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爱相欺
本王给你弄个皇后当当
陆清月指着沈长弈, 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你……你……”
沈长弈冰目微敛,似是失去了耐心。他皱了皱眉, 拂开了陆清月柔弱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府里迈步过来。
“拦下她。”他冷冷地吩咐道。
陆清月正要再冲上去, 立马就被两边的守卫横刀拦下。守卫神色冷峻:“小姐,注意您的分寸。”
刀光冰冷无情, 陆清月无奈, 只能在王府外大声哭喊:“沈长弈!你禽兽不如!你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目睹这一切,千祈呆滞在原地, 正在消化着他们对话中的信息, 怎料沈长弈这样快又走进来了。
千祈觉得这样的沈长弈不大适合交谈, 还是先走为妙。
她刚转身, 蹑手蹑脚地就要离开, 突然间后颈一紧,被人生生拽了回去。
千祈:……
沈长弈迫使她转过身子,对上自己,眸子含着几分笑意,却让人觉得心里颤得紧。
他开口,全然没有方才的冷漠,反而温柔缱绻, 语调冗长:“王妃, 要往哪里躲?”
千祈觉得他这样叫着不妥, 刚想反驳, 又觉得这在当下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她心知自己避不开, 况且自己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干脆也毫无所顾地迎上他的沉沉目光, 一颗朱砂晃得人有些刺眼。
“我没有躲,我就是来找你的。”
沈长弈微微挑眉,目光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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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烛火闪烁,华光明澈,映衬得千祈的双眸好似皎皎星河,璀璨夺目。
沈长弈悠悠地拈起酒杯,斟下两盏,修长而骨感的手轻轻一推,将其中一盏推到千祈手边。
“这是朝中新供的好酒,千金难得,你快尝尝。”
说完这句话,他便也拿起其中一盏,轻抿一口:“果然是好酒。”
他看着千祈,眸中笑意潋潋,仿佛含了一池子的深情。
千祈思忖着,也便跟着他拿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随即便放下了。
沈长弈问:“怎么样?”
千祈心事重重,根本无暇去注意这酒是什么味道。她看着沈长弈悠闲的样子,心下更是按捺不住。
她的目光认真:“沈长弈,我是有事找你。”
沈长弈眸中的笑意微微凝住一瞬。他浅笑着放下了酒杯,眉骨沉沉:“我知道。”
还未等千祈再开口,他便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从你看见那衣物上的血迹就开始怀疑我。”
“你想知道本王的计谋是什么,想知道本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语气风轻云淡,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千祈瞳孔微缩,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没想到,沈长弈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沈长弈眸中的温情早已消散不见。他依旧勾着几分薄薄的笑意,却让人觉得寒冷而陌生。
他的情绪,原是可以这般收放自如。
沉默。良久的沉默。
月华伴着寒风一同泄入室内,微凉的触感弥散在二人之间。沈长弈看着千祈,倏然间又笑出了声。
他缓缓起身,凑到千祈的耳边,慢条斯理道:
“千祈,你难得来人间一趟,要不要给你弄个皇后当当?”
温热的气息扑在千祈的脖颈间,她却觉得浑身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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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千祈对着扑朔的烛光,更加难以入眠。
脏污的血迹,谋反的叛将,还有今日的陆瑾白……
以及方才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所有的一切连接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你难得来人间一趟……”
看来沈长弈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的兄弟突然叛变,他却赶尽杀绝……
“要不要给你弄个皇后当当……”
千祈猛地拍案,惊呼道:“他才是谋反的主谋!”
初玄也回应道:“目前来说,确实是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那这样说的话,他从前种种温和,与陆瑾白的生死之谊,看来都是假的了……”千祈喃喃。
“这样的话,他近日来的种种异常,倒也说得通。或许,这样的他,才是原本的他。”初玄道。
千祈默默攥住双手,深吸一口气:“他竟心思深沉至此。”
似是又想到什么,千祈疑惑道:“既然他潜心谋划,又为何要这般明显地透露给我?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初玄叹息道,“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的是,”千祈目光认真,“既然如今拿到重要线索,当务之急是要琢磨一下他的目的……他的计划与血灵石的关系……”
她细细思忖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件重要的事。
“血灵石,主攻伐和疗愈。作攻伐,可大幅提高修为神力,把平常的军队打造成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千祈瞳孔骤缩:“我明白了,他是想用血灵石培养叛军!”
“说的对,”初玄道,“可是小主人,我们如今如此拘束,得到了线索,又该如何寻找血灵石?”
是啊,如今的情形,找血灵石难上加难,唯一剩下的符咒还要留着最后用。要是有谁会术法就好了……
正想着,她又突然想到当时被沈长弈满城通缉,在人们追逐下,是宋书礼突然过来,使了障眼法,救下了她。
宋书礼说过,他会一些术法。
思及此,千祈暗自说道:“明日无论如何也要出去一趟,我们去找宋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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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水天交界处染上一片蟹青色。千祈溜到院子里,特地往沈长弈的房间望了望。书房无人,他的殿中也没有丝毫动静,看来不是出去了,就是还未起身。
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连少温都没见到,这倒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千祈放下心来,往府门口走去。
门外肃立的两排士兵依旧警觉地向她看去。她这次没有躲避,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我只是出门一趟,散散心。”
守卫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却并没有放行的意思:“姑娘,殿下吩咐了,大婚在即,要您在府上练习礼仪。”
千祈道:“可是如今时候还早,那几位礼部侍女还未到。我就想去随意走走,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守卫依旧没有放行:“可是……”
“可是什么?”千祈佯怒道,“难道这很过分吗?殿下难道有说过要囚禁我吗?”
守卫们自是不敢得罪这位未来的王妃。他们一时犹疑,被逼问得冷汗涔涔:“这……”
“本王当然没有说过要囚禁她。”这时,冷不丁的,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却让众人都颤了一颤。
千祈眸子里透着掩盖不住的惊诧。这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沈长弈冷冷地看了守卫们一眼,淡淡道:“放行。”
闻言,千祈暗自松了一口气。即使心下对这人再有意见,还是很有眼色地捧笑道:“谢谢殿下,殿下真好。”
看着守卫们让出了一条通道,千祈愉悦至极,正欲迈步,却又被身后的男子叫住。
“等等。”
千祈疑惑地转头:“嗯?”
“不是想要散心吗,”沈长弈笑得温柔无害,“本王陪你一起去。”
千祈:……
我能拒绝吗?
千祈刚放下的心,又没来由地疯狂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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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的清晨,即使是在江南,也透着渗骨的冷意。千祈默默地走在沈长弈的身侧,这才想起来自己走得急,都忘了添一件斗篷。
冷风阵阵,让千祈不由得轻轻颤抖着。她有些受不住,便悄悄慢了沈长弈一步,往他的身后侧了侧,用他颀长的身躯为自己稍微挡一点寒风。
果然,稍微暖和了一点。
千祈埋下头,继续跟着沈长弈不急不徐地走着。忽然间,沈长弈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悠悠停住了脚步。
千祈没料到他会停,冷不防地便撞到了他的身上,轻轻地“唔”了一声。她抬眸,看着沈长弈,目光里透着疑惑。
她启唇,刚欲问沈长弈怎么了,却见沈长弈伸出苍白修长的手,缓缓取下了自己身上的雪色大氅,而后温柔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暖热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裹满全身。
沈长弈看着她的样子,微微蹙眉:“从前就跟你讲过,出门记得多穿些,你还是不记。”
千祈垂下眼帘,似是生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便会沦陷一般:“以后会记着的。”
沈长弈浅笑着,望着不远处的天边,街道,轻声问道:“你不是想散心吗,现在想去哪里?”
千祈心想,我总不能跟你说我难得起这么早,就是要去找宋书礼吧。
那不是纯纯找死吗。
她正想随便说个地方搪塞过去,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字画铺开张了。千祈记得的,那是宋书礼常去的一家,她很多次偶然碰到宋书礼,都是在这家字画铺前。
她心下顿时有了计划。
她轻轻地扯了扯沈长弈的袖子,指着那家字画铺:“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沈长弈没有丝毫犹疑:“行,听你的。”
迎着晨风,二人缓缓行至字画铺前。许是刚刚开张,字画都还没有布置好,儒雅文人模样的老板正将一张张画作铺开来。
他抬眼,瞧见了沈长弈和千祈,笑着说:“二位来的这样早啊,随意看看吧。”
沈长弈颔首示意,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身边的千祈传来一声惊呼:“啊,我的簪子掉了!”
沈长弈侧目看着她,声音温柔:“一个簪子罢了。你若是想要,我回去让人多给你打几个便是。”
千祈并没有答应。她转头看向沈长弈,神色楚楚可怜:“说不定是刚刚你给我披上衣服的时候带掉了啊。我特别喜欢那支簪子,你能帮我找找吗?”
闻言,沈长弈看着她,眸中笑意不知为何浅了几分。
就在千祈紧张他会不会看出什么的时候,沈长弈微眯双眸,轻声应道:“好。”
第62章 一杯毒酒
平生所求,不过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说罢, 沈长弈便迈步离开。他走得很轻缓,恍然间,让千祈感受到了久违的、真实的柔情。
见他的身影愈加远去, 千祈也不想再深思什么。她转头看着在铺字画的老板,微微俯身, 低声说道:“老板,你记不记得常来这家字画铺的宋公子?”
老板放了放手头的工作, 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说道:“你这身打扮,看起来倒像是世家小姐。既如此, 你说的, 便当是宋书礼, 宋公子吧?”
千祈莞尔一笑:“不错, 正是。”
老板笑得温和:“你是有什么事吗?”
千祈向周围扫视了一遍, 见沈长弈还未过来,便稍稍凑上前,轻声道:”老板,可否借你这里的纸笔一用?”
字画铺的老板为人和善,热情地将纸笔拿了过来。千祈忙接过去,取笔蘸墨,在一张洒金宣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三个隽秀的小字。
“祈相见。”
写完, 她将这张纸仔仔细细地折叠起来, 递给了老板:“麻烦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 将这个给他, 他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老板接了过去, 小心地收起来:“好, 我记着了。”
“多谢。”千祈笑着感谢道。
事情办妥, 千祈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她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转身一看,果不其然,沈长弈已经开始往这边来了。
她神色自然地走上前去,来到沈长弈面前。沈长弈眉骨低压着,面色带着一丝歉意:“我找了许久,还是没找到。”
千祈心想,本来就没丢,你上哪能找到?
