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 部队的起床号响了,霍一忠听到号角第一声就睁开眼,当兵多年, 肌肉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 铃声一响, 自动弹起来。

    老婆和两个孩子还在睡着, 他起来找到大家洗漱的东西,再把江心叫起来。

    江心有些耍赖不肯起床,抱着被单把脸埋进去,掩耳盗铃,霍一忠拿着胡子扎了一下她的脸和手, 江心才肯嘟囔囊地张开手, 让他抱着起床。

    霍一忠抱着不愿睁眼的江心,又拿胡子去扎她,心里发软,觉得心心比孩子还会撒娇。

    江心勉强睁开眼, 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几点了, 霍一忠说还有半小时就到七点了。

    于是两人快速洗漱,把两个孩子也弄起来,家里有了响声。

    过了一会儿, 听到隔壁的郑婶子在喊:“小霍小江, 七点了, 记得烧火!”声音高大远,恐怕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江心哭笑不得, 这邻居还真是热心肠, 生怕自己错过吉时, 自己也隔着院墙大声回了一句:“婶子,知道了!”

    喊完后,就听到几句咯咯笑声,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邻居。

    到了七点,霍一忠很快就在厨房点着了火,把水烧热之后,江心还是煮了一锅米线,其他的太麻烦了,今早特意加了四个鸡蛋,也是郑婶子说的团圆美满、谷米满仓了。

    没有桌子凳子,四人是在厨房吃的早饭,霍一忠说他九点钟之前要先回部队办公室报道,见过师长、政委和团长后,再看看工作安排,午饭前回来:“分房子会配置桌子椅子,我去后勤管理处签个字,下午之前搬回来。”

    江心应了,眼睛又干又红,她看看两个孩子,也是困得直打瞌睡,霍明都要把头埋到碗里了。

    “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她得去补补觉。

    喂了霍岩半碗米线和几颗青菜,江心放下碗筷就不动了,牵着两个小的爬回床上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霍一忠无奈笑笑,把碗筷洗了,又去于营长家挑了两桶水,换上夏季军装,戴上军帽,拿上一个档案袋,把竹门的锁从外头锁上,回部队报道去了。

    家属村距离部队有两三公里的路程,霍一忠一个人快步走,半小时就走到了,额头出了汗,把江心特意准备的特产拿出来分给战友们吃。

    霍一忠顶头上司是张伟达团长,身形高大,是北方汉子,比霍一忠大了七八岁,长得有些老成,不细看,还以为大了霍一忠一轮。

    张伟达刚去自己团里看几个尖子兵的训练回来,见霍一忠坐在他办公室门口,很高兴,脱下军帽:“你小子回来了?新娘子也带回来了?”

    霍一忠朝他敬个礼:“团长!”给他递了一瓶新庆本地的烧酒,“我爱人老家的特产。”

    “哟,新爱人还挺讲究,让你给领导送礼。”张伟达一张嘴不饶人,接过霍一忠的烧酒,他平时除了练兵没其他的爱好,回到家就是爱喝两口酒,晚上回去就开了!

    霍一忠挠头笑,因为娶新媳妇,今天已经被打趣过好几回了。

    “先去报道销假,师长和姚政委正开会。”张团长知道霍一忠要汇报工作,就让他先忙自己的,“不知道什么事,听说今早鲁师长拍桌子了,你小心点,别撞枪口上了。”

    “是!团长!”霍一忠再次板正着敬礼。

    本来霍一忠是张团长手底下的营长,理应向他汇报,可偏偏霍一忠来路比较稀奇,真正的空降兵,私底下叫鲁师长一声师哥,军队讲实力和等级,但也讲人情世故,还讲排辈论资,只要是日常工作不越过张团长,霍一忠敬着他,这种外派的出差任务,鲁师长和姚政委不让他知道,他就不会打听。

    正是因为张团长心宽,鲁师长一开始才会把霍一忠放在他手底下的。

    霍一忠去报道完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了好一阵,等来了鲁师长的警卫员,警卫员朝霍一忠敬礼,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跟子弹一样干净利落:“霍营长,鲁师长还要开会,让你下午三点钟准时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

    霍一忠回了个礼:“是!”

    警卫员走后,霍一忠想了想,今天第一天回来,除了汇报,还没分派其他的工作,就去了趟管分房和家具的后勤,要了张桌子和两条凳子,签好文件,两手拎着,和张团长说一声,往家里走去。

    回去的时候,江心已经起来了,她看着满目荒芜院子,还有空空如也的屋里,无论如何,还是要整理一下这个新家的,该丢的丢,该扫的扫。

    大门开锁的时候,江心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大白天的撬锁,看到霍黑炭进来,才放下心,走过去帮他拿凳子:“这么早回来?”

    “师长在开会,我就先搬些桌子回来,吃过午饭再去。”霍一忠走得一头汗,把军帽拿下,恭敬地放在昨天洗过的衣柜上。

    江心把桌子凳子擦了一遍,摸摸那些痕迹,像是被人用了好多年的旧东西。

    有了桌椅,她拿出纸笔,开始写要买的日常用品,写了满满一张,拿给霍一忠:“这些东西,这里能买到吗?”

    得快点置办起来,昨天的油盐还是苗嫂子后面拿过来的。

    霍一忠看了看,都是一些厨房的东西,光是锅还要再买两个,还有个烧水的壶:“要买这么多吗?”他以为一个铁锅就能处理所有了。

    江心拧他手臂:“你现在老婆孩子都在身边了,过日子别这么粗糙,也讲究些。”

    “听你的。”霍一忠就喜欢江心时刻提醒他,他有家有小,有妻有儿,“这里恐怕买不齐全,得到风林镇上去,我们炊事班的厨师每天都会开车去拉菜回来,大家会委托他们帮忙买东西,我下午拿过去,让他们明天买。”

    “多少钱?三十够吗?”江心正要回去数钱。

    “我来买。”霍一忠把那张纸折起来,“我有几个战友找我借了钱,我去收一收。”

    江心眯着眼,看住他:“你借了多少出去?”

    “咳。”霍一忠想转移话题,可江心那双大眼睛让他无所遁形,“一百多。”

    “一百多是多少?”江心才不会放过他。

    “一百九十快两百。”霍一忠不自然,好几年的旧账了,大家都是战友,他也不好意思去要钱。

    “去收回来!”江心再次拧他,“你要是不去收回来,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他们面前哭,说我们家没钱开饭了!”

    霍一忠忙摆手:“不行不行!”那他在战友们面前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又哄江心,“我下午就找他们去!”

    江心就把钱袋子收起来:“反正我们三个以后就吃你的喝你的,让你也当当家!”

    霍一忠点头:“是是是,都听心心首长的。”难得油嘴滑舌。

    江心再次提醒他要把钱收回来,啰嗦两句就放过他了:“我今天得给家里写信,你把这里的地址给我,我好告诉爸妈和大哥小哥他们。”

    霍一忠给她写了个地址:“邮递员逢单号会来家属村收信发信,你要寄信就叫住他。爸妈他们回信会统一到镇上,邮递员分发后再给我们派信。寄小件的东西也可以让邮递员帮忙寄,大件的就得去镇上。”

    “从这里寄信回去要多久啊?”这里离新庆太远了,坐火车就已经快十天了,何况是信件。

    “二十到三十天。”具体霍一忠也不清楚,得问邮递员。

    行吧,下午不干活就写信,江心决定了。

    一家四口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

    霍一忠看两个孩子还在睡,就和江心腻歪了一阵,差点擦枪走火,还是江心把他推开的,笑看他:“孩子们在旁边,不许做坏事。”

    天热,霍一忠光着膀子,半压在江心身上,喘粗气,太折磨了,什么时候才能畅快一场?

    江心被亲得嘴唇发红,翻身趴在他肩上:“我看你的药油只剩一点了,肩膀还有淤青没散去,要不要找医生再看看?”

    “过几天再说,刚回来报道,事情多。”霍一忠撩撩她的头发,“还习惯吗?”习惯这个地方吗?

    江心苦笑:“我会努力习惯的。”

    早上她手脚就被咬了好几个大包,又红又痒,像是虫子咬的,万金油涂了也没消下去。

    “心心,我们会好起来的。”霍一忠亲亲她,把她搂在怀里,不知该如何做承诺,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升一次职级,能不能带着江心回城里生活,“我有时候混蛋,你别和我客气。”

    “你也知道自己混蛋?”江心手攀在他另一边肩上,又去咬他下巴,“目前还不算太过分,我可以接受。”但是——“以后要时时刻刻把家放在心上,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动不动就执行任务消失大半年。”

    她在新庆,还没见霍一忠之前,可就听说了去年他为了执行任务失联八个月的事情。

    “我不是林秀,我没有孩子的牵挂,你要是敢这样失联超过半个月,我马上买张火车票回新庆。”

    江心没和他开玩笑,规矩还是要立的,“我对两个孩子好,也是因为喜欢你,爱屋及乌,你要是长期不在,或是对我不好,我对他们的好意可以马上收回,你就准备结第三次婚吧。”

    霍一忠被江心吓了一大跳,坐起来,看了眼还在呼呼睡的两个孩子,又看看无甚表情的江心,心情复杂,江心,心心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么直白,又这么残酷!

    才结婚多久,就说离婚的事!

    “你自己想想,后面怎么平衡部队的任务和家里。”江心让他听部队的广播号声,“时间到了,去上班吧。”

    霍一忠这才慢吞吞地穿鞋穿衣,又听到江心说:“以后你出门,都要抱抱我。”

    江心张开双臂,刚强硬过,脸上却有委屈的神色,跟个孩子似的,霍一忠不忍,把她抱得紧紧的:“你的话,我记住了。”

    “记住了还不够,要去做。”江心回抱他,在他耳边说,“霍一忠,我可喜欢你了,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知道了。”霍一忠亲亲她的脸,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又咀嚼了一遍。

    霍明此时也被部队的号角声叫醒了,她揉揉眼睛,看着这对抱在一起的男女:“爸小江,我要尿尿。”

    作者有话说:

    霍明:羞羞脸,两个亲亲怪。

    第52章

    霍一忠走路去上班, 在路上还碰到其他几个团长和营长,大家结伴而行,都说要霍一忠请喝酒, 找个时间见见江心, 霍一忠笑着答应了, 结婚是喜事, 确实该喝酒。

    快到的时候,霍一忠拉着一个欠了他五十块钱的营长:“老章,去年你说家里要起房子,从我这走了五十块的账,如今我这, 刚结婚, 孩子都来了,事情也多”

    话都说到这里了,老章也不能逃避,他似笑非笑:“一忠, 娶新媳妇了,找你要钱了。”

    两人嘿嘿笑, 都有点尴尬,老章说好晚上给他拿过去,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

    还有一个小时才去给鲁师长和姚政委汇报工作, 霍一忠把那几个找他借过钱的战友都问了一遍, 两百块钱总算要回来六十, 剩下的都说明天或者过几天给,他真有点怕回去不知道怎么跟江心交代。

    趁着还有点时间, 霍一忠马上去炊事班找人帮忙买东西, 给了他们三十块钱和几张票, 又匆匆跑去鲁师长的办公室。

    “报告!”霍一忠缓了口气,抬手敬礼。

    “一忠,进来吧。”鲁师长坐在办公桌里头,喝口茶,朝他招手。

    鲁师长鲁有根年纪不到五十,是个老烟枪,身上的烟味隔着五米远都能闻到,他办公桌上有个大大的老烟灰缸,装满了烟头,咳了口痰,吐在垃圾桶里,指着面前的椅子让霍一忠过来。

    四十出头却满头白发的姚聪姚政委坐在鲁师长对面,姚政委长相很斯文,解放前是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军帽放在桌上,笑着打趣他:“听说你爱人和孩子都来了?”

    “报告姚政委!他们都来了。”霍一忠站得笔直,把帽子夹在手肘中间,黑脸上带着点笑意。

    “坐下吧,结了婚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鲁师长让他坐下,又挥手让警卫员关上门,出去站在门口,“别让人进来了。”

    “是!”警卫员敬礼,踏着正步出去了,轻巧地带上了门。

    霍一忠坐下,身体笔直像一棵松树,把军帽往桌上摆好,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说说这回的任务,苏昌光是怎么死的?”鲁师长问他。

    “报告师长!24号当晚,我们追击苏昌光到一条河边”霍一忠就把那晚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讲了,期间鲁师长和姚政委有问题,他也逐一补充了。

    这件事鲁师长和姚政委只是知道,不直接负责,当时军区点名要他们师部派个面生的人去南边,考虑几日就选了霍一忠过去,毕竟是和对岸有关,现在军队里也斗来斗去的,只要涉及到间谍和通敌,都异常敏感,他们决定这些事知道个来龙去脉就好,更多的就选择性不知道。

    姚政委抬手制止还要往下说的霍一忠:“一忠,苏昌光的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你任务已经完成,不是上面问你,最好对谁都不要再提起。”

    霍一忠想起罗队长在火车上和他说的话,说是有人替他遮掩了这件事,想了想,就把交文件时遇到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我在那边还遇到一个身手很好的罗队长,他说”霍一忠原本想瞒过这件事,看着对面一脸深沉的鲁师长和姚政委,还是选择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罗队长说,本来苏昌光自杀,是要上报的,但有人选择不上报,就当在抓捕过程中误杀,也不追究当晚所有人的责任。”尤其是他的。

    鲁师长和姚政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看看霍一忠,把霍一忠汗毛都看得竖起来了,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错。

    “别紧张,你既然平安回来,就说明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姚政委拍拍他的肩。

    倒是鲁师长皱着眉问:“罗队长?你看他夜里时眼睛是不是特别亮,笑不笑八字纹都很深,长得高高瘦瘦的?”

    “对,那双眼睛,看过就不会忘。”霍一忠对罗队长印象特别深,那双招子在夜里似乎要闪出光来,另外,他也很久没遇到身手这样好的对手了。

    “罗成!”鲁师长轻呼一声,站起来,很激动地走了两步,点了根烟,又转过头,手指指霍一忠,“一忠啊一忠,你小子命大!遇到那个阎罗王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霍一忠有些不舒服,他也很厉害的。

    鲁师长笑哈哈地拍他肩膀:“别不服气,那个罗队长,原来打仗的时候,我见过几回,身手好,枪法准,上阵能杀敌,下马写文章,很得上头器重。不过是个孤寡命,死过五个老婆。”

    “罗成?”姚政委也想起来,这人想忘都难,“当时个个都传他是少林方丈俗家弟子的那个?”

    “对!”鲁师长和他说起来,“这人是真正的嫉恶如仇,一身精忠报国的正气。解放后没听过他,我还以为他已经原来是去搞情报工作了。”

    “可惜了”鲁师长似乎颇有感慨,又坐下不说话,姚政委也叹了口气。

    霍一忠年轻,当年他们打鬼子,他年纪小,没有参与过:“师长政委,可惜什么?”

    “可惜他不是老首长这头的。”姚政委低着声音告诉霍一忠,再忠肝义胆的人也有自己的立场。

    霍一忠沉默下来,他原本是被安排在首都附近的军区,五年前之所以会来这里的师部,不就因为是老首长那头的人吗?确实如鲁师长说的那样,罗队长是另外一头的,太可惜了。

    “罗成这个人,正直惜才,倒是给组织推过好多能人。一忠,你是撞大运了,苏昌光自杀的事情若是由其他人汇报,你可能就没那么顺利回来了。”姚政委想起罗成拉拔过的人,如今大部分都成了军队里的中坚分子,说起来,罗队长长相凶狠,却是个有人缘的人。

    鲁师长也批评他:“这件事确实是你鲁莽了。当晚一起捕抓的人那么多,你也不知道哪个就是站在你对面的。”

    霍一忠想起那个手速极快的刘副局长,把这人也说了:“那晚会不会是他说出去的?”

    “不能确定。”鲁师长摇头,“你也知道我们是接受命令,执行任务,不能多问。”

    “你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姓龚的民兵队长,我发电报让人去查了,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姚政委和他谈起那个找他们夫妻麻烦的龚姓男子,“一忠,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年轻人有锋芒是可以包容的,但是要注意尺度。”鲁师长也怕老首长亲自放过来的人出问题,对着霍一忠就有些语重心长,“苏昌光那种人就是个定时炸弹,照我说,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霍一忠低下头:“我原本是想按计划活抓他的,但是他说,他是军人,不上阵杀敌留着他有何用,不如死了。”

    他也是军人,杀过敌人,被敌人打伤过,遇到这场运动被“发配雪藏”到边疆,有时候看着辽阔的平原,过着平静的训练生活,他也会想起当初冲锋陷阵的豪情,杀敌的愤慨,追踪敌人成功时的成就感,霍一忠很理解苏昌光的想法,可“理解”一个背叛之人,这种想法太危险了,不如手抬高一寸,让苏昌光“得偿所愿”。

    姚政委站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忠,你不该这么想!看看老首长和鲁师长,哪个不是铁血铮铮的军人出身?哪个又没有上过战场?可战争多残酷,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你看不见吗?战争结束,各自归位,成王败寇,赏罚分明,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他苏昌光选错阵营,败了就是败了,愿赌就该服输!”

    “这种人就盼着当乱世的枭雄,想在战争中浑水摸鱼,哪会真正为百姓考虑?!苏昌光在这么偏的农场都能联系到东海那头的人,手段还是有的,若他去不成对岸,留在我们这里策反其他人,更是个炸弹!”

    “罗队长他们大概追踪苏昌光这条线很久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动,却因为你一时心软!”

    姚政委激动起来,气喘起来,扶着椅子咳了好几下。

    鲁师长让他坐下喝口水:“好了老姚,缓缓。我看一忠也不算做错事,苏昌光的死确实给罗成的工作带来了点麻烦,但他也不可能把重点全放在苏昌光身上,苏昌光毕竟只是个少校,算不上大鱼。可要我说,给他找点麻烦也好,免得他们那边的人老盯着老首长这一系。”

    霍一忠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了,那么大个子,头低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姚政委无话可说,还是强烈要求霍一忠写个个人工作得失检讨,不放在他档案里,只交给鲁师长就好,必须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鲁师长最先跟老首长,是老首长第一批亲兵,霍一忠是后头来的,算是他师弟,二人关系很密切,他也让霍一忠答应:“你该写,写完我看了之后就烧掉。”

    霍一忠应下:“是!”

    三人又说了些其他的事情,关于这次的任务汇报就算告一段落了。

    “师长政委。”霍一忠看了眼外头,无人经过,也把声音压低,“我见到从前一个队友,他在西南时跟过老首长两三年,受过老首长的恩,他说老首长目前在川西。”

    “川西?”鲁师长烟都不抽了,把它摁灭在烟灰缸里,“细说!”

    霍一忠摇头:“只知道在川西,更多的信息没有了。”

    姚政委一拍手掌:“终于有点眉目了!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把他打回西南去了,原来在川西!”

    “老姚,你过年前去趟省里军区,如果时间合适,就去趟首都,打听打听,到底在川西哪个地方!”鲁师长很激动,但很快又克制下来,这几年他们远离首都圈子,得来消息的精确度大不如前,很是被动。

    “一忠,信息可靠吗?”鲁师长又问。

    “有八成的可信度。这个战友在全军打散后,去做了情报工作,职级没罗队长高,但我看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源,似乎跟罗队长那头也有分歧,是瞒着罗队长告诉我的。”霍一忠想起那晚蔡大头在他手心写的字,那声声受伤的喘息仿佛还在耳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到医院。

    鲁师长和姚政委当着霍一忠的面说了起来,反复确认军中谁是站老首长那头的,又有谁有本事能把老首长发到川西去,最后二人还是决定谨慎行事,有时候找答案,不能暴露,只能等。

    见两位领导停止了说话,霍一忠又说了另外一个人,新庆市公安局石大智石局长。

    “他似乎对我所属的部队很感兴趣,问了我好几回,我是谁手底下的兵。”霍一忠把在新庆给江淮推荐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提到在他和江心结婚时,石局长让人带了红包来,也不多,五块钱,他不敢用,怕有一些不知道的利害冲突,今天也把红包带来了,准备上交。

    “石大智?这名字好熟悉!”鲁师长摸了摸下巴,又犯烟瘾了,抽出一根烟,陷入沉思。

    姚政委没什么印象,摇摇头:“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是政委您手下的兵,您是我的团长。”霍一忠对石局长说的话半真半假,自然不敢把鲁师长的大名说出去。

    霍一忠刚说完这句话,鲁师长就拍大腿了:“石大智!是不是长得像大头娃娃?笑起来一脸佛相的?”

    “对。”霍一忠想想石局长的长相,头大肚圆,可不是跟个弥勒佛似的的,“师长您知道他?”

    “知道知道!”鲁师长吸口烟,“怎么不知道?!”他大笑起来。

    “啊呀,几十年前大家一起在东北当大头兵时认识的,那时候我们都是十几来岁的小伙子,饭都吃不饱,个个面黄肌瘦,身上没几两肉,他就长得一副大富大贵的模样了!”鲁师长一脸的笑,“据我所知,这人算不上是危险人物,不过左右逢源的厉害,真正是谁都不得罪,谁都不站队,滑得跟条泥鳅似的。自小就是个官迷,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娶几房姨太太,连排队吃饭都要当领头的队长,没想到他还是回了南方。”

    “石大智老家就在长江边上,爹死的早,是遗腹子,上头有个老娘和兄嫂,兄嫂大他几岁,嫌他吃得多,十几岁就把他赶出了门,他拿着扁担出门找活计,做挑夫时在码头认识几个喝酒吹牛的兵,就跟着这几个人跑了,从南方一路跑到东北,进了奉系张将军底下当烧火兵。后来奉系不是投靠老蒋了吗?他就成了国军有名有姓的石大智,日本人投降之后没多久,他不知道听了什么风声,又跑到我们这头来,反着去打国军。”

    “当时有个算命的看他手相摸他头骨,说他八字带金,是个当官命,把他给高兴的连着翻了十几个跟斗,放言等他当了大官,要回老家去给他哥嫂好看。再后来我跟着老首长去西南,他还在东北,大家就没再见过了。”

    鲁师长原先也算是奉系底下的一个小队长,跟了老首长后走南闯北,打过日本人,打过国军,参与过解放战争,历经沧桑,大运动前,老首长嗅到危险,把鲁师长安排在他老家东北,让他安静蛰伏。

    “这一趟出去,收获不少。”大概是说起年轻时的故人,鲁师长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这个石大智收你二舅子,就是看在你是营长的面子上。放心吧,等你当了团长师长,他说不定都能给你二舅子搞个正式编制,弄个小领导做做。”

    霍一忠汗颜,石局长肚子里还有这种官司。

    姚政委也笑:“确实,不怕人家要什么,就怕人家不要什么。”让他把那五块钱红包收了,当是积个人缘。

    “这样会给部队带来不好的影响吗?”霍一忠最怕这个。

    “也算不上,他这人就是爱攀关系,一切按规矩办就没问题。”鲁师长倒是不介意这种,偶尔走走人情,是人之常情。

    说完工作,又开始说起他结婚的事情。

    “新媳妇如何?”鲁师长问霍一忠,他也得关心关心师弟的家庭生活。

    霍一忠笑起来,一口白牙晃人眼睛:“她很好。”他很满意。

    鲁师长和姚政委就笑起来。

    “媳妇来了,孩子也来了,往后就能定下心了,好事情。”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祝中秋节快乐,花好月圆人长久。

    第53章

    霍一忠汇报完工作后, 就出去给江心和两个孩子办户口了,他们的户口都要迁到这里。

    到时间回家,他在后头走, 有找他借过钱的人, 又过来还了他二十块, 这下一共收到八十, 且看明天能收回多少,好歹和江心有交代了,他现在真有点怕江心的较真儿。

    回去的路上遇到慢慢走路回家的鲁有根鲁师长,旁边还跟着警卫员。

    鲁师长让警卫员走开,自己单独和霍一忠说了会儿话。

    “要是老首长的情况属实, 年底或者明年春, 我想安排你去走一趟,探探虚实。”鲁师长和霍一忠这样讲。

    霍一忠想起中午江心对他说的话,不能离家太久,就有些犹豫, 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问:“大概要去多久?”

    “早去早回, 确定了人在哪儿就回来,以图后续。”鲁师长没准备让他出长差,“十来天。”

    霍一忠这才答应下来, 得先给心心打个预防针。

    “不对啊, 往常外出你都是不带犹豫的, 今天怎么回事,还问去多久?”鲁师长好奇, 出任务还有打商量的。

    霍一忠面不改色地说:“师哥, 因为我结婚了, 而且我是个耙耳朵,不能离家太久。”

    鲁师长被这句“耙耳朵”噎住,简直没眼看霍一忠的归心似箭:“走走走,赶紧回家去,看到你就烦人!”

    霍一忠笑着朝他敬个礼:“师哥再见,我回去了。我爱人江心做菜好吃,到时候请您和嫂子来家吃饭。”

    鲁有根也笑了:“赶紧走吧。”

    倒是对霍一忠这个新媳妇有了两分好奇心,从前林秀在他可没那么大的笑脸。

    回去路上,霍一忠绕到村口的家属楼里,里头有军嫂爱囤点东西,加一两毛钱卖给家属村里的人,大家图方便,从来没人举报这种轻微的“投机倒把”,他找到人,买了两个煤油灯和一两灯油。

    才到家门口,已经看到厨房冒出炊烟,屋里还有孩子追逐玩闹的声音,江心正喊着让他们跑慢点,别摔了。

    霍一忠开门,江心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没洗的青菜,笑着看他:“回来了。”

    欢笑,烟火,平静,这是他心目中的家。

    霍一忠决定,无论要付出什么,他都要维持住这个家。

    “我回来了,买了两个煤油灯。”霍一忠跟在江心后头,趁着两个孩子不注意,亲了她脸颊一口,“户口也上好了。”说完掏出一本红色封面的户口簿。

    江心让他打开,一页页看过去,姓名那栏江欣改成了江心,又看看两个孩子的信息。

    “呀,霍明过几天生日。”江心让霍一忠再看一眼霍明户口的那一页,“我们要给她买个礼物。”

    “礼物?”霍一忠没有过生日的经验,对礼物这种事更没有概念,他小时候别说过生日,能吃上一碗红薯饭就能高兴个好几天了。

    “还有几天,我们好好想想。”江心洗好菜,甩了甩青菜上的水,“你呢,你什么时候生日?”

    霍一忠翻到自己那页,写的是五月初的日子。

    “过了,明年再给你买。”江心用一个新篮子装好青菜,准备进厨房。

    霍一忠却说:“这不是我生日。我娘说怀我的时候,她馋吃柿子,柿子熟了,她拿着竹竿去捅,动了胎气,就生了我。”

    江心挑眉,这个出生故事倒是新鲜:“十月左右?”

    霍一忠:“具体哪天不知道,就说是柿子熟的那天。”

    “那你喜欢吃柿子吗?”

    “还行。”无可无不可。

    江心笑:“反正也不知道是具体哪天,不如就十月一号,与国同庆好了。”

    霍一忠满意:“这个好!”就这么定了!

    去担两桶水回来后,霍一忠先把那几十块钱拿出来,说了下午的情况,江心让他自己收好,就没再过问,霍一忠微微松口气,还是得早点把钱收回来。

    吃过饭,天还没黑,江心在屋内屋外都烧了艾草,这是郑婶子下午给她拿来的,让她去去霉气,到了夜里还能驱蚊虫。

    霍一忠洗碗的时候,老章来了,带来二十块钱,说是先还他一部分,最近手头紧,剩下的过阵子再还,还和江心打了个招呼。

    江心手上拿着一把艾草,正想放到洗澡房边上去,见有人来,也过来认人。

    老章叫章爱国,三十多,个子不高不矮,长得没什么特色,看一眼就忘了,但是他个急性子,容易急眼儿。

    霍一忠接了钱,总算还了一部分,转身就把钱交给江心。

    老章在旁边看他手都不软就把钱交给老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忠,也不急用,哈。”

    江心听了这话就不太高兴,人家不急用,你就不还钱了?登时对这个人没了好感。

    老章看不懂人脸色,还在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打趣霍一忠大男人还洗碗,娶个年轻老婆有啥用,霍一忠倒很享受,家里就两个大人,家务不是他就是江心做,总不能指使两个孩子挽起袖子来干活。

    等老章走后,江心就直说了:“你这个同事,没有分寸感。”

    “不是同事,是战友。”霍一忠把碗筷放好,拿了盒火柴,把煤油灯点亮,“老章这人就这样,嘴碎话多,对钱的事看得比较重。”

    江心没好气,你就是看得太轻了,用江母的话来说,手指缝疏漏得能钻过一头牛。

    “我下午见到那个邮递员了,托他寄信,他也说估计得要二十来天才能到。”江心转移了话题,“你要不要也给延锋那边去封信,说你到了?”

    江心也慢慢摸索出来霍一忠的性子了,他对爹娘再不满意,但也渴望爹娘的关爱,要他们断绝来往是不可能的,她想保住平和的日子,就得尽量不让他们靠得太近了。

    霍一忠把煤油灯放高,不让两个好动的孩子碰到:“过阵子吧。”

    每次和爹娘写信,一来一回就是要钱要票,这次回去看到霍明霍岩两个孩子被养成这样,他心里多少过不了关,等他平复了心头气再说。

    江心让他把凳子搬过来,闻着清香的艾草味,两人都靠着桌子,把下午画的那叠东西拿出来让霍一忠看,霍一忠就着这盏黄黄的煤油灯,一张张看江心画的东西,是这个小院儿,可看着又不像,另一些纸画了一些细节的房间和家具,还有一两张他看不太懂的东西,都用水笔画了出来。

    “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江心抽出那张画着整个屋子的图,指了指那张纸,“我想重建一下房子。”

    “重建房子?”霍一忠声音拔高,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都看着他们。

    “叫什么呀?”江心拍他,让霍明霍岩继续玩,别听大人讲话。

    “这房子是部队的,一砖一瓦都是公家的,我们可以住,但不能乱动。”霍一忠知道江心有时候有些倔,他得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那这房子也破败了,如果我们修缮一番,部队也不会反对吧?”江心给他指了指厨房和洗澡房,四面漏风,都破成什么样了。

    “是,话是这么说。但是重建是不是太个色了?”霍一忠为难,“分到手的房子,也没见谁会重建一番啊。”

    “那就半重建。”江心换了个说法,“我们把这个瓦房的屋顶推倒,铺上一层地板,建二楼,在二楼做三个房间,就跟西边那头的二层平房一样。”

    西边那头的二层平房只有五六栋,鲁师长和姚政委分了两栋,剩下的是分给一些资深的团长和政委的,霍一忠差点一口水咳出来:“心心,我们再商量商量,总不能越过师长和政委他们二位。”

    江心这回却不愿意退让,的确有些倔头倔脑的:“我们花自己的钱,又不花公家的钱。”

    霍一忠脑袋更大了,建房子除了要钱,要找出工师傅,申请材料要打报告拿批条,家属村的每个邻居多少还都会指指点点一下,这种大事,是怎么出现在心心脑子里的?他想不通。

    “重建房子,往后如果我们要住五年,那我们就有五年的好房子可住,如果更长时间,那就一直住令我们舒适的房子。”江心看出霍一忠的不乐意,张嘴不停劝他,“我都规划好了,二楼是我们四人的卧室,大房间归我们两个,小房间归孩子们。”

    “一楼你也看到了,除了大房间,其他两个小间又潮又暗,基本不能住人,那就改造它们。”

    “霍一忠,你不想我们两个有个单独的房间吗?”江心突然在他胸口划了一划,眨眨眼睛,咬唇看着霍一忠。

    单独的房间,一张大床,霍一忠立即就吞了口口水,马上就动摇了,不行!心心的话太有诱惑力了!

