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FF7][SC]星之花 > 12、12
    扎克斯的好哥哥计划马上就搁浅了,隔周一纸调令将他送往牧场地区。


    不是坏事。不出意外的话,在接下来的几个地区攒个漂亮的资历,再通过一系列考核,特种兵的大门就会彻底向他敞开。当然他也可以向安吉尔申请留在米德加,担任重要人士的守卫什么的,但是他俩没人会做这种事,所以扎克斯只好遗憾地打包行李乘上飞空艇,看着钢铁巨兽般的都市静静地缩成一个小点。


    没有人来送他。


    他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军队的朋友有自己的训练日程,于是早就提前开了告别会;而军事重地,没有通行证外边的人进不来,所以他也已经和酒馆的小姐姐道别。他当然知道克劳德不可能来,那小孩还要上学,只是……


    只是很想见到他。


    误会这种东西放着不管,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他不希望自己回去以前克劳德一直沉浸在害怕和难过的情绪中;当然也可能并不会,说不定正因自己的离开松了口气。但是扎克斯就是想好好地跟他说说话。


    不过事已至此,扎克斯也就不再想这件烦心事,专注地投入到新的军旅生活中。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剩下的只好等回去再说。


    在牧场区的生活适应良好。说实话,他就是那种无论在哪都能活得很好的人。和许多怀揣英雄梦来到米德加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曾因大都市繁华耀眼的生活惊叹,但也就这样了;他很快融入了米德加的氛围,并且不忘初心,踏踏实实地践行自己的梦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安吉尔愿意指导他。现在他再次来到乡下地方,又很快变回了当初那个乡下小子,工作之余常跑去牧场打发时间,很快就和饲养员们打成一片。


    转机就是在那之后到来的。


    “你们的任务是找到他与另一个失踪的女孩。”扩印的照片被分发下来。虽然因为倍数放大太多有些模糊,但扎克斯还是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克劳德。午休时间忽然被集合过来的他惊呆了,为什么克劳德会在这么大老远的地方失踪?他不是应该好好地待在米德加的吗?


    长官大致地说明了情况——因为夏季暴雨导致一些地方发生了滑坡,一大群放养的陆行鸟和那两个孩子都被卷了进去——这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在他简要的讲解完毕后,卢法斯则十分平静地补充,“以男孩的安全为优先,必要的时候不用管另一个,这是命令。”


    『有机会把他和卢法斯凑一起就明白了。』


    没来由的,扎克斯忽然想起萨菲罗斯说的。他看着湿漉漉的还来不及将自己弄干的卢法斯——他正把克劳德的照片塞回钱包里——不明白究竟要怎么理解这句话。


    如果说克劳德的到来已经足够令人惊讶和紧张,那么对于杰内西斯的出现,扎克斯已经麻木了。一等兵——尤其是头号的那三名——往往意味着非常重大的事件。但是眼下并没有好奇这件事的时间,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快步前往鸟厩区。


    他觉得在出发之前,也许该去比尔[1]那确认一些信息。


    希姆[2]打了个喷嚏,然后把贴在肚皮上的陆行鸟蛋又捂紧了些。


    克劳德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把头转了回去。求援的路上她捡到个完整的蛋,在碎了一地的蛋壳以及蛋浆中,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它,哪怕带着走是个麻烦。克劳德并不介意,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有办法让女孩和蛋暖和一点,可是自己湿哒哒的外套想必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他们正挤在尚且干燥舒适的岩石洞穴里,浑身湿漉漉脏兮兮,听着外头的电闪雷鸣。而他坐在靠洞口的位置,希望能尽量挡住风。


    克劳德觉得这事可能自己要负上一些责任。


    得知扎克斯被调去牧场区的时候,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扎克斯。但是他马上又意识到,见不到扎克斯也并非他所望。在安吉尔愧疚地告诉他,今年又因为临时任务不能带他回尼布尔海姆时,克劳德就已经盘算着如何到近一点的牧场地区看看,毕竟不用跨大陆的话安吉尔或许能放心地让他独行。


