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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正在想

    周屿时在输液室遇到阮双柠也很意外。

    他昨天喝多了酒, 宿醉之后头痛欲裂,白天睡了一整天,没吃东西, 到下午被剧烈的胃痛闹醒。

    起初以为是饿的, 周屿时打开冰箱, 里面除了啤酒和碳酸饮料, 其他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出一盒泡面,用半温不凉的水泡了,根本泡不透,吃到嘴里发硬, 他也没心情再烧一壶热水, 胡乱地对付着塞进胃里。

    吃完泡面仍然没有缓解,反而疼得越来越厉害,再然后开始冒冷汗,他捂着胃蜷缩在沙发上, 一直想吐,才后知后觉地想应该是犯了胃病。

    他本来就有胃病, 最近频繁喝酒,犯了也不奇怪。

    到了下午胃痛仍没有缓解,晚上还要去野塔驻唱, 周屿时不想请假, 于是去医院打吊瓶。

    输液室里人不算多, 他找地方坐下,没多久就挂上了水, 滴完一瓶多, 又用热水泡了一包冲剂喝, 他觉得胃终于舒服了点。

    刚打完拔了针,周屿时垂着眼按手背上的无菌输液贴,忽然听到一道柔软的声音:“不好意思,旁边的位置我妹妹一会儿要来坐。”

    那道声音异常熟悉。

    周屿时迟疑地抬头,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想出现了幻觉,可偏偏就是这么巧,不是幻觉,他直直地盯着前面某处,是阮双柠。

    有好几次,周屿时想去找阮双柠,已经到了华安医院门口,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最后还是没进去。

    找她要说什么?

    周屿时自问过无数次。

    不得解。

    下班时间,来输液的人渐渐多了。

    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阮双柠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闻嘉,也没刷手机,坐了会儿,注意力被悬挂的液晶电视吸引,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明星假想结婚的综艺,已经是第二季,虽然不如第一季热度高,几对嘉宾也都不是一线,但还是挺有意思的,她看得津津有味。

    “柠柠。”

    一道黑影慢慢罩下来,周屿时屈起腿,半蹲在她面前,右手撑着她的座位扶手,眼眸轻抬:“你生病了吗?”

    阮双柠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渐渐消失殆尽。

    “小感冒。”她言简意赅,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寒暄的必要。

    “上次宴会,对不起。”

    阮双柠努力平稳语气:“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看来她还在生气。

    周屿时口腔里弥漫着苦意,好半天才说:“柠柠,我和姜代琪分手了。”

    “所以呢?”阮双柠直视他,“又想起我来了?周屿时,你当我是什么。”

    他收紧手指,语气艰涩,向她解释:“柠柠,我是没办法才和姜代琪在一起,她能帮我,我没想过和她地久天长,等我熬出了头,你只要等我熬出了头——”

    “周屿时,你如果再继续说下去,我可能会忍不住动手,”阮双柠抬高声音,“你倒不如说是因为爱她才和她在一起,我还觉得你周屿时是个男人,把别人对你的爱当作筹码来利用,是最下作最恶心的事情,你既侮辱了她,也辱没了我,我会看不起你。”

    周屿时没想到阮双柠会这么说。

    印象里,阮双柠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性子软,和谁都不会争执,阮姨以前数落她:“就不能改改你那个逆来顺受的死样子,你看看你像我阮芝阳的女儿吗?”

    宋则那件事之后,她不再爱笑,更内向更怯懦,格外依赖他。

    大学他们一南一北,阮双柠每年冬天都会寄一条围巾给他。

    她总是叫他“屿时哥”,和他说话向来都是软声软气,从不会用这样冷淡锋利的语气,也不会说这种话。

    哪怕后来和姜代琪在一起,姜代琪非常在意她的存在,对她说了些难听的话,阮双柠也不会对他发脾气。

    周屿时碰巧听到,阮双柠的尊严被狠狠踩在脚下,他有几次都听不下去,想和姜代琪理论,最后还是压住了冲动。

    只装作没听见。

    只假装看不到她委屈的眼神。

    阮双柠问他:“屿时哥,你真的和姜代琪在一起了吗?”

    周屿时沉默,然后点头。

    “屿时哥,”她眼睛微红,声线里带着哭腔,“请你告诉姜代琪,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去打扰到你们,也会和你保持距离。”

    她看起来性子温吞,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果决,说到做到,甚至从那之后为了避开他很少再回家,不再联系他,把关系断得明明白白。

    周屿时以为阮双柠说有男朋友只是气话,毕竟他从来没见过阮双柠和哪个男人有过密的接触,他认为她会一直喜欢他。

    周屿时联系过她几次,都无果。

    后来从阮姨口中得知阮双柠竟然已经结婚的消息。

    没有仪式,没带回家里见过面,突然就结了婚。

    周屿时心里难受了一阵,他想要事业,也想要阮双柠,不可兼得的时候,他选了前者。

    但是他现在后悔了。

    “柠柠,我其实一直都……”

    “小阮姐,”闻嘉走过来,直接坐在阮双柠旁边,大喇喇地看周屿时,“碰见朋友了?看这架势不像是在叙旧啊,帅哥别蹲着,找个地方坐下说。”

    周屿时一番恳切悔恨的表白还没来得及说完,见有人来,也只能咽下去。

    “嘉嘉,你去帮我买瓶水吧。”阮双柠听闻嘉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敌意,拍拍她的手背。

    不是吧,火烧眉毛的时刻,陆哥还没赶到,她怎么能随便离场?

    她的肩膀上可是扛着陆哥未来的幸福大业啊!

    “小阮姐,你想喝什么水,我一会儿去,等你挂上针。”

    阮双柠:“矿泉水就行,现在去吧。”

    闻嘉秒懂,阮双柠是在支开她。

    既然小阮姐有话要说,并且不方便被别人听到,闻嘉也完全尊重她,心里祈祷陆哥快点到,她慢腾腾地站起来,往门外看了眼,不情不愿地:“好吧,我去买水。”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阮双柠。

    然后拔足狂奔。

    闻嘉想,她得赶紧把水买回来,越快越好。

    阮双柠重新面对他:“周屿时,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我已经结婚了。”

    “阮姨说你离婚了。”

    她极淡地笑了声:“应付我妈而已,花园宴会那天你也看到了,我和他的感情很好。”

    一提起陆清知周屿时就心气不顺。

    他始终不相信阮双柠会和陆清知在一起,周屿时没少听过关于陆清知的八卦,他那么红,想避开都难,乐队贝斯手妹妹就是陆清知的粉丝。

    贝斯手说陆清知入圈多年,跟多少大美人合作过,竟然一直没有过恋情,有小道消息传他极有可能不喜欢女人。

    无论陆清知喜不喜欢女人,他和阮双柠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屿时气急,有些失态:“你真的和陆清知结婚了?他有什么好,他会对你有真心吗?柠柠,我说过,你可以不选择我,但是不要作践你自己。”

    陆清知一身低调的黑色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大步走进输液室,在听见周屿时的话后瞬间停住脚步,脸色变得冷肃。

    阮双柠细密的睫毛扬起,眼眸柔润:“周屿时,我老公会不会对我真心,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结婚证上是我和他又不是你和他,难道你会比我更了解?今天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我可以和你说得再清楚一点。”

    “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错把感激当喜欢,感激是真的,不可能也是真的,你也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后悔,我们都向前走吧。”

    陆清知眸间挑起玩味的光,刚才还冷肃的面容瞬间云消雨散。

    如果说周屿时之前还抱有期待,这一刻他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阮双柠是彻底放下过去了。

    周屿时原本是半蹲的姿势,现在右腿膝盖触地,语含祈求:“柠柠,我想赎罪,我会对你很好,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第一次,他放下自尊,卑微地恳求。

    阮双柠不解他的意思:“你赎什么罪?”

    “我——”

    “怎么还没挂上点滴,再过会儿天晚了,误了晚饭又要喊饿。”陆清知的声音插进来,他仿若没看到周屿时,坐在阮双柠旁边,手臂往她身后的椅背上一搭,像把她揽在怀里。

    护士拿着药水匆匆过来,对着药水袋上的贴纸再次确认:“是阮双柠吗?”

    她应声:“是。”

    护士帮她扎针,细长的针戳进青色的血管,微微刺痛,陆清知忽然捏住阮双柠另一只手的手指,包进他干燥的掌心里:“别怕。”

    声音低磁悦耳,护士忍不住看向他,阮双柠赶紧直起身体,几乎靠在他身上,挡住探看的目光。

    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打上针,贴好无菌贴,她边调整滴速边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陆清知不轻不重地纠正:“是老公。”

    小护士一愣。

    他耐心解释:“我们结婚了。”

    “哦哦,”护士莫名其妙地被喂了一嘴狗粮,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说,“恭喜恭喜。”

    陆清知倒坦然:“谢谢。”

    阮双柠:“……”

    她用胳膊肘轻捣了他一下。

    陆清知蹙眉:“刚才你这么说的。”

    看来他也不是刚到,她说的话听进去不少。

    阮双柠还记得今天他说过要试音:“不是说忙,怎么还过来?”

    陆清知的眼神温温柔柔:“再忙也有时间陪你。”

    旁若无人地腻歪了一会儿,陆清知才好像是刚看到一旁的周屿时,略带惊讶:“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是——”

    停的有点技巧性,陆清知薄白的眼皮轻掀:“为爱当三?”

    周屿时一听见他说话就烦,闭了闭眼,控制情绪。

    周屿时昨晚宿醉,眼底灌着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茬,整个人落拓又颓丧,他站起身,没有理会陆清知,仿佛当他不存在,眼神始终放在阮双柠身上:“柠柠,我走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周屿时,”陆清知叫住他,声音疏冷,沉沉地压下来,“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人吃过苦头就得学乖,别再挑战我的耐心,多关心自己,少操心别人的老婆,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连野塔也待不下去。”

    周屿时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水来了水来了!”闻嘉拎着一袋子矿泉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陆清知已经到了才放心。

    万一就这点时间,小阮姐被撬了墙脚,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从眼前这个男人铁青的脸色来看,场面已经完全被陆哥拿捏。

    “喝水吗?”闻嘉掏出一瓶矿泉水给周屿时。

    周屿时绷紧脸,没接,甩手走了。

    “什么脾气,”闻嘉嘟嘟囔囔,把水给阮双柠,“小阮姐,喝水。”

    陆清知接过那袋水放旁边:“闻嘉,你可以下班了,我在这。”

    “嗯嗯,好,”闻嘉对阮双柠说,“小阮姐,我走啦。”

    阮双柠抬起头:“路上慢点,到家给我发微信。”

    “好嘞,拜拜!”绝对不能当电灯泡,闻嘉溜得飞快。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阮双柠反而觉得有点尴尬。

    不知是怎么了,刚才对着周屿时,那句“我老公”从嘴里流畅地吐露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还恰好被他听了个正着。

    “和周屿时都说清楚了?”

    “嗯嗯。”

    “如果他再缠着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好。”

    药水凉凉的,顺着透明塑料管流进血管里,阮双柠靠在椅背上,看着滴管里一滴滴药水慢慢下坠。

    半晌无话。

    电视里,假想结婚的综艺还在继续播,演播厅里的评论嘉宾磕糖磕得飞起,她也跟着继续往下看。

    陆清知问:“喜欢这个综艺?”

    “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情侣是假的,但是糖是真的,挑着磕一磕也不错。”

    别人的糖有什么好磕的。

    陆清知也跟着看了会儿,只觉得评论嘉宾笑得聒噪。

    一共两袋药水,滴得快,已经要见底,陆清知一直看着,等合适的时间叫护士来拔针。

    阮双柠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陆清知:“刚才我威胁周屿时了,他跟我说些有的没的,还说和姜代琪分手了,我就说要打他。”

    陆清知意外,眉毛挑了挑:“出息了。”

    换到以前,她肯定说不出这种话来。

    “说出来特别爽,”阮双柠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没看见周屿时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他肯定想不到我会这么说,还以为可以像以前一样,随便说几句什么我就会听他的,拿那些话来恶心我。”

    “这样就对了,”陆清知笑了,“你本来就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用惯别人的脾气,想说什么说什么。”

    “真的吗?”

    “当然。”

    阮双柠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能不能劝劝陆爷爷别来檀洲住?”

    “为什么?”

    “我想回长湖花园,整天和你住在一起也不好,你有没有想过,真的去谈一段恋爱,去结婚,而不是找我演戏。”

    药水滴尽。

    陆清知按铃叫来护士。

    护士拔针的动作十分利落,很快把东西都收走。

    “想过,”陆清知侧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正在想。”

    突然手机嗡嗡响起,他划开接听,是祝姨。

    祝姨的声音很低,语速也快:“清知啊,你们快回来,老爷子正在发脾气,司机小赵今天顺嘴说双柠好久没回家来住过了,你前段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檀洲,老爷子要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姨稍微停顿,还是忍不住说:“清知,你先给我透句实话,你和双柠,你们俩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第32章 早安吻

    透明的玻璃窸窣作响, 水纹横斜,如同撑开的蛛网,潮气逼人。

    月光收束, 星辰隐没。

    天气预报说多云转小雨, 雨水来得倒及时, 赶在他们回家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陆清知握着手机放在耳边, 半晌没出声,过了片刻,他才说:“好的,祝姨,我知道了, 我们现在回去, 回去再说。”

    见他表情变得冷沉,阮双柠问:“怎么了?”

    他说:“老爷子发现前段时间你没在檀洲住,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大发雷霆。”

    该来的暴风雨还是来了。

    她的心立刻紧了紧:“那怎么办?”

    陆清知拿起她的包和那袋矿泉水:“先回家。”

    在回檀洲御景的路上, 阮双柠一直忐忑不安:“陆爷爷要是问我们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该怎么办,要继续骗他吗?”

    无论是骗还是不骗, 她都于心不忍。

    陆清知忽然打了方向靠边停车,前挡风玻璃迅速浸满雨水,头顶路灯吐出橙黄, 融化在车玻璃上, 碎光浮动。

    昏昧不定的光线将他的轮廓切割得立体分明。

    陆清知沉默须臾, 问她:“小阮,你怎么想?”

    阮双柠愣了愣。

    他之前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 只有在人前扮演恩爱夫妻时才会叫她小阮, 这是第一次, 明明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他叫她小阮。

    声线有说不出的旖旎。

    狭小的车内空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外面的风雨喧嚣透不进来,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击车顶,一声一响,像是拨动的秒针。

    时间似流逝,又似凝固。

    陆清知:“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陪我演下去,那么合约终止,回去之后我就和爷爷说清楚,明天送你回长湖花园,如果你愿意继续,我来想办法。”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阮双柠低头,手指来回蹭着手背上的白色无菌贴,温温静静地低垂着眉眼。

    如果陆爷爷真的知道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撒谎,她无法想象他会气成什么样子,老爷子当年打起儿子来都毫不手软,差点把陆俞山打吐了血,还住进医院,肯定也不会轻易饶过陆清知。

    她和陆清知一起的这段时间,阮双柠仔细回忆了一遍,没有过不愉快,既没有吃过亏也没受过委屈,反而是他帮过她好几次。

    陆清知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但实际上很有人情味。

    反正她暂时也没有要交男朋友的打算,继续下去也可以。

    不就是同居吗,和他都住习惯了,没有那么多扭扭捏捏。

    当然,起这些,阮双柠最不想看到陆清知为难。

    “我愿意。”轻而淡的三个字飘落。

    阮双柠,我给过你机会的。

    是你自己亲口说愿意。

    盯着她看了半分钟,直到听见肯定答案,陆清知才发现自己像在等待宣判的囚徒终于获得自由。

    他暗松口气,重新发动车子转向大路:“我来想办法打消爷爷的疑虑,你只要配合我就好了。”

    “嗯,好,你说要怎么配合,我会尽力。”

    檀洲御景的别墅灯火通明。

    老爷子的脸上布满寒意,端坐在沙发,双手交握搭在拐杖的龙头上,无端生出骇人的气势。

    阮双柠跟在陆清知身后进了门,刚要叫爷爷,一只酒杯陡然朝陆清知掷过来,他利落地将脸一侧,把她往身后护了护,酒杯飞了段距离,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干吗啊老头子,清理门户?”陆清知轻轻地挑了下眉,笑意带着纨绔,不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回事。

    “混账东西!”陆老爷子重重地点了点拐杖,发出沉闷的声响,“你是不是欺负双柠了?不然她怎么会说搬走就搬走?”

    先前两个人都已经做好陆老爷子问他们是不是假结婚的准备,毕竟连祝姨都想到这一层,老爷子是什么人,精明了一辈子,不可能想不到,竟然只字未提。

    陆清知坐在沙发里,骨头放松,懒洋洋地搭着腿:“夫妻之间吵吵架多正常,我不是又把人给哄回来了,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陆老爷子转头向她确认:“双柠,陆清知是不是给你委屈受了,你大胆说,爷爷今天给你做主。”

    陆清知啧声:“老头子,你要弄清楚谁才是你的血脉。”

    陆老爷子的话里结了冰碴:“闭嘴,滚蛋。”

    他摊摊手,弯腰捞过茶壶倒了杯普洱,也不喝,放在鼻子边闻茶香。

    阮双柠脑子转得飞快,组织语言:“爷爷,没什么事,就是前段时间清知太忙了,没时间陪我,我一时生气和他闹了别扭搬走了,后来您也看见了,他专门休了假陪我,我们和好以后就去了簪山别墅。”

    小姑娘可以啊。

    陆清知把茶杯放回去,袅袅热气扯成雾白的细丝,一缕缕往上冒。

    话不多,但是有条有理,平时不说谎,一说起谎来草稿都不用打,简直行云流水。

    听到阮双柠的说辞,陆老爷子脸色稍霁,缓了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愿意管太多,我只有一条,不要让双柠受委屈,陆清知,双柠是个好姑娘,能娶到她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人这一生能找到一个风雨共度的伴侣实在难得,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感情是需要经营的,要有仪式感,要互相体贴,里面学问大着呢。”

    “知道,”陆清知用了难得正经的语气,“我学着呢,你放心。”

    陆老爷子长舒口气:“嗯。”

    忽然他眉心一皱,捂着嘴开始剧烈地咳嗽,陆清知立刻起身,几步跨到陆老爷子身后,轻拍他后背。

    好一阵,咳嗽才止住。

    陆清知皱起眉:“爷爷,你怎么了?”

