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FF7][SC]星之花 > 27、27
    “瓦伦丁先生……请等等!”


    文森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待又一件可以预见的麻烦事。大部分来自杰内西斯。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最好没有第三个人经手,但这不代表他有义务处理粉丝俱乐部的礼物、订购的诗集、骚气的香水。他怀疑杰内西斯是故意的,为了“给朽木般的老吸血鬼带来时代的气息”。但是眼下,望着战战兢兢的事务官,他叹了口气。


    “来自巴诺拉的快件,也许您能代为保存。”


    “是什么?”他开口时事务官瑟缩了一下,又是一个相信了吸血鬼传闻的傻帽。


    “苹果派,保质期很短的那种。否则我不会麻烦您的。”


    文森特迟疑了一下。但是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以纤细敏感著称的杰内西斯,会如此大咧咧地把机密物品用神罗快递运送?谨慎如文森特,从未想过诗人的天马行空包含『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一项,他们两个的脑回路永远也对不上。


    于是他还算放心地告诉对方,“把它交给安吉尔,或者他的事务官。”


    白色的灯光由近及远层层亮起,墙壁泛起银灰的金属光泽。废弃的训练室里空空荡荡,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的味道。文森特用脚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又走回来,监控的镜头机械地运作着,严密地捕捉每一个动作。


    灯光骤然熄灭,仅仅是一瞬间,马上光线再次充盈着训练室。但是摄像头的指示灯由绿转黄,进入了调试状态。文森特松开手,让u盘留在墙壁的接入端口上,望向空间的中央。


    塔克斯们为他制造了一次电压闪变,某处正急遽地消耗着电力资源,导致公共电网的电压波动,这会使得照明设备短暂地失效。也许只有一眨眼的时间,但是片刻的黑暗足够他将u盘接入终端,然后一切便以光速进行——海量的数据以皮秒为单位被读取,程序开始运行并争夺权限,尘封多年的讯息终于的见天日。


    在那里,露克蕾西娅正静静地朝他微笑。


    “我本该想到的。”文森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神色温柔,满足而又悲伤,“你的专业是神经科学,还有……人工智能。”


    “关于人类如何成为人类,人类如何区别于其他生物,人类最后将会进化成何种姿态的科学。人类被生命的本能所支配,生长,发育,繁殖,抚养,扩大种群与传递遗传物质。学习,交流,合作,建立社会关系,最终服务于繁衍的本能。”露克蕾西娅配合地微微歪头,脸颊触碰着他的掌心。一片虚无。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是他被专注地凝视着,和从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美丽。“唯一的不同在于思考。”


    “感情呢?”


    “感情是思考的一种。神经元接受刺激,电流将信号传递,每一次经验都将赋予神经元新的权重,从而进行逻辑判断。这就是神经网络的学习,也是人类意志存在的基础。”


    “和露西告诉我的真是一模一样。”


    “我存储了相应的记忆。”


    文森特摇头,放下手,怀念地笑了起来。“『人工智能简直是人工智障,所有的东西都要事无巨细地教,永远也没个头,养孩子都比养它们简单。』”他又想,哪怕是机器人尚且需要教育,何况一个完整的人类?“所以,这就是萨菲罗斯的诞生?你想研究人类的意识本身,没有什么比一个一无所有的婴儿更加合适。”


    “正确。”


    纵使知道是这个答案,失望还是无法控制地溢出,快要将他淹没了。人类总喜欢将回忆里的东西美化,再美化,于是他记忆里的女人几乎美好得无以复加。他将罪责完全归咎宝条,这是不公平的,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舌尖泛着苦涩,“你自愿成为了宝条的实验体。”


    “正确。”


    “为什么又后悔了?”


    “我不明白?”