    也就是这时候,卢法斯状似随意地问他毕业旅行想去哪玩。


    特权阶级,就这么简单。为了缩短花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卢法斯还强行征用了本来开往冰原的飞空艇,于是任务中的特种兵和科学家们不得不忍耐一飞艇的小学生上蹿下跳,并且蛋疼地得知未来的上司还擅自给小鬼们安排了北部观光之旅。


    唯独这一次克劳德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他真的想去。


    “为什么我们不留在原地等待救援?”女孩困惑的声音打破了沉思。克劳德看了她一眼,虽然对于她二话不说乖乖同意感到诧异,但是此刻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好无言地继续望向雨幕。反正他一贯如此。克劳德只是觉得事情并非一个自然灾害这么简单,也许是这几年见识的怖恐分子手段太过丰富,变得过于敏感了。


    “和我说会儿话吧。”希姆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衣角,“怪无聊的。”


    就算她这么说,克劳德并不是擅长聊天的人。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交谈有利于保持精神状态。“你说,我在听。”


    被这种冷淡的态度一哽,希姆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想。”她摸摸那颗巨大的蛋,忽然找到了话题,“你知道陆行鸟蛋的壳有多厚吗?体重五十公斤的成年女人站在上面也不会破哦。由于需要的钙质太多,繁殖期一般只有一颗蛋,并且母亲会变得极易骨折。”


    克劳德忽然抬起头,“忘记提醒你,如果短时间等不到救援,我们必须吃掉它保持体力。”


    “……”希姆抱紧蛋。


    就算是克劳德,面对忽如其来的沉默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不要对它产生太多的感情,否则待会会很难过……你继续说?很有趣,我在听。”


    希姆更加沉重地叹了口气,但仿佛很了解克劳德似的,并没有在这个细节上纠结过多。她继续说道:“陆行鸟照顾幼崽的方法也很独特。在野外,当两对带着雏鸟的陆行鸟夫妇相遇时,它们会战斗,赢家可以带走对方的鸟崽,输家则会试着去抢别人的孩子。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一对攻击性最强的夫妇后面跟着一大群别人家的小孩,这样可以有效提高生存率。”


    想到那个滑稽的画面,克劳德忍不住笑了一下。


    希姆看呆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原来你会笑……我是说,我从来没见过你笑……”


    “我们见过吗?”


    女孩震惊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克劳德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她才挫败地捂住脸,“克劳德,我们是同学,整整六年的同班同学。”


    “……”这就尴尬了。


    聊天聊到这个份上还能继续的人,除了卢法斯,克劳德还没见过第二个。他觉得女孩大概是生气了,竟然开始背书,希姆一定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但考虑到这种尴尬都是他的错,克劳德也只能闭嘴安静听她讲,内容渐渐滑向了他听不懂的部分,并且令他感觉……不太好。


    “白细胞包括中性粒细胞、淋巴细胞、单核细胞……常规含量为3.5~9.5x10^9/l……其中部分具有吞噬作用,在消除病原体及内生抗原后进入凋亡过程……“


    有一瞬间,认真背着书的女孩和那些白大褂的疯子重合了。克劳德知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他以为自己早就从那段记忆中走出,至少实验会只是巨大阴影笼罩下的一小块微不足道的碎片,比它痛苦的事太多太多。


    不是的。那是他生命里最可怕的时刻,那时他还不够坚强,还不知道该如何忍受。当他知道骇人的疼痛就在那里等着他,不远不近,只能数着时间等待降临的时候,他的心总是被绝望淹没。没有任何事是他能做的,连死亡都不能。他唯一的乞求就是在某次实验中丧命。


    针头扎进脊椎,肆意翻搅着里头每一根神经,尖利的疼痛占据了所有思维,极度的感觉之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他动弹不得又浑身痉挛,唯一记得的就是怎么那么久,为什么还没结束。


    然后他们抽走了他的骨髓,看着化验单讨论数据。


    眼泪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


    『克劳德……你要活下去……至少为了我活下去……』


    “这似乎不是我们课本的内容。”克劳德压抑着颤抖说道,他希望希姆换个话题,也希望不要让自己的愤怒吓到她,“你在背什么?”


