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FF7][SC]星之花 > 15、15
    冷……困……


    有那么一会,思维完全被剥夺了,麻木的刺痛是维系意识的唯一存在。但是很快,温暖与舒适包围了他,将他拖入更深的梦境中。他想一直睡下去,从那些烦心的事中逃离,什么也不想地睡下去。


    他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熟悉。紧接着,上一个这么做的人闯入脑海,将睡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克劳德猛然睁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咚咚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贴着额头传来;一双强壮可靠的手臂揽过他的腰和肩膀,松散得将他固定,并将体温源源不绝地分给他。察觉到他的动作后,那双手试探性地松开,随后将遮蔽光线的暗幕揭去。隔绝在外的冰冷空气一下扑上后颈,克劳德打了个冷颤,彻底清醒过来。


    一双亮金色的眼睛正在注视他。


    “……文森特?”


    无人回应。


    克劳德避开那双眼睛,难掩沮丧。但其实也没有很严重,他已经习惯了。况且重逢值得高兴,不是吗?他再次把脸埋进宽阔的胸膛,感受肌肉下蓬勃有力的心跳,分不清是因为喜悦还是难受而颤抖。


    文森特……他失而复得的挚友……那段时间最后的慰藉……


    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会使你迷失自己?


    闪电一般,忽如起来的剧痛令克劳德蜷紧身子,咬牙忍耐着。疼痛来自右小腿,隔着裤子伸手稍微触碰了下,令一波深入骨髓的痛感炸开,但克劳德还是设法摸清了情况——胫骨骨折。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一定肿得油光发亮了。


    但是比起疼痛,克劳德优先感受到的是震惊。


    从万米高空坠落,结果竟然是小腿骨折?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克劳德可以确定文森特做了什么来挽回他们的性命,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这种结果——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只有小腿骨折?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闭上眼睛缓了口气,等待疼痛过去。少年推开文森特的怀抱——尽管他很想再逗留一小会,不要那么快面对外头的严寒——文森特没有阻拦,顺从地放开,近乎粗鲁地让他滚到冷硬的地上,痛得半天动弹不得。


    克劳德低估了外头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身体就被冻得麻木,冰冷得空气灌进鼻腔,刺得眼泪差点溢出来。呵出的热气变成冰霜簌簌落下,他意识到这样下去自己很快会失去知觉。


    克劳德扯了扯红色的袍角,模糊间他看清了自己的手,上头斑斑点点是紫红色的淤血。冻伤。“我必须离开这里,请帮帮我,文森特?”


    吸血鬼施施然站起来,探寻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听不懂。


    克劳德垂下手,手搭在有些磨损的黑色皮靴上,忽然用力抓住对方脚踝。“你说过会帮我的。”他不想像个无理取闹的小鬼,文森特不欠他什么,可他就是不甘心,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是你让我求助,是你叫我等你回来……是你说的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语言如此苍白无力,从来就无法传递什么,所以他总是沉默寡言。“求求你……听我说话……文森特,文森特!”


    声音空空荡荡回响在洞穴里,无力而可怜地消失了,一并消失的是那些忽然爆发的情绪,只剩下一点无奈和好笑。克劳德松开手,在地上趴了会,然后向外面爬去,身体在干燥的砂石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他需要知道自己在哪里,然后尽快回到扎克斯在的地方,因为他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这让他感觉很糟。


    可是太冷了,他只穿着一件并不算厚实的毛衣,还在和杰内西斯的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身体开始变得不听使唤,渐渐地感觉不到硌着皮肤的小石子,地面的触感也变得遥远而奇怪。


    克劳德断断续续地挪动自己,也许花了很长时间,也许没有;最后他的视野被一片耀眼的纯白所覆盖,雪地在皑皑白日下亮晶晶的,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参差不齐的柱子兀立在白雪之上——那是生长在极地得极其坚韧的树木,被压塌了枝条,也长不出叶子,却依旧顽固地活着。他们坠落在荒野了。