    陆老爷子揩揩眼角,摆手:“天开始冷了,季节一变换我就要犯老毛病,少气我,”

    “我什么时候气你了,不都是您自己上赶着找气生。”

    阮双柠赶快倒了杯热茶递到陆老爷子手里,让他喝几口顺顺气。

    呷了两口茶水,陆老爷子不再咳,只是嗓子还微微哑着,叫他们准备吃饭。

    假不假结婚的事看起来是过去了。

    长方形的餐桌,照样是陆老爷子坐在主座,陆清知和阮双柠坐在他右手边。

    陆清知要求的,不肯让她坐对面,非要坐他旁边。

    祝姨清炖了野鱼,放了几味中药材,说从今天开始好好给阮双柠补身体,下了功夫,炖成浓浓的乳白色,闻起来特别鲜美。

    祝姨先给陆老爷子盛了鱼汤,要给阮双柠盛的时候被陆清知拦住:“祝姨,我来。”

    骨节清晰的手指拿过白瓷小碗,舀好鱼汤,放在她手边。

    阮双柠用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吹吹,送进嘴里,味道带点清甜,简直鲜掉眉毛。

    晚饭的气氛有点沉闷。

    老爷子才发过火不久,摔摔砸砸的,气也没全消,现在只吃饭,动作不急不慢,一句话也不说。

    他老人家不说话,他们自然也扯不开话题。

    一时间,只听见瓷勺碰撞碗壁发出的极小的声响。

    “我要吃炒鸡丁。”陆清知打破沉默,用下巴点了点她面前的双椒炒鸡丁。

    阮双柠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吃啊,我又没拦着你。”

    陆清知丝毫看不出要动筷子的意思,没什么情绪地说:“喂我。”

    阮双柠:?

    陆老爷子的手一抖,筷子停了下来。

    陆清知不以为意:“爷爷说了,感情是需要经营的,要有仪式感,要互相体贴。”

    他张开嘴,用眼神示意那盘双椒炒鸡丁。

    耳朵烘烘地蒸着热气,阮双柠挤出了点笑容,然后飞快地夹了一筷子鸡丁肉塞到陆清知嘴里,差点戳到他的牙。

    陆清知慢条斯理地咀嚼,发现她还夹带私货弄了点辣椒,辣椒还挺辣。

    没办法,那也得咽下去。

    喉咙里像着了火,他不动声色地喝了两口冷水。

    放下杯子,对上陆老爷子的目光,陆清知坦然地说:“我们在培养感情。”

    陆老爷子懒得理他。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阮双柠一看见陆清知往她这边看就开始心惊胆战,生怕他又提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要求。

    好在后半程他没再作妖,学会了用自己的手吃饭。

    吃完饭,阮双柠去影音室看电影,陆清知则去健身房锻炼。

    到了九点多钟,两人几乎同时回了卧室。

    檀洲的卧室不比簪山别墅那边,没有折叠沙发,只有一张超大的软床。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听起来暧昧,其实睡一张床上也没有什么,他们各据一边,中间空着两个人并排也能躺下的距离,远得很。

    洗完澡,陆清知换上了一身灰色的睡衣,料子薄而垂顺,V字领口,解开最上面两粒扣子,灯光罩着,切割出锁骨精致锋利的棱角,从下颌到脖颈的线条漂亮流畅。

    他照例从书架上抽了本最近在看的诗集,回身:“小阮,和你商量点事。”

    阮双柠戴着耳机听音乐,边和钟甜雾聊得正开心,听他说有事商量,摘下一只耳机,抬起头:“什么事?”

    陆清知:“今天你也看到了,爷爷现在只是在怀疑我们两个人感情危机,还没想得更坏,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以后会更加注意我们的互动,所以想要打消爷爷的疑虑,我们在他面前就得把戏做足。”

    有道理,阮双柠赞同地点头:“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他坐下来,倚着床背,懒懒地拖着腔:“早上要有早安吻,在老爷子面前护互动要亲密,必要的时候允许你对我有身体接触。”

    阮双柠的动作滞了一下,去提炼他话里的重点:“早安吻?亲密互动?身体接触?是不是戏有点太过了。”

    他声音淡然:“过吗?”

    不过吗?都早安吻了……

    难道真的要……

    阮双柠不知不觉又开始脸红。

    “别多想,”陆清知撞上她的视线,“早安吻是借位,我有分寸。”

    原来是借位。

    阮双柠放心了。

    见她突然消失,钟甜雾发过来好几条消息轰炸——

    【阮宝,明天中午我去找你吃饭,太想念华安的食堂了!】

    【你说的青年联谊会我也跟你去,昨天递交的材料已经通过审核了,让我最近有空去领通行卡,我顺便把你的一起领,让咱们小姐妹花来见证这座城市的优质单身男人吧!】

    【人呢?怎么不理我?】

    【鬼混去了?这才几点,我陆哥也太急了吧嘿嘿。】

    见钟甜雾脑子里又要装黄色废料,阮双柠无语,回她:【闭嘴吧求求你。】

    陆清知静静翻动书页。

    回想他提过的话,她心里总感觉有什么琢磨不透。

    小阮心很硬:【雾雾,我一个朋友有点事情不明白。】

    小钟有点甜:【说吧你什么不明白。】

    小阮心很硬:【……是我一个朋友!】

    小钟有点甜:【好好好,你朋友,说正事。】

    小阮心很硬:【就是有个男人对她说,他们要有早安吻、亲密互动和身体接触。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钟有点甜;【卧槽我陆哥这么生猛的吗?还能是什么意思,搞对象的意思呗,不然怎么肯贡献出他那张绝世容颜让你揩油啊。】

    小阮心很硬:【……算了,就知道问你也白问。】

    钟甜雾嗅到八卦的味道,兴奋极了,唰唰唰连发十几个表情包,好不容易冷静了点,才全心全意帮她出主意。

    小钟有点甜:【我觉得陆哥估计是动心了,说得也是,谁能天天对着我阮宝这样的大美人还清心寡欲,除非不是男人,陆哥明显是真男人,我给你出个主意,咱们不是要去联谊会嘛,你可以把消息透露给陆哥,如果他也去,我打包票,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

    越说越没谱,阮双柠结束话题:【我要睡美容觉了,晚安。】

    小钟有点甜:【姐妹,听我的,放手一试,掌握男人的心,才能掌握爱情的主动权。】

    阮双柠不想再回,也有点困,她熄灭手机屏,翻身抱住抱枕,紧贴着床边,很快入睡。

    第二天阮双柠终于可以自己开车去上班,她吃过早饭,和老爷子打过招呼:“爷爷,我去上班了。”

    老爷子从报纸后抬头,挂着慈祥的笑:“去吧,双柠,开车一定小心。”

    “好的爷爷。”

    拎了包,阮双柠在衬衫裙外穿了件薄风衣,检查下钥匙和手机,准备出门。

    沙发上,不轻不重地一声咳。

    是陆清知。

    他唇边压着漫不经心地笑痕,抬眼:“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没有啊,阮双柠又下意识地检查了下包里的东西。

    该带的都带了。

    光影落在陆清知高挺的鼻梁上,映得眸色更浅,望进去,却不见底。

    他说:“你忘了今天的早安吻。”

    作者有话说:

    有些男人,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第33章 联谊会

    几株绿色植物伸展开长而薄瘦的叶, 祝姨才浇过水不久,透明的水珠滑动滴坠,洗出浓色的湿绿, 摆在向阳的位置, 阳光透过, 生出熠熠光彩。

    听陆清知堂而皇之地索要早安吻, 阮双柠有口气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咽了咽,还是无法做到像他那么坦然,于是借口道:“我上班快迟到了, 明天再说吧。”

    “没关系, ”察觉出她萌生退意,他唇边的笑痕隐约加深,站起身,颀长挺拔的身影压过来:“不差这一个吻的时间。”

    等他欺身过来, 脖颈往下倾,阮双柠才彻底有了实感。

    不是在说笑, 陆清知是真的有意和她来个早安吻。

    距离一近再近,两人似乎紧贴着,衣服柔软的料子相抵, 胸口间只留薄薄的缝隙, 他好高, 阮双柠今天穿了双平底鞋,要稍微仰起头来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陆清知慢悠悠地垂眸, 下颌线锋利, 切开光线亮暗交界的边缘,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轻滑,贴到她唇边。

    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下。

    如同一只蝴蝶匍匐,极轻地扇动翅膀,拂出轻微痒意,可又因为蝴蝶太美而不舍得将它赶落。

    阮双柠抿了抿唇,心跳怦怦乱撞。

    陆清知一寸寸接近,冷白的皮肤晃进眼睛,像春天的最后一场雪,冰冷又漂亮。

    鼻腔溢出的气息温热湿润,暧昧交缠,他继续坏心眼地凑近阮双柠,她身子绷紧,手指无措地攥住风衣外套,捏出凌乱的褶皱。

    她今天涂了玫瑰豆沙色的唇膏,妆很淡,白生生的小脸上一双鹿眼盈盈,陆清知想起听过的别人对她最多的评价,初恋脸。

    越看越美。

    阮双柠僵着肩膀仰头,他垂首靠近,手指搭在她唇边,从侧面的角度看,两个人的确在接吻。

    气氛缱绻。

    陆老爷子把老花镜一摘,背过身去。

    “好了好了,爷爷没再看了。”阮双柠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陆清知最近才发现,她特别容易脸红,睫毛簌簌落落,肤色雪白,偏偏脸颊像映着晚霞。

    软软的,又娇又可爱。

    “嗯。”

    低低应了一声,他抽身回来,帮她整理了下衣领:“去上班吧。”

    片刻时间过得足有半世纪那么久,阮双柠揉了揉脸,深吸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溜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陆清知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浑浑噩噩地开车上班,浑浑噩噩地和保卫师傅打招呼,浑浑噩噩地同清扫阿姨互道早安。

    一直到了办公室,阮双柠还没从那个借位吻中缓过神来,她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又坐下,桌子擦了五遍,连椅子腿都蹲下来一只一只擦干净,地板也扫了一遍,决定再找点别的事情做。

    阮双柠转了转,用小喷壶里灌上水,浇窗台上的绿萝,手上浇着水,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水弄了满地都没有发觉。

    “哎,小阮,”苏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啊,水怎么洒出来了。”阮双柠回神,水淌得到处是,她立刻把喷水壶放下,去拿墩布擦地。

    完了完了,魂真的飞了。

    早安吻明明没有真的亲上,可陆清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眼尾微微上翘,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笼得密不透风,印在她唇角的苍白指尖是凉的,眼神却滚烫。

    阮双柠只要一想到早上的场景就觉得呼吸卡在喉咙口,喘不顺畅。

    要是天天来这么一遭,她会减阳寿的吧,他和一只□□摄魄的男狐狸精有什么区别?

    苏贝从她手里拿过把墩布把地擦干,然后放回原处:“小阮,你生病不会还没好吧,魂不守舍的。”

    阮双柠稳了稳心绪,找了个托词:“好了,针到病除,就是昨天晚上熬夜看了个电影,还没缓过来。”

    “病刚好就熬夜,不要命啦。”

    苏贝数落着,丢给她一袋黑芝麻丸:“我自己做的,全是真材实料,对身体好,你记得每天吃两颗。”

    阮双柠不太喜欢吃熟芝麻,苏贝说给她做得芝麻丸里特意多加了蜂蜜,她尝了一颗,仍然觉得有点发苦。

    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苦。

    九点钟,昨天预约复诊的病人敲门,阮双柠开始忙碌起来。

    病人有轻度臆想症状,她详细询问最近的情况,做必要的心理疏导,又给他开了药,复诊病人刚走,新患者又挤进来,刚坐下就掏出手绢开始哭诉。

    整个上午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阮双柠的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也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把早安吻的事抛在了脑后。

    快到下班时间,钟甜雾是掐着点过来的,她打电话给阮双柠,说自己已经到了华安食堂,先帮她拿餐。

    阮双柠换好衣服直接去了食堂,钟甜雾已经找好位置坐下,托盘里各种汤菜,还买到了周二限量特供的猪排饭套餐。

    “阮宝,这里!”钟甜雾眼尖,一眼看见阮双柠,站起来冲她招手。

    墨镜被推到头顶,小开衫里配紧身吊带连衣裙,钟甜雾今天的妆带了点小烟熏,眼尾叠加碎钻眼线,营造出甜辣的氛围感。

    频繁有人打量她。

    阮双柠坐到她对面:“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设计大赛怎么样了?”

    钟甜雾拉长语调“嗨”了声:“作品交上去了,正等着第一轮的结果,先给自己放个假,赶紧来看看我那个和男人同居乐不思蜀的心肝小宝贝。”

    阮双柠决定先吃猪排饭,应该是现做的,猪排咬上去酥脆,搭配的番茄酱酸甜解腻,还给了个溏心蛋,她把饭拌好,铲了个勺子尖送进嘴里,香喷喷的猪排饭吃到嘴里索然无味:“和男人同居压力很大的好吧,哪里有乐不思蜀。”

    钟甜雾“嗯嗯”点着头:“理解理解,毕竟又不是别人,谁和陆哥同居谁压力不大,但是有压力才能有动力,阮宝,你跟我说,陆哥这人到底怎么样?”

    “人是很好。”

    “对你呢?”

    “对我也不错。”

    相处下来,一路帮她排忧解难不少,她总不能昧着良心说陆清知对她不好。

    “有没有更进一步发展的可能?”钟甜雾问出最感兴趣的。

    “怎么可能,”阮双柠戳了戳米饭,“陆清知说过他不会爱任何人。”

    她始终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钟甜雾自以为特别懂男人,对陆清知的说辞压根不相信,“那是没遇到真爱,等遇到真爱,准保爱得掏心掏肺。”

    爱得再掏心掏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阮双柠从来没想过要和陆清知之间更进一步。

    好久没仔细问过他们之间的事,趁有机会钟甜雾连吃饭都不积极,问的事无巨细。

    对钟甜雾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阮双柠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对她和盘托出。

    包括帮她出头惩罚姜代琪和周屿时,暴打流氓混子沈三,陪她回外婆家,方游的事也是他出现才帮她化解了尴尬的场面等等。

    听得钟甜雾热血贲张,大快人心:“瞧不出来,我陆哥这占有欲还挺强,我的女人只有我能欺负。”

    “少看点小说吧雾雾。”

    “难道不是吗?”钟甜雾恨铁不成钢,用手指戳她的脑门,“阮双柠,你快开开窍,依我看,陆清知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等听到阮双柠说完“早安吻、仪式感和身体接触”,钟甜雾快激动死了:“我擦擦擦,这男人也太狗了,阮宝,你现在完全被狗男人拿捏住了,不可以不可以!”

    阮双柠:“啊?”

    钟甜雾翘起红唇一笑:“我们要反向拿捏,看看狗男人是不是真心的。”

    “什么反向拿捏?”

    钟甜雾冲阮双柠抛了个媚眼:“看我的。”

    ——

    周五,钟甜雾去拿了青年联谊会的通行证,贴上一寸照,又加了群,把阮双柠和苏贝也拉进群里。

    联谊会的地点在老年活动中心。

    钟甜雾无语,捏着通行证上的挂绳拎起来,盯着地点那栏满脸嫌弃:“我们大好青年为什么要在老年活动中心搞对象?”

    苏贝:“咱们又不交报名费,办在别的地方估计起码要收个场地费,老年活动中心肯定免费,大爷大妈们最爱看小年轻搞对象了。”

    说得也是。

    敲定了联谊会的事,钟甜雾悄悄叮嘱阮双柠:“这两天要‘无意中’让陆哥看到通行证,知道你要去参加联谊,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一定要记得啊!”

    心里揣着事儿,阮双柠一晚上心里都有点不安,这种不安在他们回到卧室独处后放到最大。

    她最近迷上了拼图,买了一幅冬日初雪,足足有一千块,每天回来无聊的时候就拼上一会儿。

    今晚拼图拼的心不在焉,对着示意图好半天才落下一块。

    到底怎么才能“无意中”让陆清知看到通行卡呢?

    她冥思苦想。

    正纠结着,清冷的声音传过来,陆清知问:“你要去青年联谊会?周末?”

    阮双柠:??

    难道他会读心术?她还没来得及说啊!

    “你怎么知道?”

    陆清知半举着她的通行卡:“你的东西掉在楼梯上了。”

    阮双柠一拍脑袋,肯定是她上楼的时候心神不宁地从包里拿出来看,再放进去时没放好,掉出去了。

    “就是去……看看。”

    “看看?”

    他玩味地重复,眼睛如深潭:“老年活动中心有什么好看的。”

    阮双柠:“……”

    陆清知把通行卡随手放到一边,手指蹭过上面的一寸照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阮双柠的证件照,她面对镜头笑靥如花,梨涡浅浅,看起来更显幼态。

    似乎关于联谊会到此为止。

    别的话陆清知一概没说,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再提联谊会的事。

    小钟有点甜:【也就是说,陆哥知道你要去参加联谊会,反应十分平淡?】

    小阮心很硬;【嗯。】

    不对啊,钟甜雾从床上翻身起来,盘腿坐在地上,下巴抵着手机,陷入沉思,难道是她多想了,陆清知对阮双柠没有别的意思?