    你竟然听课?希姆似乎想要这么说,但最后她还是回答了。“医学书籍,我以后会成为一名医生。”


    医生?这个词令克劳德稍稍放松了些。医生和宝条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安全的、可以信赖的。


    “你现在就决定……十二岁,会不会太早了?”


    “我在六岁的时候就决定了。”


    “?”


    “克劳德。”希姆松开环着蛋的手,解下绑在脖子上的蕾丝颈饰,露出遮掩之下的丑陋的疤痕,“你拯救了我的人生,我是因为你才想成为医生的。”


    是她,克劳德有印象了。


    “当我躺在那里等死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害怕。我还想见到爸爸妈妈,还想看见世界上那么多稀奇好玩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什么都没了。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我想成为医生,我想让更多不想死的人拥有另一个机会。”希姆温柔地抚摸着蛋,“每一个生命都很重要,是你让我想要珍惜他们。”


    “所以,能别吃掉它吗?”


    “……”又绕回来了。


    克劳德不自在地注视着雨幕。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小小的快乐取代了愤怒。他想起□□因为玛莲的事别扭地道谢时,似乎也是现在这种感觉;纳纳奇端坐在父亲的石像前嗥叫时,他看着那个孩子会泛起相同的心情。他曾经是被引导者,躲在别人的庇护下,只能遥望英雄的背影;但是不知不觉中,他或许已经成为了想要成为的人,已经能够带给别人改变了。就和扎克斯一样。


    希姆一定不明白他此刻的感受,他的存在仿佛被赋予了以往不曾有的价值,超脱过去的、截然不同的意义。


    “……有鸟叫。”克劳德忽然扒向洞口,努力从淅沥的雨声中分辨细微的鸟鸣,“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看能不能带一只陆行鸟回来。”


    扎克斯忽然不合时宜地想笑。


    他抚摸了一下□□陆行鸟脊背湿漉漉的羽毛,顺带替它把细碎的水滴抹掉,动物油脂使得变弱的雨水无法浸透下面的绒毛,还真是方便。


    面前是聚集了一大片黄色陆行鸟的草地,此起彼伏的咕咕声还有抖毛声不绝于耳。陆行鸟这种动物特别折腾草场,它们啄野菜的时候喜欢连根都掘出来,所以通常都要备上好几片鲜嫩多汁的草地轮替着用。而这些机灵的小家伙是认得路的。


    扎克斯只是觉得,如果克劳德失踪的时候和它们在一起,那么寻找陆行鸟或许更有帮助。毕竟荒郊野外的,跟着自己熟悉的动物待在一起会比较有安全感。但现在问题是,如果一个陆行鸟头的小家伙混在一群陆行鸟里,怎么把他找出来还真是个麻烦。不行又忍不住笑了……


    他不是不担心,却也没将这事看得太重,因为扎克斯小时候就是个因为贪玩经常走丢的。


    站在小山坡上俯视着,一眼望去没发现什么动静,于是他放声大喊:“你在吗——克劳德——克劳德——”


    所有的鸟齐刷刷抬起头行注目礼,漂亮而警惕的大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等待首长检阅的士兵。


    其实他只是随便喊喊,正打算跳下去研究一下鸟群的来路好顺着走一趟,但是他竟然听到了回应。


    “扎克斯——”


    他没听错吧?


    扎克斯一夹鸟鞍,犹疑地巡视一番,但是刚刚玩笑般的想法成了真,他只看到一片黄色的汪洋大海,还夹杂着一点蓝黑。


    “你在哪里!我看不到——别乱动!继续说话!”


    “扎克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少年声音里的急切。他想一定是因为少年走丢了太久,好容易等到别人来找他,现在一定不安极了。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克劳德竟然马上认出了他的声音?


    一阵骚动由远及近,扎克斯眯着眼拼命想要看清,但轻飘飘的雨阻挡了视线。等他能看清的时候,只看到鸟群如摩西分海般骚乱着地窜向两边,正中央朝他飞扑而来一只来势汹汹的陆行鸟!