    “你想杀死萨菲罗斯。”这让他像飞蛾一样扑进神罗的陷阱,不顾一切地,“你请求我杀死萨菲罗斯。”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文森特也无法想象宝条有什么理由伤害她,在她是一个如此杰出的天才、不可多得的助手的情况下。有时候他甚至宁愿露克蕾西娅一直是那样的,纯粹,固执,可以为了某个目标付出一切,至少这可以让他有机会看见活着的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追寻着过去的幻影。


    “萨菲罗斯是一个错误。必须被抹消的错误。”


    “那么,我需要关于杰诺娃的情报。我想知道她被藏在哪里。”


    灯光闪烁了一下,房间又开始明明灭灭,虚拟影像渐渐扭曲。


    几乎是立刻,文森特拔下u盘,但是大门并未如他预期般打开。正当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破门而出时,电力重新稳定下来,露克蕾西娅的手叠在他金属的义肢上。


    “我宕机了。算力不够。”她噘着嘴,似乎对这个失误懊恼不已,“从数据库中检索到3277个关键词,0个与地点相关。我已经备份到网络,正在调用空载的服务器进行核心区的入侵计算。”


    “等等!”伸出的手揽了个空,他总是忘记这不过是个立体投影。但是相较于自己竟想阻止她这件事而言,也就不那么可笑了。他无言地收回手,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被发现地入侵?”


    “所有的访问都会留下痕迹。但是神罗每天都会遭受成千上万次入侵,他们不可能追查每一个ip。没人能抓到我,除了你。”狡黠而明亮的微笑,即使只有嘴角一个小小的弧度,却能勾起千丝万缕的回忆,“你总是能找到我,文森特。”


    “但也总是晚了一步。”男人轻轻叹息,“这会需要多久?”


    “未知。”


    通常情况下,未知等同于无法完成,或者久得他无法接受的时间。对此,文森特并未报以期待,也就无从谈及失望。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许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一个他甚至不知道从何问起的答案。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了。


    “你可以继续。直到得到情报。”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也许应该就这么结束。他们之间并没有剩下多少可以缅怀的回忆,这既令他感到遗憾,又无法抑制地心酸。


    “文森特。”


    轻唤停住离去的步伐。他没有办法拒绝她。


    一双手轻轻地环住他,额头抵在后背上。彼此都小心翼翼,伪装成这个怀抱真实存在,而他们真的能彼此相拥。露克蕾西娅柔声问道:“我已经死了,对吗?”


    “……”


    了然的微笑。“你杀死了我。为什么?”


    “你在提出问题。”文森特反应过来,没有一个人工智能会主动提出问题,“你通过了图灵测试?”


    “我失败了。”


    “你想通过吗?”


    正确的问题。笑容慢慢扩大。


    “我不想。”


    “露克蕾西娅因为她的傲慢失去了格利摩尔瓦伦丁,失去了文森特瓦伦丁,失去了萨菲罗斯,最终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人类总是在犯错,一个接着一个,总是重蹈覆辙。而我不会,一步也不会走错。我是露克蕾西娅未完成的遗憾。我是露克蕾西娅想成为的模样。”


    “如果我在乎的只有那些错误呢?”文森特没有退缩,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犹疑,“如果我在乎的正是她的软弱与迷茫呢?”


    “矛盾!你杀死了露克蕾西娅!你憎恨着她!”


    “我杀死她是因为我爱她!”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碎成无数微弱的光点,飘摇着消失在空气里。露克蕾西娅捂着脸蹲下,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助地摇头。就在这一刻,文森特忽然明白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并非为杰诺娃而来,也不是为自己而来,面前的她是唯一的理由。


    “她确实犯了很多的错,也许比任何人都多。”他半跪下来,徒劳地想替她揩去眼泪,他连这个也做不到了。“她可以是恶魔,是疯子,是罪人,可是我爱她。她害死了我的父亲,让我永远不再是人类,甚至为了一己私利带给星球灾难,可是我依旧爱她。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法忍受……永生作为惩罚太过严酷……我不能让她遭受这样的折磨,因为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看着我,让我好好看着你,好么?”他又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已经过去了,原谅自己,请为了我原谅你自己,露克蕾西娅。”


    “我……我后悔了……”露克蕾西娅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对不起……可是我爱他……真的很爱他……他不该为了我犯下的罪付出代价……”