但她撅了撅嘴,状似低落:“诶呀……这可太可惜了……”
初玄:小主人,你演技进步好快欸……
沈长弈轻轻抬手,理了理她鬓间的碎发,眸中生出几分心疼来:“别伤心了,回头你告诉我簪子是什么样的,我叫人给你打一件一样的。”
千祈终于笑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沈长弈又抬眸,往不远处的字画铺望了望:“走吧,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千祈生怕待会说错了什么,会露出破绽,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不用了,我刚才看过了,倒是没有看上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风也太冷了,你把衣服给了我,自己这么单薄,会被吹出毛病的。我们还是快回府吧。”
沈长弈没有回应。他微眯双眸,望了那字画铺许久,又悄然垂眸,定定地看着千祈的眼神,目光晦暗不明。
千祈有些慌张,但还是强作镇静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阴鸷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温柔却带着丝丝寒气。末了,嘴角微微勾起,荡出一个缱绻的笑:
“不做什么。只是你许久未如此关心本王,本王心里欢喜。”
千祈心虚地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长弈似乎也没再等她说什么。他轻轻牵起千祈的手,将纤细素手覆上自己的温热:“既然你都说要回府,那自然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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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三日,千祈在府中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宋书礼有没有收到那张字条,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同她相见。
但是离大婚仅剩十日,陆瑾白也不知何时便会被处斩。近日事情繁杂,朝中更是风云变幻,沈长弈接下来也不知会如何动作。等的越久,越容易发生变故。
这日礼仪已经练习完毕,礼部侍女们也都离开,沈长弈依旧像前几日那般,大清早便离去,这时还未归来。
经过上次的事情,千祈也猜测到了几分。看来他应当不只是入朝,更是去了牢狱。他若是谋反的主谋,牢狱内关着的几位部将此时便不只是他的战友,他的同盟,更是他最大的威胁,是他必须要除掉的人。
包括陆瑾白。
所以,他才会带着血迹晚归。所以,他才会对陆瑾白下此狠手。
千祈想,他到底不是从前那般的温润公子了。
她叹了一口气,随意地在庭院内闲逛着。突然,耳边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句话:
“今日朝中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要说,这也难为咱殿下了。殿下曾经同陆将军那样好……”
“可那又能如何呢?那陆将军干得出谋反这种滔天大罪,咱殿下也是为民除害……”
千祈抓住了一些敏感的字眼,慌忙顺着声音走过去,原来是几位闲聊的侍女。
侍女们看见她,慌忙行礼,噤了声。千祈开口发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方才说,为难殿下,为民除害什么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们心知千祈温柔,与下人交往也和善,便渐渐放开,告诉了她:“姑娘还没得到消息啊……这是今日刚发生的事。眼下审讯也结束了,那些叛将和地方串联的污官也被处斩,自然最后便轮到了陆将军。
“陛下念陆将军多次护国有功,又记着他与殿下的交情,便赏了他全尸。只是先前的许诺在那里立着,这件事还是要殿下去做,才能让百官信服。据说啊,就是今晚,要殿下亲自去给陆将军赐毒酒呢!”!
今晚,便这样快!
听完这些话,千祈不自觉地攥紧双拳,心跳加速,胸口剧烈起伏。
看来,沈长弈若是要行动,便就在最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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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冷的大地仿佛无穷无尽,破碎的石块散落四周。昏黄落日逐渐下沉,一点一点地掠夺走世间的光芒,万物都好似要被这浓稠的黑暗所侵蚀。
寒风阵阵,引得林中枯木狂舞,犹如百鬼夜行,吊人性命。刺骨的风穿过窗户罅隙疯狂地涌了进来,引得牢中人一阵战栗。
几个狱卒慌忙地把窗户关了紧,又把火炉往沈长弈这边凑了凑,生怕怠慢了这位殿下。
沈长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声音清冷:“你们下去吧。”
“是。”
牢中狱卒退去,渐渐地,只剩下沈长弈和陆瑾白二人。
还有一杯毒酒。
见沈长弈过来,陆瑾白从角落那边磕磕绊绊地站起来,双目通红,却还要强撑着笑意:“你来送我上路了。”
他破碎的衣物下,隐隐可见烙刑留下的血疤,大片大片,触目惊心。双肩上的伤口还未结痂,甚至还淌着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与那些漆黑、污脏融为一体。
那都是沈长弈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他本该痛苦,本该愧疚,本该生不如死。但是后颈妖纹压抑着他的灵魂,攫取着他的良善,让他如今只剩下麻木。
甚至还有一丝癫狂。
他嘴角笑意柔和,眸子里却透着彻骨的冷意:“是啊。你死了,便没人敢再怀疑本王了。”
陆瑾白站在角落里望着他,在重重黑暗中,好似看不清他的模样:“沈长弈……你一直是这般想的吗?”
沈长弈冷冷地讥笑着:“本王为何不能这般想。你活着,便是本王如今最大的威胁。”
陆瑾白在黑暗中僵立许久,久到四周寂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沈长弈以为他会咆哮,会唾骂,会指责他痛恨他的时候,他听到面前的陆瑾白轻声开口,声音沙哑:
“沈长弈,你知道吗,其实在多年前,从我决定与你合谋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这条命。”
沈长弈双手僵凝了一瞬,抬眼看着他。
“王朝更迭,皇权相争,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那些杀上权力顶峰的人,往往容不下那一路相伴的铮铮忠臣,尤其是我这般的武将。
“可是沈长弈,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舍命,踏上这条路吗?”
沈长弈没有开口,依旧那般看着他,眸中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因为我们多年的执念与初心啊……”
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意气风发的那段时光:“这朝政早已是沉疴痛创,腐朽之风深入骨髓,昏君暴虐无道,百姓民不聊生。
“我见过太多在冤案中苦苦挣扎最后无辜惨死的百姓,见过灾荒四起,朝廷不助,无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还有好几次,朝廷奢靡无道,却连军中补给都匀不出来,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生死相随的战友们在边关饿死,活活冻死,被风沙掩埋……”
“我在那时便立誓,此生必定要覆了这污脏腐烂的朝廷,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语中已是微微哽咽:“你要我死,我并不怪你。因为唯有我死,才能护住你此后清白。我们的大计,也才能延续下去……我这一生的夙愿,此后,便都靠你了。”
他抬眸,看着沈长弈,看着陪自己生死相依数年的兄弟,释然般地笑了:“平生所求,不过迩安远至,海晏河清。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说罢,他便缓缓走上前来,稳稳一握,拿起了那杯毒酒。
看着陆瑾白干净明亮的双眸,遍满血污的面孔,沈长弈不知怎的,原本麻木到狠辣的心,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心痛。
那股痛,仿佛要生生刺入他的灵魂深处,狠狠地钻着,愈钻愈深,好似要将他撕裂开来。
后颈的妖纹,竟有一刻的暗淡。
他看着陆瑾白,突然冲上前去,大声嘶吼:“陆瑾白!不要!”
可是来不及了。
酒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陆瑾白回眸,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全身瘫软,倒在了血泊中。
沈长弈仿佛这个时候才有了自己的意识。他跌跌撞撞地扑上来,跪倒在他的身侧,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陆瑾白!陆瑾白!我不是要你死……陆瑾白!你看看我!!!”
可是倒在地上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第63章 彼岸九渊
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沈长弈想伸手触碰他的面孔, 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受控制。他强压着上涌的情绪,喉咙哽得生疼, 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怎会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了。是那个狠辣无情的谋士,还是温和良善的公子。
他自己都不清楚, 自己是悲伤, 还是癫狂。
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被一种蛮力撕裂开来, 让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他咬着牙, 发出声声闷哼,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好似蒙上一层轻纱, 又渐渐离他远去。
他不甘心,骨子里的执拗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他一点一点,抬起颤抖到麻木的手,向前挥去,想以此寻找着自己将要失散的意识。
怎料自己的手向前微移,便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沈长弈心下微诧,抬眸, 却发现身边早已换了一副景象。
虚无, 无边无际的虚无, 深远到只剩下漆黑。
他顺着自己的指尖看去, 发现自己触到的是一株血色的彼岸花。它开得那样绚烂, 红得那样张狂, 好像被鲜血浇灌而生, 阴森骇人。
而此时的沈长弈看着它,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僵直,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记得元夕过后的某个凉夜,自己披戴满身罪恶,倒在了千祈面前。当时的他深陷梦魇,苦苦挣扎,本以为噩梦结束,却又跌入一番虚无之中。
那血红邪恶的彼岸花,与此时一般无二。
饶是经历无数风雨的沈长弈,面对如此骇人之景,也无法镇定下来。他感觉有万千根毛针扎进肌肤,尖锐的疼痛与冷意从指尖缓缓蔓延至全身。
他想起当时,自己好像被那彼岸花所引诱,意识不受控制,一步一步,便要迈向那彼岸花,便要跌入那无尽深渊。
唯恐旧事重演,他紧攥双拳,慌忙转身,却意外地对上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墨色斗篷,尖下巴,殷红唇。
沈长弈大惊:“你是……在红锦记忆中的那个人!”
夜九渊散漫一笑:“好记性。”
沈长弈突然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向他疯狂地袭来。他警觉地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不错。”
微微停顿,饶有兴致地补充道:“上次也是。”
沈长弈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你要做什么?”
夜九渊拉长语调,声音带着磁性:“那样惊慌做什么。四皇子,我是来帮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凑到沈长弈耳边,一字一字轻缓无比:“你不是想覆了这天下吗?若走到山穷水尽处,不妨试试我这条道。”
沈长弈想到他引诱红锦成魔的事情,心下了然几分。他抬眸,缓缓道:“我复仇是为了了却此生初衷,还世间清平,而不是堕入魔道,为祸人间。”
“可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夜九渊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然,你怎会对那边沙部将起杀心,不然……你怎会逼着陆瑾白去死?”
沈长弈手指微微蜷缩,盯着他:“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走这条魔道。”
“真的吗……”夜九渊浑不在意,魅惑的笑意细若游丝般蔓延开来,“那我,又怎么能走入你罪恶的心门呢?”
倏然间,斗篷散落。夜九渊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瞳孔泛着幽幽紫光,魅意荡开,摄人心魄。
紫眸对上沈长弈的双眸,一刹那,仿佛将所有的罪恶映入他的灵魂。
沈长弈来不及惊慌,神色一凝,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渐渐地,泛起血色的光。
夜九渊嘴角勾起:“看见那株彼岸花了吗?
“摘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沈长弈好像被操控了一般,缓缓侧眸,转身,衣摆飘动,心念沉浮。
他朝着彼岸花,一步,又一步。
夜九渊看着他,嘴角笑意逐渐癫狂。
就在夜九渊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的时候,“咚”的一声,沈长弈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顿住了脚步。
由于忍耐,他全身冷汗涔涔,即使意识还未回归,嘴中也在不停喃喃:“我不、我不入魔……”
“我不入魔!”
夜九渊双目猩红,声音变得癫狂:“为什么不入魔!谋反计划被查出,边沙将士们都得死!还有陆瑾白,他也是因你而死!杀害你全族的沈昭如今还在兴风作浪,你入魔,便能立刻杀了他!
“这人间还有什么美好值得你去留恋!
“你为什么不肯入魔!”
沈长弈找寻不到自己的知觉。他下意识地顺着夜九渊的话,像在回答,也像在低声自语:“她是神女……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
周遭空气微凝。
倏然间,夜九渊冷笑一声:“原来你最后的执念,是她。”
他抬手,抚上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指尖盘绕着紫色的魔气,一点一点,尽数输入那妖纹中。
眸光阴冷,笑意瘆人:“倘若我让她,现在便开始恨你呢?”