    克劳德地手轻轻碰上洞口的积雪,却不再有融化它们的温度。


    动起来,必须动起来,这只手还能再伸向更远的前方,抓住本应该抓住的那个人,他不会再失败。克劳德费力地眨眼,意识一片模糊,呼吸变得缓慢而安详。光线变得黯淡,恍惚间指尖刮过柔软的布料,他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拼尽全力抓住它,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心满意足地叹息着。


    “扎克斯……”


    吸血鬼又站了一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稍稍偏头,眼中闪过不大明显的迟疑;然后他发觉少年似乎要冻死了,于是从一座雕塑再次变成活物,重新将克劳德拥进怀中。猩红色的披风包绕着他们,暖和又舒适。


    寂静的、一望无垠的雪原在极昼下泛着苍茫白光,间或回荡着细碎的啪嗒声。吸血鬼靠坐在干燥的洞穴边缘,抱紧怀里冻僵的身体,直到他重新温暖柔软。金色的眼睛微微发亮,像个守望者,无所畏惧地注视大地尽头,那里正奔赴而来一群白色的野兽。


    萨菲罗斯抵达冰雪村已经是那通电话后十八小时的事;本身花不了这么久,但是流程要走,还要瞒着安吉尔,不得不耽误这些他根本无法忍受的时间。战时应急预案根本没能撼动这些繁文缛节分毫。所幸将军的身份总算提供了点便利,在差点把钢笔戳进总务处秘书那双凸起的金鱼眼后,调用飞空艇的文书终于被盖了章,他得以在驾驶室找到一个位置,盯着phs开始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依旧穿着便服,这才随便拿了套制服换上——上一次穿得这么正式还是在安吉尔与杰内西斯晋升的时候。


    萨菲罗斯对自己有点恼火。


    在飞空艇上的时间足够他冷静下来,从卢法斯那了解事情的大概,制定周密的计划:封锁消息这一步已经被卢法斯完成了,他只需要把无关人员赶上这艘飞艇送回去,把克劳德找回来,顺带抓捕宝条宝贵的样本。他会找到他的。然后萨菲罗斯可以随意编造一些借口,最后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般平息下去。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他的心里有一千只野兽在咆哮,迫切地要把什么撕得粉碎,否则永远得不到安宁。那是克劳德——他可以给予他疼痛、命令他去死,但是这样的权力不属于其他任何人;那是杰内西斯——如果是其他人,他不会有一点为难,更不会感到……受伤。


    仿佛被背叛了一样。


    离开飞空艇,踏上并不算陌生的土地,一切准备好的说辞最终只剩一句冰冷的讯问。


    “杰内西斯在哪?”


    杰内西斯在宝条的实验室。


    萨菲罗斯可没想到这样的场面。他认识的杰内西斯从来都是优雅的、从容的,还有点无伤大雅的风骚……但是现在,他的朋友——哪怕现在他也不认为他们的友谊会就此崩毁——萨菲罗斯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杰内西斯。


    脸颊泛着死一般的惨白,嘴唇带着危险的乌青,他看起来糟透了……萨菲罗斯不知所措地想,视线不自觉地从掺着酒精味的绷带上移开,落在实验室被映成绿色的墙壁上。宝条拿着笔记本走来,潦草地从仪器上抄下几个生命征。


    “他——”


    “你什么时候出发?”宝条头也没抬地询问,没精打采、胡子拉碴,充满了不耐烦,“它身上没装定位,时间拖得越久越难找到,我不想在这种破事上耽误太多时间。”


    “我会把它带回来的,现在告诉我,杰内西斯怎么了?他不可能恢复得这么慢。”


    “……你想知道?”