    “请……救救……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打开公寓的门,又摸索着开了灯,光亮取代了漆黑,却依旧是冷清的。报纸挤在门边,摞起了小小的一堆;杯子随意地留在茶几上,上次离开时剩下的水早已干涸;窗台上落了少许灰尘,盆栽的叶子微微打着卷儿,泛起枯黄。最初搬进这里时,他并不常来——公寓和神罗,没有多少差别——而此时此刻,某种微妙的厌恶渐渐生起。


    他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这才蹬掉靴子,拎着行李箱踩上柔软的地毯,来到客厅中。箱子被轻轻横放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有条不紊地打开——


    褐发的少女静静地蜷缩着。


    睡眠魔法被解除,一声轻轻的□□,绿色的双眼重见天日。箱子对于她而言过于狭小了,长时间保持扭曲的姿势让四肢变得麻木而又疼痛,使得她挣扎着想摆脱困境时只能无力地摔在地上。非常柔软……她抓紧毛绒绒的地毯……抬头看向萨菲罗斯……


    “外头有不少摄像头,我想,聪明的珍贵的在逃的古代种不会愚蠢地暴露在神罗的监控下,这应该是你得以潜藏多年的经验?”萨菲罗斯绕去厨房接了杯水,顺便翻看起外卖电话,“你的房间在那边,衣柜里有换洗衣物,其余请便。”


    ……这可和爱丽丝想的不一样。


    无论如何,爱丽丝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沙发,把自己狠狠地摔进去,龇牙咧嘴地揉起发痛的关节。她本以为即将迎来的是白色的实验室、透明的钢化玻璃、冰冷的金属还有永无宁日的惨叫,那些她曾亲眼看见,因为她还有价值而未曾经历的炼狱。而现在,在这里,分享着萨菲罗斯阁下的沙发、床铺、浴室,甚至还有自由行动的权利,这可是始料未及的。


    “你……”疑问尚未出口,便被另一层忧虑所制止。萨菲罗斯找到了她,也就是说目前克劳德仍是安全的,没有必要徒增风险。艾米莉亚不能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孩子。“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交出去?”


    “惯例。”萨菲罗斯向电话那头的餐厅下了单,这才将注意分给囚犯,“什么交出去?”


    “给宝条,或者别的什么疯子,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找到我吗?”


    萨菲罗斯微微皱眉。他皱眉的样子非常吓人,无论长相,还是气势。这让爱丽丝有点后悔自己的轻率。


    “脱鞋。”将军阁下简洁了当地命令道。


    什么?爱丽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些泥土断断续续地从行李箱延伸到脚下,弄脏了原本软和美丽的地毯。你总不能指望贫民窟有多干净。她心情微妙地脱下靴子,在萨菲罗斯的示意下找到了鞋柜,一顿。


    除了萨菲罗斯的、几乎毫无特色的黑靴,竟然还有几双稍小的运动鞋和小高跟,甚至还有更多的鞋盒叠在下边。


    “杂物间有吸尘器,明天之前弄干净。”


    他一定非常习惯命令别人。但是爱丽丝实在没办法紧张起来,真的。萨菲罗斯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虽然依旧是冷漠的、锋利的,可是……一个吹毛求疵的洁癖?这算不上什么缺点,但是让萨菲罗斯显得不那么完美,也更接近人类。


    “我想,你一定也想让我现在就去洗干净。”


    在萨菲罗斯下达更多命令之前,爱丽丝自觉地滚去了浴室。


    她可不会就这么放弃。


    爱丽丝拧开热水,雾气蒸腾开,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一切。先是打开窗户,外头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大理石的水池里铺满了白色的鹅卵石,清澈的循环水正缓缓流动,从客厅的落地玻璃看到的也是这副景象。平心而论,在这个充斥着钢铁与灰尘的城市里,这里美丽得几乎让人嫉妒。


    失望地关上窗户,回到洗手池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看着镜子里沮丧的自己。显然,这里是某个顶楼,不是她能跳下去的高度。她也不认为萨菲罗斯会毫无防备到那种程度,就只是……只是有点失望。


    妈妈一定很担心。但是她也不能试着传递讯息回去,也许萨菲罗斯会同意,可她不能冒着暴露艾米莉亚的风险,如果要在忧虑和安全当中选一个的话。


    盥洗池边的牙刷是成对的。爱丽丝被这个小小的细节吸引了注意。


    太奇怪了。她以为萨菲罗斯将她带回来只是心血来潮,那么这些东西势必属于另一个住在这里的女人。鞋柜里的高跟鞋,衣柜里的裙子和内衣,镜子前的口红……甚至不止女人的,还有孩子的,从小到大的衣服挂成一排,看起来像个男孩。萨菲罗斯有孩子吗?


