭好,还是吃完晚饭再……
沈兆庭已经放开她,转身走回厨房的岛台,初宜揉了揉脸,极力告诉自己正常一点。
等沈兆庭去开她冰箱时,初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经常自己做饭吃,冰箱里多的是速食。
速食意面、速食鳗鱼、速食沙拉。
但可能顾及着好歹是时隔两个月的第一次见面,沈兆庭打开半成品牛排看了一眼,表情不是很好,也给面子地没说什么,也没扔,原样放了回去。
紧张归紧张,初宜站在一边,看他检阅完冷冻室,再在冷藏室挑挑拣拣,忍不住又偷偷撇嘴。
豌豆公主。
沈兆庭跟公主这两个字可够不搭的,初宜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沈兆庭没理她——她的胆子大了不少,早就不是以前在二叔面前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了,编排他的话有一堆,要是每句都计较——想想刚才在厨房门口的滋味,每句都计较的感觉,倒是也不赖。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解决两个人的口腹之欲,初宜上了一天的课,总不能一直饿着。
初宜被指挥着重新穿上外套,跟沈兆庭去附近的ASDA。
她一个人的时候,不常来这种大型超市。
一则距离她的公寓有一段距离,她还没上手开车,不太方便。
二来,她一个人生活的要求,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只是在沈兆庭眼里,才低得可怜,无法忍受。
他是有一些娇气在身上的。
到了超市,沈兆庭选肉和蔬菜,初宜拿蛋糕酸奶燕麦片。
逛完食品区,沈兆庭在日用品区也停了好一会儿,洗涤剂买了好几种,拿了两大瓶消毒液。
大号购物车的最上面,是一大包抽纸。
因为这个,初宜就感觉有点幸福。
平时她自己出来,拿不了这么多东西,所以一直都是几包几包地买。
她说这种话,看上去傻兮兮的。
但沈兆庭不笑话她。
他正经的时候居多,性格使然,工作习惯,教养加成,即便是私下里,跟初宜才一起,不正经也是极偶尔。
推车里的东西多了,需要用两只手推着控制方向,以免撞到人,他往前走,初宜只能主动挨过去,两只手抱着沈兆庭的一条胳膊,身体靠着他,脸也要黏在他肩头。
总的来说,就是要贴贴。
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她的确放松了不少,释放天性,变成了块牛皮糖。
不说根本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就算真有人看过来,初宜也不会像在北城时那么草木皆兵,感觉哪个穿西装的,都有可能认识沈兆庭或沈靖川,接着就把这事传遍他们的老板圈子。
其实她担心的也并不超过实际,他俩在外面吃饭,遇上熟人的次数不要太多。
只是沈兆庭端方正直的人设在众人心中历久弥新,就算初宜围着沈兆庭的围巾,有几次披着他的外套,也硬是没人把他们的关系往亲密里想。
两个人谁都没提在外面吃,就这么挽着手,不紧不慢地逛了四十分钟超市。
回到初宜的公寓,沈兆庭腌上牛排,预热烤箱,先去洗澡。
初宜坐在床上,手边是沈兆庭脱下来的衬衣,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糟糕的场景又塞满脑袋。
她坐立难安,连眼眶都开始发烫。
沈兆庭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原样坐在那里,垂着头,顶着两个烧红的耳尖,细软的发丝垂在两边肩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他已经换好了睡衣,系扣子的深色长袖长裤,穿得整整齐齐,在浴室门口的硅藻泥上站了片刻,单手拿毛巾擦着头发。
初宜听见动静抬起头,见他手里是自己的毛巾,才反应过来,刚才白去了趟超市,新的毛巾浴巾都没买。
好在卫生间里的备用牙刷还是有的。
“去洗吧。”沈兆庭走到她身侧,俯身捡起衬衣,挂到衣架上,“我做饭。”
初宜洗了个漫长的澡。
说不上是紧张。
说起来,她跟沈兆庭在一起,连头带尾也有半年多了,这件事是自然而然,所以更不是抗拒。
她就是感觉脑子木木的。
用完磨砂膏,最后打沐浴露时,浴室门被人敲了两下。
“在烧洗澡水?”沈兆庭道,“吃饭了,动作快点。”
被他语气如常地一催,初宜没听到促狭,更没听出什么暗示的意味,心里立马静了许多,扬声回答:“马上马上。”
她匆匆冲完水,头发吹到八成干,也穿了套上衣下裤的睡衣。
跟沈兆庭的是情侣款,她出国前买的黑白配。
穿的时候很自然,但跟沈兆庭面对面坐下,脸上不免有些发热。
只有两个人吃,沈兆庭没打算做太多,两人分一份mini派,一小份凯撒沙拉,再加牛排就差不多,是因为初宜洗澡的时间长,他才又弄了碗奶油蘑菇汤。
来了英国两个月,初宜其实没吃几次这样的饭,油炸食品填满了她的早中食谱,只有她自己,晚饭一般都懒得吃。
在北城时,沈兆庭忙于工作,没时间,也没机会,所以很少自己做饭,但其实手艺很好。
这一顿,把孩子吃得小腹溜圆。
她靠在椅背上深呼吸,沈兆庭动作利索,已经把碗筷收进了洗碗机。
他调好清洗时间,蹲在那里研究片刻,问初宜:“怎么消毒用不了?”
“坏了,所以我都用公共厨房的消毒箱。”
沈兆庭瞥她一眼。
初宜缩了缩脖子。
和之前一样,沈兆庭最终没训她,只说明天叫人来看看,修不好就换一个。
初宜嘻嘻一笑,又一次逃过一劫。
北城大学对面,她那套两百七十平的房子,曾经被沈兆庭说成是可以偶尔落脚,出乎初宜意料的,虽然他今天一进门就是一大通大扫除,但其实没对她这小公寓发表过负面/评价。
她自己很喜欢这个房间,当初能从学姐手上租过来,还开心了好几天。
初宜拍过无数张晨昏中的厨房窗外的亚瑟王座,和卡尔顿山的纳尔逊纪念碑发给沈兆庭。
他知道她的开心和满足。
他怎么这么好。
初宜趴在桌上,看他来回擦着早已经锃亮的厨房岛台,也不那么想揶揄他了。
事实就是,她真喜欢他。
吃完饭,分类好厨余垃圾,沈兆庭又去洗了个澡。
初宜手上连一份待做的作业都没有,闲得发慌,可再让她生生听完一遍沈兆庭洗澡的水声——那种折磨,坚决不可能了。
她掏出平板,开始——真题训练。
国内的驾照虽然也能在这边开一年车,但初宜还是打算考个当地的驾照,一劳永逸。
俗话说,生命不息,考证不止。
她就是铁血考证人。
前几天刚收到brp和临时驾照,初宜预约的理论考试就在明天。
这会儿真题训练,倒也合情合理。
沈兆庭可能就是简单冲了一下,没过多久,至少,初宜的危险测试还没看完,他就出来了。
初宜的床不大,宽只有一米五,他又人高马大,上床的动作间,床垫下陷的明显。
他看了眼初宜的iPad屏幕,默默得没出声,耐心等她做完。
初宜趴在那里,只感觉脊背发紧,一通操作猛如虎,态度端正地开始,潦潦草草地结束。
好在分数还算漂亮,不至于在沈兆庭的眼皮子底下丢人。
初宜看了眼分数,默默起身,探身将平板放在与床只隔一条窄窄的过道的书桌上,爬回来在床沿躺下,然后扯起被子,把自己裹住。
一系列动作做得低眉顺眼,也不看人,垂着眼眨巴眨巴。
沈兆庭眼里掩着笑,半晌,道:“睡觉?”