    那气势热情过头了,扎克斯果断拉起缰绳避开。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也许是因为小孩子比较轻的缘故,大鸟重重一蹬,借着势头竟直接‘飞’上了小山坡,嗖的一下窜出去老远。而后才腾转挪移了几步,慢腾腾地踱回来。克劳德揪住大片羽毛,稳稳地坐在鸟背上,纵使没有鸟鞍也适应良好。


    他们面对面,一时无言。


    “呃……原来你的头发能垂下来……”糟透了!为什么又是发型的话题!但这也不全是他的错……克劳德头发软下来的时候可怜兮兮的,和平时臭着脸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差点没认出来。扎克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的表情,但愿这次没有生气。


    ……他确实生气了。


    “你一个人?”克劳德铁青着脸,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冻的,仿佛在质问扎克斯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为什么没有其他士兵?”


    “这不怪我,他们照规矩扇形散开搜索了,我还是冒着处分的风险来的。”也许他是在害怕野兽,有鸟群的地方自然有掠食者。扎克斯想了想,伸手去够由背带跨吊在后背的枪,“没事儿,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你保护。”克劳德冷冰冰地说,“外套脱给我。”


    “为什么?”陆行鸟向后踮了几步,扎克斯嘘了几声让它安静下来。说实话,焦急地跑这么远来找人反倒被呵斥,扎克斯也是有点恼火的,尤其是克劳德现在好好的也不需要担心了。


    “……”克劳德一顿,“我现在很冷。”


    扎克斯这才注意到克劳德只穿着短袖待在冷风里。虽然他很愿意给小家伙提供温暖,可是以这样的方式总叫人不痛快。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克劳德狠倔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安,现在他看起来有点像个孩子了。最终扎克斯没说什么,把枪丢给克劳德拿着,窸窸窣窣开始脱蓝色的制服外套。


    等等。“枪?”


    “我帮你拿着。”说完克劳德熟练地背起枪,没留给扎克斯反应的空隙,轻轻一踢鸟肚子转身便跑了,“还有一个女孩的脚受伤了,待会你要抱着她回去。”


    扎克斯摸摸鼻子,现在他是真的确定自己正被针对。不过保险没拉开,如果这样能让这个麻烦的家伙安心点,还是随他吧。然后跟在后头的他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忽开,心情微妙地想,难道长得像陆行鸟会在训鸟上有种族天赋?


    这想法可不能让克劳德知道。


    雷雨季导致基站出了点毛病,目前正在抢修,所以通讯设备短暂地瘫痪,直到回到营地才有机会用无线电联络各个小队长。扎克斯把鸟和蛋交给饲养员,把小姑娘送去了医务室,料理完一切能料理的事,只剩下他和克劳德面面相觑后,最终决定把他带去宿舍洗个澡。整个过程异常沉默,沉默得近乎尴尬。


    浴室里水声淅沥沥。牧场区地广人稀,空间不像米德加那么狭迫,这一带军区标配是四人间,竟然还带卫浴。成功让自己暖和起来的克劳德套着扎克斯给他的干燥衣物,坐在下铺,静静地聆听水声。


    扎克斯就在那里。隔着一扇门,活生生地在那里。


    但是现在他们之间很难堪。


    这并不是刻意营造的结果,事实上,他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对待扎克斯,只能说他天生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是现在想来,也许不坏。


    克劳德扯起衣襟嗅了嗅。很明显这不是件干净衣服,他知道扎克斯一般会把换下来的制服堆上一整个星期,然后交给洗衣房处理。当然他们两个谁都没资格嫌弃谁,农村出来的野小子都一个样。现在他却觉得很怀念,这是扎克斯的味道……是令人安心的味道。他忍不住把自己埋进扎克斯的铺盖里。


    他曾数着扎克斯到来的日子并满心期待,等待重逢的每一刻都充满喜悦;正如同他久久徘徊在教堂,只为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孩误入。但是最后他并没有见到她。只是在偶尔的、完成了萨菲罗斯的任务的某些深夜里,他会蹲在腐朽的木地板边缘,摸摸那些美丽的闭合的花苞。