    “和洗澡间并排的房间过潮湿,我们就用它来当柴房,做个火炉,往上透个烟囱一样的东西,冬天烧火,楼上的房间就能热起来。”

    “我们现在住的房间,搭个炕,有客人来了就可以住一楼。”江心把她画的图一点点讲给霍一忠听。

    听完江心的话,霍一忠就心动了了,这么一整一改,确实比现在要好上许多,起居分离,还能兼顾冬天的保暖,他可以抗冻,江心和两个孩子就不一定了。

    “我得想想。”霍一忠抓抓头发,心心真会给他出难题,还是个这么大的难题。

    “我下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熟悉环境的时候,看到村口好像有个电线架子,我们也可以拉电到家吧?”江心知道霍一忠已经开始考虑了,就没有再逼他,说起拉电线的事。

    霍一忠“嚯”地站起来,江心的心也太野了,重建房子的事情还可以商量,但用电,目前只有鲁师长和姚政委家里用上电,其他人家都在用煤油灯:“那是部队的用电,不能拉到家里来!”

    江心就仰着头看他,不懂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拆了那个电线架!

    “不可以吗?”江心反问他。

    “不行!”霍一忠很严肃,以为江心要占部队的便宜。

    “那你去问问你们领导,我们花钱拉线,每个月交电费,能不能拉到家里来。”江心倒没什么情绪,就事论事,霍一忠这人就是这样,凡事涉及到部队,他的声音就能提高三尺。

    霍一忠堵住,她就是不懂他的为难,部队是个整体,一进一退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他不能太过出头,坐下来,又撇过脸去。

    江心就着那盏煤油灯,写了长长一串建房子要用到的砖瓦水泥腻子材料,一点没手软。

    霍一忠见江心没来哄他,又扭过头看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看了眼纸上的字,皱眉,心心懂的东西是不是有些超过她的身份了?

    江心当地产公司管培生时,还在建筑工地待过一个月的时间,那阵子把她晒得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让她画图计算她不行,但一些基础的东西是学到了。

    “你明天再看。”江心嫌煤油灯不够亮,怕看坏眼睛,就让霍一忠别急着现在看。

    但霍一忠还是没忍住,把那些东西一行行看了下来,他倒是知道要怎么走流程,该找谁拿批条,但就是麻烦,怕申请被卡住,且头先也没人这么干过,他也忌讳当出头鸟。

    霍明带着霍岩爬到凳子上,也要看那张字条,可惜两个小文盲,大字不识一个,光想凑热闹,趴在霍一忠左右两边,还想去抢那张纸,被霍一忠按住了头。

    “霍一忠,你要留住一个女人,总得花点心思。我是让你去争取一个更好的生活的可能,又不是让你行背叛之事。”见他始终不作声,轮到江心板脸了,“你问都没问,就觉得办不成这些事,是不是太敷衍我了?”

    “心心,这”这真的太为难了,他想到个理由,“我暂时也没那么多钱可以置办。”

    这一听就是借口,江心不管:“反正明天你就去问买材料的渠道,我负责找附近的老乡有没有泥水师傅,钱的话我们一人一半,票你来想办法。”

    霍一忠有些挫败,他既想要个好房子,又怕引人注目,还担忧江心不满意,真正的一根蜡烛两头烧。

    第54章

    事情突然变得别扭起来, 他们那晚没怎么说话就睡了。

    第二天霍一忠要出门,江心看他一眼,想起两人昨天说好的, 出门前要抱一下, 他过去僵硬地抱了抱不太配合的江心, 摸摸她的头发:“不闹了, 家属村确实没有重建分到手房子的先例,部队有规定,谁住谁维护,房子收回时得和分到手时一样,我们这一栋条件差些, 你别急, 我先去打听打听情况,要是大改地维修得走什么程序。”

    江心还是气鼓鼓的,觉得霍一忠这回辜负了自己的好心,推开他, 也不回他话,牵着两个孩子进屋了。

    霍一忠出门后, 郑婶子背着圆圆过来了,旁边还跟着个稍微大点儿的孩子,是她的大孙女郑芳芳, 芳芳头发稀疏柔软, 郑婶子用两根红绳子给她绑了两根羊角辫, 芳芳过阵子就要读三年级了,跟在奶奶后头, 拿着一篮子刚拔的青菜, 蹦蹦跳跳的。

    江心开门让她们进来, 让四个孩子一起玩,霍明好动,和活泼的芳芳刚好对上了,两个小姑娘在一起,差点没把屋顶给掀起来。

    屋里热闹,孩子们乱叫乱跑,把后头的苗嫂子也吸引过来了,屋里就成了妇孺专场。

    江心泡了一壶糖水招呼他们,昨晚她翻白糖时,才发现里头居然还有一个信封,是大哥江河和大嫂万晓娥给的钱和票,偷偷塞在那袋红豆里,信封装了五十块钱,和一叠油粮票,江河还写了一个小纸条:小妹,过得不高兴就买票回来,家里总有你一张床。

    拿着那个信封和小纸条,江心又哭又笑,遇上江家的人,这个穿越也值了,好歹让孤家寡人了三十年的她,知道了真正的家庭温暖和亲人感情,从前是她一直在给予,现在的她一直在收获,很不一样的感触。

    郑婶子和苗嫂子在逗孩子们玩,江心给她们倒水。

    “来顺怎么没来?”江心问,毕竟来到家属村第一天,就是这三位帮着清理屋子的,她还以为平日里,大家没事做都会坐在一起说话。

    “她爱人和我们老于是老乡,这两年,年节一起寄东西回去,拉扯上了关系。上回来,是让我在她生孩子时去帮忙,平时家属楼那头的人很少过来的。”苗嫂子见江心不明白,想着要不要和她说说其中的门道。

    郑婶子年纪大,有啥说啥,倒是不藏着掖着:“小江,你刚来,不清楚情况。家属村里的男人们都是军人,每天都训练,他们交际他们的,和我们女眷很少交集。但是,女眷之间,也分人。”

    “哦?”江心好奇,坐下来,多了解一下情况总是好的。

    “这家属村里,有工作和没工作的女人是两拨,识字和不识字的女人是两拨,城里来的和乡下来的女人是两拨,家属楼里群居的和我们住单独小院儿的又是两拨。”苗嫂子把话接上去,掰着指头再给江心数家属村里的“门派”。

    郑婶子补充:“不止,师长政委和团长营长的女眷,住东头和住西头的,又是两拨。”

    江心听得大开眼界,她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一个小小的家属村,“江湖中的女人们”居然还分得这么细致,这个地方有这么老些人吗?

    “孩子们呢?孩子们总不能也这么分吧?”江心回头看看说话还不利索的霍岩,总有些担心他被欺负了都不会告状,霍明人小鬼大,她倒是放心些。

    “孩子们不分,也就是分大孩子和小孩儿,大孩子有自己的玩法,小孩儿就都玩在一起,不论是哪家的孩子,玩得一身泥回去,都得挨骂。”苗嫂子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像小时候粘着她,也不带更小的孩子一起玩。

    “那就好。”江心这才放下心,随即又有疑问:“家属村里有这么多嫂子吗?这么分下来,大家还来往吗?”

    苗嫂子虽然说话像鞭炮般干脆,却也不太敢出去胡乱招惹哪家的女眷,她和江心说:“别被我们吓着了,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大家平日里还是挺客气的,邻里之间借点东西,打个招呼都是小事,我就怕你刚来,搞不清楚情况。”

    “那郑婶子和苗嫂子,您二位算是哪一拨的?”江心笑问,既然分得这样细,那总得有个阵营。

    郑婶子长了不少老人斑的手一挥:“我不和那些青瓜嫩菜小媳妇分,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带着孙女儿们和邻居窜门,谁好说话我就和谁好,谁不好说话我懒得理她。”

    很豁达的说法,江心佩服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苗嫂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明显就是乡下的、不识字、没工作的那一拨。”听着有两分自卑。

    江心笑起来,又给她补充了一个属性:“还有住家属村独栋小院儿的、勤劳勇敢的。”

    苗嫂子伸手去拍江心,说她尽笑话人。

    “小江,你就是城里来的,会识字,住家属村的。”郑婶子喝口水,“不过,你条件好,还是不如在有工作的,这里能上班的女人,那鼻孔都是朝天开的。”

    江心笑出声来:“婶子真是幽默!”

    说明有工作、能赚钱的女人确实有底气。

    “我就是倚老卖老,脸皮跟老瓜皮一样,反正到这把年纪了,啥也不怕了。”郑婶子看得很开,都是过日子,邻里之间,分什么三六九等,结什么仇怨,谁也不指望谁过日子。

    江心越来越喜欢郑婶子这种老人家,从前她的奶奶若是有郑婶子一半开阔,也不会早早就得病去了,让她初中没读完,就跟着离异的爸妈轮流过日子。

    “小江,你们这洗澡房确实太破了,让小霍过两日休息的时候,上山砍两棵树,补一补那几块木板,还有厨房的窗户也是,怎么连窗棂也没了呢?”苗嫂子站起来,扫了一眼他们的小院儿,“小霍一个人去的话,我估计呛,到时让他来找老于,一起去。”

    这话倒是把江心的疑问给提起来了:“婶子嫂子,你们两家的房子分到手的时候,也是一屋子破败杂草,窗户都没有吗?”

    郑婶子那家,是郑营长和他爱人刘娟带着郑芳芳先到,住了一年多,郑婶子是后头才来的,所以最开始的房子如何,她不知道。

    苗嫂子回忆了一下:“我和老于到的时候,后勤的柴主任还领了个技术兵过来,说是让我们看看房子哪里要补要修的,和他们讲,补好才让老于签字,屋子里头虽然有灰,但扫一扫就可以住人了,门窗不缺胳膊少腿,家具基本齐全。”

    郑婶子也提起,在霍一忠之前还有个副营长先搬到另外一栋去,她去看过,也不至于像他们家这么破败,好像部队后勤根本没派人来看过,他们第一天到的下午,郑婶子等人都在,也没见柴主任还是谁带着人来。

    三人把话说到这里,互相看看,基本上明了,也不太往下说了,苗嫂子更是找了个借口先回去了,郑婶子也磨磨蹭蹭地抱起圆圆准备走。

    “小江,这个事情,你得和小霍说说。”郑婶子有自己的生活经验,但对部队的事情一知半解,儿子和儿媳妇吃饭的时候说一说,她听一耳朵也不放心上,没办法给合适的建议,“确实得叫人来修修,这地方过阵子秋风一起,那就是刺骨的冷。”

    江心点头:“我知道了,等他回来我就和他说。”说着准备送郑婶子出门。

    芳芳和霍明已经认识,玩趣正浓,不想回家,江心就让她留下:“也就走两步路的距离,让她们多玩会儿吧。”

    郑婶子干脆也不走了,让圆圆继续落地和霍岩玩。

    中午霍一忠回家吃饭,凑过来和江心说话,江心顺着台阶下来,把早上郑婶子和苗嫂子的话说了。

    “照理说你们的后勤部门应该要维护好房子再分派出去的。你是什么时候签字接收的?”江心问。

    霍一忠回她:“昨天,我搬桌子回来之前。”

    “你们后勤的人也没派个人过来看看房屋情况,就让你签字了?”江心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霍一忠脸色难看起来:“下午我就让他们过来一趟。”

    真麻烦,怎么总遇到这种喉咙卡鱼刺的烦心事,江心也不开心,两个大人闷闷地吃了顿饭。

    江心趁着下午有空,借口熟悉周围环境,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了,看看人家的房子,问问他们签字时的房屋情况,问过后心里就有了谱儿,路过一个卖冰棍儿的老头,还顺手给两个孩子买了根雪条。

    霍明霍岩牵着手在前面走,轮流吃雪条,跟两条小狗子似的。

    霍明好动,但出了门,江心让她别乱跑,她就能乖乖待着,霍岩这几天也没动不动就叫人抱了,人比原先要鲜活一些。

    “小江,咱们还去那头吗?”霍明指了指村口的家属楼,“我记得在那里住过。”

    江心想反正也没去过,那就去看看,又带着两个孩子慢慢挪过去了。

    家属楼是一栋两层的平房,建得长长一条,很没有美感,两层楼都做了很多小房间,据说都是两房一厅的格局,一家三口住还算宽敞,若是老人也在,那就很逼仄了。

    楼下有两口井,大家都在楼下用水,屋门口做饭,平房两边的水房轮流洗澡,不远处有两个苍蝇漫天飞的公共茅厕,一条发黑发臭的沟渠不知道通往哪里,门口有几堆人聚在一起打牌,高声说话。

    江心看到这个环境立即就止步,不肯往前走了。

    真到了住过的家属楼,霍明好像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摸摸自己长出了一根根毛刺儿般的头,拉着江心的手:“小江,我们回去吧。”

    像是怕那堆苍蝇追上来,江心不顾热,一把抱起霍岩,拉着霍明走得飞快。

    回到家,三人洗手洗脸才缓过来,江心又给他们俩儿分了两个奶糖,都不提刚刚去家属楼的事

    下午霍一忠快下班时提前走了,去后勤找了柴主任一起到家里去看看房子,柴主任磨蹭了好久才点了个兵和他出门。

    到了家里,只有江心和霍明在,霍岩还在睡。

    柴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听说在这个师部的后勤干了有七八年了,比霍一忠早几年来,态度很冷淡,江心给他倒水,他也爱理不理的,带着他那个技术兵绕了他们小院儿和屋子一圈:“霍营长,就这样了,还需要看什么吗?”

    霍一忠说:“我听说每个分房子的人来的第一天,柴主任都要带人来看,检修没问题后当场签字,才算完成交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柴主任打断了:“霍营长,你是出差了,前两天突然回来的,我也不知道你回来啊,顾不上检修不检修的。我听说你来扛桌椅的时候,人家问你房子有没有问题,你说没有还签了字,怎么回头又不认账了?”看来是要把问题都赖在霍一忠身上了。

    霍一忠据理力争:“我发了电报回部队,也让警卫员告诉过你,你也没安排人上门。”

    柴主任一副油米不进的样子:“我每天看好多电报文件,你的那份要是被压在哪里,看不见也不奇怪。而且你都签字了,现在还反悔,那就很说不过去。”

    江心观察了两人一阵,突然冒出一句:“霍一忠,你得罪过柴主任吗?还是柴主任在给你穿小鞋?”

    这话一出,柴主任和霍一忠,还有那个跟着来检修的兵都惊吓住,这家属也太大胆了,这问话也太挑事儿了!

    霍一忠还想拉住江心:“让我来。”

    “霍营长,你这新家属的脾气不小啊。”柴主任哼一声,城里来的又怎么样,不就是个二婚女人,男人说话她插什么嘴,没规矩!

    说他可以,说江心就不行了,霍一忠忍着火气,站到柴主任面前:“你也没和我说过,一旦住进来就会派人先来检修。厨房和洗澡间已经破成这样,没哪一家的有我们这个情况的”

    “那也没哪家像你这样麻烦,自己签字了,还回头找我们后勤组的不是。”柴主任再一次打断霍一忠的话,揪着他签字的事情说个没完。

    “你有没有点礼貌,有没有点家教,你爹妈没教你人家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江心挣开霍一忠的手,把堵了一天的气撒出来,伸着手指指到柴主任的鼻子底下。

    “你的工作就是保障全师军人的生活便利,你先不按规矩来,不派人上门检修确认再签字,整个房子不是渗水就是长草,就是你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居然还敢指责我们事儿多,我看你这主任是当得太逍遥了!”

    柴主任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军属,还是个女人,指着他鼻子骂,还质疑他的工作,冷脸一摆,又不好和一个女人对着吵,他们进来时竹门没关,附近有些邻居围着在看热闹,他很尴尬,但更多的是恼怒。

    “好大的帽子!我柴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这种莫须有的指责!”柴主任两手一甩,转身就想走。

    江心追上去:“你今天不把事情解决了,我明天就一封举报信递到你们师部去,说你尸位素餐、官僚主义,让你们领导来评评理!”

    霍一忠忙拉住她,太冲动!本来也不是大事,不宜和共事的人闹得太僵!

    柴主任脑子“轰”一声,大力转过身来,扬起手。

    江心不怕:“你敢打我试试看!别说我爱人霍一忠身手肯定比你好,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敢打我,我就敢这辈子都追着你一家子举报!”

    外头有人嗡嗡嗡说话,都在说柴主任是不是要打女人,这还是国家干部,这还是军人吗?

    柴主任把手掌放下,手指指着江心,气得脸色涨红,厉声喊道:“哪来牙尖嘴利的猴子!竟然敢对我这么说话!”

    江心白他一眼,没闲着,对门外的人招手,让他们进来看自己的院子:“邻居们也都来看看,大家住的院子都都差不多。可我们的厨房连个窗户都没有,门是坏的,洗澡间是几块木板围起来的。这位柴主任连看都没派人来看,就让我们住进来了!还冤枉我们自己不注意维护!我们才住不到三天!”

    是时候要发动群众的力量了!

    江心一点面子没给柴主任留,她在人群中还看到了苗嫂子,苗嫂子就立在外头不进来,也不敢看江心的眼睛。

    郑婶子也在,倒是百无禁忌,拉着两个孙女儿进来,还啧啧和邻居们说,刚来的时候这地方更破,还是小霍和小江弄了两三天才弄成,把那些破破烂烂的地方都指给大家看。

    第55章

    霍一忠的小院儿吵吵嚷嚷的, 声浪一声比一声更高,恰好到了大家下班的时分,外头有不少穿军装的也站着没回家, 都在打听霍营长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需不需要帮忙。

    柴主任被江心拱上去, 下不来台, 心里的火一重高过一重,刚刚他是真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个巴掌,可太多人看着了,这女人又像是真的识字,一封举报信递上去, 师部要是认真深究起来, 尽管不是捅破天的大事,可终究是他的工作没有到位,他是不占理的。

    江心没让大家进堂屋,就在院子里站着, 霍岩还在房间睡觉,怕吓着他。

    霍明则是紧紧贴在她腿边, 牵着她的手,眼睛一溜一溜的看着满院子的大人们,像是有些惊怕, 又好像有些看热闹的新奇。

    “柴主任, 怎么样?今天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江心让霍一忠把霍明抱起来, 拍拍她的背,自己又跑过去对着柴主任。

    柴主任狠瞪她一眼, 还没人敢这样得罪他, 军中每个人都有跟后勤打交道的时候, 他手里管着一些物资和批条,人家为了办事方便,对他都有几分客气,来了个直肠子,还是个女人,他这一下真感觉棘手,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

    看了看在旁边抱着个女孩儿的霍一忠,两眼一转,又冷哼道:“霍营长好家风啊,家里是没男人了?居然让个女人来出头!”

    霍一忠也是一脸怒色,若说他一开始还不清楚自己被针对了,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他再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是木头脑袋了。

    “你不用转移话题。我就问一句,你是想今天把问题解决了,还是我写封信明天上你们师部去解决?”江心不让霍一忠开口,悄悄扯了扯他的一摆,他既然有顾忌,那得罪人的话让她来说吧。

    柴主任不看她,就看着霍一忠,指着霍一忠出来说句话。

    可这两口子像是有种奇怪的默契,对外的时候团结无比,一守一攻,一个沉默如山,一个伶牙利嘴,让他没有招架之力。

    柴主任也不是吃素的,他拿出霍一忠签字的那张单子,放到江心的眼前:“看清楚了,这是霍营长签的字,签了字还想反悔,想占公家的便宜,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江心扯过那张单子,快速扫了两眼,她是做地产出身,看过多少合同,研究过多少条款,这么简单的签字单子对她来说简直如同饮水,她指着霍一忠那个孤零零的签名上面的一个表格和一行字:“这行字写着必须要经手人签字,你们后勤谁签了?维修技术兵的这个表里还空着,房屋情况如何,谁写了谁签字了?这类单子最少一式两份还得盖公章写上日期,不论缺哪一个要素,只要不完整就不能归档,你想吓唬谁?”

    “霍一忠三个字,谁知道是不是你刚刚写上去的?”反正现在没有字迹鉴定技术,江心决定说瞎话,顺手把那张单子收好,放到裤兜里,反正到她手上了,无效合同,谁都别想拿回去,“我看今天柴主任也不想解决这个事情,刚好你把这个单子给我了,我相信你还有另外一份一模一样的,我们明天去你们师部掰扯掰扯清楚吧!”

    柴主任气得七窍生烟,想拿回那张签字单子,可又不好动手去搜她口袋,怎么还有女人竟能找他的痛脚?!

    后勤的事情多而杂,有时候为了借一个小凳子都要写借条打审批,借东西的都是部队的人,大家互相信任,相信借出去的东西肯定会被好好爱护,用完再归还,单子一多,他懒得一张张签字,就会打个勾,表示这个单子是审核过的,这是他们内部默认的工作习惯。

    从来没人在签字和条款这些事情上和他做文章,当然主要是很多人能把一页纸读连顺就不错了,人家指哪儿就签在哪儿,哪还有咬文嚼字的家属!

    江心的种种行为,在柴主任看来,可不就是找他麻烦吗?

    “你!”柴主任一口血都涌到喉咙口了,还是咽了下去,不能让这女人闹到师部去,让其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何况谁都知道霍一忠是鲁师长亲自安排提拔起来的人,他不能把自己送到台面上,任人宰割!

    “这是公家的大事,我们还需要再研究研究!”反正就不解决,拖死他们!

    江心拦住想走的柴主任,这种拖字诀她见得多了:“研究研究可以,我只等到明天中午。”

    柴主任两眼瞪着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哽在那里。

    “柴主任,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家属,天天闲着又不上班,大把的时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你要是拖着我,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你们师部门口坐着!什么时候你给我解决了,我就什么时候回来!”江心耍起赖来,那也是让人招架不住的。

    “明天再说!”柴主任丢下这句话,就带着那个一直不敢吱声的技术兵跑了。

    江心把院子里的邻居们都送出去,嘴里还大声喊着:“谢谢各位邻居替霍一忠和我伸冤了,大家也看到了柴主任是怎么工作的,明天师部要是派人来调查,可得请各位邻居实话实说呀!”

    柴主任还未走出多远,听到江心的喊话,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在地,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

    见柴主任走了,邻居们也陆续往外头走,门口站着几个穿军装的也陆续回家了,大家都在说,霍营长家的新媳妇嘴巴好厉害,居然是识字的,连部队的文件都看得懂,往后是不是可以请她帮忙给老家写信啊?

    老章混在其中,有些灰溜溜的,看不出来霍一忠这个新媳妇这么厉害,连柴主任也拿她没办法,回去还是尽快把那三十块钱还给他,万一她哪天心血来潮,抱着两个孩子到他家坐着让他还钱,再邀邻居来评理一番,他老章还要不要做人了!?

    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地说柴主任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针对霍营长,有人神神秘秘的,有人颠三倒四说了个一二三四来,反正都是猜测,谁都说不清楚,不过他们都得出一个共识,这霍营长家里的媳妇小江看着文文气气的,竟也是个不好惹的呛口辣椒,往后得对她客气些。

    郑婶子走在最后头,牵着两个孙女儿,笑吟吟地看着江心,夸她:“女人就是得有点儿泼辣劲头!”

    江心摆手,这算哪门子的夸奖:“婶子,今天多亏有你了。”

    郑婶子还是笑:“我啥也没做,道理是你就是你的。”

    把郑婶子祖孙三人送出去,江心准备锁门,又看到门旁有两桶干净的水,是苗嫂子家里的桶,她想了想,把霍一忠叫出来,把水担进去。

    苗嫂子不想惹祸,干脆不靠近,可估计心里头过意不去,又只好从细节处做做好人,与人交往时,江心对人的要求很低,她接受苗嫂子此刻的退让,往后还得继续做邻居呢。

    人都走了,就到了煮饭的时候,霍明仰起一张小脸,崇拜地看着江心,江心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比平时的霍岩还粘人。

    “你想干嘛?今天已经吃过糖了,不能再吃了!”江心弯下腰,双手捏她的脸,一两肉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瘦得不好看,得想办法把他们姐弟养胖一点。

    “小江,你什么时候去哭?我也要去!我可会哭了,我比弟弟还会哭!”霍明见江心理她了,眼睛发亮,下午江心说要带着她和霍岩去师部门口坐着,她就想去玩!

    江心哭笑不得:“你当这是好玩的?你爸在中间可为难了,要不是为了给咱们家里讨个公道,我哪用说那些话。”又摸摸她脑袋,“小孩子别理大人的事儿,跟芳芳姐姐玩去。”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人?”霍岩有些迫不及待想长到江心那么大,她也想和大人吵架,跟小江一样厉害!

    “等你上学,学会读书写字,学会和我们顶嘴,学会哭了鼻子会自己擦干眼泪,你就离变成大人很近了。”江心丝毫不敷衍她,尽量和她说一些她能听得懂的道理。

    霍明半懂半不懂,但小江说不带她和弟弟去师部坐着哭,那小江就不会骗她,这件事儿她说破天也不行,那就只能让它过去了,她摇摇脑袋,就跑出去和刚起来不久的霍岩玩了。

    霍一忠装了一脸盆清净透亮凉爽的井水进来,和江心说:“我看这井里的水差不多了,再放一天,估计明晚就能用了。”

    江心点点头,让他帮着烧火,又说起柴主任的事:“你和柴主任真没有过节吗?”

    霍一忠想得十分投入,最后说了两个字:“没有。”

    他们同属军中,但像是两条不相交的线,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要争军需粮草,实在交集不多。

    “那他摆什么臭架子?”江心想起柴主任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下午真该再多说几句难听的话骂骂她!

    霍一忠把火升起来,突然想到一件事:“年初我升职的时候,是没有当副职,直接提为正职的。当时都在传我们营一个副营长要提起来,但最终文件出来,提级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听谁说了一耳朵,这个副营长和柴主任好像有些亲戚关系。”霍一忠毕竟离开三四个月了,有些细节还是得再回忆回忆。

    这下轮到江心惊讶了:“同一个师部,部队不忌讳亲属连带关系吗?”

    霍一忠想想:“好像也不是真正的亲属,就类似干亲的关系,两人一起参军,两家人走得很近,以兄弟相称。”具体的他得让警卫员替他再打听打听,“不过这个副营长在师部待太久了,有些磨钝了性子,底下的连长也反馈过意见,师部对他的安排就是不安排,等年纪到了转业出去。”

    “你还知道这些。”江心笑他。

    “我偷听的。”霍一忠凑近江心的耳边,“师长和政委在开会,我在外头等他们,不止我,还有三个团长也都听到了,不过我怀疑师长他们是故意让我们听到的。”

    “所以柴主任就以为你顶了他兄弟的位置,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想挟私报复?”江心把霍一忠推开,“耳朵痒,别喷气。”

    说到这个,霍一忠就正经起来了:“这个职位,我得来得公平公正,师长并没有徇私。”见江心眼睁睁看他,等他的下文,他才沉声说,“这是一个去年的二等功换来的升职。”

    江心一开始还想称赞一下霍一忠的能干,随即想起他腿上的疤痕,尖声喊道:“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霍一忠脸上都是惊吓,这里还是厨房,心心玩得也太野了:“心心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不能脱衣服的”

    江心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顾手上沾着面粉的手要去打他:“你胡说什么!我要看看你身上哪个伤痕换来的这个二等功!”

    霍一忠微微失望,还以为江心要在厨房调戏他,他还暗自期待了一下。

    他没脱衣服,而是说:“那次的任务没受伤,就是花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心心,细节我不能说,你知道结果就可以了。”

    江心不信:“别等我自己发现,到时候再收拾你!”

    霍一忠看看在厅堂玩耍的两个孩子,忍不住从背后抱住江心,亲亲她的小耳朵:“心心你真好。”

    “我不好!等买了擀面杖,你不听话我就要拿擀面杖打你。”江心躲着霍一忠的亲吻,耳朵都痒了。

    “我皮厚,你来打。”霍一忠有些混不吝,亲了左耳又亲右耳,让人躲无可躲。

    “明天柴主任带人来了,我要是还没回家,你就叫上几个邻居,他们不敢乱来的。”霍一忠已经见过江心拿刀,知道她不会任人摆布受欺负,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吃亏受伤。

    “太欺负人了!”江心愤愤,还是忍不住回头亲了一下霍一忠,他的怀抱热得像火炉,“以后就这样,咱们家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不好说的话我来说,我不好动的手你来动。”

    霍一忠深深点头,感受到了夫妻同心的乐趣。

    第56章

    现在霍一忠和江心夫妻二人对家务的分工逐渐明晰起来, 早上江心带着两个孩子睡到八点多,霍一忠要早早起来去训练,他会迅速做个早饭填饱肚子, 把江心揉起来亲一亲抱一抱再走。

    江心起来后, 带两个孩子洗漱, 吃霍一忠留下的早饭, 洗锅洗衣,教霍明扫地,教霍岩用筷子和调羹,甚至偶尔教他们唱几句不着调的儿歌,如此一番后, 就带他们两个一起出门去村头的那个市集买菜, 走过去得有十来分钟,路宽且平,够两个孩子撒欢跑的。

    这天江心挽着个篮子,带着两个招猫逗狗的孩子, 往市集那头走去。

    家属村的市集是附近一个屯里生产队张罗起来的,和镇上打了报告后, 就组织村民售卖肉菜和副食品,很简陋地搭了几个棚子,卖菜的也是他们生产队的队员, 主要客源就是家属村的军属们。

    原先有家属村的其他人动了脑子, 想在那里卖点农产品, 但被排挤开了,整个生产大队遇到这种事情非常团结紧密, 集体排外。

    江心到的时候, 不早不晚, 正好是新菜上市的高峰期,好几个面熟的军嫂都在,大家互相笑笑打个招呼。

    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远远指着江心:“看到没,那就是霍营长新娶的媳妇,一张嘴比满天的麻雀还厉害,跟部队的人都能干嘴仗。”

    “昨天听说柴主任走出霍家大门就气得摔了一跤,回去还发了脾气呢!”