“噢。”
卧室顶灯的开关,门口和床边各一个。
沈兆庭关了灯,初宜那边的感应夜灯一时还没灭。
暗调的橙黄色灯光浅浅铺在床头,打在初宜露出来的一小半脸颊上。
沈兆庭歪身躺下时,看见她下意识缩了缩。
“什么时候考试?”
“什么考试?”
“驾照。”
“……明天。”
“嗯。”
顿了顿,初宜问:“过了有没有奖励?”
“有。”沈兆庭道,“你先分一点被子给我。”
初宜这小公寓的哪个部分都小,床小,储物空间也少。
卧室仅一间,被子也只有这一床。
她咬了咬嘴唇,心跳得好像要从喉咙口窜出来,慢吞吞地松开了攥着被沿的手,打开一条缝隙,让沈兆庭的肩膀挤了进来。
他紧接着伸手,扯了把初宜的枕头,拽到跟自己的挨着,又揽住初宜的背,把她的人也带到自己身边。
一床薄被下,两个紧挨的枕头,两个亲密的人。
初宜身上有股微微发甜的果香,在被子里温热的空气中氤氲过后,带着温度钻进沈兆庭的鼻腔。
把人从床边捞回来以后,他的手就从初宜背上离开,这会儿正放在她脸上,拇指来回摩挲,蹭过她发烫滑腻的皮肤,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眼角。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既不是初宜想象中那么躁动迫切,但也没有冷清。
她心里的忐忑还在,可更多的,是安定感,和放松。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初宜才反应过来,沈兆庭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也才明白了,下午,在厨房门口,他们俩分开时,沈兆庭眼里的那点笑是什么意思。
他是故意吓她的,没想到,她不仅没被吓到,还傻傻地接受了。
初宜抓住他还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送到嘴边,在虎口处咬了口。
沈兆庭从胸腔里溢出一声低沉短促的笑音,低了低头,跟她额头抵着额头,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其实可以大概看得清彼此,他的眸子发暗,嗓音低沉发哑,带着暧昧的缱绻:“别招我。”
初宜也闷闷地笑了声,反而大着胆子朝他怀里蹭,两手圈住他颈项,脸埋在他颈间,胡乱地拱来拱去。
沈兆庭的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重新伸手,松松揽住她的后腰。
小姑娘清瘦,腰上更没有多少肉,细细的一把,在睡衣下面显得空空荡荡的。
初宜没了后顾之忧,在沈兆庭身上撒欢似的粘糊。
他们还从没这样亲近过,有那么一瞬间,初宜有一点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很多年的感觉。
她趴在沈兆庭身上,凑到他耳边,讲几句没营养的悄悄话,沈兆庭纹丝不动,偶尔还给面子地回应两句,没一会儿,初宜又福至心灵,稍微直起上身,两手捧住他侧脸,低头在他唇上玩儿似的一下下地亲。
她是把他当成了大玩具。
开始的“别招我”对初宜来说根本不是警告,反而成了她恃宠而骄的凭证。
她知道,至少今晚,他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可他毕竟是个活人。
这晚,初宜对危险的感知迟钝得可怕,等沈兆庭按住她后腰时,才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两个人都穿着睡衣,硌着她的腿的,怎么会是沈兆庭的皮带扣。
爬下沈兆庭的胸膛时,初宜差一点就同手同脚。
她满面烧红,躺得比木乃伊板正。
等了又等,才终于等来身边一声含着纵容的低叹。
第二天早上醒来,是初宜背对着被沈兆庭抱在怀里的姿势,她翻了个身,沈兆庭就跟着起身下了床。
整夜无梦,睁眼时就神清气爽。
初宜伸出脚,去探从窗帘缝里露进来的几缕阳光,心里好像被塞满蜜糖,比甜甜圈腻上一百倍。
吃完早饭,两个人一起出门。
初宜的驾照理论考试很顺利,一遍通过。
午饭还是沈兆庭做,睡了个短暂的午觉,下午,初宜去上课,他也穿了件连帽卫衣,桌上就放初宜用不着的笔记本,一大堂课下来,为了做样子,也记了半页笔记。
手牵手走出教学楼时,初宜在反光的玻璃门上看到了他们俩的倒影。
同款球鞋,沈兆庭一身黑衣黑裤,面色淡漠,好像没睡醒,她也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衬衣,恍惚间,真有点像是一对学生情侣。
带着沈兆庭和小组同学一起去吃波兰菜,他的话不多,但也并没有冷冰冰的,整体算是有问有答。
不过,可能还是他本人的气势问题,同学们并没有过于八卦,只在分开时,冲初宜挤眉弄眼了一番。
他就这么闲散地在爱丁堡待了半个月,偶尔留在公寓处理公事,其余大多数时间都跟初宜在一起。
做饭,打扫卫生,陪她上课,陪她学车。
这天下午,沈兆庭在等水开煮意面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说了两句,初宜就听出来,应该是沈令嘉。
刚好沈兆庭招手召唤她,示意她帮他挽一下衣袖。
“好,我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宜愣了愣。
是啊……沈兆庭不可能一直这么陪着她,或者说,伺候她。
这十几天,估计北城已经堆了好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她不愿意让沈兆庭看出她的失落,手上卷着他的衣袖,听见他思考了片刻后道:“小初后天路考,等她考完吧,不急这一两天。”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初宜没再顾得上听。
她靠在岛台边,站在沈兆庭左后方,呆呆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
后天?
初宜心里涌起连自己都知道不应该的别扭,别扭他为什么不提前说,早知道,昨天的小组讨论,她就带他一起去了,被私下里开玩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早知道,周末就不用那么长时间睡觉了。
明明还有那么多可以一起做的事,为什么偏偏选了睡懒觉呢。
沈兆庭却好像感觉不到初宜的别扭。
他如常准备好晚饭,看她吃得比平时少了一半——平时吃得就少,还板着脸训了两句。
对初宜的特殊优待,只在他刚来的第一天生过效,后面,就还是那个古板严肃的样,初宜的行为举止,都要符合他的规范。
初宜的鼻尖从这顿饭开始就酸着,被训了也不吱声,握着叉子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又吃了半盘意面。
洗过澡睡下,沈兆庭习惯性把她搂进怀里,比她高的体温熨烫着她的后背,烘着心头也发酸。
“明天只有早上第一节 课,下课就去看车,你新鲜两座的,也好,就先买两座,后面不喜欢了再说。”
“我下午跟保险打过电话,你的第一驾驶人可以写我,不过,这些肯定得路考过了以后才能办,到时候得你自己去。需要的东西,我都发到你手机上,去之前检查一遍。”
“L牌……”
沈兆庭逐项叮嘱,一边还在回想有没有遗忘什么,初宜猛不妨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就泪津津地吻住了他。
说是吻,其实是撞。
嘴唇撞到嘴唇上,沈兆庭还好,初宜细皮嫩肉,又一点苦头都不肯吃,当即把自己痛出了眼泪。
这才正好,初宜就趁着这点痛,雷声小雨点大地小声哭起来。
沈兆庭停在原处,好一会儿都没动,还是跟她贴着嘴唇,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抚了几下。
过了好久,她自己低下头,钻进沈兆庭怀里,双手紧紧抱住沈兆庭的腰身,眼睛贴着他的睡衣,眼泪还在掉。
听见沈兆庭低声道:“小没良心,走的时候,痛快得很,登机前头都不回。伺候了你几天,才知道舍不得。”
这样活跃情绪的安慰,也并不管用,初宜反而哭出了声。
“我后悔了,我不读了,我跟你回去。”
“好,明天买机票。”
“现在就买。”
“嗯。”沈兆庭捞过手机,解锁时,屏幕光线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现在买,不哭,不哭了。”
他坐起来,把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哭包抱在腿上,一点不含糊,当着她的面付了款。
扣款短信接着就来,沈兆庭哄她哄得真心实意,连声线都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不哭了吧?”