/
觉察到周遭有些冷气,沈长弈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长弈方才的记忆被夜九渊抹除。他察觉到自己跪倒在陆瑾白身侧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看着地上脏污的灰尘,大片的血泊,不由得紧蹙眉头,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缓缓起身。
血泊中,陆瑾白的面孔显得格外苍白。沈长弈怔怔然地看了他须臾,只觉威胁消除,心中畅快得很。
他居高临下地对着陆瑾白,轻蔑一笑,而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牢狱。
未曾有片刻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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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弈回到府中时,已近亥时。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盈空,苍凉满庭。
千祈知晓陆瑾白同沈长弈的关系,对于今日之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也便迟迟没有睡下。
她孤身一人站在水塘上的玉桥上,望着那水影憧憧,一边琢磨着沈长弈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一边焦急地想着宋书礼为什么还不来找她。
一时便失神,未曾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沈长弈悠悠行至她身侧,语气似月光般凉薄:“都这般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千祈被这声音惊得颤了一颤,忙回眸转身,浅笑道:“你迟迟未归,我是在等你啊。”
“是吗?”沈长弈墨眸微眯,眸光意味不明,“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别人啊。”
千祈不喜他总这般多疑试探,有些没好气:“这府中除了你,我还能等旁人不成?”
“那自然是极好。”沈长弈轻声道。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千祈的衣着上。初冬之夜,她还是这般不长记性,未曾多披一件斗篷。
他微微蹙眉,将身上的大氅取下,凑到千祈身前,欲为她披上。
只是伴随着大氅而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千祈身为神女,悲悯苍生,见不得杀戮,更受不得这般罪恶的血腥气。
她微滞,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欲为她披上衣服的手,就这样僵凝在空中。
千祈抬眸,目光认真,朱砂滚烫:“你还是亲自杀了他。”
沈长弈若无其事地将大氅收回,笑意浅淡:“是啊。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这么做。”
“是他们逼我。”
千祈缓缓摇头:“那你杀他的时候,到底是为失去知己而心痛,还是为消除威胁而快意?”
沈长弈浅勾薄唇,盯了她半晌,握着大氅的苍白的手微微蜷缩。
末了,眼尾阴冷无情:“他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威胁。”
千祈瞳孔微缩。她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那他们之前的数年相伴算什么?陆瑾白一颗真挚赤诚的心又算什么?
她为陆瑾白感到悲哀,更为这样的沈长弈感到愤怒。
她不语,神色微愠,拂衣转身而去。纯澈月华浅照满身,她连背影都如此神圣,不染纤尘。
沈长弈死死盯着她,修长冷白的手紧紧攥起。
/
子时,沈长弈还未歇下。他来到书房,轻展文书,一笔一划,不知在写着什么。
他一边写着,一边抬眸问道:“对了,边沙五万将士,如今还剩多少?”
少温结结巴巴地答道:“殿下……从边沙一路过来,毫无补给,如今还顽强地活着的,只剩一万……如果赶来这边的话,可能最后不过几千……”
“几千?”沈长弈思忖须臾,浅浅一笑,“倒是比本王以为的要多。”
他写完一封书信,密封起来,缓缓起身:“要说这朝廷简直太过掉以轻心。他们以为边沙将士没有补给,不成火候,便任由他们活活饿死。
“可他们不知,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人往往什么事也做的出来。”
他修长的手细细摩挲着手中书信,眸光变幻莫测:“他们谁也想不到,如今这边沙残部,便是本王最后一张牌。”
少温问道:“边沙残军已经偷天换日地潜伏到王京西北处,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沈长弈抬眸,望着窗外凉月,迟迟没有回答。
就在少温以为殿下还在斟酌时,却听见他沉哑的嗓音。
“十日后,本王大婚,沈昭会亲自来王府。届时王京守卫松懈,他一人孤立无援,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边沙残部,一半过来这边,协助本王擒拿沈昭。一半留在王京,等待本王的命令。”
少温浑身一颤,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殿下……大婚之日……您、您确定?姑娘她……”
沈长弈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狠辣而癫狂:“本王没有退路了。”
少温被这目光吓得冷汗涔涔,自是不敢再提。他接过沈长弈的密信,又犹疑着问道:“只是殿下……那几千残部,如何能攻下王京啊……”
沈长弈淡淡道:“不必多言。本王自有办法。”
血灵石的光晕好像再次浮现在他眼前。红得那样灿烈,那样罪恶。
后颈妖纹颜色愈加发深。一个魅惑的声音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一字一字,好似引诱: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的计划。
包括她。
作者有话说:
怎么没有小可爱评论呢,好想讨论剧情诶QAQ
第64章 子时月夜
他今日的吻格外深,格外凶狠
清晨, 薄雾笼罩,日光浅淡。冬日的清晨都似这般,压抑而冷清, 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千祈起身,想打开窗户通通风, 怎料素手堪堪攀上檀木窗棂,却意外碰到了一张在木窗中间压着的素色信笺。
她眸光一闪, 慌忙拿起。不出所料, 上面是一行劲瘦有力的小字:
“今晚子时,后院朱墙下。”
千祈匆匆收起素色信笺, 心下顿时了然。看来她果真没有信错人, 宋书礼一向懂她, 他一定看到那几个字便能知晓她的意思。
不出意外的话, 子时夜黑风高, 利于掩蔽。她今晚便能借助宋书礼的术法,试着寻找一下血灵石的下落。
她在心中默默祈求,至少,在沈长弈利用血灵石动手前,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
白日里,沈长弈又是整日不在府中。千祈也不想去追究他到底是去朝中,还是去牢狱杀人了。如今的沈长弈手段狠辣, 心机深重, 她需得小心避着才是。
傍晚时分, 斜阳浅照, 给周遭之景镶上一层浅浅的金边。沈长弈乘着马车, 徐徐归来。他仍旧是一身玄衣, 墨色斗篷衬得他身姿更加颀长。斗篷边一层浅浅的雪色绒毛在风中颤动着, 映衬得他眉目如画,不似人间客。
他由侍从搀扶着,悠悠地下了马车,嘱咐了少温几句,便往院子里走来。正在院子里漫步的千祈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她想,自己可千万别再被这人的外表欺骗了。这人看着这样温润谦和,光风霁月,做起事来简直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她正想转身离开,沈长弈却像是注意到了她。他墨眉微挑,倒也不急着去书房处理要务,而是径自朝千祈走来。
瞧着沈长弈这架势,千祈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她嗫嚅着,正在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却被沈长弈抢了先。
嘴角勾起,笑意温和:“你是在等本王吗?”
千祈:……
我躲你还来不及欸。
想归这样想,千祈清了清嗓子,还是笑着说道:“你近日总是早出晚归的,我有些担忧。”
“担忧?”沈长弈嘴角反复浸淫着这两个字,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一般,“你是在担忧本王,还是在担忧那些牢狱之人的死活?”
千祈微微皱起眉头,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你何必总是这样说话。”
“本王怎样说话?”沈长弈依旧勾着嘴角,可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只是想听听实话。”
千祈抬眸盯着他,目光有些凉淡。她知道沈长弈如今的行事,为了谋反,残害杀戮无休无止。但是往事无法忘怀,心中情意更是无法抹去。对着这样的沈长弈,她有惊诧,也有愤怒,却还是不忍说那些绝情的话。
二人相顾无言。沈长弈似乎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凉风阵阵,吹拂起沈长弈衣摆的一角。浓浓的血腥气就这样在风中弥散开来,被风送到千祈身边。
千祈紧蹙眉头,后退两步:“沈长弈,你又杀人了。”
沈长弈却仿佛浑不在意,仿佛那些人的生命如同冬日枯枝残叶,抬脚一踩,碎了,便碎了。
死了,便死了。
他微微偏头,眉眼懒倦:“我是被逼的啊。”
千祈不想再和他讲道理,她也明白,如今同他也根本讲不清道理。
她踌躇须臾,淡淡道:“我累了,先回屋歇息了。”
沈长弈没有回应。他伫立在原地,久久未动,一双深邃幽冷、邪魅森寒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
夜深,漫天无星辰,透着死寂的黑。月光白中透着青,洒在幽静的大地上,仿佛给四野披上一层粘腻的细纱一样,令周遭景象模糊不清,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
千祈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传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初玄答道:“小主人,刚好子时。”
千祈抿唇,是该出发了。
她披上一件暗紫色的斗篷,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而后凑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门缝,警觉地向四周观察。
此时夜深人寂,各屋的烛火早已熄灭,周遭安静无声。除了府门外有守卫在森严以待外,府中院中都没有任何人影。
千祈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推开了门。随着她的动作,木门轻轻地发出“吱呀——”一声,所幸声音很低,也并没有吸引旁人注意。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阖上房门,在夜色中轻轻迈步,往后院走去。
夜色四合,后院更是久无人居,凄清寂寥,这个时候也更不会有什么人。走到后院,千祈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走到宋书礼所说的后院朱墙下。此时弯月挂长空,薄光笼罩,月光所及之处皆若一片白霜。月华流淌下,男子身着雪色斗篷,长身玉立,墨发飘摇,好似仙人。
千祈心想,自己终于能看到希望了。她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小碎步跑上前来,笑得明朗动人,好似九天繁星:“宋书礼!”
男子微微一凝,在月光中缓缓转身。他的脊背紧绷,修长冷白的手紧紧攥起,狭长双眸透着几分血色。
在霜白月光的映衬下,他的五官精致得如霜如雪,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透着矜贵傲然的气息。然而他面上表情阴鸷,明明眉目昳丽,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劲。
这股冷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冻结住了千祈脸上的笑容。她这才瞧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沈、沈长弈……”
沈长弈颔首垂眸,周身气场阴冷骇人。他嘴角依旧带笑,目光却冰冷如薄刃。
“怎么,不是你的宋郎,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千祈不知该作何回答。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沈长弈步步紧逼。
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入袖间,轻轻抖落出一张字条,苍白的手微微抬起,举到千祈的眼前。
在清冷月光下,字条上的字一清二楚:
祈相见。
千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他从在字画铺的那天起,便看穿了一切。
在千祈惊诧的目光中,沈长弈含着阴狠的笑,将这字条撕得粉碎。
“千祈啊千祈,祈求千万遍,你是要和谁相见啊?”
千祈摇头后退,下意识地想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沈长弈嘴角伪装的笑意也陡然消逝,深邃眼眸泛着血色,散发着深渊一般的危险,“没有什么?那你为何要约他相见?!为何子时月下后院高墙,你都愿意欣然前往?!”
“为何你来赴约时那般高兴,见到本王便急着躲避!”
末了,深吸一口气,血瞳深深:“千祈,你爱的,又到底是谁?!”
千祈想说些什么,但看他这般模样,又不知该怎么说,千言万语都仿佛哽在喉间。
见她不语,面露逃意,沈长弈心中平生一阵汹涌怒火。他死死地盯了她须臾,而后倏然间跨步走上前来,紧紧地抓住她细嫩的手腕,拽着她就往前走去。
千祈被带了一个踉跄,慌乱道:“沈长弈……你这是做什么?”