    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们能重新成为朋友,但是眼下他们的人生里没有他会更好。他想,其实从来不存在什么牺牲的说法,因为这么做本身就是幸福的。


    现在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克劳德卷起袖子与裤腿,从床上跳下来。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床头柜,然后血液几乎冻结,寒意渗到了骨子里,哪怕在风雨中待了那么久也没如此寒冷。


    那里躺着一纸特种兵部门的申请书。


    潮热的空气涌进不大的房间里,他猛然回头,看见扎克斯正困惑地打量着他。他想说些什么,想告诉他成为英雄的道路除了特种兵还有其他,但是又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他无权干涉扎克斯的选择。并且,这里没人会理解他。


    于是克劳德什么也没说,在扎克斯反应过来以前飞快地跑开,仓促间还撞上了刚刚回来的康塞尔。他把温暖的房子、热腾腾的扎克斯还有最后一点温存的幻想全部丢下,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之中。


    孤独追上了他的脚步。


    扎克斯迎上康塞尔探寻的视线,无奈地耸肩。“怎么只有你?尼德兰和阿隆纳斯呢?”


    “他们的小队失踪了。”康塞尔回过神来,表情变得忧虑,“我刚刚还在想落单的你会不会有危险,不过还好,你总是运气最好的那个……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担心他们。”扎克斯将手中还滴着水的衣服丢到桶里,然后拎着桶走了出去。


    克劳德在卢法斯的临时房间坐了很久,这里大概是唯一不会被打扰的地方。他看着乌云密布的天最终被漆黑的夜幕取代,时间流逝,心里的沉重却没有减少半分,哪怕身上带着扎克斯的味道也不行。这种感觉就像你本可以做好一件事,但是你一直在逃避,直到逃无可逃时发觉自己已经错失了所有的机会。


    糟透了。


    更糟的是,他知道接下来决定一定会让自己失去他,这种感觉令他恶心得想吐。


    “怎么不开灯?”卢法斯小心翼翼地问,按下门边的开关开了盏小灯。


    贵宾室和整个军区朴素的装修格格不入,暖黄色的灯光映在暗红的地毯上,带着厚重的奢华感。卢法斯把塑料袋放到桌上,一样一样地从里面把打包的晚餐拿出来,看上去就是个顾家的好哥哥。末了他晃晃手中的小盒子,“冰淇淋要吗?”意料之中没有回答,他熟练地把东西丢进冰箱里,然后从厨房拿出餐具。他知道克劳德不会被今天的经历吓到,既然确定了他的安全,那么剩下的就无所谓了。


    克劳德默默地坐到长桌的一边,开始拆包在烤肉外的锡纸。


    卢法斯坐到他对面,给少年开了罐可乐。看得出来他松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克劳德并没有在哭泣,事实上少年主动躲来这边真的吓了他一跳。他想一定是遇上什么大麻烦。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上次你买了条裙子是怎么回事?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卢法斯笑笑,考虑到等对方主动开口的困难,他决定先聊聊轻松的话题,“嘿,没跟踪你。但是你刷我的卡,账单最后还是要回到我手上的。”


    “没有。”被锡纸烫到后克劳德最终放弃了直接啃的念头,和卢法斯一样拿起了刀叉。


    “不是什么需要害羞的事,我在你这个年纪早跟别人上过床了。是今天和你待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希姆?”


    “不是。”


    “那你们两人跑那么偏……?”