初宜睫毛一颤,又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晚安!!!(弄哭我女的沈兆庭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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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真的,很好笑
剩下的两天时间,初宜被沈兆庭带着,处理了所有能办好的文书工作,还包括租车库这种小事。
他回国的前一晚,两个人才第一次在餐厅吃晚饭,明目是给初宜补过生日。
回家路上,沈兆庭开着她那辆新买的玩具车,到家后,换成初宜上驾驶座,沈兆庭看着她试着往车库里倒车,调整座椅时,向前拉了好一截。
初宜默默想,腿长就是了不起。
对于她终于要上路这件事,沈兆庭对她的叮嘱,和沈靖川之前说的一样:只要速度慢,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虽然初宜在国内考的驾照就是手动挡,但拿到证以后就没开过,沈兆庭没表现得特别不放心,初宜上手才快了点。
时隔已久,重新练习倒车入库,死去的驾校记忆开始攻击她。
不过,沈兆庭不像驾校教练那么喜怒无常、舌灿莲花,只在必要的时候提醒一两句,初宜也放松,二十分钟以后,她就可以自己倒进去了。
虽然暂时还只会往左手边倒。
但沈兆庭说,她常去的地方,停车位都够用,这样已经可以了。
初宜感觉鲜明,接近分别,沈兆庭的态度是越来越好了。
可能是防着她一个不开心,就水漫金山,哭个没完。
她自己偷偷揣测沈兆庭,给人家扣帽子,还开始不满意。
两个人前后脚进门,沈兆庭里里外外收拾东西,打包行李箱,初宜就跟在他身边帮忙。
沈兆庭又叠好一件衬衣,放进行李箱,突然起身坐在床沿,握住她手腕,把人拖到腿上抱着。
初宜满脸正气,眼睛转到一遍,盯着行李箱,闷声道:“干嘛。”
“看你累不累。”沈兆庭揉揉她鼓着的脸蛋,“撅嘴撅了半个小时,挂个瓶子?”
初宜抿了抿唇:“谁撅嘴。”
沈兆庭把她的脸转过来,理了理她耳边的头发,另一只手又把人往坏里带了下,护着腰抱着。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是初宜先忍不住,推他胸膛:“你快去收拾东西。”
“我收拾,你捣乱,一夜都收不好。”
初宜顿了顿,讷讷道:“我哪有……”
嗯,她没有,她是在帮忙。
沈兆庭叠好后,她只是检查下有没有混进自己的衣服。
叠两件,她检查一次。
其实初宜确实不是故意的。
或者说,在被沈兆庭揭穿之前,她的捣乱有点自然而然的意思。
她是真的舍不得他。
她黏黏糊糊倒在沈兆庭肩头,不讲道理到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你又嫌弃我。”
沈兆庭的臂膀收紧,低笑了声,胸膛的轻微震动麻痹着初宜的半边身体。
她腻进他怀里,也不嘴硬让他松开了。
沈兆庭顺着她的心意,好好抱了她一会儿,初宜才从他身上下去,去洗澡了。
没了粘人精帮倒忙,沈兆庭整理得很利索。
所有他用的零碎东西,包括刮胡刀、须后水等,也全部收进行李箱里,然后——放在了初宜的衣柜顶。
初宜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一时间愣愣的:“不带走吗?”
“下次过来还要用。”
是啊,初宜想起,他那个大行李箱里,有半边根本没打开过,还是刚才她捣乱时拉开拉链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夏装。
“下次是什么时候?”
“说不好。”沈兆庭走到床边,不紧不慢地解着衬衣的扣子,“没时间就等六月来接你放假,有时间……”
初宜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被他敞着怀俯下/身来,在脸蛋上亲了口,也一动不动,还拿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起身,催促道:“说啊,有时间呢,什么时候?”
“十五天。”
十五天?十五天!
初宜本来以为,他这一回去,估计就跟之前一样,最少也要两个多月不能再见面。
没想,竟然会是,半个月。
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嘛。
而且距离放暑假,最多也就一个半月,虽然到时候她还有事不能回去,可是沈兆庭可以来找她呀。
初宜松开他,侧身倒在床上,既开心又小心翼翼地来回滚了两圈。
她习惯了这张小床,除了刚来的时候,没再干过翻下去的事。
等兴奋劲儿过去了一小半,初宜胡乱理了理头发,才想起来问:“回去马上再过来,不会耽误工作吗?”
沈兆庭没解释太多,只简短道:“不会。”
初宜自己想了想。
他在国内的时候,也常出差,所以没道理公司离开他几天就运转不了。
而且,他在这里也可以处理很多公事,实在需要本人签字的,明天回去集中处理一批,后面不行还有国际快递嘛。
而且网上签合同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她脸上又扬起那个傻兮兮的笑,接着翻滚了两圈,爬起来下了床,还看了几页书。
初宜看得认真入神,等沈兆庭也洗完澡,像端个盆一样把她从书桌边抱起来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沈兆庭躺下,初宜倒也不想着要看书了,顺着他的动作趴在了他身上,顺势将脸贴在他颈间,软绵绵地抱着他。
沈兆庭的心情刚刚好了一点。
初宜就说:“我终于没那么伤心了。”
“感觉你还没走,嗖一下就又回来了。”
“就是你总是坐那么久飞机,一定很累,哎。”
“等你下次过来,我开车肯定已经很熟练了,到时候,换我载你去吃饭。”
“二叔?”初宜奇怪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等到她被人摁着把嘴巴都给亲肿了,也没想明白,沈兆庭突如其来的不爽是怎么一回事。
夜色昏沉,初宜好几次喘不上气来,脑袋里什么都想不了。
沈兆庭的商人本性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初宜得到的每一次喘息,紧随其后的,都是时间更长更久的深吻。
初宜的嘴唇被吮吻到发烫,手软脚软,内心哭哭唧唧,当下感觉这个人比驾校教练还要阴晴不定。
送走沈兆庭,初宜没独处几天,紧接着就迎来了书晴。
她带工作室在伦敦参加艺术展,其实不顺路,结束以后,其他人都回去了,她专门来找初宜。
初宜的确忙,她也没耐心像沈兆庭一样有空就跟初宜一块去上课,自己转了两天,初宜偶尔跟她吃饭,第三天,两个人才有空一起去逛。
书晴住酒店,吃完晚饭,跟初宜去她公寓里坐一坐。
进门转了一圈,也说:“比照片里看着大一点,一个人够住了。”
初宜给她拿蛋糕,又去煮红茶,书晴笑眯眯的,说她长大了。
初宜默默想,二叔可不这么想。
他走之前好像很洒脱,但这几天每天都要关心她有没有开车出门,实际上还是很担心。
书晴也说:“二哥回来以后我们见过一次,老三说起你开车,他虽然说你长大了,也稳重,但看那表情,总像不太放心。”
提起他,初宜免不了就想他。
她还是太天真,之前竟然会觉得半个月很好过。
而且,并没有板上钉钉,沈兆庭半个月后一定有时间来。
突发工作太多,没有意外才叫意外。
书晴说:“诶……小初,你打过九价吧?”
