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各路神仙,求求你们保佑我孙女考上大学。”
王翠芬在家里搞起了封建迷信,家里的神位,是她费了好大劲从外面请来的。
桌子上供着各种时鲜水果,还有水煮的半熟的一块猪肉,和一只烧鸡。
香炉上插着三排粗大的线香。
王翠芬在下面跪着,往盆子里烧着她和刘小娥俩人叠的金元宝。
俩人一边烧,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她们已经连着烧了好几天。
在堂屋里烧完后,又跑到东屋给周老太爷烧,嘴里念叨着,求他保佑他的曾孙女考上好大学。
香炉后面,是一个黑罐子。
这是当初逃难的时候从老家周老太爷坟上带过来的那罐子土,这些年一直被家里人恭恭敬敬的给放在了东屋供着。
“爹啊,你……”
“王大娘在家吗,有你家小周同志的信。”
王翠芬正要说啥,被大门口邮递员的声音给打断了。
婆媳俩人一听只周文来信的,连忙把手中的金元宝扔在了盆里,急匆匆的开门。
刘小娥在最后面,谨慎的把堂屋门从外面给关上了。
这个时候,烧香拜神,是不被允许的,这是四旧,前几年,打四旧打的严着哪。
接到信的王翠芬,迫不及待的扯开邮票,展开信看了起来。
“娘,信上咋说的,考上没?”
“考上了,考上了……小蛾,咱的小文考上了……”
王翠芬喜极而泣,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孙女肯定能考上,但亲眼看到真的考上了,王翠芬还是止不住的激动。
“啥考上了?该不会是小文考上大学了吧?”
巷子里的刘大娘她们听到动静,忍不住走了出来。
隔壁的张秋月,也不洗衣裳了,而是趴在门口偷听着。
隔壁家的那个小狐狸精考上大学了?
张秋月眉头紧锁,那样的人也能考上大学?
也不知道她考上的是哪所大学,要是那个大学知道她是作风不正派的女同志,看还让不让她去上。
张秋月紧紧的揪着手中还在往下滴水的裤子,听着外面隔壁的那婆媳俩人,高兴的那个样子,她心里很是不忿。
那个小狐狸精考上大学,也就意味着能回城了,把她闺女的对象给勾搭走,还能这样的顺风水顺水。
可怜她闺女小静还不知道在北大荒是个啥情况,有没有参加高考。
“恭喜啊,王大娘,还有小文二妈,你们家出了一个大学生!
这是咱巷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汪虹她们都没有参加高考,而是直接参加工作了。
刘天到底还是没能去下乡插队,被他家里人给安排进了百货大楼当会计。
王翠芬和刘小娥把家里提前买好的喜糖和喜饼分给大家。
说是等小文从乡下回来,要在巷子里摆两桌,她亲自下厨。
周文考上大学的事,像阵风一样,在莲花街道传开了。
就连和她们隔了没几条街的周杜娟都听说了。
“你侄女考上了大学,你要不回家去看看?”
李继工前两年就知道了住在莲花巷子的那家是他媳妇的娘家,他丈母娘就是榕城鼎鼎有名的大师傅。
他小舅子在罐头厂当主任,这一家子都不是一般人。
现在她们家的孙女考上了大学,家里有了这样的大喜事,要是娟子能上门,说不定她们这些年和娟子的关系会缓和些。
周杜娟有些迟疑,很显然李继工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可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爹娘对她的气有没有消。
毕竟当时已经决裂了。
她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她爹娘,兄弟没有一个登过她的门的。
有时在路上碰到,就像没有看到她似的,从她身边过去。
“还是再等等吧。”
周杜娟还是没有勇气,放不下了脸面。
……
自从考上大学的名单公布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的考上了,有的没考上。
没考上的愁,考上的也愁。
南岭公社下面的几个村子里,已经有好多家在闹着离婚了。
有的连在乡下生的娃都不肯要,有的好一点,两个娃,一人一个。
愿意带着乡下媳妇和娃回城的也有,只是占少数。
还有一种,这些年,对在这插队的闺女,儿子,不闻不问的爹娘。
在城里得知他们考上了大学,就急匆匆的收拾了行李,不远千里赶了过来。
“庆花啊,你考上了大学,我和你爸在城里高兴的两个晚上都没合眼。
你在这插队了这些年,实在苦了你了。”
刘庆花的妈看着闺女,眼睛都哭红了,
“老刘,你看咱闺女,在这瘦成了啥样,我都差点没认出这是咱闺女。”
“当初刚从家里走的时候,才十六岁,现在一眨眼,都成大姑娘了。”
刘庆花的爸一脸心酸的说道。
“啥大姑娘,我都成老姑娘了。”
这些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她寄过来一封信,信里每次都是交代她在这好好干活,不用挂念家里。
也不说给她寄点肥皂,寄点粮票……就算是寄过来一双布鞋也好啊。
她刚下乡的头一年,家里还给她寄过一次包袱,那里面是一身她二妹不穿的旧衣裳,口袋里还放着两张卫生纸票。
以及家里腌的一瓶子酱豆。
信上还说她爱吃酱豆,把家里的都给她寄了过来。
“年纪是有点大了,等回到城里,你蔡婶的儿子也下乡插队回来了,到时候,你和人家好好处处。”
刘庆花的妈没听出闺女话里的怨气,还给她张罗着对象。
刘庆花听到这,她忍不住冷笑,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你说的这是啥话,你是我们的闺女,我们是你的爸妈,咋不让我们给你操心?”