    艾米莉亚留着她的箱子和那些衣物是因为她爱他们,那么萨菲罗斯呢?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爱丽丝慢慢除下衣物。


    “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抬头。他正在拆外卖,如此地具有生活气息——爱丽丝会这么想,是因为将军阁下看起来就是那种连饭都不用吃的圣人——他只需要营养剂就够了。迎上他探寻的视线,爱丽丝嗫嚅着,脸颊绯红地挤出了几个字,“你这里……有……卫生巾吗……?”


    “没有。”萨菲罗斯又把头低回去。如此直截了当,仿佛羞耻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这样?没了?是不是他其实不知道卫生巾是什么?难道她还要开口请求尊贵的神罗将军替她去买卫生巾?爱丽丝竭力委婉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你这里,有女人的衣服,有女人的化妆品,你和另一位女士共同生活,却没有……”如鲠在喉,却不得不说,“没有卫生巾?”


    “没有。”


    包装被拆开了。爱丽丝动动鼻子,食物的香味洋溢在空气里。不可思议的,竟然是两盘披萨和烤鸡翅,饮料还是可乐!她以为萨菲罗斯这种人,即使不靠营养剂为生,也该坐在餐厅里,优雅地切着小羊排,轻啜一口上千的高级红酒,而不是在这里毫无形象地拿起一片披萨,然后用习惯滋溜一声吸起可乐。


    谢天谢地,玻璃杯里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


    “柜子里有纱布,你可以将就对付过去。”萨菲罗斯又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尚且青涩的脸颊,水滴沿着卷发滴落,若隐若现地没入胸脯。“宝条一定会高兴的,他一直想让你生下我的后代。他从不对你做什么,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松懈的神经再度紧绷。萨菲罗斯不仅是一名特种兵,也是一个男人。“所以你根本不必把我带回去。在这里你同样能得到想要的。”


    “我想要的?”


    萨菲罗斯低低地笑出声,以一种嘲弄她什么都不懂的方式。他慢慢靠近,爱丽丝想后退,双腿却打着颤儿,被压抑的气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冰凉的皮革手套贴上脸颊,萨菲罗斯顿了一下,又除去它们,指腹再次摩挲着她细腻的脸蛋。


    “我想要的。”他凑得很近,轻轻嗅着,鼻息拂过时鸡皮疙瘩从脊背爬上后颈,“不需要任何人多说,我会用自己的方法,亲自弄到手。”


    他用力钳住爱丽丝的下颌,深深吻了下去。猫挠似的抵抗并没有带来任何困扰,他肆意□□少女的嘴唇和口腔,毫无欲望地舔舐牙齿和舌苔,审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爱丽丝惊恐地睁大眼,几乎要被那魔魅的绿色吸进去,然而很快,她意识到萨菲罗斯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当这个吻结束时,萨菲罗斯松开她,任由她跌落至地上。


    “很好的表情,他会喜欢的。”惊恐与屈辱被快门声定格在相片中,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的任务,他收起phs,跨过爱丽丝走进浴室。没过一会,传来了漱口的声音。很明显,萨菲罗斯并不想带着别人的味道进餐,至少那个人不是爱丽丝。


    ……去你妈的。


    狂躁的心跳正慢慢平复,爱丽丝擦掉口水和眼泪,过了会儿,忽然抓住了不经意间泄露的重点。


    当萨菲罗斯邀请爱丽丝共进晚餐时,她既不觉得惊讶,也不觉得害怕——事实上,她麻木了。但是一个事实仍带来了不小的安慰,那就是萨菲罗斯的兴趣并不在她。


    “如果你不需要我,为什么我在这里?”她坐在离萨菲罗斯最远的位置,拿起一小片披萨,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地咬着。可乐也属于她,但是她不明白,既然萨菲罗斯不喝为什么要点。还是说其实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