    “她说有话要跟我说,我同意了,不过最后她似乎被吓得忘了这件事。”


    卢法斯没憋住笑,一下把红酒喷回了杯子里。“你还真是……“他用餐巾抹了抹嘴,把酒杯推开到一边,”所以,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卢法斯是个‘不忘初衷’的家伙。


    克劳德犹疑了一下,“萨菲罗斯要的,我没多问。”


    “又是萨菲罗斯。“卢法斯啧啧道,显然这样的答案出现过不止一次,”看来这次我们的大将军要准备犯罪了。你和他关系就这么好?总是拿我的钱给他买礼物。”


    “我也给你买过。”


    “可那是我的钱。”每次等待礼物的时候都被账单剧透,卢法斯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那玩意儿还是邮件通知的,总是混在大量信息里不经意被看到。但是他也知道安吉尔管得很严,这也是为什么他给克劳德办了张副卡。说着说着卢法斯又忍不住微笑,因为这种惯常的吐槽模式才是他所熟悉的,气氛正变得不错。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什么意义的闲话,克劳德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时常心不在焉。卢法斯叹了口气,最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绒毛盒子,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克劳德抬头。


    卢法斯也意识到不对,这场景看上去还真有点像求婚。他摇摇头,甩掉这个搞笑的念头。“喏,生日礼物,看你这么难过提前送给你。这下倒是把第一名给占了。”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狼首耳钉。卢法斯买下它,只因为克劳德的视线曾稍稍在上面停留,他很会察言观色。不出他所料,克劳德摩挲了一阵,然后——


    “等等等等——!”卢法斯目瞪口呆,克劳德直接把耳钉扎进了耳垂里,看得他肉疼,”这下安吉尔要看我更加不顺眼了……”他扶住额头,不去看克劳德平静地抹掉血珠。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这种程度倒没关系,但他总是很担心克劳德对身体无所谓的态度遇上更危险的情况。也许以后应该把克劳德调到自己手下做事。


    这个小插曲似乎奇异地令少年安定下来。过了一会儿,克劳德终于主动开口了,“你对宝条怎么看?”没什么好掩饰的,这种问题根本没法委婉地问。


    “宝条……既是疯子也是天才。”卢法斯揣摩着这个问题的意思,他和宝条博士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通常被这么询问的时候要适当保持中立,一点点倾向都有可能导致话题的终止。他斟酌措辞,”神罗能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他主导的特种兵项目,虽然我个人对他没什么感觉,不过他确实很重要。有问题?”


    克劳德摇头,这个摇头令卢法斯产生了一点动摇,他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但愿没有。“没什么……关于特种兵计划,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如果你那个诺言还作数。”


    “不会是叫停计划吧?”卢法斯半开玩笑地说。


    克劳德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开始思考如果真的是这个愿望要怎么办。他当然不介意和总裁杠上,或者说,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可是现在还有点早,损失太大了。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损失。


    所幸克劳德看了他一会,最终垂下视线。“扎克斯菲尔。我希望他永远成不了特种兵,最好能把他赶出神罗。”


    “……”卢法斯没接上话,他皱眉思考了一阵,“那是谁?”


    “他是安吉尔最近非常照顾的士兵,他们关系非常好。但是我不能接受家里多出一个新成员。”念诵着杰内西斯的说辞,克劳德竟稍微有点感激他,“安吉尔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卢法斯支着下巴。虽然没弄懂是怎么回事,但并不妨碍他们沟通。他懒懒地挑起一边的眉,十足的挑衅意味——谈判留下的坏习惯。“你先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你不答应就算了。”


    “我答应我答应,这才多大点事,一个士兵而已。”卢法斯抬手安抚又变得焦躁的少年,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如果你这么不想见到他,我替你处理掉怎么样?”有时候就得迂回点才能听到真话,而卢法斯再擅长不过,他只是平时不这么跟克劳德说话而已。


    “……随便你。”


    哟呵?不上当?卢法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摸出phs,熟练地从通讯录中划拉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一边敲着桌子等待一边打量着克劳德的表情,说起来那个耳钉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还是过了,克劳德并不是他这样的不良少年。“曾,是我,有一个人需要你们处理——”


    phs忽然被克劳德夺去。他跪在桌子上,餐盘被推到地上好几个,但因为厚厚的地毯所以没碎,只是一地厨余很难打扫了。卢法斯摊手,无辜地朝克劳德笑笑。


    屏幕是黑的。早被雨淋坏了。


    “你明明挺喜欢那个扎克斯的,又在害怕吗?”害怕失去,就像那时面对母亲一样,这一套卢法斯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当然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肯定听不进去。这样好了,我找个理由把他延期一年,一年后你还是这个想法的话,我会赶走他的。”


    克劳德怔怔地站在椅子上,“有这么明显吗?”