沈长弈不语,眸中火意只增不减。他猛地推开了寝殿房门,一手扯下了身上的斗篷。再稍稍用力,将千祈跌倒至床榻上。
千祈未有准备,倒在床榻上时有些吃痛,发出一声略显暧.昧的惊呼。
她正欲起身,不料床榻前那般颀长清冷的身影,就这般欺身压了下来。
千祈被吓得心中一颤,瞳孔皱缩。紧张之下,她下意识地揪住床榻上凌乱的被褥,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沈长弈一只手勾住她白皙的脖颈,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处。他的掌心温热,白玉般的手指格外修长,几乎能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牢牢握在掌心。
衣料摩挲,发出窸窣的声音。在这样浓重的黑夜中,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一举一动都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千祈侧过脸,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着:“不、你放开我……”
一字一吐息。温热的气息扑在沈长弈耳侧,更是为他的欲.火添油。
他微微用力,将她的脸庞别过来。突如其来的吻像暴风雨般,令人措手不及。他今日的吻格外深,格外凶狠,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让千祈浑身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长弈呼吸沉重,贪婪地攫取着她身上的一切气息。他覆在她腰上的手死死地按着,千祈有些受不住,脸红心跳,不住地发出声声轻哼,声声喘息。
她愈是喘息,那覆在她腰上的手,便按得愈紧。
千祈难以挣脱,眼尾湿润发红,声音沾染上了一丝哭腔。瞧着她略显可怜的模样,沈长弈没有丝毫心软。他用力地捏住她莹白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字一字,尽是狠声:
“千祈,你看看我,你认真地看清我的模样。”
“我不是你的宋书礼。”
“我是沈长弈。”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可是小绿江不让诶~
文案剧情预警~
第65章 婚服珍珠
他的最后一张牌,就是她的命
转眼间又过几日, 距大婚的日子仅剩下两三日的时光,王府上上下下都格外忙活。精致奢华的红色灯笼高高挂起,绕过回廊层层相接。就连院子里挂起的红绸也是宫中御赐, 一寸千金。
婚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寝殿内,凤冠霞帔, 流光溢彩,是宫中绣娘金丝银缎, 一针一线缝制了三个月才完成的。
看得出来, 沈昭对沈长弈当真是格外珍视,即使他内心里再不同意, 他还是给了千祈一个王妃应有的荣光和气派。
只是看着这样热闹的场景, 千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那些人来人往的身影, 一手支着下巴, 纯澈的眸子渐渐失神。
发呆良久, 她缓缓叹息:“沈长弈这般囚禁着我,我也无法和宋书礼取得联系,现在算是一筹莫展了。”
初玄道:“不如现在就静观其变。若沈长弈要动手,你在他身边,总能察觉出端倪。到时候我们还有一张符咒,或有帮助。”
“说得对,”千祈说道, “如今看来, 也唯有沈长弈动手的时候, 我们才能比较轻易地弄清楚血灵石的位置。”
只是……
她心存疑虑, 却并没有说出来。
陆瑾白已死, 他的计划迫在眉睫, 可大婚也同样在即。沈长弈会在大婚前动手, 还是大婚后呢?
她甚至还心怀那么一丝希望。
在沈长弈心中,是她比较重要,还是他的计划更胜一筹呢?
/
许是看在沈长弈即将成婚,即使最近朝中因谋反的事闹得风风雨雨,沈昭却也没再召沈长弈入朝或是去牢狱动刑。
沈长弈在府上闲暇颇多,却没再经常往千祈身边凑。也许二人都清楚,经历了最近的事情,他们的心早已不再靠近,生出了一层冰冷的隔阂,甚至充满了无限的猜忌。
千祈是因为他可怕的心计,无情的杀戮,而沈长弈则是因为她和宋书礼的关系,以及她那么多次,想要逃离他身边。
更多的,是那后颈处无人察觉的夜族妖力,一点一点,吞噬掉他全部的爱。
千祈想,不管怎样,初玄的话没错。她如今只有时刻在沈长弈身边,才能觉察出他要动手的前兆。
午后时分,沈长弈孤身一人坐在书房中,铺开宣纸,蘸墨,却迟迟未曾下笔。他的余光瞥到了窗外一抹紫色身影,来回踱步,不知在踌躇什么。
他颔首,目光无波无痕:“进来吧。”
千祈慢慢挪步,走了进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她手中拿着大红色的婚服,金线流光,珠饰华贵,在浅淡日光的照耀下格外夺目。
抬眸看见那婚服,沈长弈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而后缓声问道:“何事?”
千祈凑到沈长弈的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把婚服铺展开来,放到了他的手边处,面色带着一丝委屈:“沈长弈,后日便是我们的大婚了。我方才才注意到,这婚服上面的珍珠不知何时被我碰掉了一颗,这该怎么办啊……”
沈长弈这才搁下毛笔,细细地观察着桌案上的婚服。如千祈所言,婚服领口处的一圈小珍珠不知何时掉了一个,露出的缺口极为明显突兀。
只是这珍珠乃是朝中贡品,一颗百金,而且极为稀有,一珠难求。如今再找到一颗一样的珍珠,怕是来不及。
沈长弈微微蹙眉:“怎的这般不小心。”
千祈没有反驳,垂下头,泪眼汪汪,像个小猫似的楚楚可怜。
初玄:……小主人,你现在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千祈:身在虎穴,总要提升求生技能,这也是生活所迫啊。
瞧见千祈的模样,沈长弈倒也没再说什么。他起身,来到书房陈列的檀木架子前。这些木架上不止收藏有各种名家典籍,还有一些名贵的玉石玩物,每一件都精巧华贵,价值千金。
他微微俯身,细细地寻找着,最终在一串昂贵的珍珠手串前停下脚步。这一串珍珠颗颗圆润晶莹,在日光下泛着七色的光泽,一看便是朝贡之品,世间难求。
他将手串取了下来,又在桌案前坐下,只字未言。在千祈有些疑惑的时候,他默默地抬起修长冷白的手,一点一点,拆开了手串。
千祈:……
不是,这人这么豪气的吗?
她凑上前来,语气略显慌张:“一颗珍珠而已,何必为此毁了这样名贵的手串呢?”
沈长弈微微抬眸,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一件手串罢了,总不能耽误我们的大婚。”
顿了顿,轻轻一笑,补充道:“只有这般昂贵之物,才配的上我的王妃。”
千祈抿唇,心中微微泛起一圈涟漪。
冬日温和的阳光透过木窗浅照进来,流淌在他们身上。沈长弈垂下眼帘,静静地取下一颗成色最好的珍珠,又拿出针线,小心地穿线过来,而后铺开婚服领口,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他的神色认真,透着极其温柔的气息。大红色的婚服衬得他的手愈发白皙。日光一照,他的鼻尖、下颌,连同认真缝线的修长手指都泛着透明的光泽,好似暖玉。
这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画。
看着他如此温和的模样,千祈甚至有一刹那的失神。好像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愿意待她那样好,好到不顾生命。而她,即使有时会俏皮地同他拌嘴,即使是怀着目的而来,也愿意舍掉顾虑,与他此生相随。
冬日阳光浅照,那样温暖,那样美好,却让人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好了。”沈长弈淡淡的一句话,打断了千祈的思绪。他将缝制好的婚服仔细地叠好,而后缓缓起身,递给了她。
千祈接了过来,婚服上似乎还遗留着沈长弈温热的气息。她颔首,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沈长弈听到了,却没再说话。
千祈想着现在是个难得的机会,多留下来会总是好的。她思忖须臾,又开口:“你是在写什么吗?”
沈长弈看了看桌案上展开的宣纸,应了一声:“嗯。”
千祈说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我来帮你磨墨吧。”
这种事,沈长弈从来不会拒绝。就在千祈迈开步子准备上前来的时候,却听见沈长弈凉凉淡淡的一声:“不必。”
刚迈开的步子就那样顿在原地。
她看着沈长弈,却见他垂下眼眸,神色淡泊,犹如覆上了一层冰雪。
她无奈,只好拿着婚服说道:“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沈长弈敛眸,颔首示意。
千祈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疑惑得很。最近的他对她或是试探,或是愤怒,或是有着几近疯魔的控制欲,却从没像今日这般,如此冷淡疏远。
好像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
沈长弈疏远的意思十分明显,千祈也不好再往他身边凑。只是她捉摸不透沈长弈想做什么,内心思虑便又多了一层。
又是深夜,院内人影寥寥。左右千祈睡不着,便起了身,想到院子里随意走走。
满府内的人们都已经歇下,徒留月光漫照,衬得庭院清寒。千祈微微叹息,漫无目的地走着,无意抬眸,却发现沈长弈书房的烛火不知何时又亮起,烛光昏暗而恍惚。
她心下生疑,眸露惊诧,难不成是他在谋划什么?
书房内,晚夜寒风从木窗的罅隙中泄入,烛火在风中摇晃,忽明忽暗。沈长弈扳下烛台,“轰——”的一声,满墙神魔浮雕的石室大门向两侧徐徐开启。
暗门后面,出现了一个玄衣身影。
沈长弈轻声问道:“血灵石可有异动?”
无泽向石室下望了望,答道:“安全得很。殿下,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大婚之日动手的计划。”
大婚之日?!
在窗下偷听的千祈无论如何也难以镇静下来。她有那么多猜测,甚至心存希望,想看看他是在大婚前动手,还是大婚后。
却没想到,是大婚当日。
他从没想过要真的成婚,对吗?
千祈轻轻捂住嘴,继续听下去。
无泽目光沧桑,却也透着无情:“你想好了吗?我们身为凡人,根本不足以完全驱动出血灵石的力量,即使利用血灵石,那边沙残部也根本毫无胜算,除非……”
“除非,我杀了千祈,取出她的心头血。”沈长弈淡淡地接话道。
无泽微微滞凝一瞬,突然笑了:“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沈长弈微微偏头,语气轻缓而漠然:“我本就是为了利用她罢了。
“大婚之日,我会亲自取出她的心头血。”!
杀……杀了……心头血?
千祈不可置信,瞳孔皱缩。由于惊讶,她的嘴微微张开,呼吸急促,眼角湿润。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沈长弈最后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禁术中曾记载,神女心头血,灌灵石,可毁天灭地。
——原来,他最后一张牌,就是她的命。
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偶然听到沈长弈和无泽的谈话。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本王只是为了利用她啊。哪怕是成婚,本王也只是为了接近她。”
当时的她再悲伤,却也没有相信。她以为他是有苦衷的,是迫不得已的,她觉得他从前待她那般好,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这样的爱又怎会是假的。
可是如今,她亲耳听到他说,他是为了利用她的心头血。
——他要在大婚之日,杀了她。
第66章 大婚前夕
十月十一,宜婚嫁
所以, 曾经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还是说,沈长弈心机深沉至此, 甚至愿意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去欺骗她, 去赌她的信任。
是了,他表面云淡风轻, 避世自持, 杀起同伴来也丝毫不会心慈手软,他又怎么不会彻头彻尾地利用她呢?