    要不然听到小阮去联谊怎么可能没反应。

    狗男人的心思还真让她有点猜不透。

    陆清知那天还有工作,某大牌娱乐周刊的专访,明摆着不可能去老年活动中心。

    阮双柠松了口气:“我就说,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钟甜雾气得暗暗咬牙,风流渣男,怎么,不想走心,只是简单地撩拨一下啊,把她的姐妹当什么人了。

    她当即拍了拍傲人的胸脯,跟阮双柠保证:“小阮,姐妹给你介绍好男人,渣男咱不看,找到好男人赶紧和他桥归桥路归路。”

    周末一大早,群里疯狂震动,消息瞬间被刷到99+。

    【咱真不去老年活动中心了?改到嘉汀兰苑?我靠,难道主办方连夜中了五百万,也太牛逼了吧。】

    【我年年参加联谊会,转了好几个地方,头一次见办在嘉汀。】

    【心疼楼上年年联谊的兄弟,祝你这次脱单。】

    【就算是牵不上红线,能去嘉汀兰苑一趟也不亏。】

    【会不会最后让咱们AA,我可A不起,我宁愿不去。】

    ……

    嘉汀兰苑是本地著名的星级酒店,处在城市的核心地带,通体使用水晶单品打造,极尽奢华,大堂是整面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个里沙江。

    比老年活动中心确实浪漫太多。

    价格也很浪漫。

    阮双柠翻了好久的消息,基本都是围绕变了地点的事在讨论,还不断地有新消息跳出来——

    【格局小了,就知道钱钱钱的,群主说了,有个大佬包了我们全程费用,随便造。】

    【大佬为何如此好心,难道除了钱一无所有的大佬也要联谊?】

    【大佬在群里吗?我愿意以身相许,性别能不能放宽点?[举手][举手]】

    ……

    听到地点改成嘉汀兰苑,钟甜雾又惊又喜:“早就想去嘉汀打卡了,半空璀璨夜景和云朵餐厅都超绝,阮宝我们要好好享受。”

    看她的样子,完全忘了今天自己去联谊到底是干什么的。

    联谊会十点开始。

    本来也只是陪着苏贝去见她的警察哥哥,阮双柠没有特意打扮,还和往常一样,淡妆,选了件素淡的白色长裙,式样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

    苏贝从家出发,坐地铁可以直达,她先出发,阮双柠开车去长湖花园接了钟甜雾,两人直接去嘉汀兰苑,她们说好到了地方再会合。

    到了酒店门口,水晶建筑璀璨耀眼,如一柄利剑,几乎高高地刺进云端,门前铺了红色绒毯,长长地向里面延伸,两边摆放着新鲜的玫瑰,每一朵都精挑细选过,如烈焰般怒放。

    门口有人核对通行卡,阮双柠和钟甜雾交卡核对,工作人员对着名单核准后客气地请她们进去。

    ——

    陆清知正在接受采访中。

    记者的问题基本都围绕着新专辑,陆清知不疾不徐地回答,眼神不时低垂,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手机连续震动,还剩下几个问题,陆清知淡笑:“陈记者,辛苦了,你先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陈记者:“我不累啊!”

    闻嘉极有眼色,泡了杯咖啡端过来招呼:“陈记者,您来一趟不尝尝我的手冲咖啡太可惜了。”

    陆清知走到窗边,划开手机,全是莫助理的消息。

    【小陆总,阮小姐已经进去了。】

    【联谊开始,阮小姐上来就被至少五个男嘉宾选为心动女神。】

    【有一位男士在给阮小姐送花。】

    【主持人说安排几个互动游戏,再过一会儿要贴心动贴,双向心动的男女生自动配对成功,可以共进晚餐。】

    莫助理实在不明白,他放着卓亚国际千万的合同不忙,竟然被小陆总派到这里来当没有感情的联谊会解说员。

    并且解说的中心只围着阮小姐一个人。

    莫助理尽职尽责,他从监控里全程只注意阮双柠。

    视线瞬间一顿,莫助理发现阮小姐手里居然领了一张心动贴。

    现场有阮小姐觉得还不错的男人?

    莫助理一刻不停,马上向陆清知汇报——

    【小陆总,阮小姐领了一张心动贴,说明现场有她心动的男人,等我确定是谁会拍照给您看。】

    陆:【不用了。】

    陆清知收起手机,转头对啧啧称赞咖啡好喝的陈记者说:“陈记者,今天的采访先到这里,改天会补给你一个专访。”

    陈记者愣住。

    剩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换来一个专访,她赚大了好吗!

    “可以可以,你有事先去忙。”

    闻嘉不知道一会儿许因然问起她该怎么交代:“陆哥,你去干什么?”

    干什么?

    眼底疏落的笑意退去,陆清知表情寡淡:“去抓人。”

    作者有话说:

    雾雾:我不可能让我的姐妹被狗男人牵着鼻子走。

    第34章 心跳声

    去抓人?

    抓谁啊。

    闻嘉还想继续问清楚, 陆清知长腿一迈,走得干脆。

    联谊会还在继续。

    礼堂整体是优雅的香槟色,水景长舞台, 在灯光的交替变幻下营造出粼粼的水波感, 小桥点缀, 中间有一轮巨大的圆月亮, 满室装点着同色系的花朵,束束绽开。

    奢华又浪漫。

    报名参加联谊的人不算多,礼堂又太大,活动才开始,多数人没放开, 脸上都带着拘谨, 并不显得有多么热闹。

    按照报名顺序,每个人都分到一张圆形的号码贴牌,统一贴到右肩靠下的位置,阮双柠是17号, 钟甜雾是18号。

    主持人兴致高昂地暖场,先让大家来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好对整体有个初步印象,情歌一首接一首地播放,有些在群里提前认识过, 搭上几句话慢慢扯开话匣子, 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见场子热, 主持人又号召现场的优质青年们积极参加各种提前设计好的破冰小游戏,以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互动小游戏并不强求人人都必须参与, 阮双柠和钟甜雾找个软沙发坐下, 钟甜雾倒了两杯鲜橙西柚汁, 把其中一杯递给阮双柠。

    不远处,有几对男女正在玩蒙眼吃蛋糕,还有一桌竟然开始玩起了嘴传纸条的游戏,欢笑声不断,一浪掀过一浪。

    “大家都放得挺开嘛,果然是成年人的相亲局。”

    钟甜雾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高跟鞋一点一点的,猫一样的眼睛像装了雷达,满场追踪扫射:“阮宝,刚才给你送花的那个我觉得不行,现在这个天气就开始穿秋衣,还是高领的,我怀疑他体虚,还有2号,选你当心动女神好像是看得起你一样,仗着自己月薪两万跑这里想挑奥黛丽赫本呢,你一说拒绝,看看那副嘴脸,啧啧,我差点以为他是还没进化好的类人猿。”

    她以毒辣的眼光和毒辣的嘴巴,逐一分析在场的男士。

    “你小声点。”阮双柠生怕她被人打死,今天出不了酒店大门。

    钟甜雾精致的远山眉一挑:“我只是实话实说,不算搞人身攻击吧,再说了我只说给你听,有分寸姐妹有分寸。”

    分析到了8号男士,钟甜雾视线一顿,叭叭不停的嘴也停下了,她下巴抬了抬,问阮双柠:“那就是小苏贝的警察哥哥吧。”

    苏贝含羞带怯地挽着8号男士的胳膊,把他带过来介绍给她们认识:“小阮,雾雾,他是陈耀,我男朋友。”

    最后几个字像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低低哼哼跟蚊子叫似的,说完以后自己先害羞地捂住了脸。

    “阮小姐好,钟小姐好。”陈耀和她们打招呼,他看起来不善言辞,问过好连句客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耀应该有一米八几,体格健硕,说不上长得多么帅,但是腰板笔直,目光炯炯,整个人非常有精气神儿,一看就满身正气。

    笑起来又让人觉得憨厚,话不多,还挺有反差萌的。

    阮双柠知道他们俩在线上已经聊了有段时间,今天刚见面就确定了关系,彼此应该对对方都满意。

    “恭喜你们啊。”阮双柠真心实意地为苏贝高兴,“贝贝,你很有眼光。”

    话里的意思是在肯定她的警察哥哥人还不错。

    陈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倒挺上道:“我也有眼光。”

    钟甜雾“哟”了声。

    苏贝嘻嘻笑,又说:“小阮,雾雾,如果有心动男生可以去心动贩卖机领他的心动贴,贴到左肩下面,如果是双向心动,两个人可以共进晚餐!”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动贴,蓝色心形,上面是陈耀的号码8,又指指陈耀左肩膀下面的位置,粉色心形贴上是苏贝的号码19。

    这就是双向心动。

    钟甜雾眼睛一亮:“听起来有点意思。”

    小情侣不方便老和她们待在一起,苏贝和陈耀去玩破冰游戏,钟甜雾拉着阮双柠去找心动贩卖机:“阮宝,咱们俩互相贴一贴,也能够个晚餐名额吧,云朵餐厅哎,会员才有资格预定的,又没说必须得异性才可以。”

    ……

    规则漏洞狂魔钟甜雾。

    阮双柠踌躇:“可行吗?雾雾,为了一顿饭,我觉得不至于。”

    她都不好意思去想。

    “可行,人呢,要有取舍,”钟甜雾煞有介事,“比如你想要这顿饭,就不能太要脸。”

    阮双柠无奈于她振振有词的厚脸皮:“真那么想吃我请你别的。”

    钟甜雾摇头:“味道不一样,你听我的。”

    人影重重,钟甜雾的视力一向好,尤其是在看男人上,她一把抓住阮双柠的胳膊,用的力气不小,睁大眼:“阮宝!你往右前方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宋长晏?!”

    宋长晏的满头小卷已经弄成直的,染成棕栗色,脱掉了几分奶气,多了硬朗的英俊,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对前来搭讪的两个女生说抱歉。

    宋长晏也需要来联谊会吗?

    阮双柠错愕,宋氏的小公子,不说那张脸,单单凭这个身份,都会有大把的女人往上贴,相亲也不可能会挑联谊会来相亲。

    如果不是参加联谊会,他身上又粘着号码贴,醒目的20号。

    阮双柠微微皱眉,问钟甜雾:“雾雾,今天来联谊的男女生各有多少?”

    钟甜雾想了想:“十九个吧,签到的时候看了眼,上面标注的各十九。”

    宋长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20号?

    顾不得让阮双柠细细捋一遍思路,钟甜雾已经急不可耐:“快快快,阮宝,我们去抢宋长晏的心动贴。”

    “刚才不是还说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好阮宝,快点。”钟甜雾扯着她的手臂撒娇。

    冲到拿心动贴的地方,长方形的桌子铺了块蕾丝桌布,一块牌子做成巧克力状,上面用粉色字体写着“心动贩卖区”。

    所有嘉宾的心动贴一张张排开,放在一个等比例缩小的自动贩售机里,想拿几号可以先按下对应的按钮,小小一块电子屏幕上会出现该嘉宾提前设置好的问题,正确回答问题,这枚心动贴才会掉落。

    心动贩卖机里有好几个位置已经空掉了,不过宋长晏的20号还在。

    钟甜雾按捺住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点中20号下面的按钮。

    电子屏幕亮起:我的英俊帅脸在哪里跑过龙套?

    还有人比她钟甜雾更有资格回答吗?!

    钟甜雾立刻调出拼音格,噼里啪啦地敲——《月光宝盒之天马流星锤》。

    阮双柠终于明白为什么戏不火了。

    嘀地一声长响,印着“20”的蓝色心形贴纸掉落下来。

    终于如愿以此,钟甜雾拿起贴纸,放在嘴边响亮一吻,塞到阮双柠手里:“阮宝你先帮我收着,我要低调,不能太早被发现。”

    阮双柠只好一直放在手里。

    ——

    宋长晏无意中听莫助理说陆哥赞助了一个青年联谊会。

    联谊会这种东西,他还以为早就收录进历史博物馆,居然到了社会告诉发展的今天还纯情地存在着。

    并且好端端的,陆哥怎么会想起来赞助青年联谊会,还大手笔地定在嘉汀兰苑。

    他必须得去看看。

    用不着报名审核走流程,宋长晏又不是去找对象的,他不过是和负责人提了提,由他来给配对成功的情侣提供浪漫晚餐,立刻获得了加号名额。

    不出所料,来到没多久,宋长晏就看见了阮双柠,她旁边的甜酷辣妹,宋长晏眯了眯眼,好像是他的小粉丝。

    叫钟甜雾。

    名字挺特别,他还记得。

    可是小阮怎么可能来联谊,难道是他陆哥不够迷人?

    雷达刹那间开启,宋长晏顿时觉得今天他来对了,肩膀上担子重得很,要帮他哥护好小阮,千万别杀出什么英俊小哥来掠夺芳心。

    不过呢,宋长晏摸了摸下巴,仔细观察了下场内,人比人得死,他往这里一站,其他男的都不够看,哪还可能有什么英俊小哥。

    手握宋长晏的心动贴,钟甜雾稍微放下心来,万里长征已经走完一半,现在只需要完成另一半就大功告成了。

    钟甜雾把自己的也取出来,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到时候我找时机往晏晏身上一贴,和我不就配对成功了。”

    反正馊主意她有的是。

    “欸,阮宝,”钟甜雾惊讶,隔着玻璃指在某个位置上,“你的心动贴怎么不见了?”

    果然,她看过去,空荡荡的。

    阮双柠怔住,在场没有她太过熟悉的人,谁能取走呢?

    阮双柠设置的问题是——“我最喜欢的数字是哪个?”

    她最喜欢21。

    因为她是5月21号出生的,虽然没有感受过多少爱,可阮双柠始终觉得,她出生在这一天,上天是对她存有爱意的。

    没容阮双柠多想,宋长晏过来打招呼,好像是意料之外的偶遇:“哟,小阮,小钟,好巧,你们也对联谊会感兴趣?”

    钟甜雾兴奋地掐了掐阮双柠的腰,天呐,他叫我小钟哎,好宠好宠。

    反正现在面对着宋长晏,哪怕他只给出一个眼神,钟甜雾都能脑补出一部史诗巨著来。

    阮双柠轻嗯:“陪朋友过来看看。”

    “哦哦。”

    原来是这样。

    不是她想看就行,宋长晏替陆清知松了口气。

    “一会儿还有个好玩的活动,你们也可以玩一玩。”

    钟甜雾:“什么活动?”

    主持人手里换了张纸,拿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俊男靓女们,想必通过刚才的互动,你们已经对其他嘉宾有所了解,我看已经有人配对成功,获得了浪漫晚餐资格,接下来我们还有个活动,请看——”

    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活动介绍,阮双柠听了半天弄明白了,其实就是一个换装游戏。

    二楼有十个房间已经提前放置好了服装,一共分为四个主题:花样年华,迷失东京,罗马假日和午夜巴黎。

    像抽盲盒,每个人任意选择一个房间进入,根据心仪的主题选择服装进行搭配,完成后由全场嘉宾票选最佳,获得最佳搭配的会得到嘉汀兰苑提供的全程超豪华求婚套餐。

    无非是让每个人都有更多机会展示自己。

    钟甜雾摩拳擦掌:“服装搭配,我强项嘛,阮宝,咱们也露一手,到时候给我弄个直升机求婚什么的,一辈子求一次婚,越高调我越喜欢。”

    了解完规则,主持人宣布活动正式开始。

    “我们就选210房间,你最喜欢21,希望能有好运吧。”钟甜雾去按电梯。

    到了二楼,还没出电梯,阮双柠发现她的包忘在了软沙发上,里面有手机和钥匙,钱包里还有重要证件,丢了很麻烦,必须赶紧回去拿。

    阮双柠把钟甜雾往前一推:“雾雾,你先去,我拿了包去找你。”

    毕竟是陌生地方,钟甜雾紧蹙住眉头:“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还是我陪你去。”

    阮双柠失笑:“我又不是玻璃公主,这么点小事还用你陪啊,快去吧,晚了被别人占了先机,我很快就来。”

    说得也是,再说这里是嘉汀兰苑,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安保更是做得滴水不漏,上下两层而已,应该没问题。

    钟甜雾先出电梯:“那好吧。”

    不知道是对求婚套餐感兴趣还是对搭配游戏感兴趣,搭配活动人人都参与其中,阮双柠下去一趟,拿完包再上来,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为了营造气氛,二楼的过道灯开得昏沉。

    长长的走廊,地毯柔软,一踏上去,脚步声立刻被吸走。

    到处都静寂。

    阮双柠慢慢走,每走到一扇门前会稍微停顿,辨认门牌,走过了几扇门,她才发现房间门牌号似乎是单数和双数分开的,她过来的这边房号都是单数。

    双数应该在另一边。

    阮双柠转身,刚想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陡然听到身边有开门声。

    一段冷白的手腕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抓过她的小臂,直接把人拽进了房间,阮双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牢牢地被摁在门后。

    一道高大的身影抵近。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阮双柠本能地挣扎,却被对方强硬地抓住手腕,她想高声呼救,猛然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微酸中透着淡淡的清苦味。

    “陆清知?”她尝试着叫了一声。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远处的窗户透出些微弱的光。

    低低的笑声落在她头顶。

    “是我。”

    如擂鼓的心跳声渐渐缓下来。

    连阮双柠自己都没有发觉,她根本没觉得陆清知是个危险分子,反而得知是他后心安不少,甚至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下来,阮双柠才觉察出他们现在有点奇怪。

    陆清知把她困在手臂撑起的窄小空间里,阮双柠的手指被他扣住反压在门板上,他的下巴低垂,精致的脸部线条本来极具锋利感,却在昏暗的光中变得柔和,薄白的眼帘挑起来,眼眸深处像是灼了火。

    眼见他越来越近,阮双柠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没话找话:“陆清知,你怎么在这?”