    “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宝条停下笔,将钢笔揣回白色实验服的口袋里,合上笔记本,慢条斯理地推了下眼镜。“没什么。”他漠不关心地说,言语间有些微妙地嘲讽,“去问霍兰德。他负责的事我怎么会清楚,我又不是蠢货,但是……出问题是可以预料的。样本v也许促进了这个过程,这很有趣,也很危险,不过对你而言都不是问题。”期间小声咕哝了什么词,但是萨菲罗斯完全没注意。


    “你是完美的,萨菲罗斯。”宝条抬起头,他其实并不矮,只是喜欢弓着背,懒懒散散;阴鸷的眼中闪过某种令人不快的愉悦,“完美得没有任何存在能影响。”他捉起萨菲罗斯的一丝银发,欣赏而陶醉地轻搓着,“你不应该被影响。”


    萨菲罗斯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宝条无趣地松开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他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那片魔石的碎片,自从带来北边后,监控数值上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比一个半死不活的废品要有趣得多。


    离开房间前,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到这里来之后,似乎没看见安吉尔家的小朋友,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那种事,”萨菲罗斯头也没回,像是回敬什么一般开口,“去问卢法斯。”


    宝条离开后,萨菲罗斯又沉默地站了一会。燥热的供暖有些过了,他松开衣领,脱下制服外套扔在床头,然后拉过椅子——拖曳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大喇喇地坐下。


    “我知道你醒着。”他抱着双臂,垂着头;随即扭曲了嘴角,失控地踹了一脚床沿,输液管摇摇晃晃,“不打算说点什么?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不想见到宝条,”杰内西斯睁开眼,扯掉针头坐起来,“但现在,我发觉更不想见到你。”


    他露着精干的上半身,一番动弹下伤口又有些崩裂,湿漉漉地化开一片红色。“别看了,你的小朋友还不至于给我造成多少伤害。”他讨厌萨菲罗斯的眼神,冰冷的、不信任的……怜悯的。什么时候他需要被人怜悯了?


    “你不是没事的样子。”萨菲罗斯皱眉,“霍兰德那边怎么说?”


    “也轮不到你来关心。”


    “你非得这么说话吗?”


    “那么你想怎么样?”杰内西斯懒懒地靠回床头,尽管看起来很从容,但萨菲罗斯还是注意到动作间的僵硬,“你根本不关心。承认吧,你现在想关心的只有克劳德,所以不要装得仿佛你在乎一样。这不像你,很恶心……”微微皱起脸,杰内西斯不大情愿地吐出那个词,“也很畸形。”


    他们之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或者本应该是可怕的沉默。萨菲罗斯觉得自己有愤怒的权利,这件事完全是杰内西斯的错,但是他现在连好好说话都不肯,他们之间再没什么可谈的。但奇异的是,积压在过去的一天里、随时都会爆发的怒火渐渐地淡了。也许是因为克劳德不会死,他不会真正地失去他;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杰内西斯;也许只是因为,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们的交谈中没有出现诗句。


    萨菲罗斯很惊讶,自己居然注意到了这件事,一直以来他总是忽略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有时候人会因为太在乎而害怕,不敢接近重要的东西。』


    他不明白,如果在乎为什么能够不去接近;但是他又知道这是真的,因为他曾见过克劳德尖叫着避开他的母亲,哪怕他们之间的爱真实存在——那种纤细的、只会带来痛苦的情感。这个念头有点可笑,不,是十分可笑。可是萨菲罗斯竟然觉得……觉得杰内西斯尖锐刻薄的言语并非他真正想要展露的,嘲讽的脸皮下是与他一样痛苦的心。他不认为自己了解他的朋友们,至少关系没有那么亲密,可是他知道安吉尔不会忍耐一个总是“伤害”他的人。


    萨菲罗斯想,也许自己终于变得有点像个人类了。


    “我很生气。”声音有点沙哑,仿佛喉咙被黏住;但是萨菲罗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能够学习相处技巧的对象就那么几个,最可悲的那几个,所以他只能直接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这和我担心你并不矛盾。如果我不在乎,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安吉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杰内西斯看起来被吓住了,瞪着他,一言不发。