是她太傻, 竟有那么一刻, 想过放弃使命, 和他厮守终生。
烛光昏暗的书房内, 二人依旧在低声谈论着。无泽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察觉不出丝毫破绽,也便放下心来,问道:“你准备如何动手?”
沈长弈眼帘低垂着,语气极为轻缓,却透着瘆人的杀意:“大婚之日,我清早便先借口离开,与边沙士兵汇合, 亲自交代他们暗杀沈昭的计划。之后……”
他轻轻抬眸, 向窗外的方向望过去。千祈见他看过来, 心中一颤, 慌忙侧身, 借着身旁的墙壁躲得严严实实。所幸沈长弈并未察觉到她的身影, 他微微偏头, 目光依旧淡漠,继续说道:
“之后,我便回到王府,亲手杀了千祈,取她的心头血灌入血灵石,覆了这肮脏的天下。”
一字一句,都浸淫着胜券在握般玩味的笑。
无泽轻轻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言罢,无泽轻拂墨衣,悠悠转身而去。千祈见他欲推门而出,慌忙弯腰,借着一旁房屋的隐蔽,从小道悄悄离去。
殿中只剩一人。沈长弈又轻轻掀起眼帘,再次向木窗的方向看去,只是这次,没了那个紫色的俏丽身影,空余月华流淌,一片凄清凉薄。
月下薄雾四起,聚散迷濛,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他突然觉得头痛至极,这样剧烈的痛让他不由得紧攥双拳,咬紧牙关,额间冷汗涔涔。
恍惚中,他仿佛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温和清朗,透着几分慌张,他对着那个紫色的身影说:你都听到了,对不对?你快逃啊……哪怕是恨我,你也一定要快逃……
另一个声音沉冷阴魅: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会亲手杀了你。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的计划,包括你。
/
回到房屋中,千祈一时站不稳,一个踉跄磕到了妆奁上。上面的铜镜首饰叮叮当当洒了一地,声声清脆。
她无暇顾及这些散落的东西,稳了稳身子,又向里屋走去。刚踏了进去,她便感觉一时强撑不住,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全身无力,双眸静静地望着窗前明月,眸中映光,却不显得明丽。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原本圣洁美丽的血莲被人采下,又无情地丢弃,花瓣散落,尽数枯萎在泥土之中。
初玄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传声道:“小主人,你还有我……”
拼尽全力强装出的镇静,被这一句柔软的话击得粉碎。
她浑身一滞,而后从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渐渐蔓延至全身,伴随着的,还有强忍下的呜咽声。
低低的呜咽声渐渐变成啜泣,她突然觉得双眸好沉,泪珠凝结,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而后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用双手捂着脸,埋下头,任凭泪水透过指缝不断地流淌。
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声音带着哭腔:
“为、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满心只有权力的人……”
“初玄,我、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
“他想要的,却是我的命……”
初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用凤翎与生俱来的能力,让自己发出一层暖黄色的浅光,静静地温暖着她。
千祈想,原来,无论是之前的接近,之前的舍命相救,还是她满怀期许的大婚,都全在他的算计中。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被他利用了个彻底。
她想起自己的哥哥,想起自己一时糊涂,一次次搁置她原本的使命。
她想起九天仙雾缭绕,父帝对她百般宠爱,帝清哥哥待她极好,师晚怜姐姐也时常来看望她,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
她在天界,可是千万人宠爱的神女啊。怎么在他身边,就只剩下伤痕累累了呢?
她小声哭泣着,突然觉得好想回家。
/
大婚前夕,千祈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内,而沈长弈也终日待在书房,二人一整日无言。
千祈透过窗,隐隐看见书房内长燃的烛火,不由得想,他是在谋划明日的起兵,还是谋划对她的刺杀。
庭院内人影憧憧,忙碌而热闹,大家都在为这场大婚欢喜,只是两个当事人似乎都不怎么开心。
千祈轻叹一声,抬手阖上木窗,想着尽早歇下,好有充足的精力应对明日的事情。她缓缓走到门前,正欲阖门,却见门外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抵了过来。
千祈呼吸一滞,收回了手,稳住身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沈长弈一身青衣,眉目格外温柔。他端着一碟精致的蜜饯,递给了面前的千祈,嘴角含笑:“明日便是我们的大婚了。你喜欢吃甜食,这是我特地派人做的,新婚前吃,也讨个吉利的兆头。”
吉利的兆头?
千祈看着面前的蜜饯,想伪装性地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抿唇,接过了蜜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沈长弈往屋内望了望,眸中依旧带笑,眼神却意味不明:“王妃,你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千祈一想到他如今所有的温情都是饱含目的和杀意的伪装,不由得心中一冷。她缓缓摇头,声音清薄:“不了,我今日实在疲惫,想早些休息。”
沈长弈身形微凝,抬眸盯着她,半晌不语。
就在千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面前又传来柔和的一声:“好吧。”
微顿须臾,嘴角勾起:“本王很期待明日的大婚。”
说罢,他在月光下转身而去。冬日寒风凛冽,灌满了他的衣袍,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孤冷与凉薄。
还有几分阴狠。
千祈咬紧下唇,重重地阖上了屋门。
她回到里屋去,手中还端着沈长弈送来的蜜饯,每一颗都格外饱满晶莹,诱人垂涎。
初玄问道:“小主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千祈没有回答。
她颔首垂眸,看着手中的蜜饯,自嘲般地笑了笑。
昔日蜜糖,今夕宛如砒.霜。
她眸光冷漠,端走蜜饯,一颗一颗,尽数倒掉。
连同她破碎的心。
/
天启一十三年十月十一,宜婚嫁,宜殡葬。
还是清晨,景苏城内就已万人空巷,都在为宸王庆贺这场盛大的婚事。街道上万民出游,富庶繁华,天地间尽是欢喜之声。
唯有宸王府气氛凝重,好似与外界隔绝。
千祈端坐在妆奁前,铜镜映照出她此刻惊心动魄的美貌。她头戴重金凤冠,金凤衔珠玉,凤羽淌流光。一袭云锦嫁衣红得灿烂妖冶,宛如天边流霞,拦腰束以苏绣凤凰腰带,下缀小巧珍玉,叮当作响。
凤眸阖落,牵引无限风姿,万种风情;朱唇轻启,色若春晓之花,雪中点梅。
额间一枚滚烫朱砂此时愈加璀璨夺目,尤衬得天地暗淡无光。
她长发轻散,随着大红色的嫁衣在地面上层层铺开。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若鹤踏红霞来,似晚棠始盛开。
更像是血。
凝神间,她忽然觉得指尖一凉,颤到她的心底。
她抬眸,向窗外望去。
晶莹白絮若烟轻,似银白,颤颤巍巍地从天边洒落下来,极轻极柔,似是不忍打碎这一场幻梦。
——数年未下雪的江南,竟在此时下起雪了。
她缓缓起身,欲阖上木窗,却见门侧轻轻踏入一袭白衣,好似要与这漫天白雪融为一体。
沈长弈,连婚服都未曾穿上。
他身披雪色斗篷,眉目清冷,不比冰雪差分毫:“千祈,我有要事处理,须出门一趟,你先在此等我。”
她望着他,无言无笑。
他的计划,要开始了么。
沈长弈眸光深深,怔怔地望了她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沉寂,好似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良久后,他最后只是说道:“我很快便回来。”
千祈凝望着他的双眸,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哪怕是一丝犹豫,一丝后悔,一丝不忍。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双眸中仿佛盛满冰雪,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剩下的只有冰冷,淡漠,阴狠。
千祈颔首示意,悄然间眼眶微红。
他无情地转身,一袭白衣渐渐隐没于无边风雪之中,甚至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恍神间,初玄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主人,沈长弈已然离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快跑吧。”
“你如今凡人之躯,若他要杀你,我们根本无力对抗。保住性命,才是上策。”
千祈应答道:“我明白。”
她侧眸,望着书房的方向,轻声补充道:“只是,在彻底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攥起纤细苍白的双手,目光悲凉,却透着坚毅。
作者有话说:
抱抱女鹅(心疼)
第67章 千里相诀
是生是死,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千祈拖曳着大红的嫁衣, 轻轻漫步,来到了沈长弈的书房。
她还记得那日晚夜,书房内的场景。沈长弈抬手扳下烛台, 石门应声而开,那是她一次次搜查王府, 从来未曾踏足的地方。
那是整个王府中最隐蔽之处,也是最有可能藏着血灵石的地方。
面前的烛台灯火葳蕤, 遍满浮雕的墙壁上, 刻着九天诸神。他们在绝伦的刻工下栩栩如生,似在睥睨来人, 目光如此悲悯, 却透着淡漠。
恍如隔了一整个尘世。
憧憧烛火映入千祈眸中, 令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她深吸一口气, 用力扳下了烛台。
“轰——”, 依旧是这般沉重的声音。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石门前站立着的,是她圣洁的身影。
浮灰沉浮,侵染了整洁无尘的嫁衣,往下看,石梯通向的地方深不见底,神秘而幽暗。可千祈什么也顾不得, 她顺着层层石梯小跑下去, 来到了地下石室。
看到面前之景, 千祈顿住脚步, 不由得屏住呼吸。
在周遭无尽的黑暗之中, 血灵石高高悬浮, 周身散发着血色的光晕, 仿佛淬染了无数冤魂,红得灿烈而罪恶。
像是神器,更像是魔器。
血光晕染,似在诱惑着来人,一同陷入深渊。
初玄不由得惊喜道:“小主人,我们终于找到血灵石了!”
千祈也不由得弯起嘴角,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
她知道如今时间紧迫,犹豫不得,便慌忙小跑上前,伸出纤纤素手,托起了血灵石,而后护入怀中。
“太好了,我们快走!”千祈说道。
她刚欲转身离开,倏然间,脚下的石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千祈一时站不稳,正要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却见上方塌下来段段残垣,直直地向下面砸去!
须臾间,石室塌陷,墙壁断裂,震起的漫天灰尘让千祈难以视物。她心道不妙,慌忙往石阶的方向狂跑过去,谁知就在她要踏上的前一秒,“崩——”的一声,石梯由根部瞬间倒塌!
石梯震裂的巨大威力将千祈弹开,倒在崎岖的地面上。眼看上方的巨石又要向她砸去,她大喊一声:“初玄,符咒!我们去往生海!”
符咒应声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将千祈稳稳护住,转瞬间,千祈连同这金色的光晕一起消失不见。
/
安排好一切后,沈长弈悠然踏入府中,等着沈昭自投罗网。他堪堪推开大门,却见满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
所有的侍从、侍女由于恐惧,浑身颤抖:“殿下,王妃她……她不见了……”
沈长弈双手微凝,眸子顿时冷了几分,阴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
“跑了……”他嘴角微扬,不知是何意味,“很好。”
他轻轻掀起眼帘,眸中不知何时变得血红。顿了顿,他朝着众人柔声问道:“今日的守卫是谁?”