    “谁家里没点破盆烂瓦的,就她家里金贵,还让人来评理。”

    “霍营长也是奇怪,怎么娶的尽是这样的媳妇?上一个也这样,嘴皮子都厉害,也不知道他在家得挨多少骂。”

    “可不是,不论娶几个,总是受媳妇的气,我看呐,这就是霍营长的命!”

    江心带着两个小的在买菜,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家属村的谈资,昨天跟柴主任战了一场,荣升为家属村有文化且识字的悍妇。

    “小江,我要吃这个肉!”霍明的表达很好,要什么不要什么,非常清晰,江心很喜欢她这点。

    相比之下,霍岩就差了点,他个子矮,连卖菜的案板都够不着,江心只好把他抱起来,问他想吃什么,可霍岩只学会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妈,肉。”

    行吧,那就吃肉,还有点肉票,江心叫卖肉的大姐割了二两牛肉。

    刚开始的时候,江心还以为这里和新庆一样,吃的是猪肉,谁知道卖肉的蔡大姐说他们这里近着内蒙,部队往北几十公里有个草场,住了不少牧民,养牛养羊的多,养猪的反而少。

    蔡大姐第一回 见江心,就喜欢她的甜笑和礼貌,和她说:“这位嫂子新来的吧?我们这儿就是这样,牛羊肉三不五时就有,一年四季肉是不缺的,冬天下雪和春天化雪时缺叶子菜,吃大白菜就行。你要是馋猪肉了,就去镇上割一点。”

    “有时候马摔着了,还能吃到马肉呢!”蔡大姐偷偷告诉江心,“不过马肉不卖,就他们自己悄悄吃了。”

    江心对蔡大姐的热心报以热情,每到一个新地方,和当地人打好交道是她向来的生存法则之一,所以主动的蔡大姐就成了收到她特产的第四个人。

    蔡大姐今天见江心带着两个孩子出门,趁人不注意,给她多切了一小块:“江嫂子,你这两个孩子长得瘦,多吃肉,喝点羊奶,得养壮实些好过冬。”

    江心笑着答应了,把那二两多的牛肉放到篮子,又让霍明和霍岩叫蔡阿姨,再买了点其他做菜用的小料,就准备回家了。

    刚一转身,就碰上住她前头的一个嫂子,嫂子见着她,把她拉到一旁:“小江,你家里来人了。像是柴主任派来的,赶紧回去瞧瞧。”

    江心想了想,也是要回去解决事情,就把两个孩子叫过来,往家里走去。

    到家门口的时候,有两个人穿着军装的人站在门口,一个是昨天来过的技术兵,一个是生面孔,大概是等了一会儿,生面孔有些不耐烦,见了江心回来,语出不快:“你这人怎么回事,知道有人上门也不在家等着!”

    江心毫不客气:“你是哪个?也不提前和我约好上门时间,谁知道你要来,你当你是首长不成?还要我在家等着你,肩上没有星,还摆好大的官威!”

    生面孔只说了一句抱怨的话,就等来江心一箩筐的反扑,一下子气得脸色发红,伸出手指指着她:“难怪人家说你是个利嘴婆子!”

    “人家是谁?你把说这话的人找出来,和我当面对质!他要是没说,我当着他的面撕你嘴巴!”江心掏出钥匙正想开门,一听这话,立即转过头去骂他,“什么碎嘴的男人,说一个女人的不是!能有什么出息!”

    “杨组长,别说了,柴主任是让我们来检查房屋的。”技术兵早已经见识过江心的利害,刚刚杨组长一开口他就想制止了,谁知道杨组长嘴巴这么快!

    杨组长被江心后面那句话一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再说好像他就是那个嘴碎的、说女人小话的、没出息的男人一样,只好黑口黑脸地进了霍一忠的小院儿,态度是差的,专业能力还不错,两人也不和江心搭话,拿着两张表单和长尺在量尺寸,详细记录各种破损程度,最后找到还在给两个孩子洗脸擦手的江心。

    “这位军属同志,我们丈量过了,厨房的门窗我们会重新做,明天就能完成。洗澡房如果重新搭的话,得让霍营长申请材料打批条,材料到了我们就派人过来重建。”杨组长不肯开口,技术兵只好一一对江心说明。

    江心拿过他们记录的那张单子,问了几个问题,批条要多久才能审核完毕,材料用的是哪种,大概要多少天能到,重建要多久,事无巨细,问得杨组长和技术兵都出了汗,这个家属不好糊弄。

    “补充日期,确定审批时长,文件做成一式两份,我就签字。”江心把表单递给杨组长。

    杨组长只好按照江心的要求,把上面说的话都歪歪扭扭写了上去,写了两份出来,江心看过没问题,就在两张表单上签字了,一份给杨组长,一份自己留着。

    好不容易把上面的问题都解答了,杨组长也不敢小瞧江心了,江心这才让他们坐下喝杯糖水。

    “江嫂子,你懂的还真不少。”杨组长反而赞了她一句。

    江心也不骄傲,扯了个小谎:“原来见我娘家人做过这个事情,就知道一些。”

    技术兵见江心这么客气,那颗害怕被追着骂的心也放了下来:“江嫂子真大方,还用糖水招呼我们。”

    “天儿热,也是见两位特意来一趟,辛苦你们了。”江心笑,抬手叫两个孩子过来礼貌地喊叔叔。

    骂了人,再给一杯糖水,最后附送一句好话,人和人之间,有时候不就是这么结识交往的嘛。

    “江嫂子,还有一件事。”杨组长把帽子拿下来,擦擦额头的汗,期期艾艾的,“柴主任说,昨天有张签字表在您这儿,让我们帮忙拿回去。”说的是昨天下午她收起来的签字单子。

    江心似笑非笑,又给他们俩儿续了水:“杨组长,这个不行,等哪天你们彻底把这儿改造好了,柴主任那张单子我双手奉还。”

    杨组长嫁咳一声,又诉苦,说自己也是柴主任底下的人,要完成他布置的任务,让江嫂子帮帮忙,抬抬手。

    江心又不是没做过领导,领导办不成的事儿让下属来做,下属只会更为难:“杨组长跟这位技术兵同志先回去吧,单子我是不会拿给你们的。你们回去,就说是江心那个利嘴婆子不愿意退让,还把你们骂了出去,他要的话,让他自己来拿。”

    杨组长立马求饶:“嫂子告罪告罪,刚刚是我满嘴喷粪,请嫂子见谅!”边说边双手合十对着江心,“嫂子是个仁义的人,请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小兵。”

    无论杨组长和技术兵怎么说,江心都不为所动,只有一个要求,把事情办好,单子就还回去。

    杨组长和技术兵最后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出门后,杨组长感慨:“我在这里也有三四年了,还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军属!”可你还不能说她不讲道理,人家一是一、二是二讲得清清楚楚,逻辑和要求都很分明。

    江心送走了人,就开始切牛肉和郑婶子给的番茄,准备做个番茄牛肉面,她最近在学和面、擀面,做的慢,做出来的面条也粗细不一,形状粗丑,好在霍家父子父女三个没一个嫌弃的,无论她做哪种面食,这爷仨儿都说好吃,给了她极大的鼓励。

    霍明帮着烧火,说是帮忙,更多的是在玩火,一张小脸凑近火堆,差点把眉毛给烧了,吓得江心把她拉出来,仔细看她脸上没有烧伤,赶紧让她出去了。

    霍一忠回来时,江心刚把桌子摆好,让他去洗脸准备吃午饭。

    吃饭时,江心和他说起早上杨组长来的事,霍一忠一下就弓起身子,放下筷子:“他说你了?”

    “别激动,他说得赢我吗?”江心把牛肉挑出来放他碗里,“你训练辛苦,多吃点肉。”

    “洗澡房要重建,你下午写一下申请,赶紧把这件事办好,过阵子就立秋了。”自小生活在南方的江心第一年在北方过冬,不由得她不重视,说是如临大敌也不为过。

    “好,知道了。”霍一忠大口吃面,“炊事班的厨师下午会把上回我们买的东西送过来,你接一下。”

    江心点头,又提醒霍明把青菜和番茄吃完,不能挑食。

    霍岩用着霍一忠给他裁短的筷子,小手不协调地吃着小碗里的面条,吃得满脸都是,江心还用霍一忠的破衣服给他做了个围兜,围兜上也都是汤汁,无论如何,吃得再慢,他能自己动手,不用人喂就好。

    “还有我说推翻屋顶,建二楼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江心不死心,又问了遍霍一忠。

    霍一忠把面吃完,用手擦嘴,被江心拍了一下,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霍一忠接过,憨笑,心心就是讲究。

    “我下午写完申请,再去问问后勤那边。”霍一忠还是被说动了,就是有些犹豫,“部队要是真审批下来,可不会给我们补贴,用多少钱都得我们自己掏了,而且到时候我们要走的话,房子也不能带走,得留给部队。”

    “那你先打听打听,所有材料算下来大概要多少钱和票,还得到周围打听泥水师傅呢,所有价钱合适的话,咱们就该动起来了。”此时此刻的江心无比怀念可以贷款的日子,钱不够找银行,如果现在有银行能给私人放贷,霍一忠绝对是优质客户!

    午睡前,是霍一忠和两个孩子的亲子时光,霍一忠趴在床上,让两个还在骑在他背上:“骑大马咯!”

    “坐好了吗?马儿要跑了!”霍一忠双手和两个膝盖撑好,准备在大床上动起来。

    “爸,你快点!”霍明欢快的声音响遍整个房子,霍岩也笑咯咯的,趴在霍一忠背上,抱着他脖子怕摔下去。

    江心在外头洗碗,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自己也笑出来,太阳很大,天空很高,日子很平静安稳,和上一世她的人生完全不同,目前来说,还不是太糟糕。

    第57章

    姚聪怎么也想不到, 他当政委的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下属拿着条子来找他审批重建公家房子的事情。

    霍一忠脸不红气不喘,拿着江心写的那张材料单子, 把自己的需求讲了出来:“政委, 我想申请对现有的房子大修一次。我们夫妻商量过了, 其中涉及到钱财均由私人出, 不占部队便宜,也不用部队人工。”

    “房子修好后,使用权在我们居住期间归我们所有,我们若是离开,那归属权和分配权还是归部队, 且不带走所有新买的家具。”这句话是江心教他说的。

    江心懂的太多简直是个谜, 他都来不及找她谈这件事。

    “现在用词还挺稳重。”姚政委读过大学,对咬文嚼字的事情很敏感,但这是第一回 有人自愿用自己的钱修公家的房子,听起来是于部队有益, 但他不能随意给霍一忠开先例,让他先回去, “这事儿不小,组织得开会决定。”

    看了看霍一忠递上来的单子,由衷地赞了一句:“一忠的字倒是越写越好了, 不错。”

    “这是我爱人写的。”霍一忠挺直胸膛, 一脸骄傲。

    “哦?没想到啊, 新媳妇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姚政委又认真了看几眼,有点笔力, “我看你这单子上的东西挺多的, 估计花费多, 用票也大。这样,我暂时不答应你,你先去问问最后的总价,如果你们坚持要重修,我们再开会表决这件事。”

    霍一忠拿着那张写满了材料的单子,朝姚政委敬个礼:“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嘛。去吧,打听清楚了,回去和你爱人好好说,别为了修房子的事两口子吵架。”姚聪作为政委,斡旋过好多军中的大小过节,最怕的就是调节夫妻矛盾,两头不是人,老鲁最坏,遇到人家夫妻吵架的事儿就把他往前推,自己早早跑远了。

    霍一忠出了姚政委的办公室,又找了后勤另一个小领导,拿着单子让他帮忙算了一把,那个小领导点着算盘拿着水笔,一点一点算下来:“霍营长,你这光是起二层的砖头就得三大车,还有水泥和白浆土都不少,这个如果姚政委那头开会同意了,他和柴主任批了就行,不过也得看砖厂现在产量够不够。钢筋不多,但品类特殊,条子要师长特批,价格和票花费只会更多。”

    “霍营长,这么大修房子,说是重建也不为过了,不划算啊!”那小领导劝霍一忠,“屋子嘛,夏天遮阳冬天遮雪,差不多就行了,别折腾。”

    霍一忠可不敢把这句话拿去回复江心,这段时间下来,他也算摸透了几分江心的性子,她若是认为这件事是对家里和对自己有益的,不管前路多崎岖,一定要去完成,十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决心。

    老实说,他有时候也挺佩服她这种韧劲的。

    “你就说个总的吧,我掂量掂量自己骨头的轻重。”霍一忠拍拍小领导的肩。

    “钢筋条四百三,加上八十水泥,一百白浆,这个预计三百出头,还有”小领导也不应付霍一忠,认真给他算起来,“我给你往宽里报,一千两百多块钱,至少三百八十张票。”

    说完看着霍一忠,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小领导也听说了“悍妇”江心的事迹,早上杨组长回来,人家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杨组长只有一句:“江嫂子是个人物,得尽早把霍营长家里的事儿解决了。”

    谁知霍一忠面不改色,只把条子收起来:“知道了,谢谢你了。”

    小领导觉得霍营长这日子过得可真苦啊,在部队日夜操练个不停,回到家被个女人这么摆布,刚结婚就想花那么一大笔冤枉钱!

    霍一忠今天到部队,陆续又收到几笔还款,就连大家认为最赖皮的老章都把剩余的钱还给他了,还有个零碎的二三十,都说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他。

    他们夫妇当然想不到江心的发威,竟然还有这种连带效果,可手里多了点小钱,霍一忠就多了点底气,不过一想到那一千两百块钱,三百八十张票,是他快十个月的的工资,票是远远不够的,晚上还是要回去和她再说说。

    不管了,还是先把重建洗澡房的申请写了,霍一忠提起笔写了几个字,再拿出江心写的字一对比,忍不住感慨,自己写的狗爬体可真难看

    午睡起来后,江心观察井里的水,不确定能不能喝,就叫有老经验的郑婶子来帮忙掌掌眼。

    郑婶子带着芳芳,把圆圆放在江心新买的席子上,随她们和霍明霍岩打滚,老眼看了看井里头,又闻了闻井水,让江心拿个脸盆装一盆水:“过三四个钟头,你再看看盆里有没有泥沙和虫子,没有就能烧来喝了。”

    江心谢过郑婶子,让她在自己家里坐,主要是孩子们可以在一起热闹,不让霍明霍岩姐弟太闷。

    这种天儿,太阳大,郑婶子也不做其他事,回家拿了千层鞋底过来,套个顶针,手一戳,针线就过去了,江心上手试一试,弄半天都没成功穿成一次,最后只好承认自己手笨,郑婶子哈哈笑:“你们年轻媳妇手劲儿小,不如我这老人家的。”

    “婶子,一双鞋我给您一块钱,您帮我们家四口人都做一双,布头我这里有,您看成吗?”江心决定还是别去挑战这件事了,她看郑婶子那穿针引线的模样,没个几十年的功夫都练不下来。

    “说给钱就见外了,你要就把布头拿来,我闲着就你们做。”不过就是纳布鞋,坐着聊会儿天,几天就做好了,江心和她讲金讲钱,她得翻脸,这就是这辈人的人情。

    江心翻了一些霍一忠破烂的裤子衣服出来,让郑婶子挑着用,若她是不收钱,就决定买两顿肉给他们家。

    过了一阵,外头有人喊:“江嫂子,在家吗?江嫂子?”

    江心打开门,见是今早的技术兵,带着两个人搬了些木板和小零件进来。

    “江嫂子,这是厨房门的用料,窗户的得明天才能到,明早我们十点左右过来给您一起装好。”技术兵搬东西走得一头汗,放下东西,用井水洗个手,和她说进度。

    江心给他们几个倒了水,道了谢,送他们出去了。

    又过一阵,苗嫂子来了,她没喊人,也没敲门,就带着锄头和几包菜种子,见郑婶子带着两个孙女都在,似乎有些难为情,叫了人,郑婶子不冷不淡地应了。

    进门就是客,何况苗嫂子又没得罪她,江心把人迎进来,给她倒了杯水:“嫂子,拿着锄头是要去哪儿啊?这太阳也太大了,歇会儿,别中暑了,傍晚再去吧。”

    “我就是看你这院子这么多天都没恳,今天闲着,想问问你要不要浇浇水,我正好闲着,帮你锄一锄,种点菜。”苗嫂子还是第一回 见面时,那副热情爱劳作的样子,江心却不敢受她的好意。

    “嫂子客气了,我还没想好种什么呢。您这是什么菜种?”江心把她的锄头放在一旁,引她进来坐下,“何况现在太阳大,也不是锄地的时候。”

    “这包是豇豆,这包是白菜,这包是指天椒,原来一个爱吃辣的嫂子给的。”苗嫂子对这些菜种如数家珍,“都好种得很,把它们扔地里,早晚浇水,很快就长出苗来了。”

    苗嫂子这回有些拘谨了,其实她根本没做错事,人一闲,脑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儿,想的就多就容易钻牛角尖,心理负担实在太重,江心一时也有些拘住了,竟不知道要和她怎么往下呱啦。

    还是郑婶子出马才打破尴尬:“要我说,你就该把你家那个瓜藤掐几根过来给小江,手把手教她怎么种怎么搭篱笆,她一个城里来的女娃子,哪里晓得种地的事。”

    苗嫂子立即点头:“婶子说得对。”

    她其实是有心和江心结交的,一来是江心和她住得近,二来是江心不笑话她的口音,对她一直很亲和。

    江心马上承认:“这个事情还是等霍一忠回来再说,我是真的不会种菜。”别祸害种子了。

    三人总算又恢复了一些热络。

    没多久,江心又接待了另外一拨人,炊事班的两个胖墩墩小厨师,这身形这面光,在七零年代难得用“满脸横肉”和“满脸油光”来形容,说他们不是厨师都难以相信。

    身形胖的那个把身上背着的大袋子放在屋门口:“是江嫂子吧?霍营长让我们买的东西都齐全了,您点点数。”

    脸上泛油光的那个则是放下两个新锅,从兜里拿出霍一忠给的单子,递给江心:“江嫂子您看看,这是霍营长给的采购单子,价格和票数都写在上面了。”

    江心迅速扫了一眼,快速算了一下:“他给的钱不够是吗?”

    “对,差两块八毛钱。”油光厨师说,“嫂子真厉害,看一眼就知道了。”

    江心笑笑,两位数的加减都算不清楚,她可就白活了:“票还差吗?”

    “原本还差三张,但我们那个销售员熟,他就给免了。”身形胖的厨师说,笑得特别可亲,是个可爱的胖墩子。

    “你们等会儿,我去给你们拿钱。”江心拿着单子往回走,然后又回头,“进来喝杯水吗?”

    “不不不,嫂子,我们一会儿就得回去准备晚上的饭菜,不耽误您了。”两个厨师都摆手。

    江心数了三块钱出来:“请你们俩儿吃个雪条,路口有个老头儿在卖雪条的,走过去就看到了,一毛钱一根,帮了忙可不能拒绝的。”

    两个厨师笑呵呵地挠头,互相看一看,胖点的接过钱,对江心说了谢谢:“江嫂子,我们先回去,后头还要买什么,让霍营长找我们就成。”

    两个小厨师走后,苗嫂子过来帮她把东西全都搬进厨房,江心拿着单子一一对下来,发现这炊事班的人办事还真牢靠,大大小小的东西买了个齐全,她都无需再去镇上补充。

    到了晚上霍一忠回来,发现厨房多了许多东西,江心把它们整齐有序地摆放好,整个厨房就丰盈了起来,女主人在做饭,孩子们馋了,就让先装了两碗汤面给他们在厨房坐着解馋,屋里人气旺了起来。

    此时他突然完全理解了江心想要一个舒适房屋的心情,就是这种舒适的人气感,让人对家这个地方有留恋和归属的心情。

    吃过饭,霍一忠把总价格和姚政委的意思说了。

    “所以柴主任是受你们姚政委管的?”江心对他们的组织架构不太了解。

    “是,我们是个小师部,姚政委兼任后勤总领导,柴主任管的是内部后勤,还有个管对外的。”这不算机密,可以给她讲。

    “钱倒不算多,就是票比较麻烦。”开玩笑,一千二百块钱能把房子建起来,从21世纪来的江心做梦都能笑醒,但票确实麻烦,“咱们能借到票吗?”

    其实对霍一忠来说,钱也很麻烦,他手头只有一百来块钱,下个月发工资加上一点出差补贴也才一百六十,距离江心说的一人一半还差得远着呢。

    “这样,钱我来想办法,票和批条你来想办法。”江心快速把任务分开,“明天我再去找附近屯里的人打听打听有没有建房子的师傅,好像八月份就是农闲了,我尽早去把人定下来。”

    “别急!”江心决意要做的事情,就会风风火火,让霍一忠差点跟不上速度,“票只能借,我会尽力去借,但是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咱们家就没有工业票了,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江心也不确定,但紧着房子先吧。

    “还有就是,姚政委说要召集一些人开会,因为这种事是头一遭,估计还会请师长来,到时候得开会表决,如果大家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办这事儿。”那种服从命令的习惯是刻在霍一忠骨子里的。

    “这是应该的。”江心也理解,自己是太着急了,“你顺便在会议上把我们拉电线的事情也提出来,试试你领导和同事的反应。据我说知,现在国家也支持村镇乡通电的。”

    霍一忠问:“报纸上说了?”

    “说了。”他们还没到家属村,警卫员就帮忙定了报纸,所以现在每天都有新报纸到,江心没事做就会一篇篇通读下来,她找出昨天的报纸,指着一篇通讯稿说,“这儿,有些华南和华中地区的农村已经通电了。你开会的时候,把报纸拿过去给他们看。”

    霍一忠拉过江心,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么聪明!”

    “都是汗呢,别闹。”孩子们还看着呢。

    可霍明和霍岩都不看他们,仿佛已经习惯了他们总是这样亲亲热热的行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生日,双更一日。

    祝大家生活快乐!

    第58章

    “不行!部队原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柴主任首先反对, 不过他不是反对霍一忠修房子,说的是他们家想拉电线的事情。

    “可霍营长说的没错,现在国家正大力给乡镇通电, 报纸的新闻我也看了。”说这话的是另一个部长, “我们是先进师部, 要支持国家建设工作。”

    鲁师长和姚政委坐在会议室的长桌端头, 背靠长椅,双手放在腹前,半眯着眼,老神在在,都不讲话, 任由着眼前十来个人争吵个不休。

    “那电费怎么算?难道要让部队给他出吗?”有个矮个子的领导也指出费用难以计算的困难, “霍营长是个出色的军人,给部队做过很多贡献,可他个人的钱财也不能和公家这样不清不楚。”

    “反正我第一个不同意,给他开了这个口子, 后面家属村个个都要,那怎么弄?!部队用电本身就紧张, 有时候逢周一周三还要停电,给镇上和市里的工厂让电。我坚决反对!”柴主任和另外几个人都不赞成,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仿佛霍一忠夫妇已经占了巨大的便宜般。

    “我原来在市里见到一些家属楼和筒子楼拉电线, 每一家门前都装了电表, 到了当月十五号,就有收电费的人上门抄电表收钱。”有人提出这个方法, 如果能细分个电表出来也不错。

    支持的也有几个:“我认为可以先让霍营长试行, 他自己也提出拉电线和每月电费都自己出。到了让电的日子, 那就直接拉个总闸,部队和个人一起停电就行了,个人服从集体嘛。”

    “对,姚政委上回传递的文件精神不也说嘛,让各地方军区灵活调整家属院的居住环境政策,霍营长也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不算特例。”

    反正支持和反对的都各自有理由,每个人的理由都十分站得住脚,大家以为姚政委要大家投票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从村口那头拉电线到霍营长家里,要花费多少钱?”

    柴主任和另一个小组长算了一下:“接近两百八十块钱,加上部队派出技术兵,费用在十块钱左右,加起来估计得到三百块,另外,买电线要特殊票,得打申请。”

    “那每一户都出三百块钱拉电线,每月电费三至五元,你们预估,家属村有多少户人家愿意出这个钱?”姚政委又问,“不说其他人,先问你们,你们愿意出吗?愿意出的举手。”

    与会的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有的想举手,看没人动,把蠢蠢欲动的手又放下,以至于十来个与会人员,没有一个愿意出这个钱的,说明还是觉得三百块是笔巨款。

    就连鲁师长都没想明白霍一忠葫芦里卖什么药,大家没讨论出个结果,接下来还有其他会议,于是这个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地散了。

    因为是讨论霍一忠本人的事情,为了避嫌,他就没参与。

    下午霍一忠到了办公室,遇到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与会主任,跑过来悄声问他:“一忠,你真打算花三百块钱牵电线啊?那特殊票得向上申请,要师长和姚政委特批呢。”

    霍一忠也没想到拉个电线这么贵,加上房子的翻修,那他一年的工资就搭进去了,顿时也有些犹疑起来。

    过了会儿,鲁师长的警卫员来叫他去师长办公室,霍一忠戴上军帽就去了。

    “一忠,坐。”鲁师长朝他招手。

    除了师长,还有姚政委,和他的团长张伟达在。

    鲁师长就把霍一忠申请修房子和拉电线的事情和张伟达说了:“张团长,你是霍营长的长官,你来说说你的意见。”

    张伟达团长是个耿直的人:“师长政委,你们知道我的,只要霍营长不影响部队训练,好好带兵,忠于部队和组织。其他事情,他怎么做我都没意见。”

    “不过,一忠,那么大一笔钱,你真打算花出去啊?”早上的会议多少有些风声漏出来,张团长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怪霍一忠越过他去找姚政委,反正这些事不归他管,他也不愿意管,扯来扯去的,一点都不痛快!

    “是啊,一忠,给家里拉电线这笔钱可不是小事。你新媳妇要求的?”鲁师长知道江心是城里来的姑娘,城里到处都用上了电灯,姑娘家来到这村里,环境不如原来,心里有落差也是可以体谅的。

    “是她提出的建议。”霍一忠怕眼前三位长官误会江心,急急忙忙补了一句,“但我是绝对支持她的!”

    “别慌。”姚政委让霍一忠镇定,“我和鲁师长就是想知道你们的思想动向,没别的意思。”

    现在有的人仍有享乐主义的倾向,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虚荣心,那就要及时纠正,不能任其发展。

    霍一忠一再保证绝不是虚荣心,就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但他也不是非要部队今天就要把这件事定下来,出门前江心和他说过,拉电线虽然看起来比修房子简单,但这件事太特例了,她预估部队会先答复他修房子的事情。

    果然——

    姚政委开口了:“你重修房子的事情,我们开会决定,给你打批条,让你重修,你即日可开始办理,批条我们给你,后续跟进你自己协调好,不能影响工作。但拉电线的事,现在还没个定论,大家估计后头还得再开会讨论一下。”

    早上开会的时候,说到霍营长打申请重修房子,会议上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有人觉得这是对部队有好处的事该同意,还有人觉得霍一忠傻,提议一提出,大家竟然快速高票通过了这项决议,几乎无人反对。

    霍一忠一边心疼地算着钱和票,一边眉开眼笑,事情虽然有阻力,后续花的钱多,但总算先争取到了一件,他回去和江心也有了交代。

    回到家,江心早早做好了面条等他,一回去霍一忠就把那叠申请资料拿了出来,说早提交申请就能早点拿到重建房子材料的批条,只是后续还得跑。

    江心兴奋得不得了,大大地亲了他一口:“你真棒!”

    霍明和霍岩也凑过来要江心亲,江心又亲亲那两个已经长出根根头发的小脑袋:“你们两个也棒!”

    霍一忠吃完了面,外头太阳还挂在天边没落下去,原来今天江心是特意早早做饭,就等着他回来把地给锄开,好种些青菜自给自足。

    她可怜兮兮地和霍一忠讲:“我没种过菜,连盆花都养不活。”见霍一忠好笑地望着她,她又补上去,“不过我会认真学的,真的!”

    不就干点活儿嘛?小意思。

    江心拿桶装了井水,在前头浇,霍一忠就挽起衣袖和裤腿,拿了借来的锄头去把泥给锄松,顺带抓了几条蚯蚓给霍明霍岩玩,江心一看这种扭来扭曲的软体动物,起了两手的鸡皮疙瘩,被两个孩子追着满院子跑,笑声叫声洒满了整个院子。

    地锄松,再把苗嫂子和郑婶子给的菜种撒下去,江心又轻轻浇了一遍水,她蹲下,拿了根棍子戳地上的湿泥:“霍一忠,明天能长出来吗?”

    “哪有那么快,得要几天。这一片的早上浇水,那头的早晚都要浇水,过个五六天,基本上都能长出来了。”霍一忠还是有点务农经验的,比江心多了些常识。

    “好,我记得了。”江心乖巧得跟个小学生似的点头,又把霍明叫来,“记住怎么浇水了吗?你得提醒我。”

    “记住了!”霍明大声应答,小脚往上一踩,刚撒白菜种子的地就多了几个脚印,江心忙把她拉下来,“咱们过冬的粮食估计都在这儿了,得珍惜,不能捣乱。”

    “我怕虫子,霍一忠,以后你来抓虫好不好?”江心想到那种胖胖软软的菜虫就脸色发白。

    “我来!我不怕!”霍明神气地争着表现,“小江你别怕,我来抓!抓好了就去芳芳姐姐家里喂鸡!”

    “抓!”霍岩也跟在后头喊,“鸡!咯咯咯!”