初宜想得出了神,没抬头,好一会儿,才心不在焉道:“嗯,打过。”
“什么时候?”
好久之前了,初宜自己也好好回忆了一番。
那会儿应该到北城的时间不长,她还记得,前两针都是沈靖川带她去的,等到打第三针,他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
当时,她和沈靖川还远不像现在这么熟稔,不只是心里隔着一层,就连面上,都生疏得很。
初宜打完针出来,沈靖川嘘寒问暖,问她疼不疼,又郑重其事地将她稳稳带到休息室,又是倒水,又是拿饼干。
那家私立医院,沈靖川应该算个大股东,医生护士也都很当成一回事,那架势好像她被抽了两管血。
等待不良反应的时间过去,两人出了医院,初宜才松了口气。
一转眼,都过了这么几年了。
“那是过完年刚到年纪就带你去了吧,十六岁。大哥真是又当爹又当妈,操的心真不少……”
书晴从小没被人这么戳心窝子地疼过,说到这个,九分是感慨,还有一分是羡慕。
初宜转回去,认真看着她道:“三叔对你也很好呀,你看你出来,他一天要打多少个电话。”
“比不上二哥。”
书晴吐槽了句:“之前听你说喜欢两座,我就当你自嗨一下,没想到二哥真给买啊……”
初宜不太满意她对两座的态度:“我一个人有几个屁股?最多买菜用一下,上学我都不开,和同学走着去。”
要是头顶可以冒弹幕,书晴的脑袋上一定顶满了省略号。
“牛,911 Turbo S,地表最强买菜车。”
初宜本来就因为啃老很有心理压力,这会儿也狂不起来了,嘟囔道:“还可以买纸巾,家庭装。”
书晴换了个姿势玩手机,继续吐槽:“我说,男人买车真的很鸡毛,早几年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两座,沈令嘉非说不实用,什么实用,就他那大G,关一回车门,震得人手都麻。”
“算你有眼光,看人准,还好命。要是像我这么命苦,跟沈令嘉在一起……”
她不带歇气儿地吐槽了沈令嘉三百字。
初宜看出来了,估计她是又跟沈令嘉闹别扭,才这么老远跑过来找初宜这个没意思也没时间陪她的大学生。
初宜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怎么记得……你有两座啊,还不止一辆……”
“买归买,我就不高兴听他唠唠叨叨。”
“……”初宜也手动发送了一串省略号,“三叔好冤。”
书晴又不高兴说这个话题了,翻回去刚才问她打九价的事。
“你说,要是大哥知道,那么早带你打九价,最后便宜了二哥,他是不是得心理崩溃啊?”
“什么意思?”
书晴暧昧地笑了笑。
初宜是真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又问了两遍:“什么啊?”
说完,她自己才恍然大悟。
抿着唇无声地看着书晴。
“不是你自己说的嘛,你都二十了,是大人了,而且都是女孩子,聊这种话题,不是很正常?”
初宜转回去,还翻了一页讲义:“不理你。”
书晴连手机都不看了,爬到床沿,伸长胳膊骚扰坐得笔直的初宜。
初宜没办法,举起讲义遮住半张脸,重新转了回来:“小心点,我要挠你痒痒了。”
“不会吧?”书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好半天,“不会吧不会吧?”
“又在说什么怪话……”
“真的没有过?”
初宜不至于听不懂,瞪着两只水润润的圆眼睛,不知道是羞是气,捏着挡脸的那本书的指尖都泛红。
书晴又沉默了两秒钟,下一秒,朝后倒在床中央,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三十秒,一分钟。
她笑个没完没了。
“别笑了。”
“你别笑了!”
初宜无能狂怒:“书晴!!!”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以前没有就算了,二哥他不是刚来过大半个月?啊?”
“十四天,没有半个月,哪来的大半个月。”
“谁记那么清楚。”书晴笑得上不来气,双颊通红,缓了缓,才继续说,“合着,你们俩,还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儿?”
初宜:“……”
书晴说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书晴又开始狂笑:“那我还避什么嫌,想着你俩睡过的床,我一个外人不好过来,才去住酒店。”
她忍笑忍得侧脸都在抽抽:“小初,你信我,比起二哥,是我更想和你贴贴。”
接着还是丧心病狂的笑。
“我生气了。”
“书晴!我真的生气了!”
“随便你吧,一般情况下,我会忍忍,但这不是一般情况,特种兵来了,都忍不住。”
有将近半个小时,初宜被她噗嗤一声噗嗤一声笑得要精神崩溃,抱着书起身,准备到餐厅去看。
书晴拉住她,软声讨饶:“我错啦,你别走,咱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聊聊天嘛。”
初宜怀疑地看着她:“那你不许再笑。”
书晴指天发誓:“不笑了。”
可初宜刚坐下,她又噗嗤一声。
初宜想打她。
“真有那么好笑?”
“你想听真话吗?”书晴眨巴眨巴眼睛,很无辜地看着她,“真的,很好笑。”
“年度最佳的水平。”
想了想,书晴严谨道:“两年内最佳的水平。”
两年前,最好笑的是沈思行被沈靖川打得嚎到冒鼻涕泡。
可是认真再一对比,书晴又感觉,还是二哥比较好笑。
根本是无人超越的水平。
“好,好,我们正经点。”书晴拿手背捂了捂发热的脸,“我问你,你们这个状况,是谁的意见?”
“。”
“你不愿意,还是觉得害怕?”
“。”
“没什么好怕的,你看你们俩,感情不能更好了吧?我一提二哥,你就这副春心荡漾的样,二哥也火急火燎,自从回去,加班就没停过,我听老三说,他连觉都不愿意睡,为了什么?不还是放心不下你在这边?”
书晴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想笑:“所以,我,是真没想到,我太意外了,小初,别生我的气,我会好好忍着的。”
“但是,姐姐是过来人,还是想跟你说,这事儿真没什么好怕的,二哥有多疼你,你自己知道,难道你就不心疼心疼他,都快三十了,这么娇的小姑娘搁手心里往死里宠,都快一年了,还没开过荤,这事儿,给谁听了不笑啊?是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挨个亲亲~~
第六十章 、我会害羞
初宜不听书晴这些建立在胡乱揣测上面的胡说八道,把书一放,扑到床上,挠她的痒痒肉。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睡了个懒觉,初宜还要去咖啡馆跟同学做小组作业。
下午四点钟,两个人才在书晴住的酒店碰头。
她已经自己去过了爱丁堡城堡,搜了一下,才发现荷里路德宫和国立美术馆都需要预约,最后,初宜只能带着她去女王画廊晃了晃。
画廊不大,认真看也就不到一个小时。
书晴专程来看她,最后带她游览变成这样,初宜有些愧疚。
她自己来了这么久,其实连书晴都不如,她连城堡都没去过。
生活中除了学习,好像还是学习。
书晴倒没觉得怎么样。
毕竟,她旅游一向很佛系。
现在想起年初跟初宜两个人单独去滑雪,那种被青少年旺盛的精力支配的恐惧,还清晰如昨。
书晴挂在她身上,像没骨头:“你晚上也陪我,就对得起我了。”
初宜哪里会不答应,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奉陪到底。
晚饭是在酒店吃的外卖,刚好沈令嘉打来电话,见状笑了一下。
他根本什么都没说,连笑也没什么不好的意思,但可能是眼神已经冒犯到了书晴。
书晴不想理他:“你懂什么?旅游不就是换个地方吃外卖?”