四个披甲执锐的士兵走上前来,面色惶恐,屈膝下跪:“请殿下恕罪。”
“恕罪?好啊,”他微微偏头,柔和笑意突然变得狠辣起来,“那便赏你们全尸吧。”
士兵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不可置信。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沈长弈猛然抽出一旁的长剑,道道寒光闪过,破空嘶鸣,血花四溅,溅落在无数人的衣袖间。
众人看着倒下来的尸/体,不由得浑身瘫软,倒吸一口冷气。
昔日温和良善的宸王,怎么变成如今这般?
沈长弈似是浑不在意他们的惊诧。他的声音沙哑,夹杂着层层怒涛:“若有下次,你们都是一样的下场。”
众人慌忙磕头,请求息怒饶命。
就在这时,无泽从一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衣服散乱,遍布灰尘,顾不得看地上的尸体,朝着沈长弈大喊道:“石室坍塌,血灵石也不见了!”!
沈长弈瞳孔皱缩,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血灵石……那可是比他命还重要的血灵石!
他十年谋划,此生执念,尽数系于这神器身上!
千祈怎么敢……她怎么敢!
他按捺不住心中恨意,双目猩红,嘶吼着问道:“她去了哪里?她到底去了哪里?!”
无泽回答道:“我用道术探察,她此时是逃往了往生海。往生海是云梦江的尽头之处,水天相连,她又是神女……她是要离开人间,回到天界!”
逃回天界?!
沈长弈冷冷地想,她不止要偷走他最为重要的血灵石,不止要让他的执念与谋划毁于一旦,甚至还要彻底离开他身边!
他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剑,恨意横生。
他正想提剑立刻追上去,却倏然间脚步一顿,头痛欲裂。
一个温和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挣脱这妖纹的桎梏,阻止他的疯魔:不要去……让她逃,让她走吧!万万不能伤她!
痛,太痛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拧在一起,在善于恶,爱与恨之间挣扎,沉浮。
这个躯壳,好似不属于他一般。
不远处,一个玄色的身影在黑暗处隐出。夜九渊看着他挣扎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语气似有可惜:“都到这一步了,你居然还能抵抗妖纹的魔性。”
他轻抬苍白得有些骇人的手,缓缓做出一个紫色的结印,悄悄打入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上。
“既然你不忍做,那便让本座帮你一下吧。”
一瞬间,沈长弈身影微晃,方才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他再次抬眸,已成了彻彻底底的血瞳,狠辣至极。
眸中除了恨意,什么都不剩。
他紧了紧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冷冷道:“无泽,你不是会传送阵么。”
天涯海角,她都逃不掉。
/
水天相接处,往生海泛起层层微光。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仿佛要把凡尘的一切都尽数埋葬。
千祈拖曳着大红裙摆,怀中捧着血灵石,她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海,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也终于可以去救哥哥了。
这份荒唐的爱,就让它永远沉没在大海里吧。
她一步一曳,笑得温暖,款款朝着往生海走去。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双眸猛然放大,瞳孔皱缩,方才的盈盈笑意,就这样凝固在她的脸上。
初玄不由得惊呼:“小主人!”
千祈似是不可置信,微微怔忪,敛眸往下看,只见一柄寒冰般的长剑,直直贯穿了她的胸膛。
那样无情,那样心狠。
她缓缓回眸,顺着冰冷的长剑,看到了银色的剑柄,修长冷白的手,雪色的衣袍。
接着,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眉目阴冷,眼神透着血色的癫狂。除了恨意和杀意,什么都没有。
原来,他真的下的去手。
直到看清沈长弈面孔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感受到长剑刺入胸口的痛楚。那般痛,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开来,从胸口处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痛,好痛,痛入骨髓,痛入灵魂。却说不清是伤口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她一时脱力,费尽心思得来的血灵石,就这般掉落在地上。她努力地想伸手去捡起,却怎么也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看着沈长弈,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往下掉:“沈长弈,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啊……”
沈长弈微眯血瞳,语气散漫,仿佛浑不在意:“你是神女,你本来就该死。”
他猛然用力,不顾她的痛楚,生生将长剑拔出。血花四溅,染红了他的雪衣,大片大片,犹如在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彼岸花。
一滴纯净无暇的心头血缓缓浮出,好似受到感召一般,同地上的血灵石渐渐融合。
鲜血顺着千祈的嘴角不断流出,她看着脚下的往生海,突然觉得好残忍。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了……
那里有终日缭绕的仙雾,永不枯萎的花,真心宠爱她的父帝和哥哥,望不到尽头的无限繁华。
她想,自己就算是死去,也不要留在他身边了。
她回眸看了一眼沈长弈,笑了笑,随即转身,一跃而下。随着她的动作,金色的凤冠就这般脱落,掉在雪地中,滚落到沈长弈的脚边。
她长发散落,嫁衣飘摇,似一片枯萎的蝶般,徐徐掉入深不见底的往生海。
是生是死,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一瞬间,融合了神女心头血的血灵石红光大现,无穷无尽的力量迸发开来,缓缓涌入沈长弈的体内。
血灵石威力过大,后颈的夜族妖纹也承受不住。忽然,沈长弈身上的妖纹碎裂开来,他血红而疯狂的双眸,渐渐变得清明。
那些被妖纹吞噬掉的爱,都在此刻疯狂肆意地滋长起来。
他微怔须臾,像是现在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面前徐徐落下的红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拼尽全力地嘶吼:“不要!千祈!!!”
可是来不及了,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一时无力,浑身瘫软在地上,用尽全力捶着冰冷的地面,一下又一下,直到十指破裂,血肉模糊。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
“千祈,对不起……我……我没有想杀你啊……”
“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快回来,好不好……”
方才狠辣无情的宸王,在这一刻彻底崩溃,血泪汹涌。
第68章 浴血成魔
她是白月光,朱砂痣,是永远的痛
沈长弈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冬日风声, 大海波涛,尘世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匿。
他能看见的,唯有冰天雪地中大片大片的血, 那样滚烫,那样刺眼, 仿佛控诉着他的罪恶,让他至死不能解脱。
他在大婚之日, 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雪地里, 那顶金色的凤冠零落地散在地面上。沈长弈狼狈地一步步爬了过去,伸出颤抖着的手, 紧紧地抓住它, 而后死死拥入怀中。
他看着这凤冠, 就好像能看到她今日明媚的笑颜。大婚之日, 凤冠霞帔, 朱砂豆蔻,一世团圆……
她本是该嫁给他的啊……
少女的面孔一遍遍浮现在他的面前。初识时,她笑靥如花:“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相处时,她将念心糕送入他的嘴边,朱砂明艳:“用心去感受,圣洁的爱, 无声的思念。”
情动时, 她靠在他的肩头, 一字一字尽是真诚:“我愿意做你的王妃。”
末了, 长剑刺穿, 血泪滚烫, 她的眼里盛满了泪与失望:“沈长弈, 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
往事重叠,爱恨汹涌。他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她倒在他的怀中,怀着恨与绝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他说:“肖景云,我恨你。”
为什么重走一遍,他们还是站在了命运的对立面,走到绝路呢?
铺天盖地的痛苦疯狂地向他席卷而来,犹如万蚁噬心,痛到崩溃,痛到恍惚。
他大声咆哮着,嘶吼着,最后,他浑身瘫软,失魂落魄地倒在了雪地中。
/
虚无,又是这般无边无际的虚无。这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心中竟然再无一丝惊诧,抑或是不安。
他淡漠地看着面前血色的彼岸花,目光平静,心如死灰。
身后,夜九渊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沈长弈,笑意魅惑:“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感觉如何?”
沈长弈好似听不见他的话。他的双眸空洞,就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生气。
夜九渊确认他执念已死,笑意愈加癫狂,在无尽的黑暗中悠悠回荡,宛如在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现在心中,只剩下恨与绝望,不是么?”
沈长弈没有回答。
他悄然移步,走到了沈长弈的面前。斗篷散落,露出一双狭长的紫眸。
紫眸对上沈长弈漆黑的眸子,刹那间,将无限的罪恶尽数倒映进去,他心中的仇恨与绝望,从此被放大了千百倍。
夜九渊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循循善诱般:“她都已经死了,你在这凡尘中,除了恨,还剩下什么呢?”
“摘下这株彼岸花,一切就都结束了。你未了的心愿,它都会助你完成。”
“摘下它……”
每一个字,都浸染着诱惑,一点一点,瓦解掉沈长弈本就虚弱的意识。
他瞳孔倒映着幽暗的紫光,似是受到驱使般,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摘下它……”
修长温润的手指轻轻抬起,“咔嚓——”一声,将妖冶的彼岸花生生折断。
一瞬间,血光大迸,周围的场景开始剧烈地摇晃,连同这无尽的虚无都要彻底坍塌。
血光一点一点,汇集到沈长弈的额间,凝结成了一个血色的妖印,透着三分魅,四分阴。
临别时,夜九渊笑得肆意而张狂:“做的好,沈长弈!成妖入魔,就在你这一念之间!”
/
晌午时分,一架辉煌华贵的马车徐徐停靠在宸王府前。
王府大门上红绸飘摇,灯笼高挂,在漫天飞雪的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
锦绣华服的沈昭一步一步下了马车,侍从慌忙撑伞迎上,为他屏蔽风雪。
今日沈长弈大婚,他心中愉快得很,三两步来到王府大门前,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大婚迎宾之时,王府大门却紧闭着,门前甚至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沈昭心生困惑,不由得思索着:难不成这孩子,是故作神秘,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这样想着,他倒又生出几分期待。
他一把推开了王府的大门,一句“阿弈——”还没有喊出,却见门后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一时失去了凭靠,直直向他身上倒去!
他大惊,不顾帝王威仪,生生被吓得摔倒在地上,身上还沾染了浓稠的鲜血。他正欲尽力平静下来,却在看到王府内场景的那一刻,浑身血液渐渐凝固。
“来人,快来人!!!”
只见王府上下,遍地横尸,血流漂橹。侍从、侍女们的尸体杂乱无章,一个个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本该喜庆的王府,此时如同阴间炼狱。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又突然冒出上百名士兵,重重将他围住。沈昭看着他们,心知不妙,慌乱地叫道:“护驾!快护驾!!!”
一旁惊讶到失神的侍从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着大声喊道:“侍卫呢?!快护驾!”
很快,数位玄衣握剑的侍卫应声而来,与这些身份不明的士兵陷入对峙之中。
沈昭看到侍卫及时赶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朝着士兵们冷冷地笑道:“你们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兵,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我皇家侍卫?!”
围着的士兵们看着他,竟有一些犹疑。他们心里都清楚,单凭他们自身实力,根本就对沈昭无可奈何。只是先前宸王说好的,届时自有办法,他此刻又去哪了呢?
人心渐渐松动,就在沈昭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时,突然听到王府内传来一个沉冷的声音:
“他们不能,本王能。”
沈昭闻声向王府望去,惊讶得双目微瞠,瞳孔骤缩。
沈长弈仿佛浴血而来,浑身血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雪色。他手中提着的长剑,此时还在滴血,像在昭示着方才王府内疯狂而残酷的一切。
他额间妖印血红,杀意升腾。
沈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意图谋反的士兵,似是不可置信:“阿弈,你……居然是你……!”