    不是应该在接受访谈吗?

    陆清知懒声道:“来联谊。”

    胸前的贴纸质地光滑,随着他进一步压下来的动作,折射出一道细光。

    阮双柠下意识地看过去。

    上面赫然写着“21”。

    “17号小姐,”陆清知叫着她的号码,薄唇伏到她耳侧,声线喑哑缱绻,气息吹到耳廓上,是化不开的温热,“21号先生,选你为他的心动女神。”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实在很忙,想不更了,又觉得对不住每天评论的几个宝妹,天天靠宝妹们续命了。

    可能每天更得有点晚,不更会在文案说明的~

    第35章 雪很美

    黑暗放大了感官。

    两人交缠的鼻息如同月夜下大海远远的潮声, 隐约又细碎。

    “21号先生,选你为他的心动女神。”

    耳朵敏感地轻颤,阮双柠缩了缩脖子, 想躲开他:“别演了。”

    现在又不到他们营业的时候。

    陆清知慢慢地笑开, 明明房间里暗淡似夜, 却依旧觉得他的双眸如亮火:“如果我选你当心动女神, 你今天会不会跟我走?”

    “什么选不选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走啊。”

    阮双柠听不懂陆清知话里的意思,他们都住在一起,她不走还能去哪儿,并且她今天又不是来当心动女神的, 只是陪苏贝来见警察哥哥而已。

    有车蹭阮双柠求之不得, 正好小破车让钟甜雾开走,她也不用再绕路去长湖花园送人。

    至于陆清知为什么会突然在嘉汀出现,阮双柠没多想。

    “哦,我知道了, ”她抬头,越过他的肩膀往房间内看了看, “你是不是访谈约在这儿?刚结束吗?”

    嘉汀兰苑经常有明星出入,他有工作约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阮双柠傻乎乎地笑:“好巧啊,联谊会也临时通知改到这里了。”

    玻璃窗没有关紧, 已经入秋, 风势渐大, 潜进来吹得窗帘鼓动翻卷。

    屋内光线亮了些,描摹过他的眉眼, 点亮其中轻而浅的笑意。

    “是很巧。”

    她被陆清知的体温所包裹, 他的拇指还搭在她手腕内侧, 无意识地摩挲,激起细微的战栗。

    阮双柠的耳边嗡嗡作响,再度试探挣扎:“陆清知,你先放开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并不是夸张,现在两个人身形紧紧相贴,她骨量小,又瘦削,整个人都被他囊在怀抱里,隔着长裙薄薄一层棉料,后背凸出的蝴蝶骨压在坚硬的门板上,有点痛。

    更何况,眼前还面对着他。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从口鼻到头顶,无法喘息,也无处喘息。

    “把这个给我贴上,我就放开你。”

    蓦地手里一凉,被陆清知紧扣住的手指和他成交握状,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一张小卡片,摸起来不是规则的图形,阮双柠顺着边缘仔细摸了一圈,居然是个心形。

    短短一瞬,陆清知松开了她的手。

    阮双柠展开手心,猜想得到验证,粉色的心形贴纸,印着17号,是她消失不见的心动贴。

    怎么会在他手里。

    虽然松开了阮双柠的手臂,但陆清知将手掌撑在门板上,仍旧抵着她,下巴一点,示意道:“贴上。”

    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阮双柠咬了咬唇,撕开贴纸背后的那层纸,露出胶面,贴在他左肩下。

    陆清知很快如法炮制,拿出蓝色心形的21号心动贴,揭开贴在她相应的位置。

    贴好后,他后退一步,和她只拉开两步的距离,欣赏着贴纸,又抬手按了按自己身上的那张:“这就算双向心动了吧。”

    怪不得他说来联谊,阮双柠惊诧了下,还挺熟悉规则。

    “嗯。”

    阮双柠不想看陆清知的眼睛,太具压迫感,只是盯着他那枚贴纸上的数字17看,低低地应了声。

    “所以,今晚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陆清知的桃花眼轻弯了下,缓声问,“阮小姐。”

    吃顿饭而已,讲得像在搞暧昧。

    都记不清一起吃过多少顿饭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辨认出陆清知唇边的笑意隐隐带了戏谑,不甘心总像只小鸟一样被他拿捏在手掌心,阮双柠纤长的睫毛小幅度轻抬,突然开口:“不行。”

    陆清知脸色变了变,还没等他再说话,又听她说道——

    “除非你求我。”

    ——

    云朵餐厅在嘉汀兰苑的九十到九十九层。

    环绕落地玻璃窗,远眺可以饱览一线江景,近近远远各色灯光交织,像漫天的辰星坠落,汇聚在墨色的海里。

    顶层最好的位置一般不对外开放,哪怕是高级会员也要提前预约,上个月,某老牌影帝在这里向十年爱情长跑的女友求婚成功,专门拍了个vlog,发布后瞬间登顶热搜,令九十九层更加名声大噪。

    侍应生们站了一排,见他们走过来,齐齐鞠躬,然后热情地上前迎接。

    等两人坐定,侍应生递过菜单,阮双柠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在她准备开始翻第二遍的时候,陆清知出声:“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那么,可以只点一杯白开水吗?

    菜单上的每个数字都会让她心痛。

    陆清知又不在联谊名单之列,就算他们两个凑成双向心动,也不符合提供晚餐的要求,这顿饭肯定是他来买单。

    当然了,这点钱对陆清知来讲不值一提,但是她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还是要和他算清楚比较好。

    算清楚是有代价的。

    阮双柠内心已经在为自己的小钱钱默哀。

    见她迟迟拿不定主意不肯点,陆清知合上菜单,对侍应生说:“招牌菜色各来一份。”

    “好的。”

    侍应生接过菜单,转身的间隙又打量一下这对俊男靓女。

    讲真的,她们在这里工作,见过的大大小小的明星不少,这么好看的也凤毛麟角。

    陆清知自然是不用说,建模脸名不虚传,他对面的女生可能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并不是熟面孔,但是明眸皓齿,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长成这样,爆火是早晚的事。

    她和陆清知放在同框,真是赏心悦目。

    她们有规定,不可以要签名,不得关心客人私事,对客人用餐的所有细节要对外保密,因此她也只能偷偷地在心里八卦下。

    先上了前菜沙拉,阮双柠没动,只是盯着精致的瓷碟看,盘算着吃下去一口要多少钱。

    餐厅暖香馥郁,如置身玫瑰花海,大片集中的鲜红或粉色添上瑰丽的色彩,加上浓稠的灯光渲染,犹如一幅秾丽的油画。

    今晚的月亮只有浅浅淡淡的一弯,半透明,繁星遍天,像涌动的银色流沙,洒在乌青的天宇。

    从他们的位置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去,万千星辉悬浮身侧。

    似乎广袤宇宙里,万物变得渺小。

    唯有他们彼此相对,真实存在。

    钟甜雾发来消息:【阮宝,我和晏晏在等餐了,能和偶像共进晚餐我死而无憾!】

    最后一个搭配游戏,钟甜雾选了花样年华主题,她选了浮雕金丝旗袍,透亮的蓝宝石蝴蝶结耳饰和领口的水晶相得益彰,外搭金线斗篷。

    她本来就婀娜,旗袍更好地凸显了曲线美,立刻成为全场焦点,如愿拿下最佳搭配,连见惯了美人的宋长晏都有点看直了眼。

    等活动结束,特地夸她造型很美。

    钟甜雾顺阶而下,约宋长晏吃晚饭。

    美女的邀约不可轻拂,宋长晏笑了笑:“应该是我约你。”

    钟甜雾和宋长晏一起晚餐,阮双柠没有别的约,也只能和陆清知凑合了。

    陆清知还不知道,阮双柠和他吃饭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凑合。

    见她不怎么吃,陆清知不咸不淡地说:“必须多吃,记住这顿饭是我求来的,既然已经求来了,就要听我的。”

    想到他冷着脸对她说“求你赏光和我一起吃晚饭”,阮双柠就忍不住想笑。

    没想到他真的会屈尊求她。

    晚餐吃到尾声,阮双柠不得不承认,怪不得雾雾心心念念要来一次云朵餐厅,味道确实很好。

    陆清知也放下手中的刀叉,抬眸看她:“我明天要去出差,大概半个月回来,期间如果你不想回檀洲,我跟爷爷说,你可以回长湖花园去住。”

    “去哪里啊?”

    “圣莫里茨,去取雪景。”

    阮双柠对圣莫里茨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它是瑞士最冷的城市,两次冬奥会的举办地,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冰雪滑道。

    “那里的雪应该会超级好看吧。”

    她有些神往。

    陆清知问:“你喜欢雪吗?”

    阮双柠不假思索:“当然喜欢。”

    他的声音搅动夜晚:“气象预报说圣莫里茨近期会降第一场雪,要看雪的话,可以顺便带你一起去,就当是补给你的利息,放心,我全程报销,机会不常有,要不要抓住就看你了。”

    利息,报销。

    阮双柠陡然心动。

    谁能不爱雪景。

    但是——

    “我没有假期啊,”阮双柠两只手托着脸,鼓了鼓腮帮,满是遗憾,“年假已经休过了,而且要去半个月哎,张主任不会准假的,还有小课题要做。”

    她的工作还挺忙。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陆清知并不强求。

    下次有机会,不是为了工作,不需要和团队一起,只有他和她。

    会更好。

    晚餐结束,陆清知载阮双柠回檀洲,她看起来心情愉悦,跟在他身边,口中还在说着雪。

    只是在一楼遇见热情打招呼的男服务生时,仍然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瑟缩了下,迅速低下头。

    回到檀洲,汽车开到别墅门口,陆清知停下来,手指轻叩着方向盘,沉吟片刻,问她:“你以前,是遇到过什么事吗?”

    明白他意有所指,阮双柠立刻用力抠紧手指。

    她最讨厌“以前”两个字。

    只要触及,就会揭开她的伤疤,让她想到人性的恶面还有亲情的凉薄。

    最悲哀的,是要直面“不会被爱”的事实。

    不是不想告诉陆清知,只是觉得没必要。

    阮双柠也不愿意再去回忆。

    “没有。”

    阮双柠匆匆推开车门,身影隐在夜色里。

    陆清知在车里坐了许久。

    ——

    他是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陆清知出差后,老爷子也回了簪山别墅,说约几个老伙计打高尔夫,什么时候陆清知回来他再来。

    阮双柠暂时得以去和钟甜雾一起住,不用早安吻,不用再和他睡同一张床,更不用天天扮演恩爱夫妻,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和临大附医合作的小课题仍在进行中,或许是方游已经知难而退,他们极少碰面,偶尔几次参加研讨会遇到,方游也只是礼貌地和她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阮双柠还是尽心尽力地记录张小小的病情,按时间段整理好相关资料。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张小小的病情稳定多了,发病的次数减少,不再偷摸着不吃药,腹绞痛的情况也得到了有效缓解,她变得开朗了许多,每次工娱治疗都特别积极。

    张小小告诉阮双柠,她知道自己每次发病都特别讨人厌,趁着清醒的时候要多做点事来赎罪,争取积善行早康复,回家跟爸妈道歉。

    “我爸妈年纪已经不小了,为我的事早就愁白了头发,我得好好的。”

    阮双柠发现张小小其实挺能吃苦的。

    无论是拔草还是大扫除,张小小都肯卖力气,一点不偷懒,还会主动给老人家剪指甲,大家都蛮喜欢她。

    活动时间,有时患者会聚在一起听歌,住院部有个音箱和专供播放的优盘,小护士随便找了个夕阳红的歌单,直接下载进去,每次放歌都是按照歌单顺序从第一首放到最后一首。

    从来不会管他们喜不喜欢。

    阮双柠喜欢和患者待在一起。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们都是非正常人类,可是大多数时候,这些病人中的大多数,也有鲜活可爱的一面。

    想法天真,说话也孩子气。

    患者们也最喜欢小阮医生,经常央求小阮医生来放歌,只有阮双柠肯花时间和心思,问他们想听什么歌,会用手机连上蓝牙音箱放给他们听。

    张小小声音最大,手举得最高:“小阮医生,我想听陆清知的《银河灯塔》。”

    阮双柠微微愣神。

    陆清知已经出差一周有余,中间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也是,他那么忙,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再听到他的名字,明明没多久,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阮双柠在音乐APP的搜索框里打下“陆清知”三个字,跳转出来一长串单曲,随便点进去一首,词曲都是他。

    找到“银河灯塔”,阮双柠点了播放。

    他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低哑好听。

    熟悉又陌生。

    阮双柠听得入神。

    张小小投入地跟唱,一曲结束,她有点不好意思:“小阮医生,我能再点首陆清知的《偏爱》吗?”

    他的歌旋律动听,歌词意境优美,其他人也爱听。

    问了一圈没人反对,阮双柠又放了他的《偏爱》。

    小半个下午,像陆清知的歌声专场。

    直到结束,八十岁的张奶奶还意犹未尽:“小阮噻,下次还听这个小伙子的歌哈,我觉得怪好听的。”

    “行。”阮双柠忍不住笑。

    张奶奶嘴里念叨:“啥时候叫小伙子现来给咱唱首听听。”

    张小小立刻说:“奶奶,人家那是大明星,哪能咱想见就能见到啊。”

    “等我病好了,我要去陆清知的演唱会,”张小小中气十足,站在台阶上,“听他现场唱。”

    演唱会?

    阮双柠还从来没去现场看过演唱会。

    今晚阮双柠值夜班。

    快十一点钟,她去了趟病房,见张小小曲起双膝,手臂抱着小腿,坐在病床上,下巴轻轻地搁在膝盖上,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着眼,微微陶醉。

    她用得是老式的MP3,除了听歌没有多少其他功能,个头小巧,银色已经有点斑驳,看起来很旧。

    “小小,怎么还不睡。”阮双柠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

    听见动静,张小小扯下耳机,冲她笑了笑:“睡不着。”

    “在听歌?”

    “嗯嗯,还是陆清知的歌,下午没过瘾。”

    见又是陆清知,阮双柠笑问:“你很喜欢陆清知?”

    张小小毫不犹豫地点头,抿了抿嘴,说道:“从陆清知发第一支单曲我就开始喜欢他,他的每首歌我都听过无数遍,都会唱,与其说他是我的偶像,不如说他给了我一种信仰。”

    “小阮医生,你知道的,我这么多年过得非常痛苦,说实话,不止一次地想过一死了之,死了或许就不会再痛苦,但是从陆清知的歌里,我能感受到活着的力量,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要斗争,我得活。”

    “人总得有精神寄托,活着才有希望嘛。”

    张小小把一只耳机分给她,阮双柠戴上,他的声音席卷入耳。

    温柔的。

    深情的。

    有力量的。

    这一刻,阮双柠似乎重新看见了不一样的陆清知。

    他璀璨发光。

    同时又给人以光。

    阮双柠陪着张小小一连听了好多首,直到张小小眼皮开始发沉,阮双柠起身,帮她收了MP3,要她赶紧睡。

    张小小的睡眠一直不算好,今晚躺下后倒很快入睡。

    巡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异样,阮双柠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随便看看,发现半个小时前陆清知给她发了一段视频。

    她点开。

    大片的杉树林错落相拥,远处巍峨山峦覆上雪色,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天地银白。

    犹如童话世界。

    陆清知没有入镜,只有声音:“圣莫里茨的第一场雪,很美。”

    两分钟的视频,除了开头这句外没再说别的。

    小阮同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托你的福,谢谢谢谢!】

    小阮同学:【陆清知你的视频不会是群发吧?要不然怎么会想起来发雪景给我?】

    她想了想,又把最后“你会这么好心”几个字删掉。

    阮双柠把视频打开,点击保存,又欣赏了两遍,看着漫天雪花,有种激动的情绪在她胸口间涌动。

    怎么会想起来把雪景发给我?