    “胆小鬼,看看霍明霍岩都比你大胆。”霍一忠劳作出了一身汗,心情很愉悦,把上衣脱了,露出瘦黑精壮的上身,江心伸手拧了他的腰一把,她丈夫身材真好,要找机会睡了他!

    “说到喂鸡,过阵子咱们也养鸡。”江心想得美美的,“我去请教前头那个嫂子怎么养,她养的老母鸡又肥又能下蛋。我都想好了,养肥之后,就宰了它,冬天吃鸡煲火锅!”

    “行,都听你的!”霍一忠看着江心那张满脸向往的小圆脸,难得露出馋相,顿时上手捏了一下,手感真好。

    洗了澡,点了煤油灯,两个孩子在房间床上打滚,霍一忠把那叠申请表拿出来,坐在厅堂的桌子边,江心看过,就着微弱的灯光帮忙填写完毕,让霍一忠一一签字,提醒他明天交过去时记得摁手印,再检查一遍,就算完成了。

    “心心,你咋懂的这么多东西?”霍一忠迷惑了,他记得江心是高中文化,有过供销社的工作经验,可看她处理这些事情,简直是老手中的老手。

    “你以为供销社的工作简单。”江心大言不惭,“我们每天也要看好多字的,除了要学习上头下发的文件,每天要读报纸分享思想心得,每隔一段时间还得和其他单位一起培训,偶尔领导心血来潮,还会考考我们,很难的。”

    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不能说出来。

    霍一忠若有所思:“学习培训也包括建房子一类的事情吗?”

    “那倒没有。”江心也没把霍一忠当傻子看,“我就是对这些有兴趣,看过一些资料,和一些老师傅聊过天,知道些皮毛,你让我去建房子我肯定不懂。”这倒是实话。

    霍一忠伸手摸摸她的脸:“反正不是间谍就可以。”

    “间谍才不会嫁给你!”江心哼一句,“间谍要吃香的喝辣的,留在城里过好日子的。”

    “你说的这是另一种间谍。”霍一忠拉拉她的辫子,“那你还跟着我跑到乡下来。”

    “这不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心都长你身上了吗?”江心笑嘻嘻地跟他表白,“这么俊的丈夫,哪能让给别的女人,好事还是让我来占了吧!”

    霍一忠被说得脸红起来:“我哪有这么好。”

    “你有,你就有!”江心“啵啵啵”在他脸上不讲道理地亲了三下,还是笑脸满满。

    霍一忠眼睛里都是点点温柔灯光,映着江心的笑容,这样的日子真好。

    “算算钱吧。”江心打断这阵旖旎,“你现在能拿出来多少?”

    “一百来块钱,票是没有了,还欠班长三十七张工业票。”他说的是当时在新庆找陈钢锋夫妇借的票,买收音机用的,说好下个月发了工资和补贴就寄回去给他们,现在又要弄房子的事,说是抓襟见肘都是好听的,得说一穷二白了。

    江心把自己的钱袋子拿出来,掏出一叠票:“我这里还有几十张工业票,你先还给陈队长他们。”她很快数了出来,“明天就写封信,寄回去,谢谢他们的帮忙。”

    “钱的话,你的一百块钱先拿来,其余的我先出了。”江心知道自己手头有多少钱,“但是后面你得补回给我。”这可是她的嫁妆钱。

    “那当然,我每个月工资都上交给心心首长!”霍一忠拍胸口保证。

    “必须的,在我们老家,男人工资不上交养家,是要拉出去枪毙的!”江心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霍一忠震住:“真的吗?新庆有这样的规矩吗?我怎么没听班长说过?”

    江心数着钱,笑得前俯后仰:“当然,他怎么好跟你说这个!”

    看出来了江心是逗着他玩儿,霍一忠就不客气了,挠她痒痒肉:“竟敢糊弄我!”

    江心坐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两人抱着亲了一会儿才定下来,霍一忠忍着那股欲//望,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既然下了决心,还是早点把二楼建起来,和心心有个空间,现在真是太不方便了,他实在不想再忍下去了。

    听他们俩儿笑得欢,霍明和霍岩跑出来看,以为有好玩的东西,江心立刻站起来,理理头发,收敛了笑容,红着脸让他们进房间去。

    “那房子要用到的票怎么办?”霍一忠有些后悔原先花钱花票大手大脚的,没留下多少。

    “找部队借,后面全部从你工资里扣。”江心给他出了个主意,找个人肯定是借不了多少的,还是得求助大型机构。

    “那怎么行?!”霍一忠立即反对,“部队也不可能为我开这个头,万一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部队不得让我们搜刮干净了!”

    “那你说怎么办?”江心看着他,让他拿个主意出来。

    霍一忠想了一圈能给他借票的人,觉得江心的主意竟是最好的,大概看他为难,江心又说:“或者跟砖厂水泥厂那头打欠条,每月固定还,还完即止。别说是个人,机构之间互相打欠条也是常有的事,你别怕赊欠,有时候人家能给你欠账,也是你的本事,何况债多才不愁。”

    这是江心熟悉的一套借贷周转方法,就看霍一忠愿不愿拉下脸去说。

    霍一忠最终还是点头:“我去试试。”反正找部队借是不可能的。

    “笑一笑,没那么难的。”江心见他发愁,拉住他的手,“别忘了我们是夫妻,我和你总是站在一块儿的。”

    虽然很想把江心这种乐观之言听进去,可霍一忠心里还是沉重,那么多钱,那么多票,万一没周转过来,一家四口可就真要喝西北风了,还让人看笑话,只是江心让他笑,他就勉强扯出一个笑。

    两人再商量了一些细节,直到霍明和霍岩在房间里头喊:“爸小江,进来睡觉了!”这才熄了灯。

    作者有话说:

    嗯,在我们老家,男人工资不上交养家,也是要拉出去枪毙的!

    你们那儿呢?

    第59章

    霍一忠和江心要重建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家属村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夫妇成了每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一例外都是在嘲笑他们傻气, 钱多的没地方花, 竟想着要改造公家分的房子, 有这么些钱, 存着买肉吃、买布做衣裳,不更好吗?

    也有不少人开始议论霍一忠和江心的这段二婚,人都说头婚夫妻白头到老,互相之间好歹有些感情,二婚夫妻就是两人搭伙过日子, 过不下去迟早要散伙。

    还有人看他们夫妻目前感情不错, 说人家刚睡在同一张床上,正是茅厕都有三天香的时候,且看他们能好到什么时候。

    可有江心撒泼在先,倒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

    就连经常走动的那几家嫂子婶子都来打听这件事, 江心烦不胜烦,除了日常出门去买菜, 其余时间都让霍一忠把大门锁上,不让人上门。

    郑婶子找了个空过来看她,心直口快:“哎呀, 小江, 何必这么想不开, 钱得留着啊,谁知道哪天又打仗了, 你不得留点救命钱买粮食啊!”这是来自一个经历过多年战乱的老婶子的建议。

    苗嫂子见郑婶子来了, 也溜着墙根儿过来, 开腔道:“那得花多少钱啊,我听我们老于说,你们要花两千五百块块钱、五百张票在这屋子里呢!万一小霍明年就升到市师部去了,你们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两千五百块,她想都不敢想!她和老于至今都没有五百块钱存款呢!

    江心也没想到,他们的预算已经在大家的口中提到了“两千五百块和五百张票”,她有些无奈,但又实在不想解释,每个人对自己的外部环境都有不同的容忍度,她就是想让自己和霍一忠住的舒适一点而已,可家属村是个小地方,丁点儿大的事儿就能说个好几天,何况她这个是花钱又动工的事情,确实高调,影响过大,可不成了最新的话题了。

    就连村口家属楼的来顺,也挺着大肚子来了,同她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连长的爱人,她们借口来认识认识江心,进了屋跟参观大黑熊似的,参观她这个新嫂子,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霍营长这几年存下这么多钱,得立了多少功劳啊?师部不会瞒着大家,偷偷给他发奖金和补贴吧?

    若不是要给自己的丈夫留面子,江心真想说那都是老娘的钱!

    但是有这些流言传出来,也是让她很意外,流言是能伤人的,她是没所谓,大门一关,自己过自己的,可霍一忠还要上班训练,还要和战友们相处。

    说起来也是她考虑不周,明明可以想象的到这件事会掀起波浪,江心还是一步步逼着霍一忠推进,弄得现在有人居然私底下传霍一忠不知用什么办法黑了部队的钱,不然哪里来的两千五百块。

    买菜时听蔡大姐告诉她这些流言,江心开始焦虑了,一路都在想办法怎么平息。

    晚上等霍一忠回来,她就把这两日的事情和他说了:“会影响你在领导和战友们那里的风评吗?”

    “事实如何,领导们都清楚,部队发出的奖金和花费,每一季都是要公布。”霍一忠让她别担心,“战友们就更无需解释了,这种额外奖励有多难申请,他们都了解,每到年底表彰要申请奖金和奖品,师长政委和几个团长都急得掉头发,不会胡说的。”

    “能说这些话的,估计都是成日在家,闲得发慌,见不得人好,专门派别人不是的人。”霍一忠心很宽,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说的就是他。

    江心看霍一忠笃定的模样,自己也安心了不少,还是定力不够,被人给影响了。

    “昨天交了申请,今天批条已经下来了。明后两天是周末,我休息,想去镇上看看砖厂情况。你和我一起去吧?”霍一忠等霍岩慢吞吞吃完饭,就开始洗碗擦桌子,动作很快。

    “行,带上两个小的。”江心一拍脑袋,“明天就是霍明生日了吧?咱们顺便去镇上给她过生日!”

    两口子就这么有商有量地把事情推开来办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只能让他们去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发生实质性的伤害,江心就没办法堵住别人的口,不过这件事也让她意识到,以后凡事得低调着来,不能像这回一样什么也不顾就牛气哄哄地办了,人还是要受一些无形约束的。

    说到明天要去镇上,霍明和霍岩就亢奋起来,围着他们俩儿转:“爸爸爸爸,我要吃上回吃过的肉包子!”

    “行,给你买!”霍一忠很少拒绝孩子的要求,主要是孩子们要求也不离谱。

    “爸,包子!”霍岩这只跟屁虫,只会跟在姐姐后头捡漏,现在开始学会说两个字的词语,话也开始多起来。

    “票的事情怎么样了?”江心问霍一忠,“砖厂和水泥厂那头同意吗?”

    “明天去见见砖厂的生产主任,拿上批条和他谈谈。”霍一忠让江心带上钱,“水泥厂那头,后天我请了一团团长去帮忙,他在那头有熟人,好说话些。”又说,“回头给一团团长送瓶新庆的烧酒过去。”

    “霍一忠,你真厉害!总能把问题都解决了!”江心的毫不吝惜的自己夸赞,一双大眼睛闪着崇拜的情绪看着他,这算得上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她只是出主意出钱,而和各类人打交道,难办的事全都指着霍一忠。

    霍一忠笑,这婚结得真值,心心每天都要夸他八百遍,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周六那天,霍一忠和江心带着两个孩子,到村头往后一段路的屯里去坐汽车,这是家属村和风林镇唯一的一辆车,周二和周四开一次,周末两天都开,早上八点出发,下午四点钟回来,大人五毛钱的票,小孩抱着就不要票,占座的话要一毛。

    夫妻俩儿为了省两毛钱,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坐上了车,他们为了房子的事情,省吃俭用了不少,江心也不敢随意大方了,如今钱袋子里头真是花一分少一分,而她还没有找到生钱的方法。

    汽车在路上停停走走兜客,开了两小时才到风林镇,好在两个孩子没晕车,下了车还活蹦乱跳的。

    一下车,霍明就拉着霍一忠和江心要去吃肉包子,吃过肉包子和馄饨,总算舒服不折腾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人就精神起来,轮到霍一忠去找人办事,江心不肯把两个孩子留在他口中的熟人那儿,坚持要带着去,这阵子带霍明霍岩姐弟两个,她才知道养大一个孩子有多艰辛,真是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出事,磕着碰着那都是小事,就怕会发生一些给孩子留下阴影的事故,她情愿谨慎一点,也不敢留两个孩子跟陌生人待着。

    霍一忠心大,他自己当孩子时就是野生野长的,作为八尺高的大男人更是没人找过麻烦,不知道顾忌,可他知道自己带孩子不如江心,那就听江心的,一人抱一个朝小镇一里外的砖厂去了。

    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看到前头的砖厂大门,两大两小都出了一身汗,江心从袋子里拿出两条手巾,隔在霍明霍岩的背后,又拿出帕子给霍一忠擦汗,走得脚底板发硬,交通不便利可太麻烦了!

    周末了,砖厂也还在开工,这是一个小砖厂,产量不大,用白灰烧的窑砖,里头尘灰漫天,有几个光着膀子,脸上围着灰色毛巾的工人在走动。

    江心呛了一下,拿出帕子让大家捂住鼻子,霍一忠捂了一下又放开:“我进去找他们生产主任,昨天来之前我在办公室打了电话过来的。”

    “把他叫出来吧,里头灰尘太大了,不好带霍明霍岩进去。”江心弯腰把霍岩鼻子捂上。

    “我先去探探他口风,你们在外头等。”霍一忠把帕子给回江心,摸摸霍明的头,“乖乖待着,别乱跑。”

    江心找了个有阴影的地方等霍一忠,霍明和霍岩两人捂鼻子也不老实,老是动来动去,你扯扯我的帕子,我动动你的鼻子,笑嘻嘻的。

    不到十分钟,霍一忠就出来了,旁边还有个光着上身油溜溜一身汗的男人,男人四十来岁,头发上戴着顶破帽子,都是白灰,脸上也是,脸色比霍一忠的还深还黑,一脸抗拒:“霍营长,不是我不答应你,我们就一个小砖厂,你钱不足票不够的,一来就要三大车,还得给你送过去,我们这儿人手也抽不出来啊!”

    “我也不是只拒绝你,镇里好几个屯建公家的办公楼我也推了。何况你们部队建村口那栋家属楼时,就在我们这儿要过砖,都七八年了,至今还有一笔账没给我们结清,我们会计年年跑你们师部,年年跑空收不到钱。要不你回去和你们领导说说,把这笔账结清了,咱们再谈你这个批条!”

    生产主任姓徐,叫徐满仓,是风林镇当地人,因为肯奉献爱劳动被推举为砖厂生产主任,性子直通通的,说话不隐藏也不拐弯抹角,更不对人来虚的,脑子里有什么,嘴巴说什么,完全不怕得罪别人,喜欢他的人就很喜欢,不喜欢他的人各有理由。

    霍一忠被人这样扫地出门,面色发窘,他的妻儿还在眼前呢,就吃了这么大一个闭门羹。

    好在两个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大人之间的拉扯,而江心自开始做中介,就已经把脸皮和自尊心练得刀枪不入了,根本不觉得这算个事儿。

    她带着两个孩子走过去,让霍明霍岩叫叔叔,徐满仓见有女人孩子在,应一声,又换了个还算不难看出的脸色,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拒绝气息,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徐主任,帮帮忙,我们家确实比较破败,就指着做好这个过冬,你也知道冬天多大的雪”有求于人,霍一忠放低语气和身段。

    徐主任直耿耿的一个人:“霍营长,你也别为难我啊!我是生产主任,上面还有厂长和镇里的领导,每个月要发工资,过年要发福利,都得从卖砖的钱来,如果谁都拿个条子过来,收不回钱和票,那上对国家下对工人,我都没法儿交代啊!”

    霍一忠也不是个嘴利的人,被人再三拒绝,一下子就有些僵在那里。

    总而言之,现在还不是拿着个批条,人家就会给办事的时候。

    江心拉了拉霍一忠的衣摆:“钱和票各要多少?”

    “三百九十八元和一百零五张材料票。”霍一忠想把钱先付一半,票欠着,每个月慢慢还。

    哪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徐主任拒绝得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这位主任,我听您的意思是,只要钱和票到位了,拿着条子就可以买砖了是吗?”江心想了想,开了腔。

    “原则上是这样的。”徐满仓看了眼江心,挺脸嫩的小媳妇,倒没觉得她是个女人就不能问这些事。

    “那钱的话,只要你把砖送到我们家,我一次性给你结清。票呢,就先给五十,剩下五十五张,我们夫妻过年前送过来。这样成吗?”江心跟徐主任算了起来,“除了一次性结清款项,你派人送砖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包一顿饭,给每个工人包个一块钱的红包。”

    “一块钱?!”徐主任有些不淡定了,这里头的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十三块钱,送一趟东西得一块钱红包,他们不得争着去,他一下子都不知道这夫妻俩儿到底是真穷还是假穷了。

    “对,说到做到。”江心努力对他“诱之以利”,看这人也不是故意要欺负人,可能就单纯烦人家买东西不结账,“但是票的话,你知道也不是谁家都要材料票的,你给工人发其他的福利票,粮油米面,咱们商量着算,用其他的替代,成不成?”

    徐满仓拒绝的意思没刚刚强烈了:“你确定能一次给完钱?”

    “确定!今天给定金,等你们把砖送过来,当场结清,最好你本人亲自来,咱们签字摁手印。”江心说得很有诚意。

    “那票呢?你准备怎么算?”徐满仓当了这么多年的生产主任也了解工人们的心思,其实大家伙儿更愿意要点粮票或者工业票,而不是特殊的建筑材料票。

    “这个我不懂,你和我爱人商量。”江心把霍一忠推出来。

    最后霍一忠和徐主任两人商量了半天,都争得有些面红耳赤,终于说定给五十斤粮票,再补三十块钱。

    江心帮忙写了单子,徐主任和霍一忠签了字,交了一百块钱定金,约好过几天去家属村送砖,走之前霍一忠还掏出一包烟给了徐主任,徐主任推拒几次还是收了。

    回去的路上,霍一忠比来时沉默,他和江心说:“有时候想想,就是根木头都比我灵活。”

    “胡说!”江心牵着他的手,和他走在少人经过的路上,两人手都是汗渍渍的,“你和那生产主任碰上,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碰上另一个有原则的人而已。”

    可惜无论江心怎么劝说表扬他,他都有些闷闷不乐。

    第60章

    从砖厂回到风林镇的路上, 霍一忠的沉默令江心也难过了起来,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急促给人造成的压力和难堪,可霍一忠一个字都没说她。

    到了风林镇, 霍一忠先去邮局给陈刚锋寄了信和那三十七张工业票, 稍稍松口气, 无债一身轻。

    四人随意走了走, 很快就走完了几条街,今天是周六,各屯里来的人不少,尽管没有初一十五赶集时的闹腾,但也来了不少人, 甚至角落还有人在卖糖葫芦, 江心买了两串,大人一串,孩子一串。

    “霍一忠,吃个酸甜的糖葫芦。”江心心有愧意, 哄他吃。

    霍一忠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了,他不爱吃酸的, 心里头有事情也不讲话,江心就以为他越发地不高兴,想和他说话, 又怕打扰他, 四人在一个屋檐底下的高阶梯上坐成一排, 只听到两个孩子的说话声。

    霍明和霍岩吃得嘴角边都是糖浆,江心洗了帕子给他俩洗脸擦手。

    “小江, 你说今天给我买东西, 咱们现在就去吧!”霍明拉着她的手, 要她的生日礼物。

    “好。”江心两手拉着霍明霍岩,问霍一忠要不要一起去。

    霍一忠看看她,又看看两个孩子,站起来:“走吧,爸给你买生日礼物。”

    很突兀地,江心感受到一丝缝隙,他到底还是怪她的吧?

    到了风林镇不大的商店里头,霍明和霍岩也不是什么都想要,至少不知道用途的他们都不在意,但没见过的东西,几乎就都上手摸一下,好奇心十足,好在店员没有喝止他们。

    走了一圈,霍明停下来:“爸,我要那个!”竟挑了一个薄薄的铁皮铅笔盒,上头印着□□广场,“芳芳姐姐就有一个,我也要!”

    不贵,也不费票,霍一忠很爽快地掏了钱。

    江心本不想买东西,却无意看中了一套杯子,这套杯子是陶瓷的,也不是多精致,上面难得没有印这个时代特色的东西,而是在白色的杯璧上印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刚好四个,他们可以一人一个,她就做主买了。

    霍一忠看了一眼,依旧没说话,不过还是把这几个略重的杯子放到了自己的袋子里背着。

    四人在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江心特意给霍明的碗里加了个煎鸡蛋,说祝她生日快乐,霍明那颗长了点头发的头晃了晃,贴着江心的手臂,蹭了蹭她就开始吃面,霍岩见了也嚷着要吃,就又给他也加了一个。

    到了四点钟,就一起摇着早上来的汽车回家属村去了。

    除了霍一忠,江心和两个孩子在车上都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几乎都靠在霍一忠身上睡着了,到站的时候还有些不清醒。

    霍一忠肩上和怀里一下子承担了三个毫无保留依赖着他的人,见江心额头被晒出汗,伸手去抹掉,把她浸湿汗的头发捋到耳后,有些责怪自己今天的冷淡。

    进了家属村,路过一户户人家,前几日他们重建房子的事情没说出来时,还有不少人会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而此时那些个家属们见到他们几个,也都装作没看到,很少人和他们说话。

    江心郁闷,忐忑地看了霍一忠一眼,霍一忠倒是没了在风林镇时的淡漠,抱着睡出一头汗的霍岩,还把江心的手牵起来:“晚上吃点你从老家带来的米粉,放两颗青菜,清爽些。”

    在这个普遍保守、情感含蓄的年代,霍一忠居然还敢“顶风作案”牵她的手,令江心有几分动容,是呀,他们终究是夫妻,有什么是不能一起面对的。

    “好,听你的。”回应霍一忠的,是江心更用力的回握。

    见着他们这样亲密的人,眼睛更是和探照灯一样,来回梭巡,等他们走过去了,又聚到一起:“看到没,人家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就是,二婚夫妻还搞什么特殊呢!又是黑部队的钱,又是大庭广众下牵手,就该去师部举报他!”

    “举报什么呢?人家是夫妻,你能举报人家牵手不成?”

    “不是说霍营长黑部队的钱吗?你爱人识字,让你爱人写个举报信呗!”

    “扯我爱人干啥?你自己咋不写,你儿子不是识字的高中生吗?每次到镇上去就带着红袖章,那么进步的青年,倒是让他写啊!”

    谁也不想担责任,谁也不想实名写信,霍一忠多高的个儿,江心多利的嘴,这两口子要是合起来对付那个写举报信的人,任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人坏话不成,这两伙人倒是吵了起来,最后谁说要回去做饭,又闹哄哄地散开了。

    这些话江心和霍一忠都没听到,他们打开锁,进了家门,郑婶子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两颗刚□□的白菜和一把小青椒,让江心拿去吃。

    “小江,最近家属村里有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们就少出门了。”郑婶子也知道最近家属村的人都有些排挤江心和霍一忠,小霍是个男人,心里烦闷了可以去训练出气,小江一个女人家,天天在家里带着孩子,抬头就巴掌大的天儿,容易钻牛角尖。

    江心接了郑婶子的白菜青椒,谢过她,给她递了两个小巧的圆肉饼:“拿回去给芳芳和圆圆吃,霍明今天生日,就说是霍明请她们吃的。”

    郑婶子还不愿意接:“你们后头还要花两千五百块呢,不能要你的东西!”

    “婶子,没那么夸张,这建房子的钱连两千五百块一半都不到。”江心尽管无奈,还是开口辟谣了,把肉饼硬塞给她,“我都不知道哪个人的嘴巴传出这么一大笔钱来的,要让我听到有人拿着这钱的事儿,说霍一忠不好听的话,我非得抄着棍子打过去!”

    “真的没有吗?”郑婶子居然和她呱啦起来,不相信的模样。

    “真没有!”江心斩钉截铁,又凑过去低声和她说,“婶子,我不怕得罪您说,您儿子郑团长,当了这么多年团长,职级比我们霍一忠还高,我听说他这些年也立功不少,您看他有那么些钱吗?要真有,师部就真该查查了,是不是?”

    这话倒是把郑婶子给说服了,确实,儿子每个月拿回家的钱那都是看得见的,她儿媳妇刘娟虽然上班,每个月有几十块钱,但一家几张嘴,总得吃喝拉撒,儿子偶尔旧伤复发看看医生,三不五时还得给双方老家都寄点钱,小霍家也一样,哪就那么多钱了?可见还是人胡乱传的话。

    “婶子迷糊了!”郑婶子倒不是个真迷糊的人,她一双老眼把这些西瓜芝麻的事儿看得清清楚楚,话说开了,就拉着江心的手,恢复了刚来时的亲热,“啥时候拆房子啊?屋顶拆了还没建起来的话,你们住哪儿?”

    江心也想这个事情:“这个得和霍一忠说说,问问他的想法。”

    “对,要的,夫妻之间就是要有商有量。不像我家”郑婶子说了后头的四个字,又不说了,她是婆婆,说什么话都和儿媳妇有着天然的冲突,大家现在都在同一屋檐下住着,这些讨人嫌的话还是别说了。

    江心也聪明地没问,郑婶子爱串门,但几乎很少提儿媳妇刘娟,她当时就有些感觉到这对婆媳之间,估计有些不为人道的龃龉,过阵子说不定就能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了,她也不急着知道。

    回到家,大家洗澡吃饭,都在厅堂纳凉,江心点了一把艾草,在腿上拍死两个蚊子,霍一忠拿着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明天中午我和一团团长去水泥厂那儿,顺便把那车白腻子的事儿也一起说了。”

    今天在砖厂屡次被拒的事,让他很是挫败,他执行过许多任务,大部分都完成得很完美,但和人说到钱和利的时候,他就拙了,那时候他似乎成了个弄不清楚世间规则的小牛犊,长得高大身手再好又如何,就是头笨牛,最后还是江心和人家一点点商量出来的,有些伤了他男人的面子。

    “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经历了今天的事,江心也不敢轻举妄动,等着霍一忠的计划。

    “就在家,和孩子们好好的。”霍一忠摸摸那头长发,柔顺光滑,像缎子一样,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让我也做点事儿。”

    “你一直都在做。”江心抬手,摸他刚毅的脸颊,感受到了他的一点大男子自尊心,不让她插手,“让你为难了吧?是我不好,操之过急了。”

    “是有些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办。”霍一忠也明白,批条已经下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想出去和那些人说话,就别去了。”

    其实他们夫妻很相像,认准的事情都有些固执,霍一忠在接受江心推进之前,未必没想过这些后果和谣言,可他最终决意要坚持,要和妻子站在一起。

    他和林秀当了六年夫妻,可从未这样互相聆听过商量过,在一起时也各过各的,不像夫妻,倒像两个不配合的战友,有时候是林秀的问题,有时候是霍一忠的问题,总之千说万说,前一段婚姻还是让他有成长的。

    江心异常感动,霍一忠肯定也为难过,但最终选择什么都不责怪他:“今天怎么不让我给霍明买礼物?”

    霍一忠没想到她记着的是这件事:“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霍明霍岩姐弟二人来到家属村后,穿得整洁,吃得饱腹,脸色不再蜡黄,还会跟着唱歌讲故事,成日里活泼欢笑,见到大人都礼貌地喊人,生活习惯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比家属村其他孩子要有教养得多,重要的是,霍明霍岩和他这个爸的关系比以往亲密许多,这样的家庭氛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惊喜和温馨。

    他日常上班训练,可不就只有江心一个人教导吗?霍一忠再是个大老粗,也有眼睛把事情都看在眼里:“你做的这么好,也让我这个当爸的做个好人。”

    中午的那丝裂缝,在这句话后,又自己缝合起来了,江心眯着大眼睛笑,这个傻大个儿,总能出其不意让她感动!

    “我明天去屯里问问泥水师傅有哪些,咱们把材料运回来,过阵子他们农闲没事做,刚好可以过来上工。”江心掰着算日子,还是得求助蔡大姐这种地头蛇才行,明天就去落实了。

    不能不出门,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们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又不是做了坏事,当然要活得光明正大!

    “有些老师傅滑头,别被带歪了。”在外行走多年,霍一忠对这些人的品性倒是有几分了解,“要我陪你去吗?”

    “你不是还要去水泥厂那边吗?”江心摇头,“放心吧,如果我觉得做不了主,就回来和你说了再做决定。”

    “行。”霍一忠答应了,进去把他们这回带来的烧酒拿出来,“只剩两瓶了。”

    “都拿过去吧,一瓶送一团团长,明天中午你们要吃饭的话就再开一瓶。”江心倒不在意,她准备过阵子汇点钱让小哥再寄一些过来,霍一忠总会用到的。

    “对了,咱们得想想,到时候把二楼拆了,咱们四个人要住哪儿。”江心算算日子,“至少得有三五天的日子。”

    “要不我申请借住在家属楼?就三五天,后勤会同意的。”霍一忠脑子里冒出了村口的家属楼。

    江心想起那条长长的家属楼和边上飞着苍蝇的茅厕,反应很大地拒绝了:“不行!”

    就连霍明都突然插话进来:“我不喜欢住那儿!”

    “不喜欢!”霍岩也说,反正他也不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妈和姐姐说啥他就跟着说。

    “你们都是我的祖宗!”霍一忠有些啼笑皆非,“那你们说住哪儿?”

    江心拿起煤油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拿出自己前阵子画的图,指了指那个阴暗潮湿长草的房间:“暂时在那儿猫个几天吧,明天我再清理一遍,用柴火烘烘湿气。”

    霍一忠拎着煤油灯去看了一会儿:“明早我先去东边那头的山上捡些柴火回来。”

    江心也应和:“你带我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山上呢。”

    “我也去!我也去!”霍明霍岩姐弟立马跟上。

    “那得早点起来才行。”霍一忠抱着两个洗过手脚、刷过牙的孩子上了床,“现在就睡,明天一叫就起来。”

    江心哀嚎一声,她最讨厌早起了!