沈令嘉道:“对,你说得都对。”
“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
“我没有,真的没有。”沈令嘉脾气很好,“吃的什么好吃外卖?给我看看。”
书晴不理他,扭过脸拿叉子拨拉一次性烤盘上的馅饼。
连一旁的初宜都感觉到气氛的尴尬,沈令嘉却毫无所觉似的,又转向初宜。
“小初,书晴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要麻烦你你多照顾她。”
初宜赶紧连声答应,说:“放心吧三叔。”
沈令嘉闻言笑了下:“还叫三叔?”
书晴道:“就你事情多,别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用你管?”
说完,就挂了视频。
“……”
这下,就算是初宜,也该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这两天,跟她在一起,书晴倒没发过脾气,乍一看挺正常的。
但初宜也能感觉到,实际上,她的情绪并不是很好,有好几次长时间沉默,或者发呆,初宜要叫她好几遍,她才能听得到。
提起沈令嘉,言辞间没有一句好话。
这会儿,初宜也不太敢出声,低眉顺眼地坐在床边,默默吃自己那份。
书晴没吃多少,初宜的饭量本来很小,但她不喜欢浪费食物,没办法,只能又加着吃了些,好歹只剩一点边边角角。
等服务生来收走垃圾,书晴的心情也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抚了抚头发。
她是跳舞的,上台之前,自己的头发大都是要贴头皮整理,一般不烫头发。
这几年来,初宜也只有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卷发,还是为了参加同学婚礼弄的一次性造型。
那一头长发浓密黑亮,她的身段纤细,站立习惯性挺拔,像杆生嫩的水葱。
书晴总开玩笑说自己年纪大了,但她实际上看着也是个小女生。
“小初。”书晴转过身来,倚靠在梳妆台上,“咱俩去酒吧,行不行。”
初宜忍住没有表现出震惊和怀疑,只说:“现在吗?”
“现在还早,十点以后再去。”
说着,她低头拿起手机,已经开始看博主测评。
“有两家好像还可以。”
今天一下午,已经因为没预约吃了好几个闭门羹,初宜不想再让书晴的心情更坏,马上说:“那我打电话问问,要不要预约。”
十几分钟后,两人确定了要去的酒吧,书晴接着就本着简单的就是正确的原则,开始指挥初宜换衣服。
一件纯黑色的露肩包臀裙,看样子,其实不算太出格,初宜也不是因为保守不想穿,单纯不喜欢这种风格。
最后,她挑了件有细肩带的直筒短裙,长度到膝盖以上,有亮片点缀。
过了这几年,初宜穿什么都好看这一点,在书晴心里没变过,也就勉强同意。
在北城时,初宜从来没去过酒吧,她没时间,也没这种机会,反正都看不懂,随便点了个波本曼哈顿,意外得还挺好喝。
说要来酒吧的是书晴,到了以后,心不在焉,饮料都不点的,也是书晴。
初宜续第三杯时,酒保说,这杯是对面的先生送的。
书晴才回过神来,把杯子挪到自己面前:“你有主啦,可不能背着二哥有了小三小四。”
初宜好笑道:“这个有点甜,你喜欢吗?要不要重新点一杯?”
书晴确实没喝,跟酒保要了根吸管,不伦不类地在里面搅来搅去。
初宜看了好一会儿,问她:“那个bamboo怎么样?一看就是中国人喜欢的,我想到竹叶青。”
“我不能喝酒。”
“那你还来酒吧,只胖我一个人是吧?”
“我说,我现在不能喝酒,不是不想,是不能。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音乐本身就嘈杂,初宜没听懂她这一串绕口令一样的话,把耳朵凑过去,大声说:“你再说一遍,什么?”
“我怀孕了。”
“……”
初宜顿了顿,表情呆呆的:“真的啊?那,那你,那我们,这儿这么吵,没关系吗?你是不能喝酒,都怪我。”
初宜把她手边那杯酒放得远远的,还是语无伦次得厉害。
“三叔知道吗?你怎么一直不说?”
书晴的表情恹恹的:“应该知道吧,我打算在酒店验孕,东西买回来扔在床上,合作方有个人来敲门,因为是个女的,我就开了,估计她看见了吧。”
“她跟三叔认识?”
“老同学。”
“那也有可能没说。”
“她前脚刚走,沈令嘉后脚就来电话,说要来伦敦找我。”
初宜想说,他肯定是因为开心,激动,还有担心。
但她没再说这种话。
因为,最初听到消息时的震惊劲儿过去,她很轻易就看出书晴的萎靡。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书晴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作?哪个人怀孕了,不是开开心心,恨不得昭告天下,就我,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
“我没觉得你作。”初宜慢慢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你的心情,干嘛要跟别人一样?”
“可沈令嘉这么高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初宜听她说过一两次,不想要孩子,但并没有深聊过。
书晴每次提,都是玩笑的口吻,说要自己洒脱一辈子。
她还不到三十岁,可以说事业还在黄金年龄,对她来说,现在的确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
初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是书晴的事,虽然逃避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可能是她跟书晴的感情更好一些,她觉得,还是要看书晴自己的心情和计划。
沈令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书晴是真的不愿意在这时候见他,她不说,他就暂时不挑明了问。
他在尽最大的努力给书晴想要的空间。
“你是不是想问,要是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避孕?”
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初宜没想到这个问题。
书晴垂着头,自顾自说道:“前两天我跟你说的话,是逗你的,没有催你跟二哥怎么样的意思。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知道轻重缓急,我就是让你不用太抗拒。”
“我知道。”
“但我现在不是跟你开玩笑,小初,你记住了,男人要是没接扎,你们暂时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就别轻易搞到床上。”
“……”初宜绞尽脑汁,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沈令嘉这个畜生。”
“脱裤子就戴,还能把我搞怀孕。”
“他们沈家没一个好东西。”
书晴又开始咬牙切齿,初宜再次做乖巧状,当一个无声的人形摆件。
时间过得慢,感觉都待了好久了,还不到十一点。
书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不喝东西,点了几个小吃,也只是做做样子。
初宜又续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喝。
从她的座位望出去,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一张人脸一闪而过,很熟悉,但时间太短暂,初宜没看清。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书晴终于起身,说困了,回去睡觉。
初宜忙不迭跟在她身边,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护着她后腰,怕她被磕碰到。
两个人出了酒吧,书晴没喝酒,去开她的地表最强买菜车。
初宜心里又一点说不上来的忐忑,毕竟,书晴的肚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类,对她来说,真的很不可思议。
但她也知道,书晴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身边的人因为她怀孕对她另眼相看,多加照顾也不行。
好不好说的,她现在确实是个易燃易爆品。
初宜默默上了副驾,语气平常地让她不用着急。
不下雨的日子,敞篷确实跟英国很配。
五月下旬的爱丁堡正是最舒适的时节,夜风吹着头发,拂过脸颊,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放松。
书晴打完火,没急着启动,叫初宜:“那边那个,是不是你同学?”