    是的是的,他知道这一点也不萨菲罗斯,简直傻透了。萨菲罗斯别开脸,不明白为何简单的对话会变得这么尴尬,尴尬得他差点忘记最初目的。“如果你明白了,现在,让事情简单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克劳德。”


    假使方才杰内西斯有那么一点要软化的倾向,现在再也见不到丝毫端倪。他冷淡地哦了一声。


    萨菲罗斯差点又想踹过去。


    所幸这一次杰内西斯配合了一些,在这件事上,只要不是安吉尔,就没什么不能说的。并且结果也不错,是克劳德自己找死,现在他们的手都是干净的。杰内西斯开始觉得自己也挺恶心,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那个小鬼总有一天会害死安吉尔。就是这样。”


    “……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你是什么意思。你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萨菲罗斯抿紧唇,避开杰内西斯探寻的视线。


    “是——是,英雄大人只需要知道他想知道的,没必要满足别人卑微无聊的好奇。”杰内西斯又露出惯例的刺人的笑容,但是不太成功,肺部的创伤令他咳起来,“随便你,反正他已经死了。”


    萨菲罗斯下意识地搜寻房间,给杰内西斯找了杯水。


    杰内西斯一顿,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喝。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他现在不能碰水吗?


    “如果这能让你还我一点清净,让一个伤员好好休息,那么听好了。五年前安吉尔执行了一个秘密任务,在尼布尔海姆——不是那一次,之后还有一次。尼布尔海姆发生了严重魔晄泄露,你知道的,哪怕有幸存者也会发生变异。所以安吉尔给了他们最好的结局。”


    “……就因为这个?”萨菲罗斯没反应过来。他甚至不知道安吉尔经历过这种变故,同僚总是因为一些他不明白的原因低落,所以他无从分辨哪些是严重的、哪些可以忽略不计。“你为什么会认为,克劳德会为了尼布尔海姆报复安吉尔?”


    “这还不够吗?你不知道,克劳德已经跟怖恐分子混在一起,关于这点你可以请教我们的副总裁。我已经给过他机会,我给了他很多机会,我一直在避免最糟的情况发生。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在安吉尔自以为瞒得很好的时候,我处心积虑地要把他们分开,如果我做得到就不会——”


    “你只是认为他会这么做,所以不断地找理由。”萨菲罗斯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说到底,就是不相信他。”


    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杰内西斯。“为什么是我要付出信任……为什么我要认为自己是错的?在我试图挽回一切时,毫不知情的你又在做什么?你宁愿袒护他,也不愿意相信我哪怕分毫!”


    萨菲罗斯不赞同地压低了声音,短促而压抑地反诘:“我没有偏袒他,这些都是事实。”


    “我不是你,大英雄,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怎么来的,但是我没有强大得能保护所有人!”杰内西斯忽然激动起来,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淡蓝的眼中亮着骇人的青色。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嘴里全是血味,肺里疼得马上就要烧起来,可就是控制不住地说下去。“我只知道选择了一方就必须舍弃另一方,我只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我只是不想直到事情发生了才后悔。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失去,只要克劳德活着我就不得不针对他……我们不一样,萨菲罗斯。不一样。”


    他扭曲了嘴唇,恶意在那明显的偏袒刺激下袒露无疑。“你根本就不明白,萨菲罗斯,什么都不明白,所以不必再为难自己装得好像能够理解一样。”


    萨菲罗斯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杰内西斯。杰内西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别人或许会害怕,但是他不,他拒绝承认自己不如萨菲罗斯。他们的谈话破裂了,但是那又如何?哪怕他将永远失去这段友谊、甚至要面对安吉尔绝望的责备,杰内西斯绝对不会后悔。


    “……你是这么看我的?”


    “我想,这毫无疑问。”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萨菲罗斯是个令人失望的□□?杰内西斯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好过点,“youfreak.”