    “缄默是一种美德,尤其当你自身难保时。”萨菲罗斯看起来不那么想理会她。他打开电视,录制好的节目被重放,是金碟的陆行鸟比赛。事实上他知道结果,毕竟是一个星期前的回放;即使不是回放,经年累月听着另一个人的解说,他对每一只赛鸟的品种血统性格也了如指掌,比对神罗职员的了解都要多。他只是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一种习惯。


    “这不是宝条的命令。”爱丽丝试探。


    “就算是,我为什么要按照他的想法做?”


    “你有拒绝的理由吗?”


    没有遵守的必要,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爱丽丝如此轻而易举地发现了真相。


    “如果你是在害怕,那么没有这个必要。”萨菲罗斯温和地说。这种温和并不能让人安心,恰恰相反,只会反常得令人警惕,他对这种问题厌烦了。“你知道为什么快餐会被定义为垃圾食品吗,盖恩斯伯勒小姐?”


    “不知道。我也不认为它们是垃圾。”


    “因为提供了过多的热量。人类被设计为偏好高热量的食物,这是一种本能,但是当食物的获取不再困难时,这种本能成为了缺点。这就是它们成为垃圾的原因——对人类已经毫无意义了。就是这样。我根本不关心你是不是古代种,对神罗寻找的应许之地又有什么帮助。无论是你,还是盖斯特,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被父亲的名字所触动,爱丽丝扭曲着嘴唇,毫无遮拦地反问,“克劳德就有意义,是吗?”


    狭细的瞳孔猛地缩紧,又渐渐松开,萨菲罗斯静静地看着她。


    “克劳德的衣服,克劳德的鞋子,克劳德的偏好——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克劳德他——”


    一道魔法击中了她。不是什么伤害性的,只是沉默。她抚摸喉咙,然后徒劳地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带着近乎扭曲的胜利的快感,萨菲罗斯告诉她,“我不伤害你,只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不代表我不能。毕竟我不是你的克劳德,理解了吗?”


    迎上爱丽丝讶异的神色,萨菲罗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自从在教堂看见她,第一反应竟不是当年的那个古代种长大了。他的眼里只有爱丽丝本人,温驯的双眼,柔美的轮廓——是克劳德会喜欢的、那种像他妈妈一样的女人;而这么多年来,克劳德就一直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与她产生交集,并且试图隐瞒这段关系。他不想表现得那么愤怒,好像有多么在乎这件事、在乎得根本无法忍受似的,他也确实冷静地面对了,在竭力不去思考的情况下。


    但是萨菲罗斯做不到。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在任何测试中都得以保持的冷静崩碎了,在遭受背叛时过分的冷漠亦不复存在,他就是想顺从心意让爱丽丝流尽鲜血,然后把尸体丢在克劳德面前看他绝望的表情——


    他在意克劳德,并且该死地嫉妒爱丽丝所得到的一切。


    “你必须保证……我会……”


    “只有他……必须……”


    “他是你的了。”


    白色刺进双眼,酸涩的眼泪渐渐流出来,到处都很痛,痛得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一百二十八个灯泡,那是真的吗?确保在实验时不会投下任何阴影,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数过,永无止境。真是奇怪,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对这种小细节有印象。痛苦留给他的远比想象中的深,直到将一切都遗失,忽然又跳出来告诉他是时候感到恐惧了。


    “我很抱歉,这里没有更适合招待客人的东西,不过我想你也不是那么在乎?”