    第61章

    第二天江心和两个孩子自然起不来 , 趁着太阳刚升起来,霍一忠只好自己起来,啃了个饼, 拿着柴刀上山。

    太阳当空照时, 晒得人一头汗, 他担着两捆巨大的柴回家了, 扁担都压弯了,肚子饿,衣服皱,一身的汗和水,路上见着几个人, 也打个招呼, 没说几句话。

    有嘴酸的人说:“小江命好啊,没想到霍营长是个这么顾家的男人。”

    “说不定他媳妇是个懒婆娘呢,霍营长为了孩子也没办法。”谁都知道江心是后娘。

    家属村里,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就是男人训练上班拿钱回家,女人在家带孩子包揽一切家务, 非常少男人能做到分担一些,大部分男人一回到家都是两脚一翘,等着媳妇做饭端上桌, 更别说洗碗扫地。

    江心听到门口有声音, 就知道是霍一忠回来了, 她忙出去迎着,想伸手帮忙, 看到那两捆比三个她还大的柴, 就默默地缩回了手, 还是让他来吧。

    霍一忠把两捆柴放好,快速冲澡洗脸,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热汤面,一大早甚至还有一小碟炒牛肉和一碟青菜,两个孩子没等他,各自抱着碗喝面汤。

    江心给他拿了双筷子:“今天你最辛苦,吃好点。”笑得有些讨俏,是在想自己早上起不来的事,昨晚说好要去帮忙的。

    “你也吃。”霍一忠一坐下,就给她夹了好大一筷子牛肉,有人在家等着他,还给他准备好热食,他心里很满足。

    “吃了早饭,我就去一团团长家,两人骑车去水泥厂,得骑上两小时。”霍一忠把今天的安排和江心说,“中午不用等我吃饭,我晚饭前回来。”

    “知道了。”江心吃着自己碗里的面,应一句,“少喝点,钱够吗?”

    “吃顿饭够的。”霍一忠兜里还有点钱,“别担心,我们的警卫员都跟着去,他们不喝酒。”

    江心又进去给他数了点钱和粮票出来:“拿着,求人办事嘴短,请人吃饭别手软,给警卫员也吃点肉。”

    霍一忠接过来,放进兜里:“我往后都还你。”

    “你人都是我的,还说什么还不还。”江心好笑,轻轻拧了下他的耳朵。

    霍一忠就露出一口白牙,心心说得对。

    “部队的自行车还能借给私人用呀?”江心好奇,重新拿起筷子吃面,她以为这些重要交通工具财产会管理得更严。

    “这几辆自行车,我来之前就有了,听说也是几个干部一起建议部队购买的,主要是部队的兵在用,偶尔可借给家属用。”看来部队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风林镇上有几辆公家的自行车,每每当街穿梭而过时,后头都追着一群孩子,部队也有三辆自行车,除了公家用,偶尔谁要用也能打借条,打好气还回去就行,家属村要是谁娶亲,都能去借个自行车载着新娘绕场一圈,反正在这里,自行车是个稀罕玩意儿。

    江心眯眯眼,其实这里是平原,几乎没有山坡,平日里要是有辆自行车,骑着到处走倒是方便,不过现在不能弄辆自行车来,近来已经够高调的了,这件事得往后放放。

    吃了饭,霍一忠再次查了查身上的钱和票,拎上两瓶烧酒就出门了。

    江心则是找了苗嫂子来帮忙熏屋子,郑婶子在旁边帮忙看孩子,住前头的黄嫂子也被叫过来,三个人手脚利索地把那个潮湿的小房间给熏干了。

    事后江心请她们喝了红糖水,谢了又谢,客气得不得了。

    黄嫂子手上拿着搪瓷杯,还挺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小江识字,高中毕业,又不爱出门,是个骄傲不爱理人的,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人不都是相处出来的嘛。”江心给她再倒了一杯,“我刚来,对家属村不熟悉,也担心自己不会讲话,得罪了各位嫂子。”

    “小江这话就见外了。”黄嫂子笑起来,一双黑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围着她转,“小江,郑婶子和苗嫂子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你们真拿两三千块钱出来建房子啊?”

    “哪有那么多!总价也不到一千块,造谣的人真该撕烂嘴!”江心立即摆手,作势看了眼大门,见无人经过,才嘀嘀咕咕地和眼前三个人说,“我和霍一忠手头就只有三百来块钱,剩下全是借的,我娘家的他战友的,还有几个厂的,昨天打了好几张借条回来,往后我们家一个月能不能吃上一顿肉都不知道。”

    “这么艰苦还建房子啊!?”黄嫂子惊呼,总不能让孩子也吃不饱啊。

    “这事儿我和霍一忠吵过好几回架,碗都摔了几个,你们不知道罢了。当时实在决定不了,就试着去申请能不能重建,我们都以为肯定不批,谁知道师部居然批了,把我们逼得不上不下的,只好硬着头皮建。”江心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然谁操这个心啊,这房子不能吃还不能带走,我们拿着批条都不知道怎么办。”

    话说得模模糊糊的,反正满足了黄嫂子的好奇心,钱没传得那么多,他们夫妻是吵过架的,批条下来他们是后悔的,全没大家嘴里说得那么好。管她信不信,但态度和话是要放到这里,毕竟谁也不能贴着他们墙角听悄悄话不是。

    黄嫂子讪讪,再喝了杯红糖水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往前头篮球场的方向去了。

    屋里就剩苗嫂子和郑婶子在,苗嫂子还想问,被郑婶子拉住了,有些不客气:“又不花他们的钱,啰嗦这么多干什么?”苗嫂子这才闭上了嘴

    早上江心起来就去菜市场,找蔡大姐割了一小块牛肉,问她附近屯里有没有愿意做房子的泥水师傅,蔡大姐放下割肉刀,回头去帮她打听了一下,说有,让她吃过中饭,睡一觉再去找她。

    午睡过后,太阳还大,江心就收拾了水壶和三顶草帽,他们今天要出家属村,走一里多的路和蔡大姐去他们屯里找泥水师傅。

    路远又热,她原先想自己一个人去,把孩子放在郑婶子家,让她帮忙看着。

    可霍明看着她出门的打扮,问她:“小江,你是要跟我妈一样,出去就不回来了吗?”

    这话把江心问得噎住,立即去郑婶子家里借了两顶小草帽过来,戴在他们头上:“一起去吧。”

    于是三人就沿着阴影,一路走到卖菜集市,蔡大姐已经在等着她了,见了两个孩子还愣了一下:“江嫂子还把孩子给带来了。”

    天儿热,大人都不怎么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

    “孩子粘人。”江心两手都牵着一个,没放开,好在霍岩有霍明带着,没要她抱。

    “江嫂子心好。”蔡大姐赞她,大家都是明白人,并不挑明什么事儿,自己也戴上草帽,在前头带路。

    “江嫂子,我们屯儿有个老师傅,五十岁了,自小就跟人做泥水活儿,手艺一绝,他经手的房子,那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蔡大姐和她说这个旺师傅,“听说他原来还在天津码头讨过生活呢。”

    其实这个旺师傅也不知道姓什么,从小人人叫他狗旺,年轻时跟着他的师父到处跑给人做房子,喝过南方的水吃过北方的风,可人家年纪大了,还有一手泥水功夫,大家为表尊重就叫他旺师傅。

    “就他一个人呀?”江心问,把霍明霍岩放开,让他们自己跑,只要不离开视线,不去草深的地方就行。

    “不止,他现在带着两个本家的徒弟,屯里的人想和他学,他都不乐意教呢。”蔡大姐走在江心旁边,看着两个还在撒野的小孩,“孩子小时就粘人,再长大一些就会自己找乐子,不和大人亲了。”

    蔡大姐也有两个孩子,大的读初中,小的还在读小学,都有了自己的小伙伴儿,不会跟小时候一样,时不时就跑到集市去找她。

    江心也看着霍明霍岩,这么瘦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把人养大。

    “蔡大姐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话,又这么帮着我?”江心问,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

    蔡大姐叫蔡青花,三十多了,比霍一忠大三四岁,嫁了生产队二队长的儿子,勤奋朴实,善良仗义,身形高壮,脸色微黑,手脚有力,看起来有种地母的稳重可靠感,谁家有长短都会帮帮忙,有着这一辈女人的许多令人夸赞的优点。

    集市开的时候,她因为有一把子力气,扛得动肉,拿得动刀,会算数,和几个人竞选卖肉的岗位,竟竞选上了,从此有了一份不用下地的工作。

    “人和人之间不也讲究个缘分嘛。”蔡大姐打哈哈,“咱俩儿就是有缘分,你看我和其他嫂子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也就跟你能聊几句。”

    这些都是客气话,江心并不相信:“蔡大姐,别敷衍我。”

    “你这较真的年轻媳妇,跟我刚嫁人时一样,眼里容不得沙子。”蔡大姐笑起来,“我托大,叫你一声小江。”

    “小江,后娘难当啊。”蔡大姐好像很感慨,“我娘就是后娘,那时战乱又瘟疫,她前头的丈夫和孩子染上瘟疫去了,嫁给我爹时,我爹都有四个孩子了,后来病死一个,再没多久我和我小弟出生,家里负担更重了。我上头的大哥大姐都恨我娘,说如果不是我娘当家,就不会害死他们其中一个兄弟,可生病的事儿,谁说得准啊。后来无论我娘怎么帮他们带孩子,给他们干活儿,他们都不爱搭理我娘。”

    江心立即看着霍明和霍岩二人,会不会有什么机缘巧合的事,令他们也恨自己?想想自己现在才二十二岁,往后日子长着,也就不那么担心这件事了。

    “那你爹呢?他不管管?”江心问,一个家庭的男人女人总得平衡些。

    “我爹不管事儿,爱喝酒,我十来岁的时候,冬天夜里出去和人喝酒,冻死在回家的路上,人都冻成块儿了,还是我们出去找半天,才在路边找到他的。”蔡大姐说起她爹,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

    “我看到你带着两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还能那么耐心,就想到我娘小时候带我和我小弟,也是这样,情愿自己饿着,有啥吃的都紧着前头的大哥大姐和我们姐弟,生怕人家在背后说她这个后娘偏心,整宿整宿躲在被窝里哭。”蔡大姐想起她已经过世的娘就难受,擦了擦泪,“我结婚的时候她还在,生了病一直咳嗽,绝不允许我嫁给有孩子的男人,帮我定了亲,给我小弟娶了媳妇,她安了心,过了半年才闭眼。”

    江心有些说不出话来,太苦了,每个人都太吃苦了。

    “妈,抱我!”霍岩跑累了,过来抱着江心的大腿撒娇,那顶小草帽也歪在肩膀上,张开双手,就要抱。

    霍明采了一束花,递到江心面前:“小江,我们把花儿拿回去种着。”

    “不是说好,要跟着出门就不抱的吗?”江心十分无奈点着霍岩的鼻子,“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霍岩也没哭,就张着双手:“妈,要抱!”赖着她的腿,不肯走路。

    “你个小讨厌。”江心把人抱起来,“到前面那棵树那里,你就下来和姐姐比赛,看谁跑得快好不好?”

    “好!”霍明最喜欢跑起来,能跑赢别人她就更开心了。

    “江嫂子,希望你好心有好报。”蔡大姐擦干泪,也不说她家里的事儿了,又对江心客气了起来,改口叫江嫂子。

    江心笑笑,她所做的事都是从心出发,老实讲,是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和夸赞,和霍一忠也好,和两个孩子也好,大家一同走过这一段路,能有个好结果是你好我好,结果不怎么样也无所谓,天大地大,她自有去处。

    “我听说你是南方人,怎么想着和霍营长来北方呢?坐火车也得好远吧。”蔡大姐是个离不开家的人,让她离开这儿三天,她能抓耳挠腮。

    “挺远的,坐火车都快十天。”江心抱着在玩一根狗尾巴草的霍岩往前走,“嫁给他时,挺喜欢他的,就没多想。”她想起两人领证的每一件小事,两个人都是虔诚的,并不后悔,“也有赌一把的意思。”

    这后面的话,让蔡大姐也沉思了一阵,女人家嫁人,不都是赌一把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好像有点沉重

    第62章

    蔡大姐把江心三人带到他们大林子屯旺师傅家里。

    旺师傅家的房子起得方方正正, 坐北朝南的平房,大三间带着个小间,独立的厨房和洗澡房, 井口和养鸡的地方泾渭分明, 是屯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蔡大姐说这房子已经住了二十来年了, 保养得还很好。

    小院儿中间立了个棚子, 旺师傅从田里回来,一身老农打扮,正教他的徒弟怎么削刨花,哪个徒弟分了心,就用一根细篾子抽过去, 徒弟手上立马就起了一道红痕, 尽管这样,徒弟还得说:“师父打得好!师父教得好!徒弟谢谢师父!”像梨园和武行里的老规矩。

    江心看得眼皮一跳,还在乱蹦的霍明霍岩也紧紧围着她,估计是想起了在长水县, 霍大郎拿树枝打孩子的事儿。

    “别怕,你俩儿在这儿待着, 我去和他说会儿话。”江心拍拍他们的背,霍明霍岩不愿意离开她,就要步步跟着。

    蔡大姐推开门, 上前去把江心的来意说了, 旺师傅把手上的竹篾丢在一边, 大摇大摆走过来:“你家里想起房子?”

    “对,我们家要把二层的瓦卸下来, 那层木板阁楼拆了, 用砖头和水泥铺上二层。”江心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那得看看你家里一楼地基牢不牢靠, 不牢靠就不能起二层。”旺师傅嘴里有一股烤老烟的味道,说难闻都是恭维,得说恶臭,江心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就有劳旺师傅到我们家看看去了。”其实江心观察过,这种老房子地基打得牢,墙体用的是石头,再在上头盖个二层是没问题的,不过如果能得到旺师傅的肯定,她会更安心。

    “我很贵,你请得起吗?”旺师傅一脸骄傲相,“四里八乡,大家都不收钱,就我收钱也收粮食,你给得起吗?”

    “旺师傅说说价格,我听一耳朵。”江心不怕他不出价,就怕他推三阻四不乐意来。

    “拆屋子,再加盖个二层,没一个月,也得大半个月,四块钱,粮食十斤。”旺师傅竖起拇指对着自己,“你是外地人吧?我也不多收你的钱,你问问青花大妞,我这个价格向来都这样。”

    “您是几个人来?”江心问他。

    “我和我两个徒弟,保证活儿给你整的齐齐整整。”旺师傅也料到,过阵子是农闲,得出去挣点儿钱,来年好给小儿子说个媳妇。

    江心摇摇头:“不行,人太少了。”她等不了,这件事已经在家属村引起轰动,能速战速决最好,开出条件,“八月农闲一开始,您就带两个徒弟,再叫上两个看得上的年轻人。您是带队师傅,我给您四块钱和两张布票,另外四个人,每人给两块钱,一天包中午和下午两顿饭。”

    旺师傅瞪眼:“你说布票?”农人布票难得,他小儿子要是说媳妇时能扯一块新布,那在屯里可就长脸了,“你不是诓我吧?”粮票没有就没有,他家里现在也不缺粮食,就缺这种工业票。

    “蔡大姐在这儿,我能骗你吗?”江心没好气,这老师傅有点粗鲁。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们五个人,十天内要把拆和盖这两件事做好,超过一天,每人扣一毛钱。要是十天内完成,我检查后满意,最后一天就请你们吃顿肉饺子。”江心的条件已经是十分优厚的了,至少现在的人请人上门建房子,可不敢一口气说请五个人吃肉饺子。

    旺师傅的两个徒弟也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拿着脏毛巾擦脸上的汗,农闲时能赚钱还有吃的,师父还等啥,答应这女的啊!

    “十天,这么赶。”旺师傅嘟囔了一句。

    “所以才要五个人,中午包你们一顿饭,午睡一小时再起来干活儿。”过阵子就要立秋了,立秋一过,天儿很快就要凉下来,郑婶子说秋分后早上起来就能见着草地上的霜了,她可不想在这个年代着凉生病感冒。

    “十天就十天!”旺师傅算算工期,五个人也不是干不成,就是得一整天都耗在她那儿了。

    好精的娘儿们,工期和钱全都给她算得死死的。

    “你一个女人家这么大口气,你家男人知道吗?你个女人能做得了主?”旺师傅毕竟跑过码头,见过骗子,想想她的条件,还真有些不相信江心的话。

    江心看看蔡大姐,忍下那阵哭笑不得,这老师傅看不起女人:“旺师傅您放心,我爱人是前头部队的军官,蔡大姐也认识我们,您可以和她了解了解,我一个唾沫一个钉,不骗人。您要是答应,明天中午来一趟我家,见见我男人,顺便看看地基牢不牢靠,再考虑要不要接这活儿。”

    蔡大姐在旁边帮腔:“旺师傅,江嫂子是个讲信用的人。”

    旺师傅心动了,他回头指了指两个徒弟:“这两个我是一定要带着的。”

    两个徒弟立即脸上笑开了花,挨打也值得,师父还是记着他们的。

    “只要带来的人能干活,不是混饭吃的,我就同意。”江心继续说,“旺师傅别小瞧我是个女人,你们的活计做得精不精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您带来的人要是不好,到时候我要求您返工,您就得给我返工,做的不好该扣钱就扣钱,我可不会看在蔡大姐的面上给您糊弄过去。”

    旺师傅瞪她一眼:“我能砸了自己招牌吗?!”

    “行,反正话也就说到这儿,明天中午十二点多,您带人带工具来看看现场,我和我爱人都在家。”江心手里牵着两个孩子,热得口干舌燥,“旺师傅,我只要五个人,多一个都请不起,您和两个徒弟,另外还有两个,最好是年轻有力气的,干活儿不偷懒的,怎么选人您看着办。事儿定了咱们就请你们生产队队长帮忙做个中人,每个人签字摁手印。”

    旺师傅沉吟半晌,儿子们没学到他的本事,好事儿只能留给别人,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屯里的两个小年轻,心里有了数:“行,明天我带两个徒弟过去看看再说。”

    话说到这儿,江心要求看一看他的房子,旺师傅一脸骄傲让她随便看,民国时他在天津跑码头,一笔笔攒下来的钱寄回老家,起了这栋房子,里头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盖上去的,盖了房子,就娶媳妇生了孩子,后来日本人走了,大家不打仗了,公社和大锅饭来了,日子有些起伏变化,但没有战乱和苛税,一家人在一起,总归是和和美美的。

    “旺师傅手艺好!”江心到处看了看,也不得不给他赞了一句,确实是靠本事吃饭的手艺人。

    旺师傅被夸得笑出一脸褶子,他要是有条尾巴,估计现在得翘上天去。

    蔡大姐见两人谈定了,心里也松了下来,这小江看着脸嫩,谈起事情来可一点都不怵,跟男人一样干脆爽快,旺师傅仗着有门手艺,在屯里是有名的脾气大嗓门大,她有时候都怕和旺师傅讲话。

    “妈,喝水。”霍岩走了一路,又绕了一圈这房子,估计又热又渴,扯了扯江心的手,江心拧开军用水壶,给他们两个轮流喝。

    “你俩儿孩子还挺小。”旺师傅指了指江心身边的两个小豆丁。

    “对,孩子小,粘人。”江心笑看这两个孩子,又把他们的草帽扶好。

    在这种寂寞的平原村庄里生活,这两个孩子何尝不是给了她许多慰藉和陪伴。

    “那行,咱们就约好明天中午见。”旺师傅一点好客的意思都没有,根本不留她,“快回去吧,太阳也没那么热了。”

    江心就带着两个孩子和蔡大姐出了旺师傅的家门:“蔡大姐,这回真的太感谢你了!”

    “江嫂子就是客气,都说多少回谢谢了。”蔡大姐不在意,“我也就是帮你牵个线,还不是你自己有本事谈下来吗?这旺师傅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呢。”

    江心看她一眼,两人都笑出来了,伸手挥了挥鼻前,旺师傅那阵臭烟味仿佛还在眼前,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忍得了他!

    回到家属村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山,两个孩子都有些蔫儿了,走了太久的路,又晒了太阳,回去两人眼神都有些呆呆的,江心冲了点淡盐水给他们喝下,又让他们擦手洗脚去睡一会儿。

    过了一阵,门口传来喊声:“江嫂子,在家吗?”

    江心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就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打开门就见到警卫员小严憋红着脸,吃力地扶着霍一忠,旁边还停着一辆旧旧的二八杠的大自行车。

    “哎呀,喝这么多,快进来!”江心忙去扶霍一忠的另一边,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个醉酒之人扶进房间。

    江心把两个睡着的孩子抱到外头的席子上,才让霍一忠这头大象轰然躺下,免得他压着两个孩子。

    “嫂子,那就麻烦您照顾霍营长了,我还得去还自行车。”小严放下霍一忠,总算放心了。

    “麻烦你了小严。”江心万分不好意思,搜出一把糖塞给他。

    小严笑着接过:“嫂子把我当孩子了。”

    “没结婚就是孩子。”江心一直都这么以为的。

    “一团团长比霍营长喝得还醉,我们刚把他送回去,那头嫂子在骂人呢。”小严偷笑,把拿把糖放到袋里,他可比一团团长的警卫员幸运。

    江心笑不出来,这可是霍一忠带着去喝酒的,她明天得去一团团长家里坐一坐才行。

    把小严送走,江心打了一盆水,给霍一忠擦脖子擦手,把他的大鞋子和衣服都脱了,怕他要吐,还把那个夜壶放在旁边,烧了水放凉等他起来喝。

    家里四口人,除了她,其他人全都在呼呼睡,弄得她连晚饭都不想做了,就随意烙了几个饼。

    过了会儿,小严又回来了,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她就走了:“这是营长让我交给嫂子您的。”

    江心打开信封,看到里头有几张单子,部队盖章的批条,水泥厂厂长签字的放行条子,下头还写了欠款,白腻子那张条子干脆,也不知道霍一忠在怎么谈的,居然只要钱不要票,万幸了。

    总之,这个周末,他们倒是把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霍一忠在里头叫:“心心!江心!”

    江心把这些东西收好,和昨天砖厂的条子放在一块儿,进去找他:“来了。”

    一看床上的霍一忠,他睁开眼,没坐起来,眼神是飘着的,转了转眼珠子,盯着江心,把手伸起来,江心过去,握住他的手,以为他要喝水,结果被他一扯,就翻在了床上,转眼就被一个壮硕的胸膛压着:“心心,今天我喝倒了他们一桌子人!”

    “闻到了!”江心拿手扇风,捏他傲娇得不行的脸。

    “心心,我真高兴,你和我来随军了。”霍一忠呵呵傻笑,紧搂着她的腰,“我最喜欢你了!”

    江心偷笑,这算不算是酒后真言?也不知道这傻子醒来后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从前孩子他妈都不和我讲话。”霍一忠突然有些委屈,趴在江心肩头,“我知道她看不起我,嫌我是个丘八,她不爱听我讲话,说一句就有十句等着我,我也想过和她好好过日子,她老嫌弃我什么都不会”

    这些话江心可就听得不高兴了,谁乐意在自己丈夫喝醉的时候听到他前任的一切,她用力推开这只大蛮牛,可惜推不开,反而把自己弄得一头热汗:“霍一忠,你再多说一句你前妻,我就要动手了!”

    管他是不是喝醉了,打了再说!

    “心心,你最好,你什么话都和我说。”霍一忠又傻呵呵地笑起来,松开了她,摊开双手双脚,一个人占了一张床,没两秒钟就传来酒呼声,余剩江心一个人在郁闷。

    “你个二婚男!”江心气郁,坐起来理了理自己被弄皱的衣服,伸出手指戳他的胸肌,想想自己也是个“二婚女”,又笑起来,这和霍一忠可不是对上了。

    第63章

    隔天霍一忠起来, 睡了一夜,总算酒醒了,可身上的味儿也不能闻了, 他坐起来, 有些头痛, 床头有两杯凉开水, 他拿过来“咕咚”几口喝完,转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大床,他的老婆孩子呢?

    吓得霍一忠即刻站起来,鞋都没穿,踉跄跑出去, 打开房门, 看到江心和两个孩子整整齐齐地在地上打地铺,那股心跳才渐渐恢复,轻手轻脚把三个人都抱到床上去。

    “你醒了?渴吗,要不要喝水?”江心打着哈欠, 侧躺着问他,眼睛睁不开。

    “喝过了。六点了, 要出去训练,你再睡会儿。”霍一忠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亲亲江心, 拿起夜壶, 一股子馊臭味传来, 昨晚他大概吐了,房间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他出门时就没把房门关上。

    中午时, 霍一忠回来, 看到江心和一个老头在门口争执,立马快步上前,沉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旺师傅如约而来,带着徒弟看了一圈房子,拿着锤子敲了几个角落,登上二楼去看阁楼,一下来就说这个不好做,那个不好弄,话里话外就是要江心给他加工钱,至少他个人得加到五块钱,票布三张,其他四个人随便她,大有江心不答应他就不来的意思。

    江心自然不乐意,昨天说得好好的,还是他自己提的要求,过了一夜就想把价格提上来,想都别想!

    她冷笑一下:“旺师傅想要加钱也不是不行”

    她还未说完,旺师傅就拍手打断,大嗓门笑起来,那股常年抽烟积累下来的恶臭又了跑出来:“哎,这不就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五块钱,票布三张,咱们今天就能去屯里写字据摁手印!”

    “旺师傅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给你加到五块钱,你带来的四个人,每个人都减少一块工钱,把他们减少的四块钱全换成一张布票补给您,您看怎么样?”这话自然是对着他旁边两个徒弟说的,“两位兄弟苦一苦,十天劳力少一块钱,就当是你们给师父的孝敬,成吧?”

    这话一出来,两个徒弟的脸就垮了,十天苦哈哈才赚一块钱,那还不如自己在家弄点枣子核桃,挑到镇上换钱,好歹在家还能歇一歇,师父也真是的,好端端的,突然加什么价钱,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情绪一下就上了脸。

    旺师傅顿时觉得牙疼,这娘儿们看着年轻,怎么脸皮一点不薄,不就加点钱,咋这么难缠!

    “布票给两张可以,但是我的工钱必须得按五块钱算!”旺师傅想耍赖,赖到江心同意。

    “那就扣您两个徒弟五毛钱,给您补上这一块。”反正总数不变,她就尽情替他得罪他两个徒弟。

    原来能得两块,现在只有一块五,那俩儿徒弟也不愿意,扯他衣袖:“师父,俺看这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又要拆屋顶还要盖楼,说不定还得返工。多麻烦,咱别干了,回去上山打两筐板栗到镇上去换钱也行啊。”

    “就是,师父,咱别干这活儿了。”钱少了,谁都不痛快,不愿意出力。

    旺师傅吹胡子瞪眼睛:“两个蠢材!我提价是为了谁!不是让你们也能沾沾光吗?”

    两个徒弟不吭声了,心里都在想,那谁知道您是为了谁?反正钱最后到您的手上,打下手干重活儿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徒弟吗?

    “想保住你两个徒弟的工钱也行。”江心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那上工的那十天就不包两顿饭,折到你的工钱里。”

    “那怎么行!大小伙子干活不给饭吃,这这这”旺师傅急起来,搜肠刮肚想了句骂人的话,“那就是旧社会吃人的地主婆干的事儿!”他倒想爆粗口,用天南海北的粗话问候江心祖宗,可惜霍一忠在眼前,他敢在人家里骂人媳妇,今天能不能出这个门都不一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旺师傅,你让我很难办啊!”江心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反正选择她已经给出了,就看旺师傅的了。

    旺师傅一时被堵住,竟然耍老人赖来:“反正工钱我是一定要加的!你你不加,就另请高明吧!”

    “原来旺师傅打的是这个主意。”江心笑,把霍一忠拉过来,“您不是说我一个女人家做不得主吗?我爱人回来了,你和他说说你想提价的事儿。”

    霍一忠高大黝黑,拳头比砂锅还大,站在江心边上,跟个黑脸门神似的,他听了一半也知道是这老师傅想反口不认昨天的价钱,皱眉瞪眼盯着他,不说话,把旺师傅这个干瘦的老头看得一哆嗦。

    平头百姓对官家向来有畏惧之心,何况霍一忠还穿着一身军装,威风凛凛站在江心旁边,震慑作用大于实际谈判作用。

    旺师傅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刚刚的气焰明显熄灭,开始找借口:“我这不是觉得你们这房子棘手吗?确实太旧了,我们还得自己搬竹竿子来固定,这样才好拆和建,比你一开始说得要麻烦多了。”总之还想再挣扎一下。

    “旺师傅,您也是这行的老师傅了,我相信昨天我讲房屋情况的时候,大概有多麻烦,又该怎么干活儿,您心里就有了个谱儿。和人家讲好了价钱,隔天就反口,您招牌再硬,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心也没让霍一忠开口,还是自己在和旺师傅谈,最后倒没把话说死,“旺师傅今天辛苦,先回吧,您要是想通了,接受昨天的工钱和条件,下午派个小徒弟和我说说,过了六点我等不到你的人,明早我就重新找师傅。”

    旺师傅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又担心江心会各处唱衰他的名声,现在不比年轻时还能走南闯北,他老了走不动了,做的都是乡亲们的活儿,要是一传出去他不守信,那后头来找他的人,估计也会有不少欠钱不给的无赖痞子,且见霍一忠仍在瞪着眼看他,立即又闭嘴了,是很典型欺软怕硬的小人物,江心和不少这样的老师傅打过交道,在最开始时她就不会妥协,不然后头对方只会更加得寸进尺,把人压在地上欺负。

    “行,我想想。”旺师傅转头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得两个徒弟对他也有意见起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贪小便宜的后果,也是该!

    等旺师傅离开后,江心把门掩上,跟狗一样嗅了嗅霍一忠身上的味儿:“还有酒味,这样去训练,你们团长不批评你?”