    “你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朋友。”良久,萨菲罗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最坏的那种。”


    “承蒙抬举,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竟然存在友谊。”杰内西斯反唇相讥。


    “确实存在过。”萨菲罗斯讽刺地翘起唇角,整个人一下子放松起来。这个笑容深深地刺进杰内西斯心里。他们之间结束了。“最后我还是有必要向你说明一件事。如果克劳德真的与怖恐分子有所接触,那也是我的命令。”


    “继续?”


    “我命令他接近怖恐分子,然后向我提供情报。”


    “哪怕现在你还在替他辩解,可至少别是这么可笑的理由,我不想被愚弄。”


    “不是玩笑。”萨菲罗斯摇头,银发扫起细微的弧度,言语间轻描淡写,“你应该听安吉尔烦恼过他的旷课记录——就是这么回事。小孩子的条件得天独厚,能让人放下戒心,轻易得到连塔克斯都无法获取的情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杰内西斯嘲弄地笑笑,“你自己能信吗?一个孩子?”


    “如果你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又认定他能伤害安吉尔?”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杰内西斯张口,有很多反驳的话可以说,但是看着萨菲罗斯冰冷的视线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真的。没有谁会用这么荒诞的故事当借口,更何况,这样的谎言没有意义——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好,你一直将他置于危险中——可他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希望你之后少管闲事。”萨菲罗斯垂下眼,不去看即将到来的胜利,他并不渴望这种胜利。他只是想起来很多年前、又仿佛是最近才发生的,克劳德和安吉尔的那个拥抱。宁愿被伤害也无法放开的拥抱。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担心胡妮丝死后没有东西能拴住克劳德,这些年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克劳德可以为安吉尔去死,就是这么简单。”


    “你想暗示什么?你在跟我说爱可以战胜仇恨?”杰内西斯喜欢那些戏剧里浓烈的情感,可是他不信这个,因为不信才喜欢。


    “我没这么说,不过也许是。”


    杰内西斯几乎要笑出声。他很难过,该死的难过,可还是很想笑。这话可是萨菲罗斯说出来的。“好的,这和你的间谍故事有什么关系?”


    “拉普索道斯中将,别假装没猜到。你以为我是用谁要挟他的?”


    “……”


    萨菲罗斯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确定说得太多会不会被发现更深的秘密,但是他知道杰内西斯总是想很多,这部分足够对方产生某种判断。他开始觉得无所谓,杰内西斯对他的看法已经不重要了,他会让它们变得不重要的。


    他疲惫地想,也许真的到此为止了。


    萨菲罗斯很快把这次小冲突抛诸脑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组织搜索队伍,然后寻找单独行动的机会。克劳德已经20个小时没有移动过位置,现在一定需要他的帮助。这附近有野兽,他不希望自己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架。


    内心里某个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在乎一个人的结果就是这样,那么他后悔了;也许宝条说的并不全错,至少,他不应该被任何人影响。


    但仿佛与他作对似的,前脚刚离开实验室所在的民居,一声爆炸就从镇子的另一头传来。萨菲罗斯不得不停下脚步,遥望小镇的另一端。街上没有人,这个时间其实是深夜,尽管这里没有夜晚。石子路上铺着厚厚的雪,走来时的脚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顺着望向道路尽头,黑色的浓烟升腾,那边是卢法斯他们落脚的地方。


    他们怎么就不再晚点呢?既然已经错过了他和杰内西斯的争吵,不如再错过接下来可以预见的疯狂质问。


    他跑了几步,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常年对抗怖恐分子使得他熟悉他们的套路,追到这种冰天雪地的破地方来不可能是为了卢法斯,这应该是一个谋算已久的计划,目标应该在更早前就定下。