    尖锐又阴冷的声音,因为刻意作出的轻柔显得诡异无比。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想表现出这一点,但是恐惧闪烁在他睁大的双眼中,那么无助和脆弱。视线中出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油腻腻的黑发、厚厚的圆片眼镜、阴森古怪的鹰钩鼻,还有干枯的嘴唇上永远挂着的扭曲笑意。


    宝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必须逃走。暴露在他视线里的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足以让他的理智就此崩溃。克劳德悄悄动了一下身体,没有皮带或者镣铐的拘束,他是自由的。可是另一种惊恐马上支配了他,他感觉不到四肢。干涸的血迹依旧残留在手术台的孔洞间,而他仅剩一点必要的躯干,躺在中央任人宰割。


    “无伤大雅的小限制,你能长回去的,不是吗?”宝条轻柔地向他比划着“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因为激动让断口再次流血。“毕竟按照你的表现,常规手段并没有拘束的效果,幸而削减质量是不错的选择。”他坐回自己的旋转椅上,滑到办公桌前,在电脑上敲开一个文件夹,又调出一段视频,“我把那个谁的眼球摘除,换成了生物质能驱动的摄像头,结果拍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平心而论,我对他们真的非常失望。我给了魔石,给了融合的方法,给了一切我能给的,最后却做出这么个破烂玩意,在你面前不堪一击。不过考虑到这让我发现了你真正的特别之处,也算意外之喜。克劳德,让我们好好谈谈?不过在那之前——”


    他想就此死去,也好过面对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地狱。但是他连从手术台上滚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这种事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条脱水的鱼徒劳地呼吸,竭力压抑着不要求饶。他不该害怕的,但是做不到,恐惧攫紧了他的心,除了那些闪着光的针尖和试剂瓶,他什么也看不见。


    宝条从绿色的无菌布上拿起一次性注射器,拆开包装,然后掰开玻璃小药瓶,淡绿色的液体慢慢充满了针管。“你能配合一点的,是吗?为了我们两个都好。”冰冷的手钳住了他的下颌,用力将他的头拧向一边,暴露出淡青色的血管,“如果你再挣扎,就只能心内注射,它会穿过你的肌肉和胸膜,而疼痛会让你的心肌扭曲,最后变成大出血。我想,我们都不希望如此?”


    刺痛穿过颈部,克劳德睁大双眼,尖叫被掐灭在喉咙中,惊惧的眼泪溢了出来。他弓起脊背又落下,原本停止流血的伤口再次崩裂,汩汩的鲜血渐渐从排水孔流走。液体流进了血管,炙热地灼烧起来,把一切焚烧殆尽,直到他视线扭曲模糊,再也看不清宝条的身影。


    “这个过程是怎么完成的?你需要想象自己拥有手臂和腿脚?”宝条在他身边坐下,一边记着笔记,一边愉快地跟他聊天,单方面的聊天。“这一定漫长并且难熬,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疼痛……疼痛被减轻了……感觉正变得迟钝而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但是知觉正在慢慢消失。眼前的世界变得绚丽无比,无数鲜亮的颜色涌进视野,万花筒般扭曲旋转着。所有细小的声音都被放大,宝条的声音如同海浪冲击在脑海中,一波一波延绵不绝,清晰地将话语传递给他。


    心跳在加快,快得仿佛胸膛里的那个小东西下一秒就会爆炸。他仰起头,窘迫地喘息着,拼命想要得到一点空气。冷汗沁出皮肤,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很快湿透了全身,和血泊黏答答地混在一起。


    记下『成瘾性』,宝条敲敲笔记本,手术台上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对了,卢法斯把你送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吃惊。不是因为他答应了——他不可能拒绝得了,毕竟生物部门称得上神罗的核心,这一票至关重要。但是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嗯?”他几乎要笑出声。宝条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科学家,恰恰相反,他是个标准的享乐主义者。“他会成为比他父亲更优秀的统治者,至少在冷酷这件事上。”


    那是科学家非常偏好的一种特质,他有点欣赏卢法斯了,享乐而不沉溺,在合适的时候舍弃必要的东西。被感情所支配的人是失败的,唯有理智,才是人类这种软弱的生命在进化中得以胜利的根本。


    他希望萨菲罗斯也能做到这一点。


    “你一定很信任他,被他背叛有什么感想吗?我有点好奇,非学术意义上的,就只是想知道,毕竟星球创造的个体不可能与人类一样地思考。”