    卢法斯点头,“你比你想象得要愚蠢得多。”然后他又摇头,装模作样地开腔道,“不过这是因为我太聪明了。安吉尔那种老实人大概是看不出来的,你还可以再努力一把,亲爱的弟弟。”他绕过桌子,绕过一地狼藉,温柔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然后把空间留给他一人。


    门外蹲着个提桶的青年。


    他们是在餐厅遇到的。卢法斯想知道是谁把他的宝贝弟弟安然无恙的带回来,于是基地的负责人就把扎克斯指给他看。卢法斯当然认得他,他连克劳德同班的二十四个小鬼都记得,被安吉尔青眼相加的扎克斯又怎么可能错过。在去洗衣房领衣服的路上卢法斯谨慎地和他交谈了会,觉得事情可能有点复杂。


    以他们的智商搞不定的复杂。


    “我不明白……”扎克斯轻声说。


    卢法斯下意识去摸烟,才想起来泡了水的烟包早被扔了。他示意扎克斯跟他走一趟。


    “我也不明白。”卢法斯走在前面,即使没有旁人也把背挺得笔直,“难道傻瓜总是比较招人喜欢吗?”


    “……”这家伙有点讨厌啊。


    “反正就这样吧。”他满不在乎地总结道,“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想怎么做也是你的事。但是我不建议冷处理,因为延期是真的,如果你不能说服克劳德,测试就会推到明年,成为特种兵就是后年的事。那时候如果他还没想好,还会继续往后延。”若无其事地说着威胁的话,卢法斯笑眯眯地朝自动贩卖机塞了张纸币,“我请客,随便拿。”


    扎克斯摇头,“不,问题不是这个。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在乎我。”


    克劳德并不是出于厌恶才要将他逐出神罗的,知晓这一点,虽然还是有点气,但是扎克斯也就没往心里去。军队是个大染缸,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扎克斯早已学会要如何适应恶意,和它们相比克劳德的事不算什么,顶多有点麻烦。


    然后他开始感到可怕。


    换衣服的事不是任性。如果克劳德能背着和他一样体型的女孩走上十几公里的路而不是抛下她,那么他显然不会因为一点寒冷就要求别人脱衣服。否定了其他可能后,剩下的哪怕再不可思议也只能是真相。


    “我也曾经想过为什么,然后我发现其实没有原因,他只是有病。”卢法斯丢了罐啤酒给扎克斯,也坐在了公共休息区的长椅上,劣质香烟升起缭缭轻烟,“他可以为了随便什么人去死。我想和童年经历有关。也许对他而言活着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没什么乐趣……我建议过安吉尔别再让他去学校了,他在那里就像个游荡的幽灵,无法和别的小鬼接触。然后我差点又被安吉尔打一顿。”


    “又?”


    “嗯。因为一些前科。”不打算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卢法斯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但也许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不幸,所以至少要让别人幸福。虽然他概念里的幸福对别人而言可能有点偏差。”


    “是很大的偏差。”扎克斯苦笑着。他开始觉得这件事很难了,难怪安吉尔总是很担心他,“我该怎么做?”他问卢法斯。纵然他们身份上差距很大,并且两人一点也不熟,但是既然卢法斯主动告诉他这些,一定不介意说得更多。


    “逼他。”卢法斯认真地说,“对他温柔没用,只会把他推得更远。你得把他逼得无路可逃,才有回转的余地。”


    扎克斯扬起眉毛,觉得这个回答简直匪夷所思,不会是在诓他吧?“那你怎么不去逼他?”那个知心好哥哥是假的吗?说起来,亲爱的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卢法斯拍拍扎克斯的肩膀,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下不去手。如果你变得了解他,你也会的。”


    [1]比尔,陆行鸟牧场的工作人员。


    [2]希姆,seam,取“裂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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