    这是一次佯攻。


    萨菲罗斯猛然停下脚步,以快上几倍的速度疯狂往回赶,冰冷的风刮痛了脸颊,又灌进肺里几乎令人窒息。卢法斯自然是有人保护的,不需要他操这个心,但是实验室这边——


    他其实不想承认,哪怕杰内西斯只会带来伤害,他还是该死的在乎他。


    还没走近实验室,萨菲罗斯就被守门的袭击小分队发现了,但这只是他懒得掩饰。萨菲罗斯实在太快,提起正宗,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冰冷的锋芒裹挟着压抑恐怖的力量闪过,像裁纸般嗤的一声削掉一片头颅,也将惊叫永远地埋在了异乡的土地上。腥臭的热血喷溅在雪地上,带着热气陷了下去。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他没有数,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惊恐的尖叫来警告同伴,无助而绝望地死了。神罗英雄本就为了杀死他们而生。


    萨菲罗斯随意踢飞挡在他面前的脑袋,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死不瞑目的袭击者瞪着离去的背影,咂咂嘴,露出奇怪而扭曲的表情。一片雪花落下,融化在他血丝遍布的眼中,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狭小的走廊迅速向后退去,快得无法在视网膜上留下影像。几步跨进地下室的入口,萨菲罗斯已经听见金属磕碰的铿锵铮鸣,万幸没有枪响,看来他们是想要秘密行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杰内西斯的房间,恰见到对方一杆子把入侵者打飞出门。


    他用的是挂吊瓶用的金属杆。


    两人面对面,尴尬而又无言地对视了一会。萨菲罗斯觉得自己真的是傻透了,无论哪方面都是。这是杰内西斯,确实,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担心——他们得以成为朋友的原因,正是因为杰内西斯强大得有这个资格。


    “宝条在隔壁。”杰内西斯倚在门边,矜持地提醒道。


    “我知道。”萨菲罗斯马上回过神来,被烫着般转身就走。


    杰内西斯不屑地嗤笑了声,拎着杆子跟了上去。


    他们听到一些模糊的对话,其中宝条特有的、干瘪却尖锐的声音非常容易辨认。


    “……我记得你,我一直觉得十分可惜。可你怎么会认为能杀得了我,样本……f?”宝条的习惯,有时候会给编号,说明这算是个值得重视的样本——大部分时候他连编号都懒得给。“想想我做过的那些事,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有一点保险?”


    “闭嘴!艾菲,你……”


    “魔石。”另一个短促的女声压抑地吐出一个词。


    二人据守在门外,仔细倾听房间里头的动静以判断位置。杰内西斯看向萨菲罗斯,他身上带着热腾腾的新鲜血气,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自己的血、钝击之下敌人的血和成一片,干成了恶心的褐色。萨菲罗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但是在多年相处下二人还是达成某种默契——杰内西斯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一男一女,萨菲罗斯负责男性,自己负责相对柔弱一些的女性,没什么可争论的。


    “谢尔斯,杀了他。”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急着送死。”宝条慢条斯理地说,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处境,“我本以为你是来求助的。”他神经质地咯咯笑着,“你觉得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什么意思——”


    “动手!”


    就在怒吼爆发的瞬间,萨菲罗斯的位置已然只剩下一道残影,银发的特种兵跳上墙壁,在空中翻转一圈后以干脆利落的弧度扑向格斗家。狭小的空间使得正宗无法施展开,他偏头避过钝重的拳风,右手拨开格挡的手臂,左手狠狠地抡上了对方的鼻梁!蓬松的血雾炸开在空气中,然后淅沥沥的洒在地板上。


    青年踉跄了一下,仰面倒下失去了意识。


    宝条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捡起变形的眼镜在衣服上揩了揩,重新戴回脸上。他的脸肿起一边,嘴角也有血迹,不过没什么大碍。这副狼狈的样子让萨菲罗斯翘起嘴角,旋即冷淡地压下。


    他转身,惊愕地发觉,和这边的闪电战相同,杰内西斯那里也已经结束了。


    杰内西斯被并算不上娇小的女性反剪双手死死地压在身下——哪怕他受了伤,也不该是这样的局面。


    “萨菲罗斯。”艾菲卡紧杰内西斯的颈椎,她有拧断它的力量,“给谢尔斯治疗。”