他缓缓摇头,步步后退:“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自始至终,朕都没有怀疑过你……阿弈,朕何曾负你?!”
他此生的善意与柔情,全都给了沈长弈。
如今站在他面前,要取他性命的,也是沈长弈。
沈长弈不为所动,他提着长剑,缓缓走来,目光轻蔑:“是啊,你未曾亏欠沈长弈,可你却亏欠了顾子清十年,亏欠着顾家上上下下百条人命!”
沈昭目光凝结,回忆起往事,下意识地喃喃:“顾家,难不成……你,你竟然……!”
沈长弈猛然抬眸,攥紧长剑,周围的侍卫见状,慌忙用长/枪相对。
额间妖印闪烁,沈长弈轻轻勾起嘴角,嘲笑着他们的自不量力。
妖脉觉醒,再加上血灵石的力量,如今的他,就算众神降临,恐也难敌。只见他冷白的手微微蜷曲,红光大绽,须臾之间,周遭上百位侍卫全部化为齑粉!
“你、你……妖……妖怪……!”沈昭惊骇得语无伦次,说不成话。他慌乱移步,正要拼命逃走,却见方才还在远处的沈长弈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把长剑刺穿了自己,鲜血淋漓。
沈长弈微微偏头,笑得癫狂:“记住了……”
长剑倏然拔出,血花四溅,沈昭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全是惊讶与不甘。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顾子清。”
/
天启一十三年十月十一,是大喜,也是大丧。
多年未雪的江南下起了大雪,素日温和避世的宸王殿下在大婚之日起兵谋反,亲手弑杀先帝沈昭,疯魔屠城,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夺下了皇位,颠覆天下。
风云变幻之间,江山易主。
在得知沈长弈夺取下沈昭位置的时候,全天下人第一反应是高兴,是喜悦,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在沈昭黑暗的统治下民不聊生,颠沛流离,活得猪狗不如,而沈长弈素来明月清风,怀瑾握瑜,他们觉得沈长弈当了皇帝,一定能救万民如水火。
然而,他们错得彻彻底底。
表面温柔良善的新皇,竟然深藏妖术!在登基当日,他一时兴起,居然残忍弑杀皇宫上上下下三千人,熔炼人魂,提升自己的妖力。
天下顿时人心惶惶,但是碍于沈长弈的妖力强悍,没有一人敢反对,敢叛变。只是沈长弈统治残忍,又酷爱弑杀,一时间,天下遍地鲜血,人间恍如炼狱。
而他的王妃,本该成为大齐皇后的人,却在大婚之日后不知所踪。
有人说,这新皇阴狠毒辣,心思深沉,蛰伏了十余年,拿下了觊觎已久的皇位。这样的人,心中定无一丝真情,想必他对那位神秘的王妃,也只是残忍的利用罢了。
有人说,他在谋反之日杀了成千上万的人,想必那位可怜的王妃,也断送在他冰冷的长剑下。
还有一种听起来极为荒唐的传言。据说,这位失踪的王妃,是这疯魔弑杀的新皇,朝朝暮暮的思念。
他们还说,这新皇寝殿里,安安稳稳地摆放着一顶流光溢彩的凤冠。新皇整日亲手擦拭,不许外人触碰。若谁不小心挨到了,都是要被陛下杀头的。
大家都猜测,这顶凤冠的主人,一定是新皇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他这一辈子,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章的时候自己都好难过好难过,心疼我的阿祈和阿弈(ㄒoㄒ)
(敲黑板划重点)记住介个虚无的空间,记住介个彼岸花!以后要考的啦!
📖 第三卷 :神的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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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重新开始
如果……是千年万岁呢?
千祈再次睁开眼睛时, 已经是人间的深冬。
她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沈长弈的剑下,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血花层层涌出,染红了大片大片本该纯澈的海水。
而大雪纷纷扬扬, 像是在祭奠。
只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想努力站起来, 只是她刚一动作,胸口处的刺伤便撕裂般地疼, 她一时吃痛, “嘶”了一声。
“别动。”猝不及防地,身侧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千祈一惊, 抬眼看过去, 只见宋书礼一身白衣飘逸, 玉冠精润, 此时正在施法做阵, 为她疗伤。
晶莹而纯净的金光缓缓流淌进她的心口,似乎只是一瞬间,伤口便没有那么疼了。
她满心疑惑,轻声问道:“宋书礼……我,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本该……还有,这里又是何处啊?”
男子一边施法,一边很有耐心地回答:“那日往生海畔, 长剑刺心, 你险些丧命。只是神女心头血有三滴, 说来也是幸运, 你心中还存着一滴, 便得以存活。
“只是你如今心头血只剩一滴, 又受了那样重的伤, 需得用神愈术修补魂魄。天界最精通神愈术的,便是帝清。我在往生海救下你之后,暂且把你带到此处灵山疗愈,你如今苏醒,我们便可以即刻回到天界了。”
千祈一边消化着这些话语,缓缓点头,一边往四下张望着。她这才发现,周围早已不是人间之景。
这里仙雾缭绕,神鹿汲水,百花长盛,艳阳明媚。没有那日纷纷扬扬的大雪,更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和伤痕。
男子双手缓缓落下,收回法阵,顿了顿,看着千祈柔声说道:“还有,你以后,可以叫我月礼。”
“月礼上仙?”千祈早就知晓这件事,但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下凡历劫,没有神身记忆,如今听他这番言语,又想起他用法术救下了她,心中疑惑更甚,“你不是历劫来的?这么说……你一直有凡间和天界的记忆吗?”
月礼笑了笑,轻轻点头:“是……我本就是以神身下凡,是触犯了天规的罪仙。”
千祈看着他神色似悲,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月礼颔首,又拿出了一瓶治外伤的灵药,取开瓶塞,细细地洒在千祈的伤口处。
千祈也跟着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的伤痕,突然听到面前的人颤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千祈再次抬眸,未待反应,自己就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祈,对不起……如果我早就与你坦白身份,与你协力,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大婚那日,如果……如果我来的早一点,哪怕片刻,你也就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他似乎很想紧紧抱住她,却又害怕触到伤口,只能这般小心翼翼地虚拥着。
他眼角湿润,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千祈知道如今这般不合礼数,但是看着他自责的模样,又想起凡间他一次次相助,对她如此深情,她又生出些不忍来。
良久后,她轻轻叹息道:“这本就是我的使命,不该是你的错。”
/
第二日,月礼便带着虚弱的千祈,回到了天界。
九重天香雾迷蒙,祥云掩拥,水晶帘落,纱幔垂曳。神鸟破空长鸣,百仙相携谈笑。
千祈看着面前之景,甚至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再次踏入天界,竟恍如隔世。
她正欲迈步往前,恰逢帝清和师晚怜路过此处。帝清看到她,原本冰冷的眉目凝滞了一瞬,三两步便走了过来。
千祈一看到熟悉的哥哥,心中的委屈便疯狂地喷涌而出。她强忍住泪水,带着极重的哭腔,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帝清皱着眉,不苟言笑:“阿祈,你真是胡闹。历劫之事,我自会亲自承担,何须你亲自下凡?”
一旁的月礼上仙解释道:“此事以后再议。她如今身负重伤,只剩一滴心头血,需得尽快用你的神愈术修补魂魄,可切勿耽搁了。”
帝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月礼,身形微凝。他状似无意地收回目光,又看着千祈胸口处触目惊心的伤痕,眉目依旧冰冷:“这也是她自找的。一个神女,偏偏要爱上一个阴险狠辣的凡人。阿祈,你是该长长记性。”
话是这样说着,毫不留情,可他又立刻握住千祈的手,将她缓缓拉至身侧,仔细地探察着她的伤势。
他素来这般,嘴如利刃,内心又极其柔软,简直傲娇得要死。
探察过伤势之后,帝清又将千祈的手递到师晚怜面前:“晚怜,你先带着千祈到殿中,我随后就到,为她亲自疗伤。”
师晚怜和千祈异口同声:“那你呢?”
帝清掀起眼帘,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月礼上仙,语气仿佛为冰雪所凝结:“我同月礼上仙,有要事要谈。”
/
千祈紧紧地跟在师晚怜的身后,一边往帝清的宫殿走,一边打量着身前的师晚怜。
她今日一身碧霞色的浮光锦裙,冰肌玉骨,皓腕凝霜,在缭绕仙雾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当得上是让众生为之倾倒的盛世容颜。
她还是从前一般,是美丽善良的九天第一舞姬,未曾变过。
师晚怜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侧眸过来,盈盈笑道:“怎么,许久未见我,你倒也不会说话了。”
千祈一时红了脸,俏皮道:“怎么会,只是姐姐还是这般美丽,教我看呆了。”
“你这姑娘,真是调皮。”师晚怜仍旧笑着。
她顿了顿,看着千祈胸口处的伤,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如今……可还好?”
千祈微微怔忪,又不由得想起了凡间那些荒唐而痛苦的往事。那冰冷的长剑,绝望的呼喊,大片大片的鲜血……还有那个人,狠辣无情的眉眼。
她想,如今安然回到天界,往事便当全部抛去,那个人,那些时光,当再与她无关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一切都好。经历了那些,我如今也算是成长了几分。”
师晚怜说道:“你能放下,便是最好。”
想到从前的事,她又突然想起在那场属于她和沈长弈前世的幻境当中,她在最后看到了月礼上仙。彼时的月礼救下了成妖入魔的她,数百年之后,他又不惜抗命下凡,最后救下了险些魂飞魄散的她。
千祈努力寻找自己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丝毫月礼的身影。
她当是不认得他的。
只是为什么,他愿意一次次想救,就好像她对他格外重要一般?
她觉得此事极为奇怪,便试着开口问道:“晚怜姐姐,你与月礼上仙关系如何啊?”
“月礼?是方才带你回来那位上仙吗?”
千祈点了点头。
师晚怜偏头,仔细回想着,最后回答道:“这位月礼上仙喜欢四处闲游,极少待在九重天。我与他,总共也见过不到三次,对他倒是知之甚少。”
千祈有些许不甘,又问道:“那关于我呢?我是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同我的事情?”
“他和你?”师晚怜倒是开始疑惑了,“我从未见过他与你一起啊……哦?今日可是他带你回来的,莫不是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
千祈耳朵一红,慌忙摆手解释道:“怎么会,没有的事。他只是碰巧救了我罢了。”
看了,从师晚怜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千祈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此事倒也不算重要。被沈长弈这一刺伤,她心力交瘁至极,还是不去想了。
/
瑶池清水流淌,潋滟微荡。星星点点的微光浮在水面上,缀得流水恍若银河。
帝清和月礼相对而立,冷冷地对峙着。周遭气氛冰冷压抑,令瑶池中原本往来自在的锦鲤都不敢靠近。
帝清目光锐利,声音冷淡,好似淬了万年冰雪:“月礼上仙,你七百年前曾经答应过我,此生不再靠近千祈。你如今又在做什么?难道你想让千年前的事重演一遭吗?!”