    “批评了,还罚我和年前来的新兵一起负重跑了十公里。”霍一忠背后的汗渍已经风干了,结成白色的细盐沾在衣服上。

    “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出来吃饭了。”

    “水泥和白腻子后天下午送来,你接一下,得用防水布挡一挡。”霍一忠跟在她后头,提醒道。

    “砖头呢?”江心问,想起那个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徐主任。

    “这个晚些,估计要等到下周四五,他来之前会让人带话来的。”霍一忠下班回来前特意再打电话找徐满仓确认了一遍。

    “钢筋条和其他带铁的东西,我已经发到市里去申请了,过两日就会有电报指示。”这是特殊商品,得一层层批复,他也是以改善部队家属村环境的名义申请的。

    算算日子,紧绷绷的,不过事情紧凑些好,最后赶得上师傅们农闲的日子就行。

    江心把桌子摆好,让两个小的去洗手洗脸上桌吃饭,今天有两块小羊排,蔡大姐没说大话,这里的牛羊肉确实不少,隔个三五天就能吃上一顿肉,新鲜,也不贵。

    “我想给霍明霍岩订个羊奶。”看着两个豆丁大的孩子,江心就觉得给他俩儿补一补,蔡大姐说得对,孩子养壮一些好过冬。

    “那玩意儿不好喝,羊骚味重,我都不爱喝,他们两个能喜欢吗?”饿过的人都不挑食,霍一忠除了不爱吃酸,唯独对这里的羊奶牛奶实在喝不下去,那味道,喝下去能冲鼻子好多天。

    “那我先买一些,让他们尝尝。”被霍一忠这一说,她也不确定起来。

    “小江,我喜欢吃这个小鱼儿。”霍明向来不需要人操心她吃饭的问题,就是确实吃得太着急,有时候看着都担心她到底嚼没嚼,生怕她噎着。

    “喜欢就再吃一碗,你慢慢吃,细嚼慢咽。”小江只好第一百遍提醒她要好好吃饭,给她夹了块小羊排。

    “小鱼儿,吃小鱼儿。”霍岩则是让人操心许多,筷子用得不好,调羹倒是使得利索,调羹不到位的时候就直接上手抓,吃得一嘴一脸都是。

    这个小鱼儿面,是江心跟苗嫂子学的剪刀面,苗嫂子是西北人,那一手面食都做出花儿来了,小鱼儿面就是把醒过的面团用剪刀剪成小鱼大小,滚烫个番茄汤打底,放点油盐姜蒜和青菜,怎么煮都好吃。

    “爸,小江昨天带我们出去玩儿了。”霍明吃了一碗,又探起身来装另一碗。

    “去哪儿了?好玩吗?”霍一忠对霍明霍岩向来是有问必答,有话必回的。

    “去去摘花儿,去看屋子了,还有蔡阿姨和我们一起,走了好久的路呢。”霍明也闹不清楚去了哪儿,反正一通说,前言不搭后语的,爱表达好过闷葫芦。

    “出去玩儿可以,但不能要人抱,知道吗?”霍一忠就怕他们闹着江心,怕她不耐烦。

    “我才不会!弟弟会,弟弟赖皮,说了不要人抱的,还让小江抱!”霍明立即大声解释!

    “抱!妈,抱我!”脏兮兮的霍岩又朝着江心张开了双手,嘻嘻哈哈的。

    江心没眼看他:“找你爸去,身上都是汤。”

    一家人就这样碎碎念,讲些不着四六的话,吵吵嚷嚷又平平静静地吃了一顿饱饭

    到了下午快六点时,门口来了个人,也不叫人,就敲门,好半天了江心才听到,走出来,见是旺师傅其中一个徒弟,叫王老二。

    王老二面相老实,传话也实实在在,一点弯儿都不会拐,人也不会称呼,见了人,张嘴就是:“俺师傅让你明天去屯里摁手印儿。”

    “摁什么手印?”江心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咋说说话不算话,你家不是要建房子,请了俺师父和和和俺师弟吗?”王老二急起来,有几分结巴。

    喔,那就是同意昨天的工钱和票了,江心轻轻挑起眉头。

    “你师父是同意我们说的价钱了?”江心问他,“不反口了?”

    “不反口,不反口了。”王老二也是心喜的,师傅不临时加钱,他和师弟农闲时都能挣钱,还能给家里节省十天粮食,可不高兴吗?

    “行,和你师父说,我明天中午吃了饭就过去,直接去你们大队就行。”江心和他约了时间地点,“这回说好可就不能再反悔了,反悔我就不客气了。”

    “哎!”王老三得了答复,又没头没脑地走了,跟来时一样。

    江心摇摇头,想到个事情,就到隔壁去找郑婶子,是郑团长爱人刘娟刘嫂子开的门,江心喊了句嫂子,又问郑婶子在不在家。

    刘娟有些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有股和郑婶子截然不同的冷淡,见是江心来,往屋里喊了一句:“妈,小江找你!”

    江心有些意外,这婆媳关系可不乐观,回去的时候,还听到刘嫂子咕哝一句:“年轻人怎么老和老太太一起玩?”

    江心汗颜,还不是你一副高冷不可靠近的样子,郑婶子可是帮你们家积了好大的善缘,也不看看家属村哪个嫂子乐意搭理你!我要是在这儿人缘倒数第二差的,你就是倒数第一!

    可是她没胆子说出来,还是摆着一张笑脸。

    “小江,有事儿啊?”郑婶子刚把圆圆哄睡,头发都没绑,散着白发就从屋里奔出来了。

    “婶子,想找您帮我看个动工的日子,放在八月初,立秋后几日。”江心数了数日子,也就那几天,旺师傅他们就能过来了。

    “呀,这么快呀,材料都定好啦?”郑婶子显然为他们高兴,“你等着,我回去拿历书!”

    江心就等在门口,听到刘嫂子在厨房里头摔摔打打的,说什么整日搞封建迷信,这种旧思想旧行为,就该被拉出去批//斗。

    郑婶子拿着她那本破破烂烂的历书出来,横了一眼厨房,把江心拉到一旁:“家里吵,让你见笑了。”

    江心不敢也不肯接话,就问她哪个日子合适,最后按郑婶子的意思,选了农历二十八那日早上九点,让师傅们正式动锤子。

    “你最好写一些百无禁忌的话贴在门口,实在不行就贴个红纸镇一镇。”郑婶子老一辈人,把这些信了个十足,手把手教江心,“拆房子容易惊动家里的神仙,大人火气旺没事儿,得顾着点孩子,孩子小,容易受惊吓。”

    “谢谢婶子了,没有您提醒,我都想不到这一层!”江心握着郑婶子苍老的手,又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她小时候有一阵眼皮跳,奶奶也是剪了红纸,用水糊在她眼睑上,还会用当地的话唱歌,求各路神仙保佑她。

    第64章

    一事不烦二主, 江心这头再次请了蔡大姐做见证人,去大林子屯和旺师傅写了条子,两方都摁了手印, 见了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后, 就说好了时间, 开始准备后头的事。

    这几日, 说忙也不忙,但比刚到家属村单纯熬时间的感觉要强多了,至少是真正有事情在做了。

    水泥和白腻子,还有砖头都在后头几日陆续运来了,占了几乎整个院子, 把前阵子他们种的菜都压了不少。

    特意送砖头来的徐主任收了江心的钱和票, 把欠条平了,一个拖拉机手,加上徐满仓,还有个搬砖的, 吃了江心一顿饭后,笑容满面领了个一块钱的红包。

    徐主任这人,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直接的人,吃了拿了,还要捅人心窝子:“一路看过来, 就数你这儿最不好, 难怪你要重建。靠近厨房那头的瓦片见着了吗?冬天下的雪一大, 没两天估计就得压垮,床和柜子都能露出来。”

    江心一脸无语:“晓得了, 徐主任你就别再来次刺激我了, 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

    徐主任就嘿嘿笑, 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容易得罪人,反正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没心机的人,好打交道。

    江心见那个拖拉机手和搬砖的工人在一旁抽焊烟,就进屋拿出两张纸,纸上画了一个化粪池和蹲厕造型的简略图,问徐主任能不能烧制一个蹲厕。

    徐主任拿着那两张纸看了会儿,说在市里领导的家属房里见过这种蹲厕,很文明很卫生,他很有兴趣,拿了图纸说回去试试,问问那两个烧砖的老师傅。

    “要是烧成了,我就送你了。对了,你们这儿有人会装吗?”徐满仓好奇,

    “不清楚,得问我爱人。”估计部队一些有见识的技术兵能安装,还是要让霍一忠去打听。

    “那你问问,要有人会装,我给我老爹老娘家里也装一个。”徐满仓倒是个孝子。

    江心实在是腻了,每天早上都要把夜壶拎去后头山边的公厕倒掉,那段路她光是走到半道,闻到那阵味儿就觉得反胃,要是能在家里做个简略的厕所,那就省心多了。

    霍一忠重建洗澡房的申请已经批了,可惜材料七零八落的,凑得很慢,好在他们近来忙着弄房子的事,也不上火,准备等后头跟二楼一起建,刚来时再破都过来了,再熬一段时间吧。

    除了这些,最近总是这这一榔头,那一榔头,一整日就这么过去了,倒是没了胡思乱想的心思。

    江心还特意找了个时间去一团团长高奇功家里,拜访了他爱人李红李嫂子,前阵子高团长帮他们忙牵线水泥厂的人,说是喝了个烂醉,吐得一天一地都是,第二天训练迟到半小时,还被姚政委批评了。

    李嫂子是家属村小医院的护士,村里生病的孩子都挨过她打的屁股针,上学的学生则是由她接种天花疫苗,淘气的孩子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她针筒婶子,更小些的见到她就吓得往外跑。

    那夜为了照顾高团长,李嫂子一夜没睡,第二天上班都没去,让孩子跑到医院去帮忙请的假,对拉他出去喝酒的霍一忠也有了意见,老高多大,你小霍多大,你年轻能喝,还扯着我们老高给你做人情,气得她都想上门骂骂霍一忠,最后被高团长说几句,哄几句,又忍下来了。

    江心用新庆带来的糯米粉去集市找人磨成粉,回家做了一盆黏黏的白米糕,上头还洒了几片红枣片,给霍明霍岩和郑家两个孩子留了一块之后,就端着还发软的白糕上门了。

    有人上门,又不能不接待,何况李嫂子是团长太太,对低一级的营长太太江心,就必须有种默认的包容心,可一想起那晚上老高整夜的折腾和鬼哭狼嚎,她也确实热情不起来。

    江心来之前就想到李嫂子肯定心里有意见,也做好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了,无论怎么样,还是甜笑着把自己做的米糕送上去,亲亲热热地叫李嫂子,和她说抱歉给他们家添麻烦了。

    李嫂子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加上这些日子江心霍一忠夫妻两个又在风口浪尖上,态度就有些生硬,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在门口站了半天,见江心的笑一直没下去,诚恳低头的小模样,那阵气也下去了不少,何况她毕竟是有资历的嫂子,最终也没和她计较,收了江心做的米糕,也算把话说开了。

    “小江你也是太客气了,我们的爱人都是同袍,大家又是邻居,来说话就说话,何必送东西呢!”李嫂子尝了一口江心做的米糕,软糯可口,很是喜欢,吃了一小块就不吃了,得留给老高和孩子们尝尝。

    “还是要谢谢嫂子的体谅,我好多次想找机会上门呢,今天可逮着了。”江心想,我要是空手上门,那这个结就真要解不开了,吃人嘴软,用简单的食物攻略,没错的。

    江心走的时候,李嫂子手里端着那碟糕朝她招手,还让她常带孩子来玩儿,没事儿也来说说话。

    这件事就算这么结了,后头高团长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霍一忠去办吧。

    过了几日是周五,霍一忠结束一天的训练回来,说明天休息,他要去市里拉钢筋条回来,周六一天时间不够,得在市里过一夜,周日中午过后才能到风林镇。

    “你要去一个周末啊?”江心饭都吃不下了,看着霍一忠,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情,仿佛要和他分离许久似的,她反复和霍一忠确认,后天下午几点到。

    霍一忠也生出一丝离愁别绪来,以前出任务来来去去,收拾个包袱就出发,赤条条总也没点牵挂,这回有人惦念着,还没离家就开始想家。

    晚上等孩子们睡了,两人又悄悄咪咪抱着亲了起来,江心还像第一次在火车上和他撒娇一样,抱住他不舍得他走:“我和你一起去吧。”

    “太累了,要搬钢筋条那些东西,你别去。”霍一忠哄她,向她保证,“我不会耽误太久,尽量早些回来和你们吃晚饭,你闷了就带孩子们出去走走,坐车去镇上转转也行。”

    江心就嘟着嘴窝在他肩上画圈圈:“我会很想你的。”

    回应她的,是霍一忠更热烈更强烈的热吻。

    霍一忠是早上坐汽车去风林镇的,到了风林镇再转火车到市里,只带了身换洗衣裳,和江心给他那叠吃饭的钱和票,他看一眼,都够他吃个五六天的了。

    这还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分离,尽管只有一夜,他一走,江心就觉得家里空了起来。

    周六晚上她带着两个孩子洗澡睡觉,心里空落落的,早知道就跟着霍一忠去了,随即又嘲笑自己,也成了那种离不开男人的女人,从前那个干练刚强、独自自由的江心哪里去了呢?

    霍岩吃过晚饭,玩了一圈就犯困,江心把他抱在怀里哄睡,放在床上最里头,盖好小被单。

    霍明还精神着,躺在床上,双手握住举起的双脚,像个空心圆球翻来翻去,煤油灯下见江心不作声,她停下来,翻过身像条虫子一样,一蠕一蠕地拱到江心旁边:“小江,我爸还回来吗?”

    她好像问得很不在意的模样,可又眼睁睁等着江心回答,以前她爸和她妈都这样,都和她说会回来的,最后只有她爸带着小江回来了。

    江心知道霍明一直有心结,她摸摸小霍明的头,头发长得有一寸长了,又黑又硬,像个短发的小男孩,到了冬天,估计就能和芳芳一样绑两个小辫子了:“别担心,他明天就回来了。”

    “他原来也这么说,很快就回来。”霍明靠在她腿上,“可我等了他一千年呢!”

    一千年这个概念,是最近她们几个小孩听郑奶奶讲古,从《雷峰塔》的故事里听来的,那个一挥手就能从一条蛇变成大美人的白娘子,据说就修炼了一千年,不过郑奶奶说那是好好读了一千年的书才有那种法术的,鼓励几个孩子要努力读书,到时想变什么就变什么。

    一千年,那可是好久好久的时间,比郑奶奶年纪还大的白娘子哦。

    江心“噗”笑出来,刮她鼻子:“你从一数到一百都数不清楚,还等了一千年,你爸听到得气死。”

    霍明见江心笑,她也跟着笑,笑着又问:“小江,你会走吗?”

    “你想我走吗?”江心觉得这个小女孩真的很有意思,她挺喜欢和霍明说话的。

    “你走了还回来吗?”霍明明显紧张起来,小小孩子的她害怕一切人的离开,不等江心回答,她又紧接着说:“你要是不回来了,那我们就不能在一起玩了,不能一起玩就不能一起摘花了。”一副很可惜的语气。

    江心把这个小孩揽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瘦弱的背脊,怎么就喂不胖呢?

    “走起来很累的,你看我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能走到哪里去呀?”怪只怪那个木桶太重,她提不动,每次只能提一半。

    霍明猛地坐起来,眼睛亮亮地看住她:“你不走的话,以后我每天都帮你提水!”

    “不着急,还有你爸呢。”江心让她快睡,“小孩子操心那么多,会长不高的。”

    霍明就乖乖地躺在她身边,凑近她:“小江,明天我想吃葱花饼。”

    “好,睡醒就给你做。”江心把煤油灯熄灭,自己也躺下来慢慢入睡了。

    周日清晨,江心难得听到邻居的公鸡打鸣,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应该还早,却有些睡不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这主意一来,就跟汹涌的海浪一般,把她从头淹到脚指头,令她十分冲动。

    于是她做了个决定,把两个还在睡的孩子叫起来:“咱们坐车去镇上,接你爸去!”

    霍明本来还在犯困,一听要出门就兴奋起来,把睡眼朦胧的霍岩摇醒:“弟弟起床,弟弟起床!去镇上吃肉包子!”

    霍岩没睡醒,呜呜哭两声,脸上还挂着泪珠,不到两秒又倒在床边睡了起来。

    江心匆匆做了几个饼,带着他们两个往附近那个只有一辆车的车站走去,希望赶得上!

    万幸,刚要发车的时候,江心带着两个孩子冲过来,上车 买了票,除了霍岩还抱着江心的肩膀在睡,霍明和江心都已经雀跃起来了。

    到了风林镇,吃过霍明心心念念的肉包子,江心带着他们细致地把风林镇溜达了一圈,还买了几本连环画。霍岩不识字,对彩色的封面和里面的画有兴趣,非要和霍明抢,小孩儿手脚不知轻重,很快就撕坏了几页。

    霍明以为小江肯定要骂人了,就抬眼看了江心一眼,可江心只是摸摸霍岩的头,轻声和他说对书本要温柔一点,不能这么粗鲁,弟弟不挨骂,她就低着头看自己的。

    两个小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一个敢讲,一个敢听,反正江心是偷乐着,听了个白蛇娘子深山歼敌,还遇着白求恩给法海打针的故事。

    好容易熬过了中午,江心带着两个小的往风林镇火车站走去,谁知在半路遇上部队的车,开车的司机就是第一回 来接他们的那个小康,小康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平易近人,他热心地邀江嫂子和两个孩子上车:“嫂子去车站接霍营长啊?”

    “对,他说三点半到车站,我们就来了。”真是阿弥陀佛,镇上离火车站还是有点距离的,她都担心两个孩子走不动。

    “我也是来接霍营长的,特意把后头空出来,就是为了装东西。”小康握着方向盘,往后头一指,“孩子闹着要爸爸,闹得没办法了吧?”

    江心搂着两个孩子坐在后排,只好笑,哪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早点见到他。

    霍一忠出站,还是第一回 有老婆孩子迎着,他吃力地从火车火车厢搬下来几个木箱子,扛得腰都弯了下去,还是小康搭把手才松一点。

    “还有一车,给了钱,市里说过两日送到家属村。”霍一忠擦了汗,右边肩膀有些隐隐作痛。

    江心心疼他,给他擦汗给他水喝,又问饿不饿累不累,小康一个未婚大小伙子都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借口去上厕所,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两个孩子围着霍一忠,爸爸爸爸叫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分别了有三年呢!

    “大老远的,那么累,跑来干嘛。”霍一忠揉江心的头,又舍不得弄乱她的辫子,只好轻轻扯了扯。

    “得了便宜还卖乖。”江心斜看他,小手指去勾他的,不就是想早点见到你嘛。

    第65章

    八月一号, 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为了庆祝这个节日,部队请了镇上的电影放映队来放《上甘岭战役》,就在篮球场那儿, 这么大的事情, 家属村的人早早吃饭洗澡, 搬着小板凳儿, 拖家带口就去了。

    霍一忠和江心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去得晚,只能坐后头了,江心还带了前些天买的瓜子红枣,让两个孩子当零嘴儿吃。

    坐在后头, 霍明和霍岩两个矮冬瓜看不到电影, 一直跳起来哇哇乱叫,霍一忠就把两个孩子架在肩膀上,左肩右肩各一个,江心在旁边站着, 给他们剥瓜子吃,吵吵闹闹, 说说笑笑,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看了一回露天黑白电影。

    白天的时候,霍一忠领到了一个月的工资补贴, 十块钱节日职级补贴, 十五块钱出差补贴, 到了傍晚回家时,钱还没有焐热, 他转手就把钱和票交给了江心。

    江心把钱付了一些建材的钱, 在自己的小账本上划掉一横, 写下一个数字,欠债一个月比一个月少,还特意给他拿了十五块钱,当是他这个月的零花钱,霍一忠原本不要,想想又拿上,万一哪天用到呢。

    隔天江心收到了两车沙子和两封信,霍明霍岩姐弟立即就开始在院子里玩起了堆沙子的游戏,还挖了个沙坑,把满地爬的圆圆坑了进去。

    一封是江家写来的家书,跋山涉水,从南到北的信,她拆开一封厚的先看,是江家所有人写的问好信,尤其是江父江母,问她还习不习惯,钱够不够,小霍的两个孩子好不好相处,又说让两个哥哥去给她收了六斤棉花,带着糖厂里弄出来的五斤白糖,过一阵子寄过来给她,让她别苦着自己,有事要和家里说,家里总会给她想办法的云云。

    就连江平都开始学写字,一整页纸就写了六个大小不一的、歪歪扭扭的字:姑姑,你好,平平。

    这就是他刚学会的几个字,估计是大嫂万晓娥教的。

    江心拿着江家人写的那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看出个洞来,笑笑哭哭,看出了泪,眼睛红红的。

    另外一封是江淮特意给她写的,信里的字明显比前几个月工整严谨多了,江心大感欣慰,看来他没有偷懒,拆开之前她还在想,怎么好端端地,还悄摸摸地给她写了另外一封。

    看完下来,江心心情一时间也难以平复。

    原来江淮说,自从江心和霍一忠走后,他和侯三就一起抓那个为难唐医生的周强的痛处,他特意去找了关大姐,让关大姐帮忙劝唐医生配合他们做陷阱,可唐医生害怕周强报复,怎么都不肯,拖拖拉拉一个多月,又被周强拿走了一个月的补贴票,把关大姐逼得要和他离婚,唐医生没办法了,才答应冒险一试。

    周强再次找唐医生要钱要票的时候,唐医生学了侯三教他的话,故意激怒周强,周强向来欺负人惯了,第一回 被人这样骂,立即就恼怒起来,看唐医生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打了唐医生几拳,侯三就趁机带着稽查队的两个兄弟出来,以无故伤人的罪名,暂时把周强给抓了。

    据说周强被抓的时候很激愤,放言要弄死唐医生一家人和侯三。

    后来关大姐联合了几个被周强抢过的人,一起到公安局举报周强抢劫和勒索,江淮在里头拱火,恰逢公安局正严打这些行为,且周强态度强硬,拒不合作,甚至辱骂办案人员,嚷着要让他们也剃阴阳头、写检讨,让进步学生去批判他们,嚣张得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他。

    他以为革委会的王主任会出面保他,谁知道王主任根本不理这件事,有人报告给王主任,王主任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公安们秉公处理,革委会是人民的革委会,绝不包庇任何犯罪分子!

    原来还横行街头,欺行霸市的周强,一周之内就被判了三年劳改,直接被送到边远劳改场,连他在新庆中专烧锅炉的爸妈都来不及见一面。

    他爸妈原先以周强为荣,觉得他能有出息,每个月都带着他们过有钱有票的好日子,他们一家就是广播里说的,翻身把歌唱的劳苦人民。

    往日里周家父母在学校里谁都瞧不起,说起话来把头翘得比天都高,动不动就说要让他儿子把谁拉去游街,谁知一夜之间儿子就成了劳改犯,那张判刑的通知就贴在公安局的门口,他们本就是无官无职的小人物,求人无门,去登革委会王主任的门,被王主任叫人轰了出来。

    周强被判刑之后,那群闹得最凶的红//小兵消停了一阵。

    而关大姐终于带着唐医生去剃了那个跟着他好几年的阴阳头,江淮没去现场,但听说唐医生把阴阳头剃掉,头上一根头发都不剩的时候,他哭得毫无形象可言,寒酸落魄,老态毕现,根本看不出他曾是个风华正茂的留学生、一个体面的知识分子,那一刻他像一条丧家之犬。

    再后来,关大姐找江淮换过粮票,说是给他们在西南的儿子寄过去,他们又恢复了联系,听说关大姐和唐医生的儿子腿瘸了一条,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结婚了,后头估计回不来了。

    信的最后,江淮说起他们去江城找赵洪波要赔偿,江心还摘了人家手表的那件事情,他颇为感慨地写道:小妹,你说得对,做人势不能用尽,周强事件,我和侯三固然有推动的作用,可细究起根源来,也是他自己作孽在先。

    短短的两页纸,写尽了江淮这几个月以来的成长和经历,让江心也跟着喟叹了一番,可怜的唐医生和唐太太,希望他们能撑到最后,好好活下去。

    江心想了想,坐下来回信,这一写,就写到了天黑,霍一忠回来了。

    他见江心在写信,把江家人的来信读了一遍,忍不住又想,岳父岳母和两个大舅子太疼心心了,他完全能确定,若是他敢对江心有丁点儿不好,他们家人能坐十天火车来把人接走。

    “别急着写,后天邮递员才来,天都黑了,先吃饭,明天再回信吧。”霍一忠把信折起来,放在江心手边,又把昨天的十五块钱掏出来,“一直没给爸妈买点什么,把钱寄过去,让他们自己买点吃的。”

    江心坐着,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子丈夫,没拒绝那十五块钱,夹在信里,准备到时候一起寄出去。

    写给江淮的回信中,江心没有过多地评论唐医生和关美兰这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他们作为外人,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而且她很相信关美兰的韧劲,她一定会等到她要的希望。

    江心只是在信里不停提醒他,要记得多看高中课本,丰富自己的知识,工作起来才不会露怯

    钢筋条运来的时候,霍一忠特意请了半天假在家卸货,找了后勤借来遮雨布,把能遮的都遮住了,又回部队去了。

    临近拆屋子的日子,旺师傅带着四个年轻人搬了不少老竹竿和老藤条过来,堆在墙角,指指点点了一番,画了画几个记号,落下几个钉,就走了。

    而跟江心交过手的柴主任也浮头了,他见到江心还有些不自在,说话不看她眼睛,那张证明他工作过错的单子,江心始终没给回他。

    “反正,你们拆下来的一砖一瓦,全都归部队所有,不能送人不能弄坏。”柴主任态度依旧倨傲,但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我会派人定时来监督。”

    江心也理解,不过:“柴主任,我们是肯定不会要这些的。可是这些东西拆下来也算是破砖烂瓦了,你们后勤准备拉到哪里去放呢?”话说到哪里,责任背到哪里,她是不可能主动提出要处理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柴主任吹胡子瞪眼的,一个女人家,管得真宽!

    江心撇嘴:“那要拆之前两天我让霍一忠找你说,你派人来拉走。”死活不肯开口揽上身。

    柴主任知道自己和江心打嘴仗占不到什么便宜,就不肯开腔了,可安排人来拉这堆破烂东西,他又头疼,这拉回去又放哪里,以后也不会再用上了。

    “柴主任,我给你一个诚心的建议,你试着听一听,有道理就办,没道理你就当听了句废话。”江心一直都不喜欢处理建筑垃圾,上一世她的二手房客户们处理这些也棘手,签了买卖合同,装修时找她这个中介麻烦的也大有人在。

    柴主任终于肯正眼看江心了,一副大发慈悲,你说我听的模样。

    江心也没藏着:“我建议你们把这些东西卖了。我看了一些瓦片,和阁楼的那些木头,好生拆下来,其实是可以二次用的,不过当然只是修补的作用,你不能卖太贵,只能贱卖,不止针对家属村的人,附近屯里也有一些还在住茅草屋的老乡,甚至可以半卖半送。这样你不用找人来清理,还能给部队创收。”

    柴主任正想开口反驳江心的异想天开,家属村谁会要这些东西,可转眼又想起附近屯子里连屋子都没有的村民,找他们生产大队说一说,有瓦遮头,好过住被风一吹就倒的茅草屋,说不定能做成这件事。

    他故作深沉地在霍家被堆满了建材的小院儿里走了一圈:“你说的得倒是有两分道理,我们回去开会商量商量。”

    江心简直想骂他两句,装模作样,明明就想答应了,想想还是算了,不要再结口舌之争的矛盾了。

    这几句话不过在霍家小院儿里说了,当事人只有柴主任和江心,结果吃过午饭就有人来找她,问她什么时候拆房子,那房梁是好的吧,到时还要吗?

    蔡大姐也上门了,不过她是替她娘家一个堂亲问的,说是他家里穷,就两间黄泥屋子,没钱买瓦,雨雪都落到家里地上,住得跟间破庙似的,想娶媳妇都说不上,听说江心这里拆下来的旧瓦片能卖掉,想来问问价钱。

    江心都不知道今天刚说出来的话,已经传出去那么远了,这个柴主任,说他什么好,她也不好立即答应:“蔡大姐,这事儿得等柴主任那边的消息,一有定论,我第一个和你说。”

    蔡大姐满意地走了,不枉她为江心牵线拉桥旺师傅,江嫂子还是个懂得眉眼高低、人情世故的人,至少有好事情,能想着她。

    蔡大姐走后,又来了几个陌生人问,这下更过分,问人家的门拆不拆,弄得江心哭笑不得,把人送走,关上门,谁来敲都不开了。

    第66章

    日子咋咋呼呼到了立秋, 立秋之后,太阳依旧猛烈,秋老虎的威力把人晒得不敢出门, 各处屯子都在积极收割小麦, 闲一个月又要开始收高粱和玉米了, 中间空出来的日子就是让农人在忙碌的一年里打个盹儿的。

    因为答应了要包这五个师傅十天的午饭和晚饭, 江心不得不囤了一些不容易变质的食物。

    蔡大姐告诉她,屯里有人偷偷在腌羊腿,五块钱一条,不用票,省着点儿的话, 一条能吃一个冬季, 就是腌制的人手艺不定,有的咸香,有的齁咸,有的没味道, 买的好不好,就看她运气了。

    江心就亲自去看了, 她也看不懂,一进门就是冲鼻子的一股羊骚味,她捂着鼻子挑了个最小的, 跟那养羊的牧民砍了价格, 让他送了两壶刚挤出来的羊奶, 准备回去试一试。

    晚上吃饭时候,霍一忠吃到了几片咸香的羊肉, 倒是把汤都喝完了, 江心就满意了, 这种腌制的肉好保存,准备过阵子买两条寄回新庆,给江家人也尝尝。

    羊奶的处理,她学了草原那边的人,煮沸过滤后,加了茶叶和糖,用小火煮,两个孩子倒是没觉得难喝,咕噜咕噜一下就喝空了,就连嫌羊奶腥臊的霍一忠都把他那碗喝完了,江心再次顺意,过两天得把定羊奶的事儿放上日程了。

    一九七四年秋,农历六月二十八日,宜动土,宜盖屋。

    一早上,霍一忠带着两个孩子把大门和厨房都贴上了江心用毛笔写的红纸条:开工大吉、百无禁忌、大吉大利。

    郑婶子和苗嫂子这两个走得近的邻居给他们送来两个苹果,又陆续在大门口挂上松柏枝叶和艾草,祝他们平安顺心,家宅和睦。

    旺师傅也是老道的老师傅了,见这家人重视,开工前还对着东南方向吼了几嗓子,带着四个年轻人拜了三拜,往地上浇了三杯粗酒水,他喊的是当地的土话,意思是告知天上地下的大小神仙,我们要动工建房子了,如有得罪的地方,请多包涵。

    这是难得的大事,家属村好多不上学不上班的小孩大人都跑到门口来瞧热闹,旺师傅喊的时候,他们还笑起来,小孩学着作揖,被老人提溜起来,不许他们学,怕让神仙看上,顺手给带走了。

    江心给了开工红包,这是额外的,旺师傅脸上得意了,九点一到,招呼徒弟们动手。

    于是这场轰轰烈烈的改建公家房子的行动,至此,总算是正式动工了。

    霍一忠要上班,不能因为房子的事耽误工作和训练,江心每日都忙得陀螺一样,除了要给几个师傅烧水做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好在郑婶子能帮忙看着,然而,她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用来应付想占拆下来瓦片和木板便宜的人。

    柴主任说了,这些都贱价卖出去,卖完即止,卖出的钱,不论多少,全部归部队后勤部所有。

    让江心恼火的是,柴主任完全不派人上门帮忙,大概也是为了报复江心前两天不肯开口处理建筑垃圾的事儿,不过好在熬过第一日,第二天,蔡大姐就带着她的两个堂亲来了。

    第一日,旺师傅和他四个徒弟就把二层阁楼全部拆除,把瓦片和木板整整齐齐轻放在厨房边上,破损率很低,有人见了,总是手痒,想进来拾几片走,说是家里某个地方漏水,拿回去盖一盖。

    江心一开始气得半死,两片旧瓦片才卖一分钱,一块木板贵点也就一毛,有人就连一分钱一毛钱都不乐意出。

    霍明是个胆儿大的,见小江气得叉腰,她就自告奋勇坐在门口看着,不让人进来拿东西,有人想悄悄摸进来,被霍明大声嚷嚷出来:“小偷!有小偷!偷我们家东西了!”

    脸皮薄的就讪笑出去了,嘟囔几句,都是公家的,公家的就是人民的,他也是人民,怎么他就拿不得。

    有脸皮厚的大人拿了木板,居然还骂霍明一个小孩嘴多,说她以后就跟她那后娘江心一样,是个利嘴婆子,谁知霍明越战越勇,一路小跑追着那大人骂出去:“小偷!你是小偷!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你是汉奸!你是卖国贼!偷东西!大坏蛋!解放军叔叔打你!”

    偷针偷金是郑奶奶讲的,汉奸和卖国贼是电影里学的,解放军叔叔是霍一忠和江心教的。

    那嗓门,嚷得恨不得整个家属村的人都听到这人是小偷,不少人家都探出头来看,见一个小孩儿追着大人骂,议论纷纷,这霍家的姑娘才几岁,就这么英勇啊!

    那人也不敢真对霍明怎么样,他知道自己此时敢轻举妄动,后头在家属村就要抬不起头来了,大人打孩子,多丢人,还要脸不要,但拿到手的便宜就是不肯放下,扛着两块木板跑着走了。

    霍明追不上,喊了好多句小偷,才气喘吁吁地回家。

    江心是听前头黄嫂子说的,才知道霍明竟然追着一个大人跑出去了,对方还是个成年男人,吓得她把锅铲丢下,跑到门口去看霍明,谢天谢地,人还是好好的坐在门口,那种又气又急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不是不许你一个人出门去的吗?!”江心顿时理解了被孩子惹气了想动手的心情,现在她就想打霍明屁股。

    霍明坐得直直的,像条忠诚的看家犬,听了江心的话,转过身来,好像有点害怕江心生气,怯怯道:“有人偷我们家的东西。”

    发怯的霍明让江心迅速冷静下来,她慢慢在心里数到十,压下那阵惊怒,才开口:“过来,我看看挨揍没有?”

    “没有!”看小江好像不生气了,霍明又神气起来,“我记得那人,住村口的,不是我爸的战友!”

    小人精,这两个月倒是把家属村的上下都记熟了。

    “弟弟呢?”江心拉着霍明仔细看,皮都没破一块,心里拧紧的发条才松下来,又问霍岩在哪儿。

    “在郑奶奶家。”霍明又坐到门口的小板凳上,她要看好家!

    “有人偷拿东西,你就喊我,我去说他。别自己追出去,你个小孩家家的,人家不用两拳就把你放倒了,多危险。”江心后怕地抱了抱她,“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小江没骂她,但也不赞同她,霍明有点点轻微的挫败,她还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个表扬呢。

    江心头疼,要和霍一忠说一说,霍明性子太猛了,得恰当收一收。

    晚上霍一忠回来,江心和他讲起霍明的事,表示很担忧霍明若是一直逞一时之勇怎么办,得让她对危险的人和处境有一个理智的判断,不然容易闯祸,或者被人利用。

    没想到霍一忠倒是快活:“不愧是军人的女儿!热血,铁血!不向恶势力低头!”

    江心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就要被这两父女气出高血压了,她拧着霍一忠的耳朵:“你给我正经点,霍明现在多大多高?能提起一桶水吗?你以为她是你,练武摸枪十几年,放倒几个男人不在话下?”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交代,你怎么和她妈交代?你这个当爸的给我靠谱一点!”江心恨声说道!

    霍一忠在黑暗中看着身边两个已经熟睡的模糊的小身影:“她妈才不需要我和她交代,她自己都不要孩子了。”

    江心干了一天的活儿,本身就累得腰痛,被霍一忠一气,简直要睡不着:“等过阵子闲下来我就教这两个小的读书认字,让他们知道忠孝礼义信和危险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霍一忠想,你教就教,可不能把她的血性给磨灭了,转眼又想,或许霍明以后当兵也不错,女兵多好,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忠于部队,报效国家。

    自己想得美滋滋地睡着了,剩江心一人在黑夜中翻来覆去地操心。

    第二天一早,江心顶着两个黑眼圈,等来了她的大救星:蔡大姐和她的两个堂亲。

    蔡大姐的两个堂亲看起来很老实,自己担了两个空担子来,细心地跟江心算好瓦片的数量,几乎都拿光了,江心不想费心和他们一片片地对,让他们全担走,也懒得防范别人偷拿,就要了个整数,八块钱,对方没想到比预计的便宜了两块,没口子地说谢谢江嫂子。

    江嫂子大方仁义,又给他们送了几块木板:“拿回去用吧,回去的时候避着点儿人走。”

    柴主任不派人来盯着,到时她就说被人偷了,数量对不上,让柴主任自己满家属村搜去吧。

    这都叫什么事儿!

    家里搭满了脚手架,二层拆掉,露出个没有屋顶的屋子,几个师傅开始绑钢筋条架木板,旺师傅拿着一个满是黄垢的水壶在喝茶,指导那四个人如何绑钢丝条。

    江心煮了一锅绿豆汤,挂在井下放凉,让他们下午四五点喝。

    这几个师傅对江心准备的吃食那是一个比一个满意,一顿顿全都吃个精光,个个夸江嫂子是个实在人,该放的油,该下的糖,一点没少,他们也只有过年才能吃得这么好。

    江心想,我又不是真的母老虎,你们吃饱了没怨言,才会舍力气给我干活,我还指望在处暑前住上新房子呢。

    就连和江心有过口角的旺师傅对吃的事情上没有牢骚,要知道他们大林子屯生产队摁手印那天,江心还为难他了,一定要在条子上写明,旺师傅不得在风水上做出对主家不利的事情,否则按工钱标准,加倍赔偿。

    旺师傅走南闯北多年,哪能不知道这些江湖伎俩,远的不说,三十年前他们屯儿就有个人,起房子时得罪了一个老师傅,克扣人家工钱,那老师傅也是缺德,打死一个癞□□钉在人家的主房梁上,那家人不知道这件事,住了进去,不到一年,家里的人就轮流生病,死了两个孙子,最后花大钱请了一个风水先生来,才把这段怨气和冤气给化开,可那时那家里已经走了两个男丁,再也活不回来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旺师傅还叫狗旺,那时他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他的师父就教他,这种伤阴骘的事绝对不能做,几十年来他和主家有过大大小小的争吵,也没敢动这种歪脑筋。

    旺师傅真觉得冤,他一个老人家知道这种旧黄历,怎么江心一个年轻媳妇也知道。

    江心提这个要求时,他都震住了,最后才不情愿承认这娘儿是个狠的,摁了手印,自行发了毒誓,江心才放过他。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双更

    第67章

    霍家改造的事情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江心每日都要防着孩子们进出这些地方,一方面是防霍明霍岩,一方面是防其他有好奇心爱玩的孩子。

    这几天下来, 霍家姐弟倒是交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朋友, 在门口都能疯玩出一身汗。

    霍一忠每日下班到家, 时不时也会带一两个想看进度的战友回来, 他们看着打满了脚手架的屋子,简直无处落脚,无一不打趣他:“一忠好心思啊!”调侃他花钱花力气干这种可能不讨好的事儿。

    这两日江心总觉得少了些材料,直到地板铺好,旺师傅故意在她旁边自言自语:“到了十月中, 估计就要下雪啦, 一下雪就潮湿,可得准备点儿草垛啊!”

    江心这才想起墙壁的防水涂料和防水层,又好声好气地对旺师傅求教:“现在买这些还来得及吗?”

    旺师傅倒也没端着:“我就会调,不过贵, 你买吗?”一副等人求他的样子。

    江心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认了栽, 给旺师傅掏了二十块钱,让他把一楼二楼全都涂上。

    她当然知道旺师傅肯定从中间赚了些,这回她不像计较工钱那样计较防水涂料, 两人说好要是后头屋子漏水渗水, 他得回来返工, 不能再收钱。

    与装修师傅交往,总得偶尔把这条互相拉扯的绳子适当放松一下, 让他一让又何妨。

    谁说阿Q精神不好使, 江心觉得每逢难关, 阿Q都是她的半个精神导师。

    霍一忠知道这件事,想找旺师傅理论,江心把他拦住:“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建房子装修就是要花钱的,不是用在房子本身上,就是用在吃亏上,旺师傅已经够算厚道人了。”

    “这几日你辛苦了,到了周末,我来看孩子。”霍一忠坐下,给江心捏肩膀,他还想和她说几句话,低头一看,发现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到了周末,江心也不得闲,她得去另一个屯的家具厂里看家具。

    前天她把卖瓦片和木板的十来块钱拿去后勤,缠着柴主任,去他们那儿看了放家具的仓库,好多少一条腿少一条胳膊的旧家具还在“服役”,技术兵们每天都被派出去出任务,很少人能空下来修一修这些老伙计们。

    江心看得满眼无奈,一咬牙,房子都建了,家具还不能自己打吗!

    她从后勤出来后,绕了一圈到集市,找蔡大姐打听附近哪里卖家具,蔡大姐笑她:“你都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木材好呀?”

    蔡大姐从卖肉的案板前走出来,给江心指了指远处一座朦胧的小山丘,说道:“我们隔壁一个东山屯儿,就是那座东山岭脚下的屯儿,突起的岭子,都是林子的那个,看见了吗?”

    “东山岭后头有一座高大的雪山,连着边境,路远山陡,少人去,山顶常年积雪,那里的树长得茂,但大家不去,实在太陡了,爬不上去。不过雪山每年开春就化水,有条河从山上下来,流过东山岭,他们每年夏天都上东山岭砍木材,夏天雪水化得多,砍的树往河里一丢,就顺流下来,他们在山下接着,晒干了就能打家具了。”

    “我们镇叫风林镇,其实原来是叫丰林镇,就是说我们这儿木材好,家具好的意思。后来通了火车,有一年冬天从省里来了个领导,一下车被北风吹了个趔趄,吃了一嘴风,就改叫风林镇了。”

    江心倒是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那你们这儿真是物阜民丰啊!”

    一片片连绵的高粱小麦玉米葵花籽地,还有成片林子,清澈的河流,一望无际的平原,成群的牛羊,冷热分明的四季,真正的好山好水好地方。

    “啥?什么风?”蔡大姐没正经上过几年学,听不懂这个成语,倒是觉得江心识字就是好,认识好多她不知道的字儿,那天她看人家门上写的“开工大吉”四个毛笔字,就比他们屯儿自称读过私塾考过秀才的老先生写得好。

    “你要去,我带你去,不过这回走得久,你不能带两个孩子去,去一趟得走三个小时呢。”蔡大姐念着江心照顾她两个堂亲的好,决定等她休息那日带她走一走,“你穿双好走路的鞋,没得给你脚走起泡了。”

    江心两眼一转:“那地儿路平吗?”

    “平!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山路,人家说一匹马一个川。”蔡大姐也想扯个成语。

    “一马平川。”江心笑起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蔡大姐嘿嘿羞笑。

    “行,蔡大姐,那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可来找你了。”江心定下心,得让霍一忠周六带带孩子。

    她从集市出来,又拐回了后勤,找到柴主任,柴主任在办公室听到江心又来找他,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人是看不明白人的脸色吗?他有多不欢迎她,得在胸前挂个牌子她才知道吗?

    “柴主任,我想申请借自行车。”江心也不计较柴主任的慢慢吞吞,张嘴就要借东西。

    “江心同志啊江心同志,你知道这是部队的后勤,不是家属村的后勤,更不是你家里的后勤吗?”柴主任都要被她磨得没了脾气,这女人脸皮咋这么厚啊?

    “你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要和霍营长办一次婚礼,让他载着你满家属村转?”柴主任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人都刻薄起来了。

    “我想周六骑车去东山岭底下的东山屯子里打家具,路太远了,我走不到那儿。”江心实实在在地说了理由。

    柴主任一听这个理由:“你说什么?”

    江心又把刚刚的话说了一遍。

    柴主任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家具你都要重新打?”

    “你自己不是说部队的家具可宝贵了,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但好多人都想申请,还得打报告排队呢,我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其他同志和家属,我高尚吧?”只要脸皮厚,什么话说不出来。

    柴主任被江心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话确实是他早上对江心说过的,又被拿出来对付他,这这这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粗人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文绉绉的话。

    没办法,柴主任拿过自行车登记簿过来看,还有两辆:“你让霍营长自己来打个申请。”借她就借她了,反正这几辆自行车也是服务大家的,他倒是要看江心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江心笑得眯起眼睛,极具迷惑性的甜,看着他:“柴主任,我看家属村的人都说你这人不好讲话,你看这么打交道下来,你也不是他们说的那么难沟通嘛!还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得给你送锦旗!”

    柴主任忽然觉得刚刚的七窍生烟气早了,现在才是要浑身冒烟的时候,他无力再斗嘴,只是挥手:“江嫂子,你赶紧回去吧!”别留在这儿气人了。

    江心一回去就和霍一忠说了这事儿,这阵子她到处跑,白皙的皮肤都晒黑了,哎,什么肤白甜美,顾不上了,冬天再捂回来吧。

    霍一忠倒是配合把自行车给她借了:“我骑车带你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我们两个都去,孩子谁看?交给郑婶子?你也好意思,人家都帮我们看多少天了。”江心累得靠在墙边,“放心吧,有蔡大姐呢,天黑前我肯定能回来。”

    周六那日,江心早早起来,带上自己画的家具图和钱,不敢惊醒两个粘她的孩子,悄咪咪出门,在后勤那儿骑了自行车,到集市去找蔡大姐。

    蔡大姐穿上自己的解放鞋,手上还拎着一兜子羊肉和一兜子青柿子,她有个老姨嫁到东山屯儿,想着过一阵就是中秋了,反正今天有伴儿,当是提前去看她了。

    见江心小小个儿蹬着一辆大大的二八杠自行车,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了,这江嫂子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一开始蔡大姐还不敢上车,被江心三催四请,才小心翼翼坐上后座,发现人家车头把得还挺稳重,风风火火照着她指的路往前骑,观察了一段路,就放下心来:“江嫂子,没想到你还会骑自行车啊。”

    江心想,我还会开车,我还有过一辆四十来万的进口车,不过不能和你说而已。

    “都是霍一忠教的。”反正推给他就对了。

    骑自行车比走路快多了,江心踩了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就到了东山屯儿。

    东山屯儿比大林子屯要小,村民基本上都聚居在东山岭脚下,大大小小的房子沿着那条自山上往下的河而建,她们要去的家具厂就在那条河的上游。

    接待她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张厂长,张厂长右手小拇指断了一根,说是上山砍树时被砸断的,很忌讳人家看他的手,常年戴着一个手套。

    江心掏出自己画的家具图,大床一张小床两张,高衣柜一个,高低斗柜各一个,长沙发一张,长桌子一张配四张椅子,木门三个,窗棂三个,尺寸和花纹,开口和设计,怎么送货安装,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有不清楚的当面讲清楚了。

    “你们现在木材充足吗?”江心扫了一眼这家具厂,外头堆着都是木头,屋里只有一两个还未完工的柜子和一张床,都是老派的家具,有些笨重,但肯定是实用的,她没选这些样式,都是按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定的。

    “你一下子要这么多,我得点点数儿。”张厂长用那只戴了手套的手接过江心画的图纸,还挺简约新鲜的样式,跟他们往常做的不一样。

    “找个老师傅问问。”江心继续看那些木头,她分不出是什么木,但直挺挺的树干放在那里晾晒,晒好的就用木架子垫起来不让它们受潮,就算在屋内也用遮雨布挡住,都好好地保存着,这种对自家产品的保护认真态度,在她看来就赢得了好感。

    张厂长就真的喊了个老师傅来算木料,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差一些,有些木头没有完全晒干,不适合打家具,否则来年容易变形,只能先做一些,剩下的得过两个月。

    江心和他们算了钱和票,交了定金,决定先要床、门、窗和长桌带四把椅子,其余的两个月后再来定。

    “你们送我三十个衣架吧,这个不值钱,什么木头都能做出来。”江心又拿出笔画了几个弯弯曲曲的衣架,霍一忠的军衣裤子都要挂起来才笔挺好看。

    老师傅算了算,朝张厂长点头,张厂长就答应了,双方快速签了两个条子,一方拿一份。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事情就办好了,蔡大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江嫂子也太厉害了,咋这么雷厉风行,她看男人都不见得有小江这利索劲儿。

    江心看看天色,本想自己先骑车回去,可放下蔡大姐一人走三小时的路,她又不好意思。

    最后蔡大姐硬是拉着她去了她老姨家,吃了顿素饺子,走的时候,拦也拦不住热情的老姨,老姨往她车把上挂了一袋儿刚打下来的板栗,让她带回去给孩子们吃,两人这才骑车回了家属村。

    把自行车还回去之后,江心拎着那袋子板栗,发现自己两条腿已经酸软得快走不动道儿了。

    好不容易拐到回家的路口,只见家门口坐着一大两小,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路,正等着她回来。

    霍明最先看到她,风一样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兴奋地喊:“小江,你回来了!”

    “妈!抱!”霍岩激动得又恢复到了只会说一两个字的情况。

    自从从长水县接到他们两个,江心还没和他们分开过,今天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按霍明的话来说,已经是分开了半个千年的时间了。

    霍一忠有些脸红,拿过她手上的板栗:“回来了?孩子们从早上就念着要你了。”他也一直想着她呢。

    江心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亲亲他们,下一秒双脚就做了个难看的八字拐脚的姿态,太酸软了,失策!

    “霍一忠,扶扶我,我要倒下了。”  江心没有形象地冲着霍一忠喊。

    “小江,我来扶你。”霍明是个积极分子。

    “妈!妈回来了。”霍岩跟在后头,蹦蹦跳跳地拍手,脸上浮起和霍一忠现在一样的傻笑。

    第68章

    房子建到第十天, 总体上已经完成了,家属村好多人都跑到他们家指指点点,这个墙刷得不好, 那个窗户开得不对, 哪有这么刺眼的新, 和家属村的气氛都格格不入, 总之他们的手指和嘴巴加起来,可比旺师傅的手艺厉害多了。

    到第十一天时,旺师傅领着几个年轻人把脚手架拆走,吃过那顿肉饺子,江心让霍一忠给他们把工钱结了, 师傅们抹着满嘴油, 领着足足的工钱回家去了,这个农闲过得值,苦是苦点儿,真希望来年再整一个这样的活儿。

    热闹散去, 家里就只剩下霍一忠和江心二人在整理房屋上下。

    恰逢后勤的杨组长把洗澡房的材料运过来,说安排人过两天来搭建, 他又提起了柴主任那张单子的事,再次无功而返,他就没见过那么倔的家属, 难怪柴主任也不太乐意和江嫂子碰上。

    一楼和二楼中间建了个楼梯, 霍一忠带着两个孩子走上去, 窗子没装上,还能闻到屋里的水泥味, 三个房间都空着门, 家具也都还没到。

    霍明和霍岩一开始踩着坚固的楼梯, 在一楼和二楼之间跑上跑下,被江心说两句小心摔跤,又跑到二楼去,哇哇叫,听到有自己的回声,两个孩子觉得好玩,各种花里胡哨,学猫学狗的叫声都出来了。

    “过两日估计张厂长就会带人送家具来,就等着他们装门窗,再把床搬进来,咱们这个小家基本上就成了!”江心很兴奋,抱着霍一忠的胳膊神气扬扬地在三个刷得雪白的房间里穿来穿去,无论在什么年代,住新房子都是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

    霍一忠把江心半搂在怀里,听着两个孩子满室的欢笑声,惬意满足,算起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家呢,如果不是当时江心狠推他一把,他大概也踏不出那一步,忍不住感慨道:“心心,这日子过得真好。”

    “霍营长,你知道现在你欠了多少债吗?”江心抬头看他。

    “多少?”霍一忠不解,好好的氛围,说这些干嘛。

    江心伸出手掌比了个圈儿:“不欠了钱了。”因为她全都垫出去了,“但是还欠水泥厂沙场家具厂的票,都等着你下个月的工资补贴呢,我算过了,一直到明年四月,除了粮油票,你的其他票都不属于我们家了。”

    “还有,我原先一千五百多块钱的嫁妆,目前还剩下一百出头,后头咱们一家四口得省吃俭用了。”江心和他算钱算得津津有味,“说了要还我的,不能不算数啊。”

    “算!”霍一忠赶紧点头,“十五块的零花钱我也不要了,只要不出差,我就每天都光着兜去上班。”

    “零花钱还是要给你的,不能让你的战友们说你娶了个抠门婆娘。”江心笑嘻嘻地捏他的腰,又痒又酥麻,把霍一忠给捏的心神荡漾,大房间可是建好了,床也要到了,他就等着这一天呢!

    隔了两日,张厂长亲自带着几个人拉了三辆板车,送来门窗和床,桌子得过三五天。

    那天在东山屯儿见过的老师傅让江心把床再晾几日,说是等桌子送来时再帮他们抬上去安装:“上头还有些桐油的味道,散散,夜里睡起来舒服。”

    门窗就没有讲究,张厂长脱了手套,和老师傅带着两个年轻小伙儿,还不到中午吃饭时就把门窗嵌好了,上点机油,一开一关,没有任何声音,果然是老手艺。

    那老师傅围着他们的房子走了一圈,不时拍拍墙壁,很欣赏的样子,走过来对江心说:“你爱人有福气,娶了个福星回家。等家具摆上,住一阵子,家里就有人气了。”

    江心被夸得心都顺起来,这老师傅真会说话。

    霍一忠回来时,刚好和张厂长他们打了个照面,江心付了一部分钱,把人送出去,约好了下周三再把桌子椅子送过来。

    等人走后,霍一忠才指着张厂长问:“那人是谁,以前是做什么的?”

    “家具厂的张厂长,给我们送东西呢。”江心拉着过去看那几块床板,“这边的是我们房间的床,霍明霍岩的在这儿,要晾几日散散味儿,咱们这周还是先睡部队的那张床。”

    霍一忠却皱皱眉,没接江心的话,而是说:“他们下回什么时候来?提醒我一声,我在家陪着你。”

    “怎么了?这么严肃。”江心也收起了笑脸。

    “刚刚那人的小指,是用枪毁的。”霍一忠眼睛厉害,上过战场,什么伤都见过,“不确定具体是什么枪打伤的,但是附近的老乡们原来就爱拿着喷子上山打野狍子,也有被误伤的,得近距离看才能弄明白。”

    江心顿时就觉得惊悚起来:“这人不会是敌特吧?”

    敌人这么厉害,都埋伏得这么深入群众了吗?

    霍一忠见是吓着江心了,又笑道:“可能是我太过小心,只是我的职业特殊,难免会紧张。”

    “需要报告师部吗?”有问题,找解放军叔叔,这是江心教两个孩子的,现在自己也用上了。

    “我来处理,你就正常和他买家具。如果他打听部队的事情,你就说一概不知,到时记得和我说一声。”霍一忠想想,没让江心再操心这件事,保护妇孺是他的责任,尤其这妇孺还是他的枕边人 。

    过两日,砖厂的徐满仓徐主任带着一个奇怪的两头通玩意儿来了,他来的时候,遇上了来给霍一忠家里重建洗澡房的两个技术兵。

    那俩技术兵喝了江嫂子的糖水,吃了江嫂子准备的糖果,手脚更勤快了,丈量尺寸的时候,一个赛一个认真,谁说她不好讲话,尽瞎说,这不是挺平易近人的吗?

    江心把徐主任迎进来,给他倒了水,又把两个技术兵叫出来,让他们认认徐主任手上的东西。

    其中一个叫小柱的技术兵认出这个是化粪池用的蹲厕,他有些兴奋:“这东西我原来见一个城里大学来的臭//老九在我们村里弄过,不过听说很不好买,整个村儿也就生产大队那有一个,大家都争着去那儿用,用水一冲就干净,储下来的粪便还能当肥料!”

    “那你会装吗?”徐主任比江心还激动,抓着小柱的手,“你和我详细讲讲。”

    小柱也很有兴致,谁都喜欢新鲜东西,拉上他的好队友,和徐主任热乎地讨论起来。

    看他们又是拿铁锹,又是到洗澡间后头去挖坑,江心就退出讨论了,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解决,自己去弄了点瓜果给他们坐下来边吃边讲。

    最后小柱和徐主任决定在霍营长家试验一下,看能不能把这个化粪池挖出来,再把这个蹲坑装成功。

    霍一忠只知道徐主任来了一趟,两个技术兵进进出出一直在弄洗澡间的事情,那日傍晚他拿了一张文件下班回来,就听到徐主任的声音在屋后头喊:“成了成了!水流到后头的大坑里了!”

    包括江心在内,大家似乎都在拍手庆祝。

    他走过去一看,发现他们正庆祝装蹲厕成功,而霍岩则被两个技术兵叔叔哄着往坑里撒尿,这么多人看着,霍岩尿不出来,转头看到江心,裤子也不拉,张开手就叫:“妈,我不尿,抱我。”

    江心也觉得有些离谱了,把小孩的裤子拉起来,抱起他,冲了两勺水下去,徐主任在外头又喊了起来:“好,可以了!可以了!”

    大功告成!

    弄了两三天,那两个技术兵这才把那个洗澡间用砖头砌起来,还用一点剩下的石灰泥把墙壁全都刷白了,朝着他们种菜的院子开了个窗户,窗子开得不高,开窗也没人看见,帘子都不用拉,整个洗澡间又高又宽,还容易冲水搞卫生。

    霍一忠洗澡的时候比较晚,两盏煤油灯都在客厅给他们娘仨儿用,他是摸黑洗的,今晚没有月光,洗完澡,差点摸不到自己的衣服挂在哪儿,这时他才明白,还是心心有远见,得把电线拉起来。

    于是不用江心催,第二天霍一忠一上班,就再次把申请拉电线的事儿提了出来。

    鲁师长和姚政委砸牙,这一忠兜里的钱怎么就花不完呢?前两日房子不才弄好吗?那房子还不够他们夫妻花钱的?

    柴主任更是明里暗里都在姚政委面前告状,说江心这人有资本主义腐朽思想倾向,是享乐主义者,没有艰苦奋斗的精神,吃不了苦,看不上部队的家具,非要自己花钱打,前两天还大张旗鼓让人送来,弄得家属村的人都以为是部队出钱给他们打的,不少人都来找他要新家具,弄得他烦不胜烦!

    江心的这一系列操作,让姚政委也起了好奇心,一忠这新媳妇,咋这么能折腾?把一忠也带着高调了起来。他还真想去会一会这人了。

    那日早上,恰逢他们开完一个冗长的后勤月度支出总结会议后,姚政委把霍一忠要拉电线的申请又重新拿出来说,还让人去把鲁师长请来。

    鲁师长不耐烦应付这种啰嗦事儿,秉承速战速决的态度:“别反对支持个没完没了的,多大一件事还拍桌子!现在大家写纸条,同意的写个一,不同意的写个二,也不让你们当面儿举手表决了,写完就交给警卫员,让警卫营当场唱数!今天就决定,成不成以后都别再提了!”

    大家一致觉得师长这主意好,反对的不至于得罪霍营长,同意的不至于和反对的人下了班还闹起来。

    鲁师长和姚政委不投票,其他十来个人无人弃权,全都写了纸条交给师长警卫员,警卫员拿着条子,严谨地报数,大家都以为这事儿不会成,但,很意外,最终投“一”的,以微弱的一票优势胜出。

    姚政委看服气不服气的都不讲话了,就宣布同意霍一忠家拉电线,但和原来说的一样,属于他个人出钱,在他家门口装电表,每个月自己出电费。

    霍一忠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江心差点围着房子跑几圈,跳起来不停亲霍一忠!

    电啊电,给人类带来更亮的光明,更强烈温暖的电,你终于要回到我身边了!江心竟然像个猩猩,胡乱朝着空气里挥起了拳,她要把每个房间都装上灯泡!

    两个孩子见江心这样蹦,也跟着凑热闹,握着小拳头朝空气里胡乱挥舞,一家人围在一起亲成一团。

    部队既然同意了拉电线的事,也没为难霍一忠,很快就让人上门拉了线,装上了江心特意托人在市里买回来的灯泡和拉灯绳。

    第一次拉灯绳的时候,没有亮,估计是线路有错,江心揪着心,还以为是技术不过关,拉电线的技术兵更慌,他来之前就听了不少关于江嫂子的坏话,生怕挨一顿骂。

    好在江嫂子没说任何不中听的话,只是请他再看一看哪里有问题,技术兵擦擦额头的汗,出去门口,爬上三角木梯,观察了一下,拿了工具把线重新接好。

    霍明在屋里探头看了一眼,趁着人不注意,搬了张凳子踩上去,拉了一下那条绳子,灯泡发出一阵无声柔和的白光,把半黑的屋子照亮。

    江心惊愕了一下,随之抱起霍明猛亲几口:“宝贝你真棒,不愧叫明明!你就是家里的明灯!”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霍岩这几日和家属村其他的孩子玩在一起,口齿伶俐了许多,说话也完整了不少。

    霍一忠就把霍岩抱起来,让他拉灯绳,姐弟俩儿轮流玩得不亦乐乎。

    总之装上电线电灯第一天,两个大人负责招呼上门的邻居,两个孩子就负责给他们表演开灯关灯。

    这鲜亮的新房、温馨的灯光、新打的还飘着桐油的崭新家具,还有那个奇怪的蹲厕,可把家属村的人看得眼热不已,房子建不起,家具可以用旧的,拉电线就三百块钱,咬咬牙,是不是自己家也能去申请申请呢?