    “别听她的!”杰内西斯把吃痛的闷哼咽下,死死地盯着萨菲罗斯,“你要是敢——”


    “哦不,我不想听你们矫情的废话。这件事没有这么复杂,我们让它简单点。”宝条扶着柜子站起来,顺手从盘子里摸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蹒跚走到谢尔斯身边。他向艾菲晃晃刀,露出一个令人战栗的笑。


    “萨菲罗斯!”艾菲勒紧杰内西斯的手臂,骨骼错位的声音咔哒响起。杰内西斯一声不吭。


    “他的拳头很有力,值得称赞。”宝条顺着那条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往下捏,一直捏到手腕的位置,“这里有一些韧带……韧带是很脆弱的东西,一旦损伤就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强度。”他轻轻划破浅表的组织,“现在,它们断了。”手术刀猛地插进关节当中,昏迷中的青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转醒。


    “你难道不在乎你的同伴吗,萨菲罗斯?”


    “同伴?累赘可称不上同伴。”宝条扶了扶眼镜,“况且你有资格这么说吗?”


    “你在生气,可是你为什么生气?”他探寻地打量女人英挺的五官,如同多年以前打量那个满脸憎恨的孩子,憎恨给予人类超出极限的力量。“外面死掉的也是你的同伴。是你命令他们来送死的,现在他们依照你期待死了,不值得高兴吗?”


    没有一丝动摇,艾菲很熟悉宝条这一套。“是你们杀了他们。”


    “不,不,是你,显而易见。我知道你们怖恐分子喜欢‘正义’,为了‘正义’可以牺牲掉其他一切,某种程度上我们是相似的,但是根本上有所不同——我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科学是可证伪的,可是你们不能,所以你们只不过是□□。”轻蔑地总结,玩味地啧啧出声,深褐的眼中闪烁着猎手般锋利的光芒,“但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样本f。你想要的只有复仇,你愚弄他们,利用他们,你是多么的——”


    “住口!”


    “……多么完美。”


    完美。宝条所能给予的最高赞誉。


    “你还有三十秒。”


    宝条垂下头,一刀割开了谢尔斯的颈静脉。


    “艾菲……不要管我了……”谢尔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喘息,血泊在他身下扩大,生命迅速地流走。“走吧。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你活下去……你是我的……梦想……”


    “我同意。”萨菲罗斯忽然点头,“我放你们走,你把杰内西斯还回来。”


    “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宝条皱眉。


    “我想,决定权在我。”


    萨菲罗斯蹲下来,荧绿色的光芒从魔石中散发,带着温暖与舒适的力量。他听到杰内西斯在那边骂骂咧咧,聒噪地令人生厌,于是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闭嘴,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没有一个怖恐分子重要?”,这句话总算还他一点清净。


    宝条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去理会汇集在他身上的视线,萨菲罗斯专注地给青年进行治疗。他觉得这没什么好犹豫的,如果自己处于那样的位置,杰内西斯会怎么做显而易见。有那么一会他有点走神,记忆飘到很久以前,安吉尔告诉他的那些事上。他被许多人憧憬,杰内西斯还收藏了一打的海报……那些海报现在还在吗?


    “萨菲罗斯,”艾菲接住扔过去的男人,极为强悍地抗在肩膀上,面对他们开始后退,“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可是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而战?”