初宜扭头看过去,短款黑色皮衣加牛仔裤,就是刚才在酒吧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杜佳颖。
初宜刚进正礼分部的时候,跟她做过短暂的几天朋友。
后来的日子里,她给初宜的世界带去了至今唯一有过的灰暗。
去本部报道那天,是初宜最后一次见杜佳颖。
校长在晨会上宣布对他们一共十六个人的处分决定时,杜佳颖已经因为劝退离开了正礼。
从那以后,初宜不仅没再见过她,也没听过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她们现在在的Lothian Road是酒吧一条街,热闹,人流量大,初宜听同学说过几次,很多学生都在这边有兼职。
店里有,店外也有。
杜佳颖从一个白人男人的手里接过车钥匙,书晴说“干起代驾了”,初宜也才意识到。
她催书晴:“走吧。”
“嗯,是要走。”
书晴打了两把方向盘,才踩油门,原地掉了个头。
911 Turbo S的引擎声足够引来周边的大片注意力,“哄”的一声,又没走多远,稳稳地贴着对面路边的沃尔沃旁边停下。
书晴转了转车钥匙,对后退了两步的杜佳颖道:“同学,我都等这叔叔好久了,你哪来的,抢生意啊?”
她说中文,杜佳颖愣了愣,才皱眉道:
“先来后到,你说你等着,在家等呢吧?”
“而且。”杜佳颖道,“你不也有单子了吗?”
“是啊,托这老板的福,开911是比沃尔沃强一点。”
书晴拿拇指掐着食指指尖:“一丢丢。”
书晴的急刹车把她骇得不轻,这会儿才稍微定了定神,注意到副驾上一直没说话的人。
她的脸色变化没用太久,嘴巴张开没合拢,初宜朝前看,轻声道:“走吧。”
“好嘞,老板您坐好。”
书晴又是一脚油门,引擎声响彻酒吧街。
走出老远,书晴笑道:“你那什么眼神?嫌我幼稚?”
“有一点无聊。”
“这还无聊?”书晴有点气,“你没看见她那表情?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脸上的颜色能变得这么快,红白绿,整个一新型交通灯,爽死我了。”
?初宜捧场似的抿了抿嘴,接着不解道:“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书晴顿了顿,“哈哈”笑了声。
初宜道:“不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嗯。”
“之前她不是在学校欺负你了么。”
“是,但当时你应该没去过学校呀,我记得是三叔跟叔叔一起。”
“是没在学校见过。”书晴道,“在家见的。”
杜佳颖实际上也不是家里有钱,她舅舅娶了北城一家世代做餐饮家的女儿,姓王。
她家顺着门路给王家做原料供应,爸妈常年在外地。
就家资来说,在北城根本排不上什么门面。
杜佳颖能进正礼,真正借的名头,也是她舅妈的王家,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不是自己的女儿,舅舅舅妈对她没多上心,只知道她在学校的成绩还挺好。
头天晚上,学校通知她舅舅,杜佳颖涉嫌带头校园霸凌同学,他根本没当一回事,只问对方家长要多少精神损失费。
跟他联系的校领导说对方希望先面对面谈一谈,商量给孩子道歉、安抚孩子的事,杜佳颖的舅舅回了句没空。
从那个电话开始,他再找尽门路,想带着杜佳颖上门道歉,都没再见到沈家人的一根手指头。
初宜想了想,说:“他们去了家里?”
书晴点了点头。
沈靖川和沈兆庭住的小区,他们根本进不去,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最神通广大的,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的老两口大院的地址,杜佳颖的父母连同舅舅,带着她去了不止一次。
其中一回,被书晴撞上。
因为她就在门口跟父母吵架,声音尖利,嘴里说初宜怎么怎么样,书晴才多注意了她几眼。
看面相就很不好相与,联系最近的事,事实也是如此。
这事儿一开始确实是沈靖川在处理,他听说了对方的态度,第一反应是生气,但沈兆庭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不想道歉,也好。”
“二哥没做太出格的事,就是……”
书晴观察了下初宜的表情,才说:“就是公开表达了一下,以后都不想再跟这个人合作的意思。”
没多久,杜佳颖的舅妈跟她舅舅离了婚。
虽然沈家的生意并不局限在北城,但杜家想避开沈家,当然能做到,难的是避开所有还想跟沈家合作的人。
国内待不下去,没多久,杜佳颖家出了国。
过了会儿,书晴小声道:“没吓着你吧?”
在她看来,沈靖川跟沈兆庭把初宜保护得太好,让她单纯到近乎不知世事。
初宜摇了摇头。
“她舅妈家没受影响吧?”
“没有。”书晴看她表情挺正常,才笑了下,说,“二哥也不是真的土匪。”
初宜坚持没让书晴送她回去,径直去了酒店。
书晴也不放心让她打车回去,虽然看着没醉,但她知道,初宜没少喝,想着这小孩儿第一次喝,量还不小,怎么都不让她一个人打车回去。
“我明天回去,正好跟我睡一晚。”
书晴本来安静地走着,闻言道:“不要。”
书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自己睡。”
“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空房,你要去住标间啊?”
“反正我不跟你睡。”
“我睡觉很老实的,不会影响你。”
“我要跟二叔视频。”初宜严肃道,“你在旁边,我会不好意思。”
书晴忍了忍笑,“酒劲儿上来了?”
“没有,我没醉。”
“好。”书晴道,“你坐这儿等等,我去问有没有空房。”
还真有一间,就在她套房的斜对面。
书晴把初宜送到房门口,还想要进去给她找毛巾拿牙刷,被初宜张开手臂拦住:“我要跟二叔视频。”
“好,好。那你记得洗脸,一会儿视频完乖乖的,不许跑出来,知不知道?”
“知道。”
“有想要的,饿了渴了都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
她呆呆的,说一个字就点一点头,要把书晴给可爱死,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吧。
初宜一点都不忍耐,捂着脸委屈道:“疼……”
完了,书晴想,被二哥知道她拐初宜去喝酒,还把人喝成这样,她真要完了。
反锁了初宜的房门,又拿走了她的房卡,才勉强回到房间,第一反应,是给沈令嘉打电话。
虽然讨厌他,但这种时候,还是想找找安慰。
沈令嘉的关注点很歪,冤枉道:“老婆,咱是不是太过于反科学,我是隔着套让你怀的孕吗?”
书晴冷冰冰道:“那不然呢?”
“那回你喝了杯酒,回来不依不饶,非让老公……”
书晴真想捂住他的嘴,可惜隔着屏幕办不到,沈令嘉小声道:“非说你要给老公生宝宝,你自己说,那天晚上,喝了一杯还是一缸?我估计,测酒驾都测不出你,我就以为你是认真的……现在你不承认就算了,都怪我,怪我就怪我吧,这火还得烧到二哥身上?”