    陆清知盯着这半句看,无声笑了。

    圣莫里茨。

    按下拍摄的结束键,他静静看着飘飞白雪,薄唇微动,对着冰冷的空气说出没有说完的话——

    雪很美。

    所以看到雪,就会想到你。

    作者有话说:

    小阮:你们都想和陆清知共进晚餐,但是他想和我晚餐还要求我,嘻嘻。

    第36章 送礼物

    黏稠的幽黑宛如黑缎, 被一道灯光剪开。

    回到办公室,阮双柠从抽屉里找出一包速溶咖啡,撕开泡到杯子里, 拎起保温壶往里面灌水。

    用小勺搅动几圈, 咖啡的香味瞬间窜了出来。

    咖啡里加了奶油和黄油, 味道醇香浓郁, 没有讨厌的那股酸味,阮双柠值夜班的时候经常喝这个,冲泡起来方便,还提神。

    办公室寂静,阮双柠坐下吹着热气喝了两口咖啡, 再次抹亮手机, 把它放在支架上,两只手捧着杯子,再次看那个两分钟的大雪视频。

    满眼簌簌雪落,峰峦之巅也缀上松软的白色。

    陆清知的嗓音蛊惑人心:“圣莫里茨的第一场雪, 很美。”

    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

    他的声音也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回响。

    “陆哥, 妆好了没,准备开工了。

    闻嘉跑进来,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 通知他。

    “马上好。”Cora回答。

    整体妆造已经差不多完成, Cora取出一只白色睫毛膏, 轻轻刷在陆清知的浓长的睫毛上,颜色涂得并不浓, 像细小的雪花悄然飘落, 配上他冷白的肤色, 恰如清冷的冬天。

    陆清知看着外面的雪,点头:“知道了。”

    “非常好,就是这个感觉,看镜头。”

    室外拍摄,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他头顶。

    寂静的深夜,隔着八千公里,横亘七个小时的时差。

    他们一起淋着圣莫里茨的初雪。

    半个月过得很快。

    陆清知回来那天提前告知了阮双柠,她下班后直接回了檀洲御景。

    半个月没有在一起吃晚饭,这顿饭时间长了些,陆老爷子颇感兴趣地问拍摄的事,陆清知挑有意思的说了说。

    “你要是感兴趣,下次也跟我去算了。”

    陆老爷子摇头:“我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折腾,还看雪呢,每个冬天都够难熬的,不知道还能熬几个。”

    阮双柠手中的筷子倏地停住,语气加重,喊了他一声:“爷爷。”

    “好,不说不吉利的,”陆老爷子笑,“我们双柠要不高兴了。”

    阮双柠欠身给陆老爷子夹了个大鸡腿:“好吃好喝坚持锻炼,爷爷您长命可不止百岁。”

    “行啊,我还等着送我的小重孙子去上幼儿园呢。”老爷子笑得更开怀,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

    提到小重孙子,陆清知和阮双柠像被点了哑穴,互相看了眼,谁也不说话。

    祝姨帮他拍背顺气,陆老爷子叹声:“一点小咳嗽拖拖拉拉老是好不利索,看来我还真得多锻炼了。”

    阮双柠跟着说:“那我从明天开始,天天早上陪您打太极。”

    “小姑娘家对太极都没兴趣的。”

    “我的兴趣是陪爷爷嘛。”

    陆老爷子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直说女娃娃就是比臭东西贴心。

    陆清知嗤笑一声:“我出门还想着给你带礼物,老头你还说我没良心?”

    晚饭结束后,祝姨端来水果,阮双柠挑了块橙子吃,汁水足,味道甜,家里的水果都是祝姨亲自去买,她挑水果特别有一手,样貌顶漂亮,味道更好。

    陆清知拍摄结束后去买了礼物,趁这个时间开始分发。

    给老爷子的是一只重金淘来的老梅花石楠木老烟斗,西洋古董,据说有百年历史,辗转流落过几个大家族,老爷子爱收藏,这件宝贝算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确实是好东西!”陆老爷子两手举着玻璃匣子,对着灯光认认真真地看,目露痴迷。

    给祝姨准备的是一只贵牌的包,祝姨直摆手说不要:“我又不出门,要这么贵的包干什么呀,不要不要。”

    陆清知把包装袋塞给她:“留着装菜用,包够大。”

    祝姨了解他的脾气,既然准备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也不再客套,嘴里还是心疼:“我可用不上这么贵的东西,清知以后千万别给我浪费钱了。”

    他说:“给祝姨花的,怎么能是浪费。”

    在陆清知心里,早就把祝姨当成了一家人。

    陆老爷子把玻璃匣放在膝盖上,问他:“给双柠买什么了,我看看。”

    陆清知两手空空,声淡:“没买。”

    “没买?”

    “小别胜新婚,”唇角撑起一个有点恶劣意味的笑,他说,“我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陆老爷子忍不住扶额,恨不得抄起拐杖抽死他,他算个屁的礼物,自作多情,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

    “滚,”陆老爷子要去一楼书房研究他的老烟斗,沉着脸赶人,“明天带双柠去逛逛,要什么买什么。”

    对上阮双柠,陆老爷子又换上一副和蔼的神色,简直是技术精湛的变脸演员:“双柠,明天想要什么随便买,就当臭小子给你赔不是。”

    阮双柠顺势接话:“放心爷爷,我肯定不手软,出门竟然不给我带礼物,肯定是前段时间我在您面前揭他短记着仇呢,小气鬼本鬼,我才不会和他计较。”

    话里话外透着亲密。

    直到上了楼梯,阮双柠的甜笑才卸下来。

    两颊都笑得有点酸痛,她抬手揉了揉。

    阮双柠并不在意陆清知有没有给她买礼物,他们之间也没有送礼物的必要。

    她先去了健身房,换好运动服,挑了部电影播放,然后开了跑步机,调好配速,开始运动。

    陆爷爷说得对,她身子骨一向比较弱,眼看着天气开始变冷,是该多锻炼增加抵抗力,免得再生病。

    跑了一个小时,阮双柠汗流浃背,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洗过澡,把衣服塞进洗衣机。

    洗衣机非常静音,运作起来几乎听不到声响。

    水分流失的厉害,她倒了杯温水,站在洗衣机前面边看边喝,滚筒不停转动,犹如放大的万花筒。

    或许下一秒,就会把奇妙又精彩的世界转到你眼前来。

    等衣服洗好烘干,阮双柠收进衣柜,她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打开文档,开始写策划。

    最近廖院让她做一个有关精神科的视频号,可以科普,可以讲一些温情的小故事,要是能借此扩大医院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会更好。

    也能让更多人了解不一样的精神科。

    “不过你也别有压力,”廖院轻拍了下阮双柠的肩膀,“就当做着玩儿,不是非要做出点什么成绩,年末要搞评比,咱们就是整个新鲜活儿写进材料里罢了。”

    虽然廖院这么说,可既然接了这个任务,阮双柠还是想尽量做好,大部分人都是听闻精神科色变,总是戴有色眼镜看待。

    在精神内耗巨大的今天,有相当多的人已经有了生病的征兆却仍然不觉,提前认识并且及早干预非常重要。

    也希望越来越多的人不仅身体健康,也能够精神健康。

    阮双柠在国内知名的视频网站DK上申请了一个账号,纸上划拉了半天才取好名字——当我们混在宇宙。

    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广袤宇宙。

    第一期视频拍什么呢?

    阮双柠对着空白文档,陷入沉思。

    陆清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撑着下巴对着电脑冥思苦想的样子,一支铅笔别在耳朵上,带点滑稽的可爱。

    “眼睛离远点。”陆清知轻拽了下她的马尾,让阮双柠离电脑屏幕远些,又俯身,自然地把电脑屏幕从最亮调到适宜的亮度。

    他直起身,双手抄在兜里,站在她旁边。

    他弯腰又直起的间隙里,阮双柠的视线顿时凝固,一个黑色长方形盒子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手边,盒面上有香槟色的丝带。

    “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不是说没给她准备礼物吗?

    阮双柠稍微迟疑,还是打开了礼物盒,一条精致的项链映入眼帘。

    项链采用的是主钻和副钻叠镶设计,中间十六颗小钻围绕一颗主钻,设计别致,会随着身体的动作而转动,更外层,立体雪花的褶边与钻石交相辉映。

    项链的形状是一朵雪花。

    阮双柠的赞叹脱口而出:“好漂亮!”

    是真的好看。

    陆清知看着她,眉宇轻动:“这条项链的名字,叫‘初雪’。”

    初雪。

    阮双柠心微动,想了想,又忍痛说:“应该挺贵的,我不能收。”

    他挑眉:“不值钱,都是小钻,还不如祝姨的包值钱。”

    看她还在犹豫,陆清知又说:“如果过意不去,你也可以回送份礼物给我。”

    阮双柠对雪花项链一见钟情,听陆清知这样一说她的心理负担顿时小多了,阮双柠决定收下,再还他一个差不多贵的礼物。

    “谢谢你,那我收下了。”

    见她收下项链,陆清知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雪花。”

    阮双柠轻声嗯。

    他垂下视线:“这片雪花也是独一无二的,它本来就属于你。”

    独一无二。

    她不必知道,这条初雪项链是他专门请珠宝设计师订制的。

    既然没能一起看圣莫里茨的初雪,那就把初雪带给她。

    不想当着爷爷和祝姨的面给她。

    不想看她在拿到礼物时为了营业而做出来的虚假惊喜。

    陆清知拿起项链:“这个项链不太好扣,我帮你戴上。”

    “啊,好。”人都把项链拿手里了,扭捏着不让戴,显得她多想了什么似的。

    阮双柠把头发撩到一侧,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

    陆清知绕到阮双柠身后,裤腿挺括的布料轻擦过她穿着睡裙而露出的小腿,温热的胸膛贴上来,又没完全贴上,保持着一线距离。

    细细的项链冰凉,落到阮双柠颈间的皮肤上,后面的锁扣确实不太好扣,陆清知靠得更近,后颈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指尖偶尔会无疑触碰到她,阮双柠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阮双柠忽然涌上来一种奇怪的感觉。

    陆清知在她背后,她坐着,他站着,俯身弯腰戴项链的动作,宛若一张巨大的网罩下来,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不敢动,也完全动弹不得。

    三秒,也或许是三分钟,对于阮双柠来说更像是三年。

    终于听到陆清知的声音:“好了。”

    他撤身向后两步,裹住她的网也瞬间收去。

    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笔记本电脑进入休眠状态,对着黑下来的屏幕,阮双柠当镜子照了照,雪花项链嵌在她两根锁骨中间的凹陷处,不张扬,很好看。

    她特别喜欢。

    她身后,陆清知也眉眼柔软。

    ——

    这座城市没有秋天。

    夏天的燥热才退去不久,温度接连跳水,几场雨水过后,已经正式步入冬天。

    陈宗裕口中的电影小型庆祝会一推再推。

    穆丹心对这部剧情片耗费了巨大的心力,精益求精,剧本几经打磨仍然觉得不完美,又请了几位知名编剧聚在一起继续磨。

    男主角的人选也迟迟未定。

    陆清知从卓亚国际的演艺部提了一批人过去试镜,穆丹心亲自面,挨个看过来都觉得差点意思,虽然立禾娱乐主打歌手,他也交了几个形象符合的,还是不行。

    “小陆总,”即便是为人情,陆清知也想帮穆丹心把主角敲定,莫经理被他折腾得够呛,“卓亚国际的人都不行,穆老师又不肯用大牌,这主演我看是难找。”

    “继续物色,有合适的就联系穆老师那边。”

    虽然还没有正式对外官宣,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他们也没有刻意遮掩,陈宗裕要和陆清知合作的消息几次三番冲上热搜,为新专辑做好了充足的预热。

    准备明年情人节发布的专辑,已经提前被预言为新一年爆款。

    作为回报,他也应该帮穆丹心解难。

    从盛夏到冬天,见穆丹心为演员的事闷闷不乐,忙得日渐消瘦,陈宗裕干脆把庆祝会变成散心聚会,邀请了圈内关系极好的朋友来。

    陈宗裕再次邀请陆清知,并提醒:“清知啊,别忘了带着你太太一起。”

    陆清知笑着“嗯”了声:“听说能见偶像,一直盼着,我要是不带她,恐怕以后连家门都进不了。”

    知道陆清知是在说笑,可陈宗裕见到他惯常冷淡的脸上浮动着近乎宠溺的笑意,仍然有点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撬动他的心。

    陈宗裕越来越好奇。

    “哦,对了清知,散心聚会定在秋茶山顶,据说16号有双子座极大流星雨,预计峰值在晚十二点到早七点之间,我们正好去看,带着露营工具,比如帐篷之类的,我们在山顶过夜。”

    他年轻时就爱玩儿,上了年纪依然玩心不改。

    陆清知的视线扫过来:“在山顶过夜?”

    陈宗裕呵呵笑:“没体验过吧,尤其像你们年轻小情侣,在小帐篷里挤一挤抱一抱,看看流星雨和日出,多浪漫,感情好上加好,清知啊,这方面你还要跟我学。”

    “您说得对。”

    等陈宗裕一离开,陆清知低头发消息给闻嘉。

    陆:【给我准备露营要用的东西。】

    Wendy;【陆哥你要去露营?】

    陆:【陪陈老。】

    Wendy:【明白,准备东西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

    陆清知微微沉吟,敲下几个字——

    陆:【帐篷买小点的。】

    作者有话说:

    陆哥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7章 看落日

    秋茶山顶是陈宗裕一个老朋友投资的露营基地, 叫“月亮计划”,打算明年春天正式对外营业,现在虽然还不是十分完善, 但是基本设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

    他们是第一批到访的客人。

    算上陆清知和阮双柠, 这趟露营聚会有七八个人, 分坐在两辆车, 车可以开到半山腰,还有一段路,他们要步行爬到山顶。

    刚见面时阮双柠还紧张拘束,一行人都是电视上常见的熟面孔,一水的老牌演员歌手, 虽然有些现在已经不太出现在荧幕前, 但都是无论到哪都要被尊称一声老师的角色。

    看着自己从小在电视里经常看的人出现在身边,感觉真的很奇妙。

    没有想象中的明星架子,每个人都特别和善,陆清知揽着她的肩膀介绍给大家:“这是阮双柠, 我太太。”

    一个个全是开朗爱玩的的个性,即使上了年纪也是老顽童们, 再者聚在这里都不是外人,听陆清知说“是我太太”,他们都起哄似的“哦”了一声, 尾音拖得长长的, 往上扬起。

    穆丹心接话:“这就是陆清知家的人见人爱小姐啊, 果然漂亮,怪不得小陆说他家太太谁见了都会喜欢。”

    陆清知还说过这样的话吗?

    阮双柠悄悄红了耳朵。

    有陆清知在, 气氛又好, 她慢慢放轻松。

    阮双柠似乎不是来玩的, 而是来追星的,过了片刻,还是心痒难耐,想要签名,又害羞,于是拿着本子和签字笔,偷偷揪着陆清知的衣角:“陆清知,你能帮我要个签名吗?”

    “要谁的?”

    “谁的都要。”

    现在还能有什么场面能把这些腕儿聚起来啊,还不趁这个机会把签名要个遍,绝对是顶级限量版。

    真是赚到了!

    “你倒是不客气,”听见她的要求和晶亮晶亮的圆眼睛,陆清知微微垂着头,眼里蓄了点笑,“自己怎么不去。”

    阮双柠鼓了鼓脸颊,小声:“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侧眼过来:“和我就好意思?”

    “那当然,”她答得理直气壮,“和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取悦了他。

    阮双柠肉眼可见他的表情多云转晴,也没再和她啰嗦,领着阮双柠挨个去要签名:“罗老师,我太太是您的粉丝,您给她签个名。”

    “宋老师,我太太是您的粉丝,您给她签个名。”

    “柴老师,我太太是您的粉丝,您给她签个名。”

    ……

    一串签名要下来,复读机似的,特别好脾气低姿态,一点也不嫌烦。

    每次被爽朗应允,陆清知就会把藏在他身后脸红红的阮双柠拎出来:“再和我太太合个影就更好了。”

    穆丹心边签边笑:“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这是你太太了,别秀了,一遍一遍地说给我们听。”

    其他人也都笑开。

    有这对年轻漂亮的小伉俪,他们的聚会快乐许多。

    “好了,准备登山吧。”

    停好车,已经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从后备箱卸下来几个包,露营之旅正式开始。

    陈宗裕来回伸展着手臂,望向山顶,有些感慨:“好几年没爬过山了,还挺怀念,谈恋爱那会儿我和穆老师可是爬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山。”

    “你还好意思说,”穆丹心戴上一顶复古罩型遮阳帽,帽檐微微下垂,她抬手往上折了折,笑道,“哪有你这样的,整天约女孩子去爬山,小阮你不知道,那两个月我累瘦了十几斤,粉丝都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当时追我的人不要太多,真不知道怎么看上他了。”

    陈宗裕不服气:“是你说你喜欢的嘛。”

    穆丹心忍不住白他一眼:“再喜欢也不能去爬夜山吧,连晚饭都不知道请我吃,一见面就拉我去爬山。”

    阮双柠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吃惊:“陈老师,您半夜约会还约女生爬山啊?”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谈恋爱的。

    “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什么都不懂,就只记得她说过爱爬山了,哪还想着什么白天晚上的,我们那会儿工作太多,没办法太红了嘛,见一面不容易,当然想讨她喜欢,没想到讨了半辈子嫌。”

    “谁嫌你啦,瞎讲。”穆丹心伸手去打陈宗裕的肩膀,被他顺手牵过来。

    真好,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遇见彼此,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依然能够将对方的手牵得那么紧那么坚定。

    阮双柠羡慕地看着陈宗裕和穆丹心。

    一生中能遇到真爱,是人生的厚待。

    插科打诨过后,一行人开始上山。

    陆清知背着一个大登山包走在前面,阮双柠在他身后跟着。

    两个人都是清爽的白色运动服,她扎起高高的马尾,越发显得脸圆而小,眉目精致如画,像个漂亮的小高中生。

    往山顶去,山路整体平整,但是有一小段还没来得及修好,支起陡峭的坡度,碎石嶙峋。

    阮双柠不常爬山,走得有点吃力,速度渐渐慢下来。

    又是上坡啊又是上坡,她在心里直叹气,哪里来的那么多坡,还不好走。

    旁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阮双柠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踩,还提心吊胆着,生怕踩不结实会滑下来摔跤。

    踩在土坡半腰,阮双柠正在估测下一脚要是抬高点儿直接跨上去的可能性有多大,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陆清知的手生得也好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如峭拔的玉竹,亭亭中泛着股冷气,掌心朝上,伸向她。

    “把手给我。”

    阮双柠一时没动弹。

    “我拉着你走,总比你摔倒啃土要好看。”

    她立刻伸出手去。

    只是革命友谊,只是朋友间的绅士体贴。

    阮双柠不住地进行自我催眠。

    比她年纪大好多的前辈老师们都已经走在前面,她要是继续慢下去肯定会浪费其他人的时间,都是一起来的,前辈们也不好不等她。

    不好这样。

    阮双柠把手放进陆清知的掌心里。

    掌心收拢,陆清知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往山顶走去。

    脚下坑洼不平的山路似乎骤然平坦,阮双柠跟着他,没了刚才的磕磕绊绊,走得稳稳当当。

    不过,都已经过了那段难走的山路,陆清知还没有放开手,阮双柠觉得不好,挣了挣想脱开,反被他捉得更紧:“陈老师和穆老师还牵着手,我们各走各的会引起别人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谁会注意他们有没有在牵手。