    萨菲罗斯一愣,艾菲已经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杰内西斯趴在地上没有动弹,分不清是剧痛还是耻辱沉甸甸地压着他,叫他抬不起头来。但是如果萨菲罗斯走过来,伸手要拉起他,则更是可以预想的难堪。他咬牙撑起身体靠在门边,右边的手臂脱力地垂下,总算没太丢脸。


    反正早就没有尊严了。无用的尊严,可他就是在乎,除了尊严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


    萨菲罗斯和宝条发生了一点争执,顾不上他这边。


    “带着累赘她走不远,比起单独撤退更容易找到。”


    “这不是你被感情蒙蔽的理由。你做的很不好,我非常不满意。”


    “随你。”萨菲罗斯不耐烦地说。


    宝条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他也许是神罗上下与萨菲罗斯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为了解他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和萨菲罗斯说话。撩拨得恰到好处、却又不会真的招致反抗的那种。“这是你的失误,你有责任弥补它。现在任务优先级变更,你待在这里,只要魔石还在他们就会回来,替我抓住她。”


    萨菲罗斯皱眉,也许本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皱眉的模样与宝条竟隐隐有些相似。“外面那个怎么办?”


    “样本v?它没那么重要,我冷冻了五年还没找到破坏机体的手段,随它去吧。”宝条的念头变得太快以致叫人分不清真假,这又是一次试探吗?他状似无意地询问,“还是说,你有什么必须离开的理由?”


    “……没有。”


    “很好,要知道我不打算耽误你任何事。”拍拍萨菲罗斯的肩膀,宝条往实验室外走去,期间没有分给杰内西斯一点视线,“嘶——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待会见。”


    房间重归寂静,能听清彼此的呼吸。


    萨菲罗斯垂头站了一会,站成了一座雕塑,实验室刺眼的白光洒在身上,好像褪了色一样。杰内西斯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脑海,蹭着墙站起来,恶狠狠地把脱臼的关节掰回原位。疼得直打颤,但是也还好,没那么疼。


    这里不需要他。他一秒也不想多待。现在他只想离这里远远的,待在没有萨菲罗斯、没有神罗、没有一切的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地方,哪怕变成庸碌的废人,也好过直面自己的失败。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不会更好,却也不可能更坏,心里只余一片诡异的平静。


    但是杰内西斯走不开,像被钉在地上,又好像扎了根,只能一眨不眨地注视萨菲罗斯。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萨菲罗斯。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但是他知道,他知道的,尽管不可能……可是眼下萨菲罗斯看起来是藏不住的无助。


    可是这与他何干?


    杰内西斯绷紧脸颊,拒绝说出询问的话。


    但他是为了你才这样的。他在乎你。


    这个念头搅得杰内西斯心烦意乱。管他做什么?如果萨菲罗斯不想做什么,他会拒绝的,没人能强迫他,杰内西斯卑鄙地想。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无能,萨菲罗斯就不必留在这里,而是去做他想做的事……想做的事。一个想法忽然击中他,暧昧不明的、但是杰内西斯已经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灵光,再也摆脱不了。


    他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他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你想出去……是为了找到克劳德?”


    萨菲罗斯没有承认,甚至没有一点动静,但是他也没有否认,于是杰内西斯知道事实了。


    “你说的是真的?那时候?”他知道那是真的,只是想再确认一次,“哪怕已经死了,你还是想要他?”


    细不可见的点头。


    “不……这不可能。你大可以拒绝宝条,你可不归他管。”


    轻轻摇头。


    “无论如何,卢法斯已经组织搜救队了,他恨不得把常驻的两百人全都扔出去,他们能做的事比你要多得多。如果他们找不到,你更不可能。你没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我有。”萨菲罗斯终于说话了,淡青色的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痛苦,看得杰内西斯惊呆了,“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不想失去他,但是现在我忽然发现,我可能……想保护他。”


    “我搞不懂你。”良久,杰内西斯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我也不明白。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有所谓。”杰内西斯咬咬牙,脑子一热,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说出那番话的。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也许是他从未见过萨菲罗斯如此脆弱,如此……接近人类。他们明明几分钟前撕破了脸皮,可是杰内西斯终于意识到,正如同萨菲罗斯会为了他回来一样,他没有办法放着这样的萨菲罗斯不管。“如果你能说服我,我会代替你出去。”


    那一瞬间,萨菲罗斯耀眼得杰内西斯几乎无法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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