书晴嘴硬道:“我又没骗她,你现在打开百科,搜避孕成功率,除了男人接扎,还有哪条途径是百分百?”
同一时间,也就是北城的下午四点钟,沈兆庭刚开完一个统筹会,接到了一整天没给他回消息的初宜的视频电话。
他把手里的合同递给身边的秘书,一手点了接听,屏幕上出现初宜的半张脸,严格来说,只有四分之一,能看清的只有一只黑白分明的圆眼睛。
“二叔,我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不跟你那个了。”
“正好你也不愿意,我觉得,还是不那个比较好。”
“那个会怀孕,好可怕,你还是亲亲我就好了。你现在可以亲亲我吗?”
她听不到回应,晃了晃手机,好像要把沈兆庭从手机里晃出来:“二叔,要不,我们等四十岁再那个,你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宝们
统筹会涉及的人员众多,分派完以后,还有个小会需要开。
所以,跟着沈兆庭进电梯上顶楼的,除了助理秘书,还有几个高管和相应负责人。
初宜的醉话,出格的倒也只有刚开始那几句,还因为刚接通,她说的含糊,旁人都没听清,沈兆庭不作声,她也没察觉,又傻乎乎地问他想不想自己。
电梯里鸦雀无声。
即时电梯门开,沈兆庭握着手机,垂眼看着屏幕里的人,朝自己办公室走过去,一边说:“到小会议室,休息十分钟。”
老板离开了现场,小会议室里,也没有交谈声,甚至比电梯里更沉默。
大家都是老油条,到了这个职位,公开讨论老板私事这种事其实很少见。
只有一个上了些年纪副董笑呵呵道:“谈恋爱确实是要趁年轻,年轻人才有黏糊劲儿。”
这才打开了些氛围,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白话了几句。
刚才开大会,秘书室的新人李文博其实不够资格参加。
他去端茶倒水分文件,所以,上来的电梯里才有他。
这会儿开小会,更不需要他,也不用端茶倒水了,下了电梯后,直接回秘书室。
赵佳欣准备下班了,要绕路去取沈兆庭定做的几套西服,正起身收拾随身的小包,就见李文博走了进来。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佳欣姐,你记不记得初宜?”
“人都出国了,还惦记呢?”
李文博挠挠头道:“不是……佳欣姐,我之前不是听你说,她跟前老板的儿子,有什么娃娃亲吗?你蒙我啊。”
?“什么意思?这事儿知道的人不止我一个,我蒙你干什么?”
李文博把沈兆庭在电梯里接的那个视频电话说了,犹豫道:“听声音,我怎么感觉,那女孩儿像初宜?”
初宜离开老家榕县好几年了,小孩子最能适应环境,加上天天在学校,身边一群同学,讲话早就跟北城土著没什么分别。
不过,人常说乡音难改也是真的。
她的发音吐字很北城,但腔调还是有一些南方的温软,尤其是刚才,她对着沈兆庭撒娇,那点软意就被更加放大。
就算声音隔着屏幕,有所失真,可只要是跟她有过些来往的人,就大差不差能听得出来是她。
赵佳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先左右看了圈,秘书室空间宽敞,大家都各做各的,还有两个戴着耳机,没人注意他俩,才低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不是说,我想试试吗?”
“啊。”
“我不是随便说说。”
“然后?”
“我追她了,她没出国之前,我去学校找过她,还,还给她送过花。”
“?”赵佳欣一脸迷惑,“我不是跟你说,人家有婚约了吗?”
“我觉得那就是长辈的玩笑啊,我感觉,既然觉得喜欢,而且还有第二次认识的机会,就这么不作为,真的太可惜……佳欣姐,你是不是知道她其实跟沈总……?”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赵佳欣跟他提初宜和沈思行的婚约,就是想着提点一下,让他别有不该有的心思。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这里又是职场,独善其身是永远的真理,她的手不该,也没必要伸那么长。
赵佳欣的脸色严肃起来:“沈总有必要对我汇报他的感情动向吗?我凭什么知道?而且,我跟小初,也就只有很偶尔帮沈总给她送个东西的来往。”
“文博,工作已经很忙很累了,不该我们操心的事,就不要自寻烦恼。”
之前,李文博一门心思追初宜,确实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佳欣话里话外他的硬件实力配不上初宜的意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跟初宜一样,都是北城大学毕业,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同学家长眼中的标杆,心底有一份自傲在。
但上班大半年了,李文博也不是那么的不知世故。
他明白赵佳欣提点他的好意,可此时感激不够,他犹犹豫豫,还是没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
赵佳欣都到了自己家,才又接到李文博的电话。
初宜出国前,有一阵子,他追得很猛烈,想办法弄到了初宜的课程表,鲜花天天送到教学楼。
初宜一次都没接收过,也没加过他的微信。
来公司找沈兆庭,只跟他说过一次,让他别送了,李文博跟她打哈哈,后来,初宜就当没这回事。
现在想想,初宜的表现实际上很冷漠,不必要的拉扯连一次都没有,是李文博被所谓越挫越勇的冲劲儿自我感动。
而且,那时候,初宜虽然常来找沈兆庭,但每次都带着书包,偶尔李文博进出沈兆庭的办公室,不管沈兆庭在不在,她都很认真地在学习。
李文博又一心只有她,对沈兆庭就是对老板的敬重和回避,所以竟然从没想过,以他们俩的关系,初宜其实没有理由那么频繁地过来。
老板办公室总不会是学习的唯一场所。
这场独角戏般的追求结束在半个月以后。
初宜下课后,惯例在沈兆庭的办公室看书。
李文博还在自己的工位上犹豫,要不要去泡杯咖啡给她,顺便说两句话,初宜就进来了,在门口叫他出去。
他大喜过望,跟着初宜后面,进了楼梯间。
正要开口,才见转过身来的初宜满脸尴尬。
“李文博,我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
“啊?我知道,不是说娃娃亲吗?”
“我解释过,不是娃娃亲,对吧?”
李文博觉得那是她拒绝自己的借口,但当下只能先顺着她点点头。
他没搞懂初宜的尴尬是什么意思,初宜说:“他今天知道了,有人天天给我送花,我跟他解释,他非不相信,我感觉,我得再明确跟你说一次。”
李文博也感觉一股血往脑袋上冲,有尴尬,但更多的是难堪。
“你想说什么?”
“我没加过你的微信吧?”
“没有。”
“送的花,我也没收过,对不对?”
“没。”
“那我就不欠你的,我就是想再跟你说一下,麻烦你不要再送花来了,也不要,不要再追我了。”
“是他逼你来的?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没有,是我自己要来……不过,我男朋友真的有病,他说我要出轨,都不理我了。”
李文博沉默再沉默。
初宜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能答应我吗?”
李文博还能说什么。
他也觉得初宜的男朋友有病,不同之处在于,他是真心的,不像初宜的语气。
她就有那么喜欢那个男的?
李文博烦得要死。
哪个有成熟心智的男人,会让自己的女朋友这么尴尬?如果是他,他一定相信初宜。
初宜哪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直到今天,李文博才知道,那个幼稚得好像有蛇精病的男的,是他的老板。
“所以说,”李文博有气无力道,“沈总一直都知道……我想撬他的墙角……我没理解错吧?”
赵佳欣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过于震惊。
李文博像是自言自语:“佳欣姐,我是不是该打辞职报告?”