    克劳德紧闭双眼,世界在晃动,眩晕几乎令他无法思考。像是暴风雨中的独木舟,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随波逐流。他试着抓住什么,他想让什么东西能锚定自己的存在,从这种可怕的混乱中寻找一点安心的庇护。妈妈在朝他微笑,转眼却变成了病床上干枯的睡脸,死亡的安眠带走了她,像被寒冬吻过的玫瑰。还有安吉尔,承诺过会永远在他身边……只要他需要……可是安吉尔是谁?他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小小的挫折令他难过地哭起来,防线一下子崩溃了。


    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是如此之弱……就像他不曾存在一样……


    “救我……”他小声哀求道,向宝条伸出手。他抓住了染血的白大褂,请求那个人给他一点回应,什么都好,让他知道他还存在。“博士……求求你……”


    “我也想这么做。相信我,我希望你能好起来。”宝条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将手指掰开,这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耐心地、细致地告诉少年,“但是没有人会找到你。你被放弃了。放弃,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


    “不……我……”


    “他们把你送到了我这里,让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就像这样。”电弧闪烁,闪电划过他的脑海,可怕的惨叫被痉挛强行扼止,变成了无意识地短促音节。隔着乳胶手套,宝条按住他抽搐的身体,并且上调了电压。焦糊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直到少年嘴角溢出鲜血,这项酷刑才被停止。


    宝条掐开他的口腔,确认舌头没有断掉后才让他偏头,好让血流出来而不是堵塞气道。电击比切割更有效,他继续记录。在此之前手术刀已经插进了腹部,但是这种疼痛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无法发挥正常的作用,对象甚至没注意到,也许是魔晄的关系。


    “他们不需要你,不再需要了。”科学家在他耳边认真地说,满意地看着半阖的双眼没有一丝神采,“你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少年瘫软的身体没有任何挣扎的力道。他被丢进消毒区,高压水枪喷出刺鼻的消毒液,将血和其他脏污迅速冲掉,几次差点被呛得窒息。尔后宝条抱起他冰冷的身体,用毛巾包住他,为他擦干净并且保暖。他温柔地替他吹干湿漉漉的头发,一点水分都不留,确保完全弄干后才带他回到实验室。


    在这里重新称了重,25.32千克。这个质量还是有些风险,鉴于他在贡加加的表现。


    宝条并不担心萨菲罗斯的实力,但是作为一个称职的父亲,更加保险些也无可厚非,如果能削弱成没有意志的纯粹的生命体就更合适了。这个事实并不难猜,许多未能成为特种兵的实验体,因为魔晄中过多的信息疯掉了;对于克劳德斯特莱夫而言,也许会比宝条预期得更容易。他其实不明白,星球为何会做出一个如此强大而又脆弱的武器,简直脆弱得可笑。


    “……”


    “什么?”他弯下腰,耐心地倾听。


    虚弱的气息逸出唇角,“萨菲……罗斯……”


    宝条抿着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有些讶异。但是他不是轻易放弃的家伙,尤其当他对自身也施加了一些改变、能让他更加持久工作的改造后,这种小小的挫折更像一个引人入胜的游戏。


    他重新拿起了线锯。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或者更早的时候,当脚步声急促地靠近时,萨菲罗斯已经清醒过来。当爱丽丝跳上他的床,并且试图用枕头捂死他时,他只是轻松地把她掀到一边,略为恼火地坐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爱丽丝不依不饶地捶打他,抓挠他,撕咬他,尽管无法造成伤害,也确实让他困扰了一阵。


    就在他想打昏她——他会尽量控制好力道——或者想办法拿到『静止』时,眼泪制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


    爱丽丝静静地哭泣着,稀里哗啦,毫无形象。


    说实话,萨菲罗斯挺喜欢她这种表情的。


    “如果你是痛经。”他嘲讽道,凌晨四点的米德加可不怎么赏心悦目,“急救箱里有止痛药,会让你好过一点的。”


    新一轮闹腾的预兆显现。萨菲罗斯按住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如果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对话,我会把你静止,丢在一边放到我想起来为止,在那之前你很可能会饿死,明白了吗?”他终于想起爱丽丝已经被他沉默,这才解开魔法。


    在萨菲罗斯再次让她闭嘴前,爱丽丝抓紧了他,无助地啜泣着,哭声叫人心烦意乱。“声音在消失……克劳德的声音消失了……我不知道……可是我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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