月礼紧攥着手中的玉笛,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我从未想过要重蹈覆辙,在凡间这些时日,我也从未与她相认。我只是想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着她,助她得偿所愿,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如今又算什么?”帝清步步紧逼,“她如今还是与你靠近,甚至因为你救了她而对你心存感激,整件事不是你一人能完全掌控的。你当时就不该抗命下凡!”
“是,我承认,我不该擅自接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月礼眼尾微红,“可是帝清,你知道吗,她在凡间那样痛苦,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险些葬身于那人剑下。往生海那样冰冷,若不是我去救了她,她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帝清,你是她的哥哥。她痛苦时,受伤时,你又在哪里?!”
帝清由于愤怒,胸口剧烈起伏,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沉寂须臾,月礼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帝清,心生叹息,眸子甚至涌出一股祈求来:“帝清,千祈关于千年前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再也不会记得。我甚至想,命运是不是在给我们留下转圜的余地。也许……也许再来一次,便能是个好结局呢?”
帝清凤眸阖落,薄唇如刃,一字一字,都浸染着沉重的叹息:“她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你也记得。过往的伤痕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伤害了,便是伤害了。
“你千年前带给她的痛,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
月礼微微仰首,目光坚定:“一朝一夕不能弥补……那如果是千年万岁呢?”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俏丽的身影。一枚朱砂滚烫,一片笑靥如花,便让他记挂了千年。
他看着帝清,一字一句补充道:“我愿意用千年万岁的时光来弥补,用尽余生时光来弥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抵挡万年风雨,只为赌她心动。
“只为……赌一个好结局。”
作者有话说:
不急不急,沈狗的戏份马上来哈~
第70章 巫山琉璃
她的凤冠,你怎么敢碰?
新皇沈长弈登基的第一个月, 携撼世妖力,炼上万妖兵,举手动指间攻城掠池, 灭了周围四国,皆归入大齐领土。
然而, 他的野心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他日复一日地杀戮,屠城, 灭国, 双手沾满鲜血,犹如地狱恶鬼。
天下皆骇, 称之为妖皇长弈。
自从他登基以来, 人间便好似彻底成为了炼狱。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丧命在他的妖力中, 横尸千里, 流血漂橹, 百姓仿佛陷入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而大齐的皇宫,也很少有人敢接近了。
傍晚,空寂阴森的宫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少温颤颤巍巍地开了门,恭敬迎接道:“陛下,您回来了。”
沈长弈一身玄衣,眉目冷得骇人。他将身上的雪色斗篷递给了身旁的少温,少温赶忙接过。
少温看着斗篷上的血迹, 不由得紧抿唇线。
他又杀人了。
少温一直不明白, 杀人这种沾满血污的事情, 沈长弈为何总是要穿着雪色的斗篷, 这让原本就罪恶的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但是如今的他, 也不敢开口再问了。
除去雪色斗篷后, 沈长弈穿的是一身玄衣, 衬得他眉目尤为深邃,恍如夜色。自从登基以来,他好像总是这般,一身玄衣,雪色斗篷,从前最喜的青色,倒是再也没碰过。
一旁的侍女走上前来,颔首怯怯道:“陛下……遥北孟国今日献来了一位皇室公主,据说是绝代风华……孟皇说,他甘愿对您俯首称臣,永结盟约之好,只求您饶过无辜百姓。”
沈长弈低低笑了一声:“这孟国竟如此怕本座。”
想来这孟国倒也是精明。他们听说妖皇长弈冷血弑杀,威严无边,身边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他们干脆献上绝代美人,若妖皇高兴,说不定便能放过孟国;万一这公主飞上枝头,成了妖皇的皇后,孟国便有了个依仗,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侍女由于恐惧,双手攥紧了衣裙,不停出着汗,接着道:“陛下,孟国公主如今就在偏殿,陛下……要召吗?”
少温慌忙扯了扯侍女的衣角,用口型对她说:你不要命了?!
天下皆知妖皇身边没有女人,未纳一妃,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众人怯惧,无人接近,便才有人敢献上佳人。
可是少温知道。
那日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绝望跳海的一身红衣,是毫无软肋的妖皇陛下,唯一的禁忌。
侍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对,但是这妖皇阴晴不定,看着少温的反应,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眼眶一湿,泪珠就要往下掉。
就在少温为这侍女的命担忧时,却见沈长弈微微偏头,额间妖印阴魅:“好啊,带上来。”
侍女恍若死里逃生,慌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说完便赶紧离开了这骇人的宫殿。
沈长弈掀起眼帘,望着偏殿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笑意瘆人。
少温瞧着沈长弈的神色,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他顶着断命的压力,咬牙道:“陛下,那孟国公主实在无辜……若您不喜,属下遣人带回便是。陛下……”
“本座何曾说过不喜?”沈长弈冷冷地打断了他。
少温身形一顿,不敢再说一个字。
沈长弈盯着他,语气仿佛被血气染透:“少温,不要擅自揣测本座的心思。”
少温抿唇,脸色苍白,望着不远处孟国公主妖娆的身影,额间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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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夜降临,银勾漫照。皇殿的烛火长明不熄,华光流淌。冬日寒风阵阵,吹动着殿内烛火,明暗扑朔。
孟国公主进殿之后,殿内其他侍女侍从也极有眼色,纷纷退了出来,顺便阖上了殿门。
公主进殿,慌忙下跪而拜:“参见陛下。”
她颔首,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极其勾人。顾盼之间,艳色倾城。她一身粉衣摇曳婀娜,乌黑如绸的长发垂落,殿内烛火通明,愈发衬得她面如桃花,眉若远山,艳色染朱唇,银辉映双瞳。
当得上是绝代风华。
沈长弈在皇座上捧着书简,淡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声音沉冷:“起来吧。”
公主提着裙摆盈盈起身,这才有机会看清了这妖皇的容貌,不由得目露惊诧。
世人皆知妖皇残忍弑杀,无恶不作,为祸人间,将他称为地狱恶鬼。她如今得窥真容,只觉好似天人。
只见他端坐案前,身姿颀长,眉目清冷,额间妖印平添魅惑,邪恶而俊美。
瞳孔幽黑,眼尾薄红,格外摄人心魄。
沈长弈正在认真地翻看着书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唤作苏婉婉。”她轻启樱唇,柔声答道。
沈长弈终于搁下了书简。他起身,悠悠行至她的面前,轻轻笑了起来:“婉婉,倒是个动听的名字。”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脱下身上的外披,苏婉婉慌忙接了过去。沈长弈未发一言,往里处寝殿走去,她心生波澜,忙跟了上去。
她想,她能否留住这妖皇的心,能否护住孟国百姓的命,就看今晚了。
寝殿灯火式微,有些昏暗,让人不太瞧得清周围的陈设。苏婉婉有些好奇,极力张望着,隐隐可窥见玄色的大榻,红罗轻帐。
沈长弈取下了华贵的金色帝冕,墨发垂落如瀑。苏婉婉赶忙上前接过帝冕,由于紧张,声音也带着颤抖:“陛下,这个……要放置在何处呢?”
沈长弈笑得很淡,缓缓吐出两个字:“随意。”
苏婉婉更加拿不定主意。她在昏暗的寝殿里努力探察着,隐隐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桌台,便颤颤地走了过去。
她心里没底,拿着帝冕的手也不停地发着抖。帝冕堪堪被置上桌台,她忽然听到“哗——”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她碰掉了。
沈长弈猛地回眸,目光变得阴鸷万分。
苏婉婉惊吓得轻叫了一声,慌忙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她这才发现被自己碰掉的是一件精美的凤冠,金凤流羽,当是重金所制,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是向来无妃无后的妖皇,怎么会有这样一件凤冠呢?
她正欲将凤冠放置回去,自己细白的手腕倏然间便被人抓住。沈长弈垂眸,目光如刃:“谁让你碰它的?!”
苏婉婉吓得缩回了手,慌忙跪在地上,泪珠不自觉地开始掉落:“陛下息怒,妾身不是故意的……”
沈长弈并没有看她,似乎也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他拿过凤冠,将它稳稳地安置回原物,而后开始细细地擦拭,像是不忍它沾染上一丝尘埃。
看着妖皇对着凤冠如此珍视,苏婉婉更是觉得不妙。她不停地啜泣着,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陛下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擦拭完凤冠之后,沈长弈好似才想起她一般,转身过来。他缓缓俯身,凑到苏婉婉面前,苍白修长的手轻抬,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他轻叹一口气,笑得温和无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生得这般美,本座怎么忍心杀你呢?”
苏婉婉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就在她以为自己无事,正欲起身时,突然听到面前的人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来人,把她的手砍了。”!
苏婉婉似是不可置信,大惊失色。
她可是孟国皇室最尊贵的公主,从小养尊处优,大家对她万分宠爱呵护,何曾受过半分委屈?
如今,就因为她碰倒了一件凤冠,这人便要活生生砍掉她的双手!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来,拖着苏婉婉就要把她带走。她不甘心,又害怕极了,双手死死地攥住沈长弈的衣摆,一遍遍磕头:“陛下!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陛下!”
沈长弈微微偏头,嘴角的笑那样温柔,却让人觉得如鬼魅般瘆人。
他再次俯下身子,瞧了瞧苏婉婉拽住自己的手,那样细白,那样柔嫩。
他微微皱眉,轻轻啧了一声,随即妖咒闪过,苏婉婉的两根手指就那样滚落在地上,鲜血淋漓。
苏婉婉猛然脱力,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染红了粉色的衣裙。
她瞠目注视着沈长弈,原本的怯惧逐渐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沈长弈……疯子!你简直是疯子!!!”
沈长弈盯着她,没有说话,目光却狠辣无比。
她说得对。成妖入魔的他,早就是个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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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如霜,寒风瑟瑟。
整个冬日,好像只有在十月十一大婚那日下过一场雪,往后便是无边冷寂。
殿外,失去双手的苏婉婉浑身血污。由于痛苦,再加上这彻骨的严寒,她早已经受不住,昏迷过去。
沈长弈裹着雪色的斗篷,缓缓行至她身侧。他伸手,用妖力探察着她的魂魄。
他轻轻一笑。不愧是极北皇室宠爱出来的公主,连魂魄都这般纯澈动人,世间罕有。
方才他在殿内翻看书简,便是在研究巫山神器。相传,巫山上藏着世间十大神器之一——琉璃玉。琉璃玉主疗愈,可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唯一能复活死人的神器。
他想复活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痛入骨髓的神女。
而巫山由灵女魂魄守护,入境后法力会被灵女魂魄暂时封印。据说,只有随着极为干净纯澈的女子魂魄才能入境。
夜已深,周遭的空气又冷了几分。沈长弈从袖间取出魂灯,而后使用妖术,一点一点抽出了苏婉婉的魂魄,安置到了魂灯内。
他想,他如果要去做一件事,天道都不能阻止他。
作者有话说:
马上修罗场~
感觉我是有那个冷评体质诶(小声)
欢迎大家和我讨论剧情哦~如果能猜出后面的情节有红包哦~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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