    只是陆清知随便找的一个烂理由,居然也能骗过她,阮双柠了然地点头,没再想着挣脱,乖乖任由他牵着。

    太好骗了。

    陆清知难得觉得良心有点痛。

    不是第一次和她牵手,上次跳华尔兹,两人也礼节性地牵过,可现在和那会儿的心境又不同。

    他有了私心。

    阮双柠的手好小,骨节也小,皮肤相触,软软的,像糯米捏出来的。

    陆清知不动声色地划过她指尖,转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手心贴在一起,她感到他掌心微潮。

    从半山腰到山顶的路不多远,一到了山顶,陈宗裕招呼大家开始布置营地。

    陆清知是在场最年轻的男士,当然是布置的主力军,他不得不松开阮双柠的手,去基地房间里往外搬东西。

    温热的掌心撤开。

    风迅速吹散潮意,阮双柠突然觉得手心空落落的,想抓住点什么,可风从指间过,什么也没抓住。

    从涂银牛津布质地的天幕、露营车到各种户外厨具,露营基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手冲壶、手冲滤杯和咖啡豆这些充满小资情调的东西。

    氛围灯一小盏一小盏连成长串挂在天幕上,氛围感拉满。

    大片的空地上铺了草坪,简易支起一块幕布,还有一部老式的放映机,打造成露天电影院。

    隔几米远,有大床观影区和按摩沙发观影区,惬意非常。

    唯独帐篷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几个人最大的工程是把自带的帐篷趁着天黑之前赶紧支起来。

    一阵乒乓铿锵,阮双柠来回跑动给大家帮忙。

    等一切忙完,正好赶上一场落日黄昏。

    旁的人去准备一会儿要用的食材,无人欣赏傍晚。

    只有阮双柠和陆清知在看。

    暮色缓缓地罩下来,叠染着云层,汇聚成橘色的海,漫过黛山之上,静然涌动。

    他们在山顶,天低欲垂,仿佛也陷身到柔软流动的夕阳之海里。

    谁都没有说话。

    陆清知忽然记起阿赫马托娃的那首《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

    “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

    四月的清爽如此温情

    你迟到了许多年

    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而高兴

    请来坐到我身边。”

    你迟到了许多年。

    却还是来到我身边。

    他本来是看落日,慢慢地,却在看她。

    阮双柠从来没见过这样盛大瑰丽的落日,她迎着晚风仰起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天空之上的华彩。

    画面静悄悄凝固。

    她的侧脸,每一根头发,甚至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浸在瑰丽的光里,美得让人屏息。

    在阮双柠没有注意的地方,陆清知拿出手机,对好角度轻轻按动,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

    天黑得很快。

    最后一抹夕阳淡淡隐在墨色里,月出星垂。

    山顶的温度低,他们点燃了篝火,火光烈烈,铝合金蛋卷桌上放了一盏煤油灯,和天幕的氛围灯遥相呼应,温情又浪漫。

    山顶露营,晚餐必须是烧烤,气氛热热闹闹,大家准备了许多肉类和蔬菜。

    烧烤炉烟熏火燎的,女明星们爱惜皮肤,都不肯坐过来烤,几位男士不管会不会,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有人铺碳有人生火,等到木炭烧透了,陆清知开始负责翻烤,他正要往鸡翅上刷油,阮双柠靠过来:“不能现在刷油,要等鸡翅烤一会儿,肉收紧了再刷,烤出来才会更香。”

    她把他挤到一边,直接戴上隔热手套上手:“我来吧。”

    陆清知不同意:“烟味大,你别待在这儿,去和穆老师她们吃水果。”

    “是你不要待在这儿才对,”阮双柠把肉串摆在炉子的中间位置,“你的脸多金贵,我很会烤的,我来我来。”

    他侧转过脸,眼角勾起极小的弧度:“那一起吧。”

    “我教你烤。”

    “手把手教我才能学会。”

    “你也太笨了吧!”

    ……

    烤肉的时候闻得肉味太多,陆清知和阮双柠整个晚上没怎么吃,烤出来的东西都分给了大家。

    确实饿得狠,也不再注重什么身材管理,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油光,直夸他俩会烤,烧烤结束后,陆清知收拾残局,阮双柠做了水果茶帮大家解腻。

    还不算完,她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精致的小盒子里装着她亲手烤得小饼干,挨个分发:“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软曲奇,低卡的,超级香,外面是酥的里面是软的,放心吃不会胖。”

    穆丹心尝了口,惊叹:“小阮,你是田螺姑娘吧,怎么什么都会啊,又是烧烤又是小饼干,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紧接着问了句:“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的?”

    “没有别的,”阮双柠笑眯眯的,眼睛半弯,“各位前辈老师,以后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多多考虑我们家小陆就行。”

    阮双柠清楚,陆清知带她来主要是为了和陈宗裕达成合作,他现在是红,可毕竟年轻,眼前的这些前辈,哪个不是一把实绩在手,放到什么时候都能打。

    能帮陆清知稍微拓开哪怕一点点人脉,就算是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她这一趟也算没白来。

    他带她追星,她总得有点贡献。

    做人要讲良心。

    大家纷纷笑:“小陆现在好红的,还能用得到和我们合作。”

    阮双柠给他们倒水果茶:“他啊,要像前辈们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也没有故意自贬否认他红,态度还很是谦虚。

    陆清知面色微顿,没插话,任她说。

    看不出平时不是太爱说的人,见缝插针的本事可以和许因然一较高下,也是块金牌经纪人的料。

    好像——

    她刚才说“我们家小陆”。

    我们家小陆,还挺好听的。

    “要说合作,我这里真有一个。”穆丹心咽下水果茶,玻璃杯端在手里,目光看向陆清知。

    陈宗裕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接过话来:“我们两个商量过多次了,小陆,这个电影的男主角,丹心想请你来演。”

    陆清知惊诧抬眼:“我?”

    入行多年,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本子递过来不少,许因然也建议过唱而优则演,并不限制他,但陆清知只想做音乐,对演戏不感兴趣,从不作考虑。

    “这个剧本打磨了多少次你是明白的,小陆,可以这么说,我对这个电影冲奖非常有信心,你的气质和形象和男主角很贴合,我知道你对演电影不感兴趣,不然的话卓亚国际什么样的饼给不到你,但是你要相信,这部不一样,我们一定可以碰撞出火花来,你好好考虑下。”

    陆清知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他对演戏不感兴趣。

    “当然了小陆,我充分尊重你的意愿,毕竟为了更好地融入角色,还需要去华安脑科医院的精神科实习半个月,你应该也抽不开身。”

    去华安精神科实习半个月?

    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陆清知改了口:“穆老师,你把剧本发给我,我再考虑考虑。”

    听出他有松动地意思,穆丹心大喜过望:“好,我带了本子,一会儿给你一份。”

    吃完烧烤,喝完水果茶,又聊了会儿天,大家准备散场去睡觉,凌晨还要起来看双子座流星雨。

    阮双柠自然是要和陆清知一个帐篷。

    只是,别人的帐篷撑起来都好宽敞,他带的怎么这么小,像单人的。

    钻进帐篷,阮双柠先铺好防潮垫,陆清知给她一个保温睡袋,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各自有睡袋,就不显得太尴尬。

    她暗松口气。

    两个人挤进帐篷,更显得空间狭窄局促。

    阮双柠上上下下地打量,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准备得帐篷这么小啊?”

    他们都快要挨在一起了。

    陆清知面不改色:“闻嘉买的,我忘了嘱咐她,估计是买错了尺寸。”

    “好吧。”

    闻嘉也会这么粗心吗?她印象中的闻嘉做什么事情都周到又老练。

    好在两人凑合着也能躺下。

    阮双柠头一次体验露营,好半天过去也睡不着。

    他看起来也睡不着。

    突然,陆清知坐起来,扯了扯他的睡袋。

    阮双柠支起脑袋问:“怎么了?”

    “我的睡袋,”暗影半掩着陆清知深邃精致的脸,他的眼睛平静无波,“好像破了。”

    作者有话说:

    “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

    四月的清爽如此温情

    你迟到了许多年

    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而高兴

    请来坐到我身边

    用你快乐的眼睛细看

    这本蓝色的练习册

    上面写满我年少的诗篇。”

    ——阿赫马托娃 《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

    第38章 流星雨

    睡袋怎么会破?

    阮双柠裹着她的睡袋坐起来, 夜里冷,气温一连降了好几度,她连脖子都裹得紧紧的, 只露出一个头, 往陆清知那边探过去:“还能用吗?”

    仔细看才发现, 他的睡袋好旧, 像是用了特别久,看起来就很薄,一点也不保暖,更别说现在还破了个大口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填充物是人造棉, 拉链也坏了。

    不像她裹着的这个, 轻便蓬松的羽绒睡袋,空间大,睡起来舒服,寒气根本透不进去。

    陆清知伸手拽了拽:“没关系, 先对付着用。”

    重新躺下,阮双柠拉紧开口附近的抽绳, 过了会儿,翻过身,往他那边看。

    陆清知躺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 又小又薄的睡袋紧巴巴地包着他, 腿太长了, 根本安放不下,只好可怜地露出来, 风呼呼往里灌。

    “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 把手伸出来捋了捋睡袋, 又把外套盖上去,外套不怎么厚实,盖上去也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阿嚏,阿嚏。”

    陆清知的鼻子囔着,不住地打喷嚏。

    阮双柠的心揪了揪。

    在听到陆清知随之而来低低的咳嗽声后,她终于做不到放任不管,对他说:“要不我们俩用一个吧,我知道的,这种睡袋可以打开变成一床羽绒被。”

    阮双柠心里清楚,能够来“月亮计划”露营,完全是借陆清知的光,再说他事事照顾她,从走山路到要签名,连他们帐篷里唯一的充气床垫也给了她,更别说崭新的羽绒睡袋。

    他自己就睡在一个薄薄的防潮垫上,盖着薄薄的破睡袋。

    也太可怜了。

    她好像也就帮他动了动嘴皮子。

    投桃报李,虽然她暂时没什么好的“李”可报,起码也不能让陆清知被冻出个好歹来,他这样,肯定抵御不了漫漫寒夜,非生病不可。

    他是歌手,要是生病肯定会影响嗓音。

    陆清知的面色似有犹豫:“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阮双柠急了,开始劝他,“要不然你指定会生病的,我这个睡袋很大,充气床垫也不小,我们两个足够用,凑合一下总比感冒强。”

    “如果你和我挨那么近,会不舒服吗?”

    原来他还在担心这个。

    担心他靠近,她会不舒服。

    这一刻,有一柄小小的银剑,击中了阮双柠的心脏。

    不疼,明亮地镶嵌着,让她不容忽视。

    “没关系的呀,”阮双柠把睡袋脱下来,动作利落地把拉链从头到尾地拉开,扯平铺好,变成羽绒被,她往床垫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反正我又不怕你,又不是第一次睡那么近。”

    陆清知明白,她指的是在外婆家那次。

    他们挤在小床上。

    他还帮她扇风。

    也是。

    被子里还有她的体温,暖暖的,怕她受风会冷,陆清知把旧睡袋摊平加盖在阮双柠的被子上面,然后掀开羽绒被一角躺了进去。

    同床睡了无数次,时隔许久,两人再次挨得那么近,他的手臂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肩膀,如同亲密无间的爱侣。

    气温低,而且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起来,他们都穿着卫衣,即便贴得近也并不会太过尴尬,完全是盖着棉被纯睡觉,一点旖旎的气氛都没有。

    阮双柠的头发拢到头顶盘成了一颗小丸子,她稍有动作,几缕碎发扫过陆清知的面颊,有点痒,好像一直痒到心里。

    今夜挂在夜空的月亮并不亮,他们平躺着,望向帐篷顶,黑蒙蒙一片。

    一时没有睡意,阮双柠叫他:“陆清知。”

    “嗯?”

    “你困了吗?”

    “不困。”

    “我们来聊天吧。”

    他侧过脸:“聊什么?”

    “聊什么都行,陆爷爷啊,你的家人啊。”

    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聊过家人。

    “我只有爷爷一个家人。”陆清知声音冷下来。

    停顿片刻,阮双柠问出一直困在心里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陆伯伯?”

    她马上补充:“如果涉及到你的隐私,不想回答可以不说,我们再聊别的。”

    “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陆清知从不会主动见陆俞山,陆老爷子住进檀洲,陆俞山和桑采葭有时会来探望,也都恰好挑在陆清知不在的时候过来。

    他们在这一点上倒是默契的惊人。

    两人同在的场面阮双柠也不是没见过,动不动就短兵相接,明明是父子俩,却比仇人还要眼红,奇怪的是陆爷爷谁都不会帮,也不制止,仿佛看不到一样,任他们对呛。

    时至今日,再提到陆俞山,陆清知已经没有了憎恨至极的感觉。

    在过去十几年里,陆俞山因为讨厌陆清知的亲生母亲偷偷生下孩子,又仗着这个儿子无休无止地伸手管他要钱,连带着对陆清知也没有丝毫感情,特别嫌恶。

    小时候,妈妈每次要钱都要把他带去,好像手里攥了一张有底气的王牌。

    豪华的办公室里,进口的水牛皮沙发比他睡的床还要软上好多好多,小小的陆清知都不敢完全坐下去,只挨上一点点,挺直小腰杆,把力量都集中在两条腿上,生怕把沙发坐坏了爸爸会生气。

    每次从办公室出来,他的腿都会又麻又痛。

    如果要到了钱,妈妈就会好温柔,见他走路慢,会停下来问:“清知呀,要不要妈妈背?”

    她蹲在他面前,展现难得一见的母爱:“妈妈背你,一会儿给你买鸡腿吃好不好。”

    如果没有要到钱,妈妈就会换上气急败坏的脸:“要死啦你,磨磨蹭蹭,就因为你不争气,整天这个死样子,你爸那个老鬼才会不给我钱,你的嘴巴就不能甜一点,跪下来求求他,讲两句好听的,你要磨蹭你自己滚回家,我去打麻将。”

    他刚开始会哭,会哀求,后来就麻木了。

    再大一点,他就不肯再跟着妈妈去要钱。

    陆清知永远忘不了陆俞山每次见到他的眼神,像看一条狗,不,还不如看一条狗,更像看一只阴水沟里的臭虫,让他从小时起就懂得什么是厌恶。

    多可笑,陆清知最早学会看人的脸色,来自于他的亲生父亲。

    明明不爱他的妈妈,为什么又生下了他?

    陆清知不明白,也恨着。

    “我妈现在还是这样,以前管陆俞山要钱,现在管我要钱,她玩了大半辈子,过得潇潇洒洒,没有委屈过自己,没结婚,和男人谈恋爱,被男人骗,伤心一场,再谈下场恋爱,三十年了都是这么过,她也从来不关心把我丢在所谓的亲戚家,我有没有挨打,有没有挨饿,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缓慢深沉,听不出来伤心,只是平静的叙述:“其实我差点走上另一条路,如果不是爷爷来找我,一直不放弃我,让我尝到有亲人的滋味,或许我早就扎进了烂泥里。”

    阮双柠之前隐约察觉到他回陆家以前过得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会是这样不好。

    也难怪他那么在乎陆爷爷。

    她语气艰涩:“陆清知,那时候,你应该过得很难吧。”

    记忆倏然倒回。

    很难吧。

    陆清知想,被酒鬼养父胡大勇追着打,最后躲进狗窝里,他太饿了,饿到极处,胃里翻绞着想吐,他红着眼,和狗抢吃的。

    狗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他狂吠,扑过来撕咬,陆清知和狗搏斗的过程中被咬伤了好几处,下着雨,他蹲在细长的巷子里,雨水冲刷着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痛不痛,陆清知已经印象模糊。

    他只记得,那天是他十二岁生日。

    “都过去了,你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现在过得很好,不代表过去不会难过。

    阮双柠心里酸酸涩涩,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她在心疼过去的他。

    陆清知以为他的过往早就被揉碎丢掉了,不再和任何人提。

    网上也扒不出来他幼年时期的消息。

    却轻易讲给了她听。

    把不堪的一面展现给她,好像是头一次,阮双柠主动靠近,来安慰他。

    听完陆清知的过往,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还是阮双柠再度打开话题:“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以为陆清知会问个类似的问题,或者好奇有关周屿时的事,也有可能会问她为什么会有恐男症,阮双柠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他却问:“你想过谈恋爱吗?”

    “没有。”阮双柠老老实实地摇头。

    陆清知眼神一沉:“为什么,没有人跟你表白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人和她表白。

    “有很多,”阮双柠侧着身,把手垫在左脸颊下,“可是别人一和我表白,或者明显对我暗示有好感,我就立刻要和对方保持距离,下意识的抵触,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陆清知是见识过的,风度翩翩的方游学长,还没入局就已经被她干脆利落地宣判出局。

    “周屿时呢?”