刘庆花的爸拦着他媳妇,
“好了,庆花这些年在这插队,受了不少委屈,你就别说孩子了。”
“你们要不是看到我考上了大学,恐怕也不会来这犄角格拉的地方吧,这几年,你们一次都没有来这看过我。”
刘庆花原本不想扯破她和爸妈之间的这层遮羞布,很想装着糊涂,当一个好女儿,和她爸妈抱在一块,说这些年很想他们。
然后再高高兴兴的跟着他们回城里的家。
可她做不到,她装不下去,她妈刚刚见到她,抱着她哭,说想她的时候,她只感到了讽刺。
这些年,在这插队的日子,他们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也不想知道,不想听到她诉苦。
信里从不问她在这过的怎么样,缺不缺衣裳,缺不缺口粮……哪怕只是问问也好啊。
他们生怕她写信回去要东西。
刘庆花的爸妈听到她这样说,都愣住了。
“我……我们早就想来看你了,这不是城里厂子里忙吗,要是能来,我们早就来了。
你也知道,咱家里人口多,妈每次都想多给你寄点东西,可你弟弟,妹妹在家成天喊着饿……”
薛美霜眼底有些心虚。
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瓶酱豆,拿到闺女眼前,向闺女证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她,
“看,妈知道你爱吃,特意从家里给你带的。”
刘庆花拿过那瓶酱豆,就砸在了地上,装酱豆的瓶子是罐头瓶,玻璃的,压根经不住这样摔。
她的举动把薛美霜两口子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干啥?你在这插队几年,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酱豆的吗?”
“我爱吃?我啥时候说我爱吃了?”
刘庆花从来都不爱吃酱豆,她从小吃到大,看到它就犯恶心,
“从小到大,家里有啥好吃的,你们都是紧着他们俩吃。
让我吃酱豆,还说我爱吃,你们什么时候听我说过我爱吃了?
我也想吃肉,想吃鸡蛋,想吃大米饭,我不爱吃糊饭,不爱吃这个破酱豆。”
刘庆花为了这次能考上大学,她的胳膊上,都是被掐出来青紫,这不是旁人掐的,是她自个掐的。
每当她打瞌睡的时候,她就朝着自己的胳膊,狠狠的来那么一下子。
如果在乡下插队,是她的命,那她绝不认命。
城里的爸妈已经放弃了她,她也从不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
可她偏偏要过的好,要比她下面的弟弟,妹妹过的都要好。
她要让这俩个偏心的人后悔,她要活出一个人样来。
努力是有回报的,她考上了大学。
“原来你不爱吃啊。”
薛美霜一直以为她爱吃。
“你是咱家的老大,你弟弟妹妹还小,咱家里的生活条件比不上旁人,有啥吃的,都是紧着小的吃,这在旁人家也是这样啊。
我不就是让你吃了几次糊饭吗,那糊饭我也吃了,那鸡蛋,和肉啥的,你没吃,我和你爸也没吃啊。”
“我不管旁人家啥样,你们一碗水没有端平,你们心里清楚,我是老大怎么了?
我是老大就活该受委屈吗?”
刘庆花质问着他们,既然这些年没有搭理她,那在她考上大学后,就不应该再过来装好爹娘。
他们不过来,她还能高看他们一眼,还不会这样的愤怒。
可他们过来了,这让刘庆花更加看清楚了他们的势利眼。
“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和你爸的不容易啊。”
“我体谅你们?我体谅你们个屁,别在我面前装样子了……”
刘庆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爸打了一巴掌。
“打得好,爸,你要是还想打,可以继续打。”
刘庆花把她的脸凑了过去,她爸打她,让她的心里更好受了,原本她还惦记着那点父女之情,母女之情。
这一巴掌,给打没了,她说不出来的轻松。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贡献看她的眼神很陌生,同样还带着怒气。
这句话,刘庆花已经听两遍了。
是啊,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初要是他们对她稍微关心点,她恐怕也不会变成这样。
这样挺好的,不用再过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日子了。
以后,她要是上学上出来,她还是会养他们,毕竟,当初他们把她养大了。
但想着让她对他们多好,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当初他们都没有对她多好。
像刘庆花这种情况的有好多个,但像她这样勇敢,和爸妈撕破脸皮的,没有。
有的人认为,活着就要糊涂些,不应该太清醒太计较,否则过着不幸福。
潘良和老徐都为周文考上了一所好大学,感到高兴。
“这是一块老表,你考上了大学,我这个老师没啥东西好送的,就送你一块表。”
潘良从箱子里,找出了这块用布抱着的手表。
周文把布一打开,只见这个表还很新,做工精良,一看就不是一般的表,表带上还刻着英文字母,一看就很贵重。
“潘老师,这个我不能要。”
“你就收着吧,他无儿无女的,你是他学生,和闺女差不多……来,老徐比不上老潘,就送你一块木头。”
老徐的爱好和旁人不一样,他就爱整一些烂木头,破石头的东西。
当初被下放的时候,他啥也没带,就带了一包的石头,木头,还有一包的书。
“他说得对,收着吧,这表还是很多年前的了。”
听他这样说,周文才收下表和木头。
等她从牛棚区出来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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