这题赵佳欣会:“不是我打击你,文博,但,沈总可能……没把你当成对手……说成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都比他吃你的醋有可信度。”
“……”
虽然不情愿,李文博也无话可讲。
他虽然近在秘书室,但能直接面对沈兆庭的机会不多,前前后后,沈兆庭对他的态度确实没有变化。
可是怎么回事,这比被针对的感觉还要差劲好多倍。
打这个电话,李文博追求的其实是倾诉。
话满则溢,赵佳欣也没再说什么。
挂了电话,她自己有些失笑,想通了下午时感觉到的一丝怪异是什么。
初宜打电话说醉话,手机就在沈兆庭手里,想处理太简单了,何至于让一个电梯里的人都听着。
果然,不管什么年龄、什么性格、什么段位上的男人,都有圈地盘的本能,初宜实在是个香饽饽,连老板那种人,竟然也会有危机感。
另一边,初宜盘着腿坐在床上,两只手中间捧着手机,总算让整张脸都入了镜。
只不过她现在很气愤,没工夫注意自己的头发乱、脸也红。
“答应得这么快,你就是一点都不想跟我那个!”
沈兆庭听着她笨蛋兮兮地“那个”来“那个”去,眼神黯了黯,但语气如常:“初宜。”
初宜下意识紧张了一下:“干什么?”
他一字一顿:“再不睡觉,我看你又想找收拾。”
“我没有说不睡觉啊,我说了吗?”
初宜重新倒回床上,半晌,委屈巴巴地嗫喏道,“干嘛这么凶,又不亲亲我,也不哄哄我。”
“亲亲你。”沈兆庭低声道,“你过来。”
初宜抿嘴笑了下,又看着乖乖的,把脸挨到摄像头上。
遮住镜头黑乎乎的一片,沈兆庭轻轻地在屏幕上按了按,说:“好了。”
初宜如愿退开,“还有哄哄我。”
“宝宝。”
初宜想让他说句好听的承诺,比方说不会收拾她,也不会再训她,他这么叫,醉鬼不太满意。
“我都二十岁了,是大人,不是宝宝。”
“是我的宝宝。”
她感觉有点甜蜜,黏糊糊反问:“宝宝多久啊?”
“宝宝一辈子。”
初宜喜欢“一辈子”,也就不再追究沈兆庭不会讲好听话的缺点,说了句“我也宝宝你一辈子”,就果断地挂了电话,开始睡觉。
毕竟,沈兆庭的收拾就像鬼,好像谁都没见过,但又都听说过。
她怕沈兆庭的收拾,比怕鬼真实。
睡了一大觉,初宜迷迷糊糊地醒来,片刻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痛苦地捂住脸,只感觉想换个星球生活。
沈兆庭的电话是掐着点来的,估计这个时间,她差不多能醒了。
初宜点了接听,没敢说话,默默地将手机举在耳边。
“吃早饭没有?”
“没吃,刚醒,不知道书晴醒了没有。”
“她醒了,说八点来敲门,你没答应。”
“噢……”
“头疼不疼?”
“不疼。”
其实有一点。
“酒店管家一会儿送解酒药过来,不知道他送哪种,看好空腹吃还是饭后,洗把脸刷刷牙,晚上再洗澡。”
“我知道了。”
“去喝杯水。”
初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本来不觉得,一口下去,一杯就都跟着下去了,喉咙干得生疼。
沈兆庭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正常到初宜觉得很不正常。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认错:“二叔,我错了。”
“没事。”沈兆庭说,“书晴没喝,跟你在一起,她心里有数。”
“你真没生气啊?”
“担心你。没什么好生气的。”
要是在身边,给初宜的药和水,不会这会儿才来。
这下,初宜是真难受了。
酒是个坏东西,以后都不喝了。
又说了两句,门铃响了,沈兆庭也说让她洗漱去吃早饭,先挂了电话。
国内的工作室还有事等着书晴,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一直逃避下去没有好处,初宜的学习也比在国内时忙得多,挤不出太多时间来陪她。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书晴都没必要再在爱丁堡躲下去。
第二天晚上,初宜送她去了机场。
她怀孕也就两个月多一点,这个时候独自频繁乘坐跨国航班,沈令嘉实际上很焦躁。
要是之前,他肯定不会管书晴嘴上说用不用,早就飞过来陪她。
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书晴肯马上回去面对,已经很不容易,他不敢逼得太紧,只能对初宜千叮咛万嘱咐。
初宜也紧张,看着书晴进了安检,还一直在机场大厅等到航班起飞,才回了学校。
之前,沈兆庭一走,初宜本来住的好好的房间里,就看哪里都不对劲。
晚上躺在原来觉得小的床上,变得空荡,冷清,手脚都冰。
书晴来这一趟,虽然打了个岔,但没待多久,就又匆匆回去,也没能冲淡多少初宜对沈兆庭回去的不适应。
之前她刚过来的那两个月,也就那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现在却只感觉,隔着网络,不管聊多少生活细节,都比不上待在一个房间里,互不干扰地各做各的。
可能这就叫由奢入俭难。
初宜想他一百次,才说出口一次,都感觉频率高得烦人。
她一边检讨着自己的恋爱脑,教育自己要独立,要好好学习,一边抓心挠肺地想男朋友,感觉马上就要精神分裂了。
这种抓心挠肺,在沈兆庭说的半个月期限过去以后,逐日递增,几乎影响到了初宜的正常生活。
每天下课,回到公寓的一路上,她都在想,会不会就是今天,沈兆庭又突然出现在公寓楼下。
每一天都没有。
这天放学后,相熟的同学约初宜去吃炸鸡,她想着,换换心情也好,也是实在不想再重复一次回家路线上无法忍耐的期待,和期待落空后的失望了。
吃完炸鸡,旁边就是电玩城,初宜也一起,玩到十点多,才跟同学分开,各自回了家。
一进门,那种孤独感就再次将她包围。
初宜挂好包,默默地去收衣服、洗澡。
吹干头发,她又看了眼手机,估计沈兆庭是忙,所以一直都没回消息。
她发了张晚饭吃的炸鸡的照片,又说“晚安”,关掉屏幕时,也没有按习惯调静音。
二十分钟后,有电话打进来,是沈兆庭,他问初宜在不在家。
初宜道:“刚回来,准备睡了。”
“我在门口,现在进来。”
初宜呆呆的,沈兆庭又说:“我进来了。”
初宜还是举着手机,听见外面门锁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卧室门被推了开来。
他推开一半,人还站在门外,身高腿长,逆光站着,看在初宜眼里,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被她梦了太多次,才出现在了现实中。
初宜听他解释:“应该昨天上午到的,在伦敦办了点事,来晚了,怕吓到你。”
初宜保持着那个侧身躺着的姿势,垂眼看他,好像还有些警惕,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那你又要打扫卫生了吗?”
沈兆庭没说话,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向前一步跨进门内,反手关上门,走近床边时,眼神一直在初宜的脸上。
他单膝跪上床,附身将初宜捞到怀里,低下头跟她侧脸相贴。
虽然初宜没有配合的动作,但小姑娘哪里都软绵绵的,被他抱得疼了,唔了声,也一样的软。
沈兆庭喉间干渴非常,又像缺氧,紧接着将脸埋进初宜的颈间,深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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