    阮双柠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带着模糊不清的语调,他还是听到了。

    “周屿时不一样。”

    至于周屿时哪里不一样,陆清知不想再追问。

    两个人再次沉寂。

    不知道过去多久,阮双柠呼吸匀长,已经睡着了。

    陆清知极小心地转过身和她面对面,手伸出来,隔着睡袋,在阮双柠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慢慢凑近,手臂环过去,小心地抱了她一下。

    口中低喃:“晚安,我的小阮。”

    阮双柠困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才浅浅地眯了一下眼,就已经被陆清知叫醒:“小阮,流星雨马上迎来极大值,快出来。”

    听到要看流星雨,她强撑起精神,穿上外套,把睡袋裹在身上,出了帐篷。

    其他人也都醒了,全部都聚在空地上,陈宗裕支起三脚架,设置好相机。

    每个人都仰头望向夜空。

    原本一轮盈凸月悬在地平线上,没过多久隐到夜幕之后,云层稀薄,只留下模模糊糊的星辰。

    秋茶山远离城市光污染,大气透明度高,可以看得更清楚。

    不知等了多久。

    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指着夜空:“流星!”

    一颗颗流星从天而落,似近似远,在广阔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留下明亮的轨迹,稍纵即逝。

    极致的美丽壮观。

    阮双柠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紧紧凝视着那些绚烂的痕迹,说不出话来。

    被盛大灿烂的美所震撼。

    穆丹心提醒大家:“许愿!快许愿!”

    于是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对着流星虔诚许愿。

    流星还在一颗颗飞逝。

    许完愿,阮双柠垂下手,刚巧和旁边的陆清知碰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她产生了错觉。

    好像陆清知,轻轻勾了一下她的小指。

    速度极快,快到让她以为是一场幻觉。

    阮双柠悄悄掀眼看他,陆清知依然在仰头观看流星雨,表情没有丝毫变动。

    或许真的是一场幻觉。

    宋老师提议:“咱们有幸同看一场流星雨,也得弄个仪式感,我们把刚才许过的愿望写下来放进玻璃瓶里,就埋在那棵树下,两年之后的今天再挖出来看看,现在许下的愿望到底有没有实现。”

    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穆丹心说:“就叫‘时光漂流瓶’吧。”

    时光漂流瓶。

    温情又浪漫。

    每个人领了一张纸,一个玻璃瓶,找了个地方坐下,在氛围灯的莹莹照射下,安静地写着愿望。

    一时间只能听到笔在纸上沙沙流动的声音。

    写完把愿望纸折起来,再放到瓶子,把瓶塞紧紧摁好,又用透明塑料膜裹起来,埋到他们约定好的树下。

    看完流星雨,每个人的神经都还陷在兴奋里,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干脆看了场凌晨的露天电影。

    片子也应景,名字叫《星空》。

    画面唯美,少男少女干净清澈,演绎着错过和重逢。

    或许对的人会走失在错误的时间里,也会在对的时间里再重逢。

    重新点燃的篝火燃尽,电影也结束,他们终于觉得困乏,各自告别后回帐篷睡觉。

    陈宗裕说:“大家可以睡到自然醒,我已经点了早餐,附近有家度假酒店,提供不同种类的套餐,能给我们送到山顶。”

    早餐不用再动手做,大家更放心了,笑着谢了陈宗裕,纷纷回去倒头大睡。

    从昨天下午折腾到现在,阮双柠重新缩在羽绒被里,又开始觉得脚踝疼。

    她坐起来,按着脚踝的位置,“嘶”了声。

    可能是因为天冷,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小心扭到了。

    敏锐地发现阮双柠的神色不对,陆清知问:“怎么了?”

    “脚踝疼。”

    他蹙眉,一只膝盖曲下来,半跪在她旁边,不由分说地捏住她的脚腕检查:“这样疼吗?”

    “有点疼,不过疼得不太厉害,我休息下就好了。”

    “怎么总是脚踝疼?”

    印象里,她每次运动多了就容易疼。

    阮双柠的眼神躲闪着低垂,模糊地说:“一点旧伤而已,我以后会注意的。”

    好在背包里陆清知特意带了气雾剂,帮她喷上。

    见阮双柠不想多说,他也不多问,只说:“抽时间去医院检查下。”

    “好。”

    脚踝的疼痛得到缓解,困意立刻卷上来,陆清知躺在她旁边,仿佛是最好的安神剂,阮双柠很快便入睡。

    不得不说,两个人挤着睡确实暖和多了。

    陆清知不动声色地往阮双柠那边靠了靠,鼻子嗅到淡淡甜香,他也渐渐熟睡。

    完全不顾宋长晏直到凌晨还送来的关心——

    宋长晏:【陆哥,你怎么把我那个旧睡袋拿走了,那个睡袋都十年了!我一直忘在储物室,最近阿姨才清理出来要丢掉的,你拿去干什么?】

    宋长晏:【陆哥!我听闻嘉说你去山顶露营了,不会拿旧睡袋去的吧,看到了吗?!睡袋是坏的!咱们家真不至于这个条件,你去露营给弟弟说啊,我全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宋长晏:【陆哥回个话啊!你人呢!不会被冻死了吧![咆哮.jpg]】

    作者有话说:

    陆哥:我怎么会被冻死呢?我只会被美死。

    第39章 十年前

    一夜根本没睡几个小时, 也没谁还有精力再看之前兴致勃勃商量好的山顶日出,等大家七七八八地醒来出了帐篷,已经快十点钟。

    “没起床的抓紧时间喽, 饭菜快到了。”

    有人在帐篷外提醒。

    太阳高挂, 枝头上, 暗绿色的叶子肥厚, 随微风轻晃摇动,闪烁着光泽。

    听到有人说话,阮双柠先醒,她惺忪地睁眼,睡得糊涂了, 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自己身在何处, 缓慢地眨着眼睛,逐渐看清眼前明亮的光线,好半天意识才回笼,想起他们在山顶露营, 几个小时前刚目睹过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看完那部露天电影,她和陆清知回了帐篷, 脚有点伤到,陆清知给她喷了气雾剂,再然后实在是累极了, 两人盖上被子一起沉沉睡去。

    一起睡?

    阮双柠打了个激灵, 这才发现她竟然把陆清知当成了每天必须抱着睡才安心的抱枕, 八爪鱼似的抱着他,一条腿也不安分地搭在人家腰上。

    怪不得做梦梦见她怀里揣了个好大的暖水袋, 一点也没觉得冷。

    过分了过分了。

    阮双柠你真是昏头了, 怎么能趁陆清知睡着了做这种事?完全是赤.裸裸的占人便宜。

    亏得人家还担心一起睡会让你不舒服, 宁愿盖破掉的睡袋。

    真是高下立见。

    她懊恼地叹了声,内心不停地数落着自己。

    又思忖,如果告诉陆清知不是对他的美色把持不住,只是把他当成了抱枕,可信度能有多少。

    谢天谢地还有补救的机会,阮双柠再度昂起头,仔细看了看,确认陆清知这会儿还没醒。

    只要趁他醒来之前,她能够顺利撤离,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阮双柠顿时屏住呼吸,搂抱着陆清知的胳膊和腿极轻地抬起,动作非常小心,技术难度不亚于火箭分离。

    好了好了,腿已经成功脱离他的身体,胳膊也只差一点点,现在只需要转过身,把腿和胳膊收回来,就算大功告成。

    阮双柠的唇抿得紧紧的,全部意念都用来控制身体移动的每一分力度。

    就快了。

    眼见快要成功,陆清知却突然从平躺的姿势侧翻过身,压住了她已经撤离大半的腿,手臂也贴过来,两个人以一种更加亲密的姿势睡在一起。

    阮双柠浑身僵硬,被他压着,想动也动不了。

    不能坐以待毙。

    为了想办法脱身,阮双柠不停尝试,努力地想把腿抽出来,尝试了两三次后宣告失败,手臂也被他压住,往外抽了抽,照样动弹不得。

    他怎么跟个秤砣似的,睡觉睡得这么沉吗?

    要是陆清知醒着,阮双柠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好一通折腾,倒把她急出了一头汗。

    “别动。”陆清知醒了,却没睁眼,似乎还没醒透,腔调里带了一点鼻音,混合着好听的声线,离得太近,听得阮双柠顿时麻酥酥的。

    也就真的不敢再动,乖乖地被他压住胳膊和腿,只有眼睛像是刚洗过的黑葡萄,沾着湿汪汪的水汽,滴溜溜地盯着他看。

    阮双柠第一次离这么近看陆清知的睡颜。

    他好像是一件艺术品,每一处五官,每一寸皮肤,都是最好的巧匠精雕细刻而来,阖着眼,双睫像黑蝶,温柔地覆盖过下眼睑。

    鬼使神差的,她好想摸一摸他的睫毛。

    这么想着,竟然真的伸出了手。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马上就要贴上根根分明的长睫,阮双柠如梦初醒,哆嗦了下,赶紧收回手。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骤然响起,琥珀色的眼珠凝住她:“乖一点,早上的男人,是经不住撩拨的。”

    见他眼神里含着玩味,阮双柠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清知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羞红了脸,强硬地抽回被他压住的腿和手臂,把羽绒被全部卷在自己身上,往更里面的位置退了退,咬着牙恨恨道:“冻死你。”

    太阳升得高高的,温度也已经爬了上来,想冻死他也不太可能,陆清知闷闷地笑了声,有被她可爱到。

    起床,洗漱,收拾东西打好包,再把帐篷拆好放好,一系列的动作有条不紊。

    陈宗裕已经事先告知,他已经提前做了安排,会有人上山来帮他们拿东西,只需要把各自的包裹贴上标签就好。

    忙碌完,已经接近中午,陈宗裕订的餐也送到了。

    他们人多,订得套餐数量和种类都不少,酒店送餐的人来了近十个,领头的是他们老板,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用发胶梳着明亮的背头,颈间挂着银色的骷髅项链,眼角有道明显的疤痕,看起来不太像个善茬,可眉眼间又透着世故圆滑。

    “多谢各位老师们赏脸,选择我们酒店的餐食,”男人笑着鞠躬,“特意为老师们加送了两个小菜和一道甜品,另外,西湖牛肉羹煲得非常用心,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好的用餐体验。”

    他明白,眼前这些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要是能和他们搭上关系,对酒店的生意肯定大有好处。

    于是亲自把食盒递到每个人手里。

    阮双柠和陆清知合力收好帐篷,他要贴上属于他们的标签,让阮双柠先去吃饭,她回到天幕下,看到大家已经开吃,远远就嗅到诱人的香味。

    阮双柠后知后觉,闻到香味才听到肚子叽里咕噜一阵响。

    “什么好吃的?”她伸头看穆丹心正在吃的食盒。

    穆丹心把食盒往她这边送了送:“好吃的多了,你快去拿,多吃点,瞧你瘦的。”

    阮双柠眨着眼睛笑:“丹心老师,我吃得不少,吃不胖的。”

    “你看你多会气人,吃不胖好啊,我见过的有些年轻小姑娘,为了上镜好看连命都不要了,一天只吃几片菜叶子,不上粉底连脸都是菜色。”

    “我是肠胃不太好,所以才吃不胖,不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

    “要趁着年轻好好调理。”

    和穆丹心聊得开心,有人递给阮双柠牛肉羹。

    “谢谢。”阮双柠边道谢边抬头,等到看清男人的脸,之前还甜甜笑着的脸顿时白如纸,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牛肉羹全部洒在她腿上。

    这张脸,阮双柠不可能忘记。

    是李则。

    “天呐!小阮!怎么回事?好好的汤怎么洒了,有没有烫到?”

    穆丹心大惊失色,把碗筷一丢,立刻蹲下来查看她的腿。

    牛肉羹凉了好一会儿,不算热,又隔着长外套和厚打底,阮双柠没觉得烫。

    或者说,她也顾不上烫不烫,短短时间,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清知一个箭步冲过来,眉头紧锁:“烫到了吗?”

    “没有,”阮双柠努力深呼吸,嗫嚅道,“不烫,只是衣服湿了,我去处理下。”

    有好多送餐的人在,担心他们出去乱说,阮双柠不想这时候和陆清知有太多接触,也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匆匆起身。

    “没事就好。”穆丹心招呼陆清知,“小陆,我们先吃饭。”

    没人留意,李则借着送餐的机会,在阮双柠离开片刻后,他也状似无意地跟了上去。

    月亮计划露营基地是一栋二层小楼,里面还乱糟糟的没有装修,暂时只能用来堆放露营必备的一些用具设施,洗手间也可以用。

    阮双柠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毛巾沾了水,使劲搓着衣服上留下的牛肉羹的痕迹。

    擦了许久,外套下摆的位置洇开一大滩水迹,她忽然抬头,怔怔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是苍白的,嘴唇也是苍白的。

    像患了场重病。

    阮双柠使劲揉揉两边脸颊,太大力,搓得皮肤微微发红,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阮双柠,”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说,“你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不是十五岁,没关系,都过去了,不要怕。”

    又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心里建设了半天,阮双柠终于有勇气回去。

    才出洗手间的门,她听见痞里痞气的声音:“我还以为看错了,真是阮小仙啊,多少年没见过了,老同学,挺想你的。”

    阮小仙是阮双柠还在读中学时同学们给她取的绰号,转学后再也没听过,十年之后,竟然再次听到,还是从她最恶心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她本来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和李则有交集。

    阮双柠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和李则即将擦肩而过时,被他一把拽过来按在瓷砖墙面上:“都他妈的过去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这种劲劲儿的样子,有时候老子一闭眼,还能想起来你哭的眼红红看我的那个样儿,真是让人心里痒痒。”

    “放开。”

    “要是我不放呢,要杀我啊?这话我都听腻了,”李则笑得邪里邪气,“我家酒店就在山下,那里有很多地方提供给你,让你好好来,我可以很配合。”

    “你去死吧。”

    刹那间,阮双柠开始耳鸣,眼前发晕,胃里翻腾着抽痛,她有气无力:“李则,你最好快滚,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他就像一条湿滑的毒蛇,贴过来缠紧她,慢慢收力,让她伤筋断骨。

    “不想看见我可不行,当年因为你,老子破了相,”李则指着自己眼角明显的疤痕,“眼也差点瞎了,还灰头土脸地转了学,想找你算账,发现你他妈的竟然转学跑了,阮双柠,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看老天爷还是挺给我脸的。”

    李则的眼神放肆地在阮双柠的脸上流连,然后顺着尖俏的下巴继续往下,在她卫衣的领口处徘徊不定。

    好像踩进了时间隧道,阮双柠瞬间被推回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体育器材室。

    器材室即将重新改造,四面窗户钉上了木板,空气流通差,里面涌着股潮湿的味道。

    打不开的门,好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光线暗沉沉的,如同触礁的船埋进海底,空气中有腐木的气味。

    难以喘息。

    就像现在,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冷汗迅速蔓延全身,阮双柠张着嘴艰难地呼吸,两条腿愈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想吐,食管向上推动着一股酸气,她恶心得不行。

    快要撑不住了。

    阮双柠宛若一条被丢上岸的鱼,苦苦挣扎,濒临窒息。

    制住她的手臂忽然松开,李则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大力一扯,他被动地也跟着向后,陆清知勒住他,压着他的肩膀往下一摔,李则踉跄了下,没等做出反应,迎面又是一拳。

    整个人还迷糊着,李则已经被一拳击倒在地。

    鼻血一滴滴落下来,刚才还一副拽上天的样子,现在变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陆清知的手指隐隐发抖。

    如果不是放心不下阮双柠这么久没出来,他过来看看,无法想象她会遇到什么。

    “操,你他妈有病吧你。”李则勉强坐起来,捂着鼻子痛声骂。

    桎梏消失,阮双柠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着身子顺着墙壁滑下来。

    一双坚实的手臂有力地抱住她。

    嗡鸣的耳边,他的声音刺破一切,清晰地传来:“小阮,不要怕,有我在。”

    “陆清知,别以为你是什么大明星就了不起,竟然敢打我,”鼻血还在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流出,李则霸道惯了,竟然会被人打成这样,认出陆清知,恶狠狠地盯住他,“你等着,‘顶流唱作人陆清知暴力伤人’这个标题够劲爆吧,看我不弄死你。”

    靠在陆清知的怀里,阮双柠的眼前终于慢慢恢复清明,只是胃还是痛,她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里吐。

    陆清知眉间攒着戾气,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李则,弯下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谁弄死谁还不一定。”

    被陆清知黑沉的眸子压住,一向无法无天的李则竟觉得有些胆颤,手心里黏稠的血也让他心慌,牙不再咬的那么硬:“陆清知,如果搞得太难看,我们都不好收场,你也不想让外面的人都知道阮双柠怎么了吧。”

    听到里面剧烈的呕吐声,陆清知察觉到今天的阮双柠格外不对劲,绝对不是简单的恐男症发作。

    但李则说的话也掐中他的命门,不管阮双柠为什么会这样,他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有时候过度关心也是二次伤害。

    露营之旅已经是尾声,陆清知不想再节外生枝。

    “李总,李总你在吗?我们该走了。”

    李则半天没出去,他手底下的人已经找了来,在外面试探着问。

    陆清知重重地松开手:“不管你是谁,最好离她远一点。”

    鼻血终于止住,李则从口袋里抽出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暗色西装上,血迹并不明显,看起来比刚才体面许多。

    “我要是说不呢?”李则掀了掀唇,目露挑衅。

    即便是休闲款的运动外套,穿在陆清知身上也显得挺括,光从走廊的另一头照进来,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到地上。

    “你可以试试,”陆清知冷着眸,哼笑,“我护起短来,不要命。”

    阮双柠吐了很久。

    本来胃里就没什么东西,又不停地吐,一直吐出了胆汁,嘴里苦得厉害。

    用冷水洗了洗脸,她对着镜子,重新扎起有些凌乱的头发,发现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配上熬夜留下的淡淡黑眼圈,阮双柠觉得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

    从洗手间出来,令他恶心得人已经消失,外面只有陆清知一个人。

    “你不该打他的,”阮双柠恢复了理智,最先考虑的是这个,“今天人那么多,要是被人知道怎么办,要是他出去乱说怎么办?打人这种事一旦黏上很尖锐,会成为你抹不掉的黑历史。”

    “我不在意。”

    “不能不在意,我听许小姐说过,圈子里冷情得很,哪怕站得再高,都有跌落的可能。”

    “嗯。”

    沉寂片刻。

    她搜肠刮肚想找话题,努力一圈失败了,不知道再说什么。

    阮双柠忽然有点怕面对他。

    怕他问起李则,怕他问为什么她会这么难受,怕再度回到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阮双柠不是不想告诉他,可现在她已经筋疲力尽,连回忆和讲述都无法承受。

    可他什么也没问。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陆清知走到她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罩下来,他说:“走,我们下山,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知道她恶心李则,连他送来的餐都不会勉强她吃。

    委屈的泪水瞬间盈眶。

    有些无处宣泄的情绪溢满,震荡,如今终于找到出口。

    “陆清知,是我做错了吗?”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阮双柠的嘴唇轻颤。

    “在元旦汇演上跳舞,是我做错了吗?”