    只是这么想的人多,去做的人几乎没有,大家在被窝里把这些话讨论了个底朝天,但最终都选择捂着兜里的钱,主要是觉得为公家的房子搭钱进去不值得。

    有人还好奇地朝江心问她娘家是不是城里的大领导,咋钱怎么都用不完呢?

    这话就问得诛心了,现在的领导哪个是有钱的?祸从口出,这人也真敢讲。

    大家都以为他们兜里有做金山银山,可谁知道为了拉电线,他们已经欠了部队两个月的工资了,江心笑而不语,把邻居一个个送走,回头看着自己通明透亮的家,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等家具厂的人把桌子送来,又把一大两小的床分别抬上去装好,江心带着霍明霍岩去摘了好多野花儿,扎成一束,找了个汽水瓶子,摆在屋里头。

    到了夜里,霍家小院儿开了电灯,灯下映着花儿,一家人说说笑笑,在客厅灯下吃着滚烫烫的汤面,这有奔头的好日子,任是神仙老爷来也不换。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双更

    第69章

    炎热的处暑一过, 就是白露,蝉鸣渐稀,太阳依旧猛烈, 只是早晨起来, 发现阳光逐渐变得更加金黄, 照在一排排白杨树上, 秋风吹过,有种秋水静默的气息,农人们开始赶收玉米和高粱,地里每日都是热火朝天的干劲。

    市集上也逐渐有新鲜的玉米在卖,郑婶子和苗嫂子这些有老经验的人, 带着江心去买了不少玉米, 在院子里晒干后磨成玉米粉,说是冬天猫在家时泡几勺喝一喝,加点糖,别提多舒服了。

    霍家的房子建好, 成了家属村的独一份儿,头几日大家都贪新鲜, 时不时在吃饭的时候,端着个碗出来看看,有嘴里发酸心里发苦的人竟说霍营长好大的胆子, 住的房子竟比鲁师长和姚政委的还好, 管他是谁出的钱, 他们就应该把这房子让出来,给更高的领导住。

    幸好这话没被江心听到, 不然抓襟见肘的江心得和人打架!

    近日心烦气躁, 皆是因为她兜里没钱了。

    前两日买了三个腌制的羊腿, 和一大包当地的干货寄回新庆老家,算是给江家人的中秋节礼,出嫁的女儿,是要给娘家送东西的。

    羊腿刚寄出去不久,她就收到了新庆的包裹,就是前阵子江家人说的六斤棉花、五斤白糖还有两块蓝色的棉布,从邮递员手里交到了她手上,打开包裹,里头夹着一封短信,是让她用蓝布给两个孩子缝身棉衣棉裤,孩子不经冻,趁冬天还没到,得先准备起来。

    江心心里很触动,这必然是江母的主意,她怕女儿生不下孩子,那小霍的两个孩子可能就是她以后的倚靠了,孩子跟猫儿狗儿一样,得从小带着、疼着,先付出,才能有收获。

    霍一忠回到家,江心把那封短信给他看,霍一忠看完,把两个孩子招呼到身前:“过段日子,你们两个学会写字,就给新庆的外公外婆写信,谢谢他们给你们寄棉花。”

    “什么是外公外婆?”霍岩问。

    林秀的父母死在他们出生前,霍明霍岩没见过这两个亲人。

    “我知道!就是小江的爸妈!”霍明年纪大一些,最近和附近的小朋友玩在一起,已经知道了很多亲属关系是怎么称呼的,家属村有的人家,如果男方父母不在了,就是请了外公外婆来帮忙带孩子。

    “外公外婆跟爷奶一样吗?”霍明又沉静下来,默默看了看江心和霍一忠二人一眼。

    霍一忠被问得心里堵,想起江心那个一直被疼爱长大的侄子江平,对他客客气气的老丈人和岳母:“外公外婆是好人,很疼孩子。”

    “那外公外婆什么时候来我们家住?”霍明可神气了,和他们姐弟玩的小孩儿家里,都不如自己家里气派新颖,语气里颇有幼稚的炫耀,“等他们来了,我的新房间可以给他们住!”

    “你先把今天从一到十的字写了,写好了,我再告诉外公外婆,看他们来不来和你玩。”江心头疼不已。

    她最近在教霍明霍岩姐弟认数字,霍明学得快忘得快,霍岩学得慢忘得快,他一个人玩的时候,又能从他嘴里时不时听到完整的数字,好像也没忘全乎。

    而他们的床自从安装好后,江心就把三个房间安排好了,想试着培养霍明独自入睡的习惯,谁知道到了夜里,灯一拉,姐弟俩儿又聚到他们大床上,不肯回自己房间,硬要和两个大人睡在一起。

    霍一忠想做坏事,就只能等,等两个孩子睡着,轻手轻脚把他们抱走,才能回房抱着自己的老婆亲亲摸摸,做那件洞房花烛夜就该做,却一直被推迟至今的事儿。

    每当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霍家小院儿二楼大房间都会传来江心半推拒半吟哦的气声。

    “不行,明天我又起不来,霍明要笑话我了。”

    “霍一忠,耳朵痒,不要亲”

    “压到我头发了,唔,你轻点”

    “昨晚不是已经来过一回了你今天训练那么久,怎么就不会累?”

    但大多数的话,都被勤勤恳恳的霍一忠堵在了嘴里,最后只剩下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喘息声和压抑的低喘声。

    江心每次都坚持把门栓插上,万一两个孩子半夜醒来找人,发现两个大人在床上“打架”,霍明爱说话,和人家玩的时候不小心说了出去,那就太丢人了!

    反正新房建好,大床装好,是霍一忠这阵子最顺心最快活的事儿了,每天早上都春光满面出门去,晚上带着期待和不为人知的憨笑回家来。

    日子将将从白露过到秋分,这段时间江心没闲着,满家属村乱转,偶尔还跑到人家屯子里去,兜里没钱心里没底,她得到处晃晃,找找机会,想办法弄点钱。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霍一忠前段时间拿了张部队家属小学招聘后勤人员的通知回了家,因为当时在忙着弄家具的事,夫妻两个每天都忙忙乱乱,顾头不顾尾的,他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了。

    江心也是翻东西的时候看到的,她拿出来一看,招聘日期都过了,这霍一忠,办事儿咋这么不靠谱。

    他们两个反复商量过,让江心试着在当地找个班上的事情,其实江心肯定是愿意有份工作的,就算知道未来的政策走向,难道这几年就要开始和大环境对着干了吗?还是先苟着,不折腾自己,也不连累家人,东风一来,总有自己发挥的那天的。

    等霍一忠回家吃饭的时候,她拿出那张招聘通知问他怎么回事。

    霍一忠这才说:“虽然日期过了,但人还没定下来,只招一个人,主要工作是学校和老师们的杂事,原来那个老太太退休了,空了个位置出来。”

    江心问要工资多少,怎么报名,有什么要求。

    “工资一个月大概二十块钱,有粮油票。”霍一忠把自己打听来的话告诉江心,“现在好像是一团有个营长的爱人报了名,二团团长的妹妹好像也报了名,还有个谁家的儿子女儿,一共有三四个人。”

    “你们团长呢?家里没人需要工作吗?”江心问他,霍一忠是三团的。

    “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团长和他爱人是一对妙人,心眼儿大的,那能装下一个水缸。”霍一忠想起张伟达团长和他爱人赵桂花赵嫂子就觉得好笑,那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欢喜冤家。

    “那你帮我报个名,我去试试。”江心思忖着,后勤工作她完全可以胜任,家里得再有一份收入才行,管他什么工作,做了再说。

    “我没给你报名,就是觉得部队应该不会考虑你。”霍一忠这才把话说出来。

    “为什么?”江心愣住。

    “就是”霍一忠恨不得能把自己埋进碗里,“最终决策人是柴主任,他们今年还搞了个候选人风评测试出来,好像还要把对报名人的调查给贴出来。”

    霍一忠也知道江心在家属村已经“多”战成名,因为是匿名评论,无论说得是真是假,大家嘴里肯定不积德,他舍不得江心被人用言语那么糟蹋,而且这种岗位,通常会优先考虑家里比较困难的人,比如一团底下那个连长的爱人,他们这种大张旗鼓的“富户”,估计早就被排除在外了。

    江心心烦,饭都不想吃了:“霍一忠,家里只剩下五六十块钱了。”

    五六十块钱,抠抠搜搜过一两个月可以,但为了拉电线,霍一忠两个月工资压在部队,再拿到钱的时候就得到十一月了,总不能等下雪了再来准备过冬的东西呀。

    霍一忠也没办法,他只有工资这项收入来源,只好说:“要不咱们再省省?”

    江心拿着筷子不动,看着两个好不容易养起一点儿肉的孩子,怎么样都不能省他们的口粮。

    不行,节流是有限的,还是得开源,她得动动脑子。

    下午郑婶子和苗嫂子过来,帮她给霍明霍岩裁棉衣棉裤的时候,江心说起家属村小学招后勤这件事。

    苗嫂子撇撇嘴:“小霍说的,是一团小周连长的爱人玉兰吧?”

    “嫂子你知道她?”江心手笨脚笨地帮着穿针引线,这种精细活儿好难啊!

    郑婶子少去村口家属楼,和那边的小媳妇儿们不熟,但苗嫂子因为和来顺有往来,时不时会去一趟,估计就知道这个人。

    “哎哟,那女的,啧啧啧。”苗嫂子咬断一个结头,又再穿起另一根线,一脸嫌弃,“那人你可得小心,见着男人就摆出一副可怜相,话说不到两句就掉眼泪,男的最受不了这样可怜兮兮的女人,说着就把自己兜里的钱和票给她掏几张。我家老于都给她掏过钱,口口声声说要还,两年了也没还!”

    “还有这样的人?”江心见附近的嫂子们个个都勤快贤惠,人前也是好说话端庄的模样,还以为大家都这样呢。

    “你等着吧,她要是听说你也想去报名,肯定会在小霍下班时,上门跟你讲她家里多困难,上有老下有小,还要拉拔两个残疾的兄弟,她一个女人千里迢迢到部队寻夫,和小周的革命友谊多么坚贞。不单要把你衬托得一文不值,还要让你和你男人为她吵上一顿才好。

    “要我说,这人就是心眼儿不正,好像就她吃过苦,别人一生下来就在福窝里一样。”苗嫂子说着都有些义愤填膺起来,她胆小不敢得罪人,一码归一码,但人是正派的,最看不得女人利用男人的同情心,大家都是新时代的妇女,家里家外一把手,弄这些给谁看呢!

    江心尊重人各有活法,但还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对上,谁知天不遂人愿。

    两日过后,棉衣棉裤做好了,江心让两个孩子过来试穿,发现霍明长高了点,裤脚得改长,又只好麻烦苗嫂子帮她拆了再缝,苗嫂子细心地指导她怎么拆线头,两人说话的缝隙间,那个叫玉兰的就上门了。

    江心还以为玉兰对着谁眼泪都多,长得至少是个楚楚可怜、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才对,谁知道人家也不是,就是一个平凡普通人,手脚还有些粗糙,要怎么形容呢,就是这人身高中等,五官都在。

    但是,玉兰一开腔,那股子柔弱的嗓子就出来了,她若是去唱情歌,估计也是个苦情歌手。

    人家上门是客,苗嫂子可以不招呼她,江心不行,就把人请下来坐着。

    玉兰用一把娇柔的,和她长相完全不相配的嗓子说话,把霍营长这小院儿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说比市里领导住的房子还好。

    江心讪笑,你再夸,我看你是嫌我还不够个色。

    见江心半天不接她的话,玉兰的眼泪竟说来就来,抹着眼睛说自己家里的困难,和小周的孩子又如何多病多痛,每个月要给双方老家都寄钱回去,还真说起了她的两个瘸腿兄弟,她一个女人家如何走路坐车,不远万里来找小周的,云云。

    玉兰眼泪正盛的时候,霍一忠推门进家了。

    苗嫂子在江心家里磨磨蹭蹭的,两条小小的裤脚改半天,等霍一忠一进门,她就对着江心龇了一下牙,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江心在人家流了半天泪的时候,看到苗嫂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玉兰的哭声完全没受到江心笑声的影响,霍一忠一进门,她就更加哭得梨花带雨了。

    霍一忠见家里多了个陌生人在哭,有些莫名其妙,脱下军帽,露出一个宽阔带汗的额头,接过江心递过来的陶瓷水杯,无声地问怎么回事。

    霍明和霍岩在旁边听了全套,没等江心回答,霍明先说了:“这个阿姨说她家里好穷好穷,她想找小江借钱!还想赖在我们家吃午饭!”

    这童言童语一出来,包括玉兰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过了一阵,玉兰那阵抽泣又继续响起来,那哭得叫一个肝肠寸断啊,江心作为一个女人听了都要心软了。

    可霍一忠那块大黑炭,还是站如松:“你没和人家说我们家没钱了,让她上别人家哭去?”

    江心无言,人家特意等着你回来做主的,哭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都耽误她做饭了。

    那玉兰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不开窍的男人,她那把好嗓子,可是要什么,从小就能哭到人家给的,她站起来走到霍一忠旁边,身子半软,似乎要倒在霍一忠怀里了。

    谁知道霍一忠蹲下,一把把霍岩抱起来:“今天在家,有没有听你妈的话?”

    霍岩点头,大声说:“我今天能数到二十!妈夸我聪明!”于是又颠三倒四掰着手指头和脚指头数起数来。

    尴尬了,屋里就没人爱听人哭的,就连霍岩现在都不爱哭了,他还拿小手指在脸上搓:“羞羞,我妈说好孩子都不哭,哭的人要羞羞脸。”

    玉兰见这一家子都不接招,也不客气了,赖在椅子上,继续淌眼抹泪:“江嫂子,你看你家住这么好的房子,孩子们穿新棉衣,家里喝糖水,霍营长长得又高又俊,你何必还要和我去竞争那个岗位呢?您发发好心,把这个岗位让给我不成吗?”

    江心呆住,她看着霍一忠:“你帮我报名了?”

    霍一忠只是摇头,并没有,要是有人瞎说江心不好的话,还被贴在部队门口,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气得把人都找出来揍一顿。

    “这位玉兰同志,你看,你哭错地方了吧?”江心也懒得招呼她了,“我听说还有几个人报名,你一家一家哭过去,现在哭到我家了?听了你一早上的哭声,我心情都烦躁了,再来一次,我可得收你钱啊。”

    “你和小周连长家里兄弟父母这么不容易,日子都过成那样了,还不接到家属村和你们过好日子,你这当姐姐、当女儿、当人儿媳妇,都当得不合格啊。”江心戳穿她的伪善,慷他人之慨,谁不会,“你要是不好开口,我和苗嫂子一起找你爱人小周说说,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啊!”

    玉兰一听这些话,眼泪立即就止住了,她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一家子又穷又残的吸血鬼,怎么还肯把人接来,想都别想!

    看着那跟水龙头一样的泪水开关,江心叹为观止,这人放在21世纪,可以做个特殊演员。

    “反正你仗着自己手里有钱,你欺负人,欺负我们这些下级同志的爱人。”玉兰倒打一耙,给江心栽了个罪名。

    江心实在不想和她纠缠下去:“别哭了,你还不回去给你爱人和孩子做饭吗?眼泪也不能当饭吃啊。”

    玉兰又哀哀戚戚看了霍一忠一眼,想从他脸上眼睛里得到一丝可怜,最好出于同情心,能给她掏点钱出来,可霍一忠现在兜比脸干净,何况他也没心思去看其他女人,反而坐下来看两个孩子写字去了。

    等玉兰走了,苗嫂子两下把裤腿缝好,这才出声:“真是百样米养百样人啊。”

    第70章

    没有报名小学后勤岗位的事, 江心以为和玉兰说清楚,事情就算结了,谁知道到了下午, 竟然又有另一场风波等着她。

    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 江心把饭和洗澡水闷在两口锅里, 在门口叫霍明霍岩回家洗澡吃饭。

    最近霍明霍岩在周围混熟了, 江心也偶尔放他们出去玩一下,但不能太久,也不能走太远。

    这时候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朝她这边来了:“你就是那个利嘴婆子!就是你把我爱人骂哭的?”

    江心被吓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 一脸凶相的男人,她没见过,就问:“你是谁啊?”

    “你别管我是谁,你今天是不是把我爱人骂哭了?”这人一点道理都不讲, 要找人吵架还不自报家门。

    但这两三句吵吵嚷嚷的话,让原本在自家菜园子里浇水的邻居们都靠了过来, 这霍家门口咋就这么热闹?

    “我连你都不认识,怎么会认识你爱人?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清楚?”江心可不怕他,这里是家属村, 他还穿着军装, 周围那么多人, 他敢做点什么都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正是玉兰的爱人小周周水发。

    周围有邻居对着江心喊了一句:“那是一团的小周连长,他爱人就是玉兰!”

    江心心里拐过弯来, 这是枕头风吹来的麻烦, 于是她朝着那邻居喊回去:“嫂子, 你说的是到处哭穷的玉兰吗?这人是她爱人吗?他爱不爱哭?”

    这话一喊出来,几个邻居就笑起来,有人应她:“ 对对,就是那人!到你家哭了?”

    “哭一早上了!结果哭错人家了,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江心不理眼前的周水发,继续和邻居喊话,其实他们就隔着十来步的距离,根本不需要这样大声喊。

    小周连长被这几句话弄得脸色通红,伸手指着江心,又指着那几个看好戏的邻居:“好,你们这些住家属村的就尽情欺负我们这些住家属楼的吧!我知道你,江嫂子,你仗着自己娘家是领导,到我们这儿耀武扬威来了!”

    江心莫名被安上一个干部子女的身份,还耍威风,他在胡说八道个什么东西?这阵子他们起房子是高调了点儿,但没偷没抢的,更没踩着别人过日子,至于跑到她家门口来骂人吗?

    “我爱人都和我说了,说你瞧不上我们是农村来的,还嘲讽她的两个残疾兄弟!”周水发恨恨说道。

    他就是一个从非常贫困的山里走出来的小伙子,自小日子过得又穷又苦,爹娘把两个姐妹都“送给”别人,才养活他和一个哥哥的,平常最讨厌的就是人家说他是农村来的,人家多看他一眼都是在讨论他、嘲笑他、看不起他。

    玉兰中午吃饭的时候,哭哭啼啼和他说,霍营长家里的媳妇骂他们一家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拿她两个残疾的哥哥开玩笑,“乡下人”这三个字可把小周的邪火给激了起来,下午结束训练的口哨一响,就跑到人家家门口来骂人了。

    江心不知玉兰对她丈夫说了什么,但光听这两句话,就觉得小周这人戾气重,自尊心强,不把控好,会是一个很极端的人。

    “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住家属村这么好的院子!”周水发抬头看到他们新建的院子,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了,霍一忠也是,居然敢过这么好的日子,他不配做一个营长!

    本来说玉兰告假状,就说告假状这事儿,但又东拉西扯,扯上房子的事。

    江心就真的生气了。

    从他们提出要建房子开始,家属村里对她和霍一忠的流言就已经很多了,多少有些会传到她耳朵里的,江心觉得他们夫妻行得正站得直,问心无愧,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都要过自己手上的生活,这些话过阵子就会平息下去的。

    说她爱唱高调可以,但不能拿莫须有的话来诬陷她,还上门找她麻烦,今天不反击这个找事儿的周水发,她就对不起自己曾经辣妹子的名声,往后就会有更多的张三李四以为她好欺负!

    她江心还没沦落到是条狗就能上前咬她一口的地步!

    “把你媳妇叫出来,我们去镇上报公安。让公安还你们一个公道。”越是恼怒,越是平静,江心看着小周,眼神深黑,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

    一听这话,小周楞了一下,没想到江心竟要告公安,他今天只是想来让江心给他和他媳妇道个歉,说几句对不起,让她也知道乡下人的厉害,没想到这人竟这么硬骨头,倒把自己架上去了,他还想往上升,要真去告了公安,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档案里留下这个记录,梗着脖子不肯去:“你给我们夫妻道个歉就行了,不用报公安这么麻烦。”

    “现在就去镇上报公安,谁不去,谁就心虚,谁他妈就是乌龟王八蛋养的!”江心把话放在这儿,“还有,滚回家去把你那爱哭爱告状的媳妇叫上,少了她,这台戏唱不下去!”

    这是江心第一回 动这么大的怒气,那些平时见她笑嘻嘻,都以为她好相处好拿捏的邻居一下也被镇住了,本来还有些轻松的围观氛围,一下子就安静了,有人赶紧往部队的方向跑,得把霍营长找回来,江嫂子一个女人估计打不赢小周。

    霍明和霍岩已经跑回来了,就站在旁边,见证了江心发怒的全过程,抖着不敢过去,郑婶子也听到外头的吵闹,忙出来把两个孩子拉到家门口,对江心喊:“小江你忙你的,我帮你看着孩子。”

    霍一忠听了邻居的转告,很快跑了回来,见屋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挤开他们,站到江心身边。

    江心正一脸狠意盯着眼前的周水发,像是恨不得要把他撕成几块,痛嚼一番才痛快,霍一忠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江心,心里竟突然想起第一回 上战场和敌人肉搏刺刀的时候,那种要不活下来,要不就倒下的钢铁决心,他竟在她身上又看到了。

    跟在霍一忠后头的,还有鲁师长姚政委和三个团长,他们刚在商量事情,走在霍一忠后边,也听说了这头的事儿,这一忠的媳妇咋这么多动静啊?

    “怎么,你媳妇爱哭,跟个乞丐似的到处要钱,嫌她丢人,不敢叫出来跟我去报公安?”江心挽起袖子,有种鱼死网破的气势,又对着他比了个小指头,“特意跑来我面前喊,喊了又不敢去报公安,我看你就是这个!”

    周水发气得脸都黑了,他就说这姓江的看不起他,果然看不起他!他动手要去抓江心,被霍一忠一个擒拿手拿住,两个男人差点打起来,让高奇功和张伟达给拉开了。

    “小周你长本事了,对一个女人动手!”高团长把自己底下的连长拉开,“他的长官呢?!叫过来!”有人又去找周水发头上的团长。

    鲁师长和姚政委这才第一回 见着霍一忠的新媳妇江心,脸圆面善,个子也不是顶高,脾气咋这么大,人家哪儿疼就往哪儿戳!

    小周那穷得叮当响的自尊心,一条路过的狗都能闻出来,部队上下可都见识过的,所以人缘差,他顶上的团长营长对他印象也不好,年纪和霍一忠差不多,这么多年没考虑升他的职级,无他,实在是气量太小,记仇,不堪重任。

    “团长,她把我媳妇骂哭了!还开她两个残疾兄弟的玩笑!”小周还在挣扎,但不敢过分激动,这是他长官的长官,他得罪不起。

    “你媳妇本来就爱哭,还跑到我家里哭过好几回,每次不哭点东西就不回去。”高团长的爱人李嫂子下了班,也跑过来凑热闹,听了小周的话,心里也不得劲,看不上小周那样儿,对着领导不敢动手,对着个没他高的女人就敢动手了。

    “少说两句!”高团长觉得丢人,回头得骂一骂小周的长官,怎么带的兵!

    李嫂子的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说了起来:“就是,一天哭八百次,她那残疾兄弟都被她拿出来溜多少回了,跟我们说有啥用,又不是我们把她兄弟弄残疾的。”

    “她真有她说的那么善良,咋不回家照顾兄弟,非要留在这儿呢。假仁义!”

    “自己跑到人江嫂子家里哭,还怪人家看不起她。”

    “这家属村谁看得起她?”

    “你可别乱说话了,刚没听小周说,我们住家属村的,看不起他们住家属楼的,小心人家上你家哭丧去。”

    议论声跟拳头似的,一拳一拳打在周水发身上,各大领导都在,眼前的始作俑者江心也没有让步的样子,他双眼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每人都吃他一拳!

    “我还是那句话,你媳妇今天敢说我骂人,明天就敢诬陷我杀人,今天必须报公安!”江心不理任何人的劝说,这一阵子的委屈求全和退让,被小周今天这一逼,全都化作怒气,涌上脑袋,轰得她心跳加速,脑袋发昏,必须为这阵气找个出口,“你不用担心咱们去不了镇上,今晚就是走到明天天亮,我都和你去!”

    又在他心口捅一刀:“别说我看不起你,你媳妇也看不起你。你看你闹了这么久,你媳妇出来为你说过一句话没有?为她说过的谎负过责吗?”

    周水发这才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每一个都伸着指头对他窃窃私语,这么多人,就是没见着他那好媳妇玉兰,这才委顿下来,但又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软弱,硬说:“你就是欺负人!看不起我们乡下来的!”

    从这夫妻嘴里出来的话,真是出奇的一致,不愧是一家人!早上江心和玉兰说她哭错人家的事,玉兰也说了这话,江心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们两个觉得自己如此受辱。

    就算看不起他们,他就能上门找她的不快了?真当她江心吃素的不成!

    “那咱们报公安,让公安同志断断案,看我是怎么欺负你们的!”江心把门边的鞋子穿上,“咱们现在就去镇上!我说了,谁不去,谁他妈是乌龟王八蛋养的!”

    “周连长要当这王八蛋的儿子吗?”

    “你说谁呢!”周水发又激动起来,“你敢骂我娘!”

    “你看,我就说你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人,说半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吵上门来!”江心发狠,扯过他的衣领,也不管扯不扯的动,“今天必须去报公安,把你那好媳妇叫出来一起!这事儿今天不了,老子我就不姓江了!”

    话已经到了这里,鲁师长和姚政委再继续看热闹就不合适了,他们都对霍一忠使个眼色。

    霍一忠一手隔着周水发,另一只手把江心的手轻轻扯下来。

    江心不配合,理智已经脱离脑子,愤怒支配了她的所有举动,她甩开霍一忠的手,指着周水发的鼻子骂:“你想当王八蛋的儿子,我今天还不让你当了!这公安局你不去也得去!你那蠢货媳妇玉兰也得跟着去!”

    姚政委见事情要闹僵,又冲着霍一忠比了个手势,霍一忠蹲下,把江心扛了起来,按政委的意思,把人扛到师部后勤一个空办公室去了。

    江心在霍一忠背上杀红了眼:“霍一忠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到了空办公室里头,霍一忠肩上已经被咬了两个深深的牙印了,把人放下来,他摸了摸肩头的齿印,龇了一下牙。

    “心心,看着我,是我,我是霍一忠。”霍一忠双手捧着她的脸,“别气,有我在,有我在。”

    江心气得胸口起伏巨大,眼神看什么都是糊的,原来人气成到极点,在生理上真的会完全失控。

    “霍一忠。”江心的眼神逐渐回归,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丈夫,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对不起,你疼不疼?我咬疼你了?”

    江心伸手去摸他的肩,理智回笼,伸手抱著他:“对不起,是我不好。疼不疼?你咬回我吧。”

    “别说傻话。”霍一忠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他的心心受委屈了,是要发泄的。

    不多久,周水发也被人一起拉过来了,事情因他而起,他总得把事情给解决了。

    几个领导也知道了具体怎么回事,都在怪小周鲁莽,就因为媳妇哭两句,吃饭时告状,还不知道真假,就跑到人家家里骂人,还想动手打人,这叫什么干部。

    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高团长让小周给江心道歉,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再丢人了。

    霍一忠一直伴在江心的身旁,用手轻抚她的背,安抚她,使她镇静下来。

    江心也怕自己再次失控,就一直握着霍一忠的手,眼神盯着虚空处,不声不响。

    小周倍感压力,又第一次被这么多领导关注到,顿时有种很奇妙变态的心理,竟还感受到了点膨胀和虚荣,觉得自己是个有点本事的人,能惹得大家都来劝他,每个人把眼睛都放他身上,于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促使他对江心道了歉。

    江心不看他:“不报公安也可以,把你爱人叫来。”

    无论小周怎么道歉,那几个领导如何劝说,江心只有一个要求,把玉兰找来,否则她要去镇上报公安。

    姚政委对警卫员挥挥手,警卫员领命去找周水发的媳妇玉兰,一群人都想看到个结果,等了好半天,那叫玉兰的女人才拖拖沓沓、不情不愿地来了。

    人来了,江心还是很镇定地坐着,握着霍一忠的手,没放开。

    玉兰先是没敢看坐在角落的江心,一转头见那么多男人,那股表演的欲望又出来了,委委屈屈地坐了凳子的一半,对着这些职级比她丈夫高的领导们,眼泪又哗啦啦开始流出来了,说自己是个多不容易的妻子女儿母亲,江嫂子今天如何看不起她,其他嫂子去她家能喝糖水,她只能喝白开水,还当着她的面儿给孩子做棉衣,讽刺她穿不起好衣服,鸡毛蒜皮的事儿掰扯个不清不楚的。

    谁也没看到江心此时站起来了,霍一忠紧跟在她后头。

    江心把背对着她的玉兰一把扯过,居高临下看着她,面沉如水。

    “啪”!江心举起右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把玉兰那张碎碎念个不停的嘴都打歪了!

    屋内所有人都“嚯”地站起来,惊得合不上下巴,一下子都忘了要怎么反应,而霍一忠则是下意识护在江心身侧,怕有人要伤害她。

    “这一巴掌,打得是你一大早无缘无故到我家哭天抹泪影响我心情,还满嘴胡言乱语,搬弄是非,诬陷我的!”

    “啪!”另一个响亮的巴掌又响起,听着就很痛。

    “这个巴掌,打得是你没有管好你男人,让他以为自己能上门找我麻烦!”

    鲁师长最先反应过来,他把烟屁股摁在桌上:“霍一忠你是死人啊,把你爱人拦住啊!”

    霍一忠看江心脸色已经平静下来,虚搂着她,把她带出会议室去,会议室的门一关上,霍一忠就半抱住她,发现江心抖的厉害,下一秒就把她紧紧搂住:“我在我在,别怕,我在的。”

    他们一出去,会议室里头就响起了哭天抢地的叫喊声。

    天地老爷啊,江心要杀人啊!

    青天老爷要给我们一个公道啊!

    姚政委学聪明了,对老鲁说:“你负责这块,我负责外头那块。”溜着边儿快步出去了。

    鲁师长一脸牙疼,好你个狡猾的老姚,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今日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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