    “帮同学去器材室拿东西,是我做错了吗?”

    “招来李则那种人,是我做错了吗?”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为什么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十年里,比起当时所受到的伤害,其实阮双柠最耿耿于怀的一直是这个问题。

    是她错了吗?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到了别人的口中,都成了她的错。

    甚至连她最亲的亲人都不肯站在她这边。

    陆清知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没问,而是张开手臂,把泪如雨下的她紧紧抱进怀里。

    一只手轻轻拍打着阮双柠的后背,哄小孩儿一样,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发顶,慢慢安抚。

    他说:“不是你的错,小阮。”

    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流,阮双柠好多年没有哭得这么痛快,泪眼朦胧中,她抬起脸,喉中吞着哽咽:“真的吗?”

    “真的,”陆清知郑重点头,“无论什么事,我永远相信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作者有话说:

    面对小阮,陆清知永远温柔。

    温柔是治愈的良药。

    第40章 舍不得

    阮双柠不是个爱哭的人, 她最擅长的就是忍,钟甜雾说过她是打碎了牙也能全部咽进肚子里,还能笑着说“我很好”的真正狠人。

    对别人都善良, 唯独对自己狠。

    可现在, 撞进陆清知带着心疼的眼神里, 阮双柠突然觉得满腹心酸不断地翻涌, 像是沉寂多年的死海,以为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波澜,却在这一刻掀起巨浪滔天。

    他说:“小阮,错的不是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痛苦的下坠中, 是他接住了她。

    阮双柠把头埋进陆清知的胸膛放声大哭。

    好像要把十年的委屈全部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终于有人把十五岁的她从被封住窗户的体育器材室里拉出来,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陆清知听着阮双柠的哭声,没有阻止,没有安慰, 将手臂收得更紧些,环住她瘦弱的身躯, 另一只更加温柔地轻抚她后背,任她畅快大哭。

    最后哭得声音都有点哑,鼻子堵得快要喘不过气, 大哭渐渐变成抽抽噎噎地哭, 阮双柠靠在他怀里, 一会儿抽泣一下,好半天才终于止住。

    陆清知低下眼来端详阮双柠。

    她现在的模样更像一只兔子, 红眼睛, 红鼻尖, 哭了太久,又埋在他怀里,脸颊和耳朵也是红的。

    他拿纸巾给她擦擦眼泪:“我们下山好不好?”

    情绪发泄得太狠,阮双柠觉得手脚都软酥酥的,就像潮湿泡出来的一小块苔藓,又软又绵,她囔着鼻子,声线里的哭腔还没有散尽,点点头:“好。”

    陆清知从登山包里翻出一条薄绒围巾,酒红色格子,围在阮双柠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又把垫在下巴处的那块布料往上扯了扯,盖住她小半张脸:“我们走。”

    陈宗裕那边是陆清知去沟通的,阮双柠没再露面:“陈老,我们家小阮胃疼,可能是昨天灌了冷风,肠胃本来也弱,我先带她走。”

    好不容易聚会一次,陈宗裕的下步打算是去私人渔场钓鱼,听阮双柠胃疼,他和穆丹心都有点担心:“严重吗?要不我联系附近医院的医生过来。”

    “不严重,吃点药,回家休息下就好。”

    陈宗裕立刻说:“好,你快带小阮回去休息,以后有时间咱们再聚。”

    “实在抱歉了陈老。”

    陈宗裕面上仍带着担忧:“说这话干什么,生分,小阮的身体要紧。”

    在他转身要走时,穆丹心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小陆,电影的事,我等你的消息。”

    “我会尽快和您联系。”

    大家都吃饭吃得正开心,聊起年轻时候恋爱的事情,有收获,更多的是遗憾,宋老师说:“我没有清知的魄力,遇见喜欢的直接隐婚,我怕的事太多了,最终是错过,让我遗憾至今。”

    宋老师年逾六十,一辈子没有结婚。

    都沉浸在感情史里,刚才洗手间里的事谁也没发觉。

    等宋老师说完,陆清知才插进去话题,向众人简单解释过,带着阮双柠下了山。

    下山不比上山的路好走,遇到下坡,甚至还要更难走。

    阮双柠头晕晕的,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踩下去好像落不到实处,幸好有陆清知抓着她的手腕,才不至于摔倒。

    见阮双柠精神不佳,模样倦乏,陆清知把登山包脱下来,从后背移到前面,膝盖弯下去,两手摆到后面,做了托起的姿势:“我背你。”

    阮双柠不肯:“我很重的。”

    “没有二两肉,”陆清知上下打量她,眼里压着温柔的笑意,又重复,“重什么重,我背你,走得会快一些。”

    真的累到了极点。

    电量即将耗尽,有人肉运输车,也不再多啰嗦,阮双柠慢吞吞地趴在陆清知的背上,两截细细软软的胳膊自然地圈住他的脖颈。

    又是清淡的茉莉香。

    像小时候在花枝巷废品站,赵爷爷最爱喝的茉莉花茶。

    废品站那是陆清知为数不多可以去的地方,一呆就是一下午,赵爷爷对他特别好,会给他吃南瓜馅儿的菜包,从收来的废品里淘到了小玩具,也会送给他。

    四周堆满了废品的小院子里,中间有一张老到掉牙的木头桌子,也是别人丢掉之后捡回来的,但是赵爷爷把桌子擦得锃亮,他闲下来的时候,爱挨着桌子喝茶。

    玻璃壶里泡着茉莉茶叶,揭开盖就是沁脾的香。

    他要是去的巧,恰好赶上喝茶时间,赵爷爷也会给他倒一杯,笑呵呵的:“饮茶要从小娃娃抓起嘛,爷爷给你拿桃酥,配上桃酥更好喝。”

    陆清知要闻上很久,才舍得慢慢把茶喝完。

    赵爷爷给他桃酥,他每次只肯要一块,把整块桃酥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吃得很小心,可以吃整个下午。

    后来很多年里,陆清知喝过无数名贵的茶叶,他极爱收集不同种类的茉莉花茶,却没有一种能够再带给他当年那种熟悉的味道。

    温暖的,明亮的,充满希望的味道。

    奇怪,她的身上却有。

    阮双柠身娇体软,细长胳膊细长腿儿,趴在他背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她的头趴在他颈侧,喷洒着温热的鼻息。

    陆清知背着她,别管是台阶还是斜坡,都走得很稳。

    秋茶山前几年还是荒山,近些年才被承包开发,山顶建了露营基地,山下配了中型酒店和超市,未来打算朝着城市名片的方向打造。

    现在进入到开发的后半段,对外还没有开始做任何宣传,山道寂静,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道旁不知道栽了什么树,泛着清冷的深绿,风从树梢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清知,我饿了。”阮双柠直起脖颈。

    确实也该饿了,昨晚的烧烤本来就没吃多少,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还吐得干干净净。

    陆清知问:“想吃什么?”

    她信口胡诌:“鱼翅海参鲍鱼龙肉。”

    他认真地想了想,又认真地建议:“你现在脾胃比较虚弱,大补的东西不能吃,吃点小补的吧。”

    见他竟然会配合她突如其来的神经兮兮,阮双柠的心情终于开始暴雨转晴,脸上也有了笑:“那我想想。”

    “吃火锅?”

    “太杂,对肠胃负担重。”

    “吃麻辣烫?”

    “不健康。”

    “吃烤肉?”

    “昨天的烤肉你吃了多少?”

    ……

    想着说着,已经快走到半山腰,阮双柠重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又想起来一样顶想吃的:“我想吃面条。”

    “面条?”陆清知眉间皱起一道浅褶,“难道我管不起你别的吃?”

    面条有什么营养。

    他本来想带阮双柠去嘉汀兰苑,上次她说那里的味道还不错。

    “有一家面店特别好吃,特别特别好吃,吃了你就知道了。”阮双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陆清知把她放下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坐进去,有点无奈:“好,既然你想吃,那就带你去。”

    见阮双柠饿得急,汽车发动前,陆清知又从堪比哆啦A梦口袋的登山包里给她拿了两包饼干,浅绿色的包装,是她最爱的抹茶味。

    踩下油门,陆清知操控着方向盘调整角度,在盘山路上行驶。

    半晌,阮双柠只是把饼干放在手里正反地看,包装窸窸窣窣地响,也没见她拆开吃。

    “不是说饿了,面店还有一会儿才到,先吃两包饼干垫垫胃,不然胃又要疼。”陆清知看她一眼。

    阮双柠犹犹豫豫:“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在你的车上吃东西吗?”

    尤其是饼干这种特别容易掉小渣渣的零食。

    宋长晏在车上吃过红豆酥,当时阮双柠就坐在后座,记得特别清楚,陆清知声音冷得要结冰:“宋长晏,我说没说过,最讨厌别人在我的车上吃东西?”

    宋长晏不以为意,照样吃得欢实:“哥,红豆酥贼拉好吃,吃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吃第二个还想再吃第三个,我忍不住啊。”

    红豆酥确实酥,他说话的空,渣直往下掉,还好他一直用手心接着。

    陆清知忍无可忍,立刻找了个红豆酥店门口,直接把人赶了下去:“下去,随便吃。”

    知道陆哥是来真的,可怜的小晏赶紧把食物残渣清理干净,又再三保证会把他的车洗得干干净净,如换新生,甚至还动了心思再帮他换辆车。

    陆清知才勉强没把他赶下去,把宋长晏送回家。

    阮双柠一直记得这件事,所以从来没在他的车上吃过东西。

    “别人不可以,”山道将尽,迎面照过来的光线有点刺眼,陆清知抬手把她面前的遮光板放下来,“但你不是别人。”

    她不是别人是什么意思?

    阮双柠被陆清知今天的过度温柔弄得迷迷糊糊的。

    反正听他的意思,她获准可以在车里吃饼干。

    吃完两块抹茶饼干,又喝了保温杯里的热水,阮双柠舒服了许多,又过了会儿,她心心念念的面店到了。

    早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店里没有几个人。

    一进门就是热腾腾的面香。

    里面的隔间一个人也没有,阮双柠让陆清知先进去坐,自己去拿菜单。

    她很久没来过,老板见她,有点惊喜:“囡囡好久没来叔叔这里吃面了。”

    阮双柠弯了弯眼睛:“上班太忙啦,又搬了家,过来一趟好不容易的,叔叔你店里的生意太好了,赶上饭点要排队,我得抽个不用排队的时间才好过来。”

    老板笑:“鬼丫头,什么时候来要你排过队,今天吃什么面?”

    阮双柠:“我们先研究研究,一会儿出来给您说。”

    老板好奇地往屋里看了眼,布帘半遮下,只看到一个峻拔的背影,了然道:“男朋友呀?是以前常来一起吃的那个男孩子吗?你们和好了呀,我看后来好多次都是你自己来吃,老地方不坐了?”

    阮双柠在这里吃过好多年的面,老板快拿她当小女儿看,十分关心。

    陆清知的听力特别好,他们对话的地方离得也不远,他的背瞬间直起,静静去听她的声音。

    不用说,老板口中的人肯定是周屿时。

    除了周屿时,她之前不会经常和哪个男人来吃面。

    听老板提起周屿时,阮双柠只是心里轻微一涩,却也没觉得多疼,不像最初独自来吃面那几次,每次坐在靠门的位置,心比针扎还要痛得多,痛到她没有办法完整地吃完一份面。

    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

    原来有些伤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愈合。

    “不是的,之前那个男生是我哥,现在在里面坐着的,”阮双柠弯月似的眼睛笑意不减,眼神往旁边瞥了瞥,掠过陆清知的背影,“是我老公。”

    跟老板说和她一起的是她老公,估计老板以后不会再对她的感情生活好奇了。

    老板非常惊讶:“囡囡你结婚了啊,怎么不说一声,叫叔叔也去沾个喜气。”

    她接话:“我们两个今天都来这里了,叔叔您随便沾。”

    又是一阵笑。

    陆清知的唇角也跟着扬起,用热水帮她烫洗餐具。

    阮双柠拿着菜单回来,还以为刚才的对话陆清知没听到,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看看你想吃什么。”

    陆清知:“你来点吧,你爱吃的,我都爱吃。”

    什么时候这么好打发了,在家里不是特别会挑剔,祝姨还说她的厨艺愈发炉火纯青,足以媲美五星大厨,和他的挑剔直接相关。

    不管那么多,阮双柠先替自己点:“我要吃香辣酸汤面。”

    她自顾自地说:“香辣酸汤面味道超好,你想想,把蒜末、辣椒面、芝麻和花椒粉配在一起,用滚热的油往上一浇,哗一下那股辣香味就被激出来了,等面下好,往调好的料里加点面汤,再把面放进去,那个味道你想想,好吃不好吃。”

    阮双柠说得绘声绘色,陆清知却直接打消她的念头:“不行。”

    “为什么?”

    他淡睨她:“胃不想要了?”

    吐得那么厉害,居然还敢吃辣口的。

    “那我吃什么啊。”最想吃的不给点,阮双柠有点郁闷。

    陆清知拿过菜单,细细地看了遍,指着图片上浓郁的底汤:“吃这个吧。”

    砂锅茄汁汤面,加了娃娃菜,还有小火慢煎出来的荷包蛋和香肠,多少还有点营养。

    阮双柠只好退而求其次,刚才的眉飞色舞不见影踪,闷闷地说:“好吧。”

    “你呢,选好了吗?”阮双柠接着问。

    陆清知慢悠悠的:“我吃香辣酸汤面。”

    “……”阮双柠咬咬牙,“算你狠。”

    顾客不多,面上得很快。

    老板趁放面碗的工夫偷瞄了眼陆清知,下意识地倒吸了口气。

    今天囡囡吃面他吃惊。

    也太好看了。

    老板心里暗叹。

    他的面店开在大学城附近,年轻好看的孩子见得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可还是有被陆清知的脸冲击到。

    老板虽然从来不认识什么明星,但就这一眼,他觉得一般明星也长得不如囡囡的老公好看。

    阮双柠和陆清知相对坐着,两张同样漂亮的脸仿佛连带着他的小面店都高级起来,跟演偶像剧似的。

    老板百转千回的想法,阮双柠一点没有体会到,只看到老板给了他们各一大碗面,比正常的分量要多不少。

    “叔叔,你又给我们加量了?”

    老板把托盘竖着往怀里一贴,笑眯眯的:“当然了,你吃得香才会多光顾。”

    “以后带我……”说顺口了,差点当着陆清知的面把那个称呼喊了出来。

    阮双柠顿了顿,才说:“以后我们常来。”

    闻着面香,饥饿感重新卷上来,趁着热乎阮双柠赶紧吃面。

    陆清知的香辣酸汤面不停地飘过来香味,让她垂涎欲滴。

    他很少吃辣,居然会点香辣酸汤面,阮双柠愤愤,不是明摆着要馋她。

    不过她的砂锅茄汁面味道也不赖。

    阮双柠吃几口茄汁面,又忍不住往他碗里看。

    陆清知点点自己那碗面,沉声:“只许吃两口。”

    她念叨着想吃香辣酸汤面,担心着她的胃,又舍不得让她失望。

    阮双柠眼睛顿时亮了好几度:“真的啊,那我不客气了。”

    从他碗里挑了两筷子面放在小碗里,又用铁勺舀了一大勺面汤浇好,阮双柠拿起她的筷子,转着圈把面条缠上去,再蘸了蘸又辣又香的面汤,心满意足地吞进肚子。

    所有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没有什么伤心事是一碗热汤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来一大碗。

    吃完面,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胃里也暖,出了汗,整个人顿时觉得轻快多了。

    从面店出来,陆清知问她:“还用去医院看看吗?”

    阮双柠摇头:“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准保活蹦乱跳。”

    “好,”陆清知略略一抬眉梢,“那就回家。”

    回到檀洲御景,陆清知让阮双柠先去洗个热水澡,他换了件衣服,从楼上下来,进了厨房。

    祝姨跟进来:“清知啊,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手机骤然响起,陆清知对祝姨摆了下手,先接通,许因然上来就问他:“穆老师的《沉默的多数》,你想接?”

    他淡淡:“嗯。”

    “剧本我们研究过了,挺不错的,卧底精神科的设定也挺吸引人,加上穆老师和陈老的影响力,应该是块大饼,你这边要是同意接,我来接洽,陆清知首触荧屏,消息放出去肯定立刻会大爆。”

    “你和他们谈吧。”

    许因然还是不太理解:“你不是坚决不做演员吗,多少年都劝不动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为了多赚钱。”

    “少来,”许因然觉得好笑,“编也编个像样的理由。”

    日渐西沉,夕阳照着冷清清的树尖。

    陆清知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在中岛台上敲了敲,从善如流地另外换了个理由——

